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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洋憨气地一挥手,“离开校园就别叫‘学长’了。队里的人大多喊外号,执行任务时方便,他们都叫我‘大马猴’,你也这样叫吧,我听惯了,现在还挺喜欢这个称呼的。”   大马猴,是“山魈”的原型,于《红楼梦》中初现。这一词语在我国的东北地区出现的频率较高,是八零、九零后的童年阴影,与大灰狼、老巫婆并列,起到震慑孩童的作用。   然而,刑警支队的同事戏称李洋为“大马猴”,并不是因为他的外形可怖,而是由于他一年四季都穿一身黑颜色的衣服,且他眼睛大、下巴较窄,形如猴脸,因此而得名。   李洋引领毛浅禾朝三楼的队长办公室走去,边走边说:“你在读书期间就经常会听到学姐和学妹说起任队长吧?当年仅仅我们系就至少有20个女生向别人要过他的微信号。任队长是特警出身,也就是公安所称的‘突击队’,为公安提供武力支持,执行任务时面临的危险要比巡特警和防暴警察高很多。突击队虽然是特警中的武力和颜值担当,这份辛苦却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了的,能熬下来的人必定是警中精英。任队长在2010年的下半年因为身体和家庭的原因自愿离开了突击队,同年通过了警队的考核成为一名中队侦查员。在中队工作的那段时间,一些年纪比任队长小很多的人成为了他的前辈,他也不介意,很真诚地称呼对方为‘师父’,那阵子,中队里的苦活和累活他都抢着做,从来没有抱怨过。第二年,任队长被刑警支队的罗德支队长选中,提拔到了第二大队,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李洋方才的介绍内容,毛浅禾在读书期间就听学姐和同级的女生无数次的说起过。刑警学院的女生非常少,任烟生是女生们心中的男神,是寝室每晚卧谈会的必聊人物,因为听到的次数过于多,以至于毛浅禾已经能对他的履历倒背如流。   任队长,全名任烟生,今年39岁,现任海潭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第二大队的大队长,也是学姐和学妹眼中无可替代的偶像,外形好、成绩佳、处事稳、人品正,是少有的优秀前辈。   毛浅禾在读书期间就没有像很多女孩那样对任烟生的外在条件过多留意,她的想法很简单,甚至有些古板:警察从不靠脸吃饭,靠脸吃饭的都是花瓶。于是,对于李洋方才的这番丰富明快的介绍,只简言应道:“嗯,挺好的。”   李洋:“其实任队长也算是警局里的传奇人物了。少年时期是个替人摆事的社会混混,逃学、打架、抽烟喝酒,除了嫖和赌一样不落,是典型的问题少年,好在三观还不歪。谁也没有想到这渣滓最后竟然幡然醒悟了,铆足了劲一本正经,如今混得还不错。”   这些话是毛浅禾没有听过的,她顺势问道:“既然三观不歪,为什么还会去打群架?”   李洋:“当年香港电影《古惑仔》正流行,任队长那时十几岁,不爱读书,只喜欢看碟,看没有颜色的那种,电影激出了他想当老大的欲望。因为任队长的体能好,个子也高,鬼点子还多,后来确实也收了不少小弟,意气用事,他开始帮着手下的弟兄们出头。但他始终有原则和底线,不欺负弱小、尊重保护女生、不在不占理的情况下动手。任队长算是提前混过社会的人了,被现实狠狠地捶打过,现在的脾气特别好,是队里少有的暖男。”   人有千面,眼见的温暖未必就是真实的温暖。毛浅禾只以微笑作为回应。   说起任烟生,李洋总是兴致不减,“在警队立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等功,非死即残,对我们这种基层侦查员来说二等功已经是最高荣耀了,其次是三等功。任队长从2010年到现在,一共9年的时间,已经立过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三次,我打心底里佩服他。”   至此,毛浅禾对任烟生有了初步的认识。   果敢和坚毅是任烟生留给她的第一印象,如果此时来给他画一张像,毛浅禾认为画中的任烟生有着武松的身躯,诸葛亮的头脑,或许,还有着曹操的心,毕竟,在警局里若想平步青云依靠的不仅仅是成绩。   两个人在队长办公室的门前停下。   毛浅禾透过门玻璃向里望着,她虽然对这名刑警队长的履历不算好奇,对于他的一些特殊经历却是非常感兴趣的。在校时便听说了关于他的很多故事,在众人的口中,这样优秀的一个人竟也有大脑短路的时候,偏偏在三十几岁尚在单身的情况下收养了一个儿子,以至于从黄金单身贵族变成了铜级单身汉。   办公室里除了任烟生,还有一名年约七、八岁的小男孩。   戒尺落在手心的沉闷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小男孩大哭着,却躲不掉这愈加猛烈的疼痛感,他带着哭腔恳求道:“任爸爸,我错了,下次一定不朝楼下丢西瓜皮了,我保证……”   任烟生将戒尺放回桌上“把眼泪憋回去,男子汉,哭什么?”   小男孩努力忍下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吸着鼻子,偷偷瞄着他。   毛浅禾方才听到李洋用“暖男”这一词语来形容任烟生,望见此景,顿时觉得任烟生的温暖与自己印象中的温暖有着显而易见的差别。   李洋告诉她,这名小男孩是任烟生在34岁时带回家的“儿子”,名叫尤然,当年2岁,今年7岁,在海潭市第一附小读一年级,平时由他和两名家政阿姨一起照顾。半小时前,尤然在顶层技术室的窗口向露天停车场抛掷了几块没有啃干净的西瓜皮,被任烟生发现后,一手拿着西瓜皮,一手拎起他,带到办公室里狠狠打了一顿。   毛浅禾:“尤然看起来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李洋:“尤然的身世挺可怜的,他是毒贩的孩子。几年前,尤然的亲生母亲被狂妄的贩毒团伙杀害,同一年父亲因为贩毒被任队长逮捕,尤然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已经过世,在这种情况下尤然只能被送去福利院照顾。任队长不想让他重走父母的旧路,于是将他收养了,视如己出,悉心照顾,并告诉我们孩子无辜,所以在尤然的面前,尽量不要提起他的父母曾经做过的那些错事,让他无忧成长。任队长相亲过很多次,因为长相和家境,想和他继续了解下去的女孩非常多,但当他将真实情况说出来以后,愿意继续了解的人寥寥无几,女孩们都不愿意做一名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的继母。为了这事,任队长的父亲心有不满,唠叨至今,责怪他不应该在刚见面的时候就把这些话说出来,至少要等到两个人的感情稳定了以后再找个机会开口。任队长总是不想这样做,他是个实诚人,不想让女孩把时间浪费在他的身上。”   毛浅禾的心底生起暖意,“原来是这样。”   李洋继续说道:“小禾,任队长今天之所以对尤然这样严厉,是因为孩子犯了原则性错误,不能纵容,平时他对尤然还是十分宠爱的。尤然跟着任队长生活,从无依无靠到无忧无虑,我们作为旁观者,说句心里话,任队长比尤然的父亲更像一位父亲。”   毛浅禾心生好奇,“男人带孩子很难,任队长的母亲为什么没有和他一起照顾尤然呢?”   李洋:“任队长的母亲在他18岁的那一年因为胰腺癌去世了,走得非常匆忙,连遗言都来不及交代。胰腺癌,发现就是晚期。其实在十几年前,任队长也是一名苦孩子,可能比你预想中的还要苦很多,那些年他几乎尝遍了世间的一切苦楚,直到任队长二十多岁的时候家里的条件才慢慢好转。最近的这几年,任队长父亲的生意风生水起,即便有一天他不做刑警队长,而是选择当一只啃老本的寄生虫,也能过得比多数人好很多。”   毛浅禾听见这些话,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暴发户”、“啃老族”这两个刁钻词语。   李洋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说道:“小禾,不要把任队长和富二代划到同一列,他是吃过苦的人,从18岁开始就没再向家里要过一分钱,生活费全靠自己打拼奋斗。虽然任队长现在住的房子和开的车都是父亲买的,但也不意味着他在啃老,放着优越条件不理不睬的人才是假清高。基层侦查员的工资很低,一个月的工资买不了海潭市的一个平方,我是一个俗气的人,家境非常普通,说句心里话,很羡慕任队长如今的生活。”   任烟生的故事,很长。   1980年11月,任烟生在海潭市的一条破旧小巷里出生,没有玩具,没有新衣服,吃过的最有营养的食物是母亲的**,穿过的最漂亮的衣服是堂哥出生时穿的小棉衣。隔壁是养猪场,门前流着污水,走道里放着垃圾,他听着猪的叫声慢慢长大,以为那就是生活。   1993年,任烟生13岁,父母先后下岗,家境从很差变成极差。人穷被人欺,班级里的孩子孤立他,小巷里的孩子欺负他,以至于年少的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不愿去学校、不愿回家,排斥学习、厌烦父母,每日混迹于网吧、游戏厅中,一日日混沌。   同一年,任烟生的父母为了养家糊口,开始尝试着做些小买卖,对他无暇管教。   1996年,任烟生以很低的分数考进了海潭市的一所很差的高中,周围都是一些不务正业的学生,在那里,他成为许多男生的大哥,终于找到了久未体会过的自豪感。任烟生开始与批评他的老师顶撞,开始帮着小弟们打架,但是,他有一个原则,绝不会无故欺负弱小。   1998年,任烟生的母亲突然过世,而他,当时正因寻衅滋事而被派出所的民警教育,未能及时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这件事对他造成了极其大的打击,他自责,也在一瞬间清醒。   1998年下半年,任烟生升入高三。由于落下的功课过多,他虽然很努力,却也始终没能考出优异成绩,最终,在一年后的高考中,仅以尚可的成绩考入一所比较好的警察学院。   考入警察学院后,他是大一新生中起床最早的学生,苦练基本功,未曾有过一日的懈怠。   2000年,任烟生大二,经过一年的不懈努力,终于以良好的体能和出类拔萃的专业成绩成为学校的栋梁之才,一骑绝尘。同一年,父亲的生意日渐红火,先后在海潭市和其他城市购置了多处房产后,开始尝试房地产生意,并猛赚了几笔。父子二人衣食无忧,也常想起从前的艰苦日子,所以,每年会将一部分积蓄投给慈善事业,用来帮助更多的贫困者。   从打架斗殴的坏小孩,到维持正义的刑警队长,任烟生用十九年的时间蜕变。他的努力,后知后觉,不辜负自己便是心安,大器晚成也是一种成功。   毛浅禾渐渐明白,其实,在五年前,任烟生之所以选择收养尤然,不仅仅是想把对母亲的愧疚弥补在他的身上,更主要的,是想重走一遍这无法重头开始的人生。   李洋将她的思绪打断,“小禾,停在任队的车旁边的那辆自行车是大哥毛琛留给你的吧?”   毛浅禾点点头。   李洋:“我们在案件的侦查阶段经常需要加班,午夜、凌晨回家是常事,你是女孩,每天骑着单车上班、下班,挺不安全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还没有想开吗?”   毛浅禾浅浅一笑,“正在努力中。”   李洋拍了拍她的肩膀,“小禾,人生中的一些坎,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办公室里,任烟生让尤然站好,冷脸批评道:“高空抛物是一种非常不道德的行为。轻则,为环卫叔叔增加了工作量,叔叔们原本可以早些下班,只因为你扔下的这几块西瓜皮,他们就不能提早回去陪伴家里的小朋友了。不仅如此,还会被扣薪水,无法为家里的小朋友买乐高玩具和篮球。然然,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我没有在承诺的时间内回家陪你玩,你会是什么心情?”   尤然嗫嚅着唇,“会不开心的,会着急。”   任烟生将他走过来拉衣角的小手拨开,继续训斥:“如果今天楼下有人在,很有可能会被你从高处抛下的这几块西瓜皮砸到,他们会受伤,重则死亡。然然,因为这是你犯的错误,所以到时候我们只能把你关在小黑屋里,不给你零食吃,也不准你看漫画书。”   尤然显然害怕了,急着说着,“任爸爸,你别生气,我下次一定不朝楼下丢东西了。”   任烟生的语气依然没有丝毫的缓和,“然然,你今天必须记住,高空抛物,不是小事。既然你犯了原则性的错误,就该接受惩罚。去洗手间里拿一把拖把,从一楼开始,到六楼,把每一级台阶都擦一遍,擦完过来找我检查,现在就去做。”   尤然从办公室里走出,望见门边的毛浅禾,急忙用红肿的小手去擦抹脸上的泪水。   毛浅禾叫住他,蹲下身,“然然,没关系,我们每个人都会犯错的,只要能记住这次的教训,下回不再犯,就依然是好孩子。姐姐的包里有小毛巾,现在带你去洗脸,好不好?”   尤然低着头点头。半晌,才仰起脸,很是谨慎地问她:“姐姐,任爸爸会不要我吗?”   毛浅禾的心里疼了一下,这样心痛的感觉再熟悉不过了,五年来,如同一只只驻扎在身体里的蚂蚁,肆意啃食着内脏和骨骼,切肤之痛,不过如此。她笃定应道:“不会的。然然,你很棒,很懂事,很聪明,任爸爸很爱你,你永远都是他的好孩子。”   尤然的泪水止住。毛浅禾为他洗净拖把后,才拿着档案袋走回。   她轻敲两下门,得到允准后,走进去,“您好,任队长,我是今天过来报到的毛浅禾。”   任烟生站起身,接过毛浅禾递来的档案袋,请她在左手边的椅子上坐下。他的身高至少有1.88米,毛浅禾的身高刚好1.73米,两人相向而立,她的头勉强与他的下颌处齐平。   毛浅禾细细打量着他,只在心里说道,看起来,警校女生并没有夸张描述任烟生的颜值。   当然,这些外在的条件并不重要,刑警从不靠脸吃饭。她在任烟生细阅简历的过程中始终保持安静,直到他将档案袋放在桌上,才与他的目光相遇。   事实上,在毛浅禾来刑警支队报到之前,任烟生对她的基本情况就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   一个星期前,刑警支队的副支队长将毛浅禾的档案送到任烟生的办公室,并知会他,毛浅禾的经历较为特殊,父亲与局长是老战友,多年来关系极佳,局长按照毛浅禾父亲的叮嘱,要求刑警支队不可以将任何一项有危险的任务交给她,只安排她做一些清闲的工作。   任烟生从警多年,历经磨砺,不会通过别人的几句话就对一个人轻易的下定义。眼见,有时也为虚。听完副支队长的要求,他没有多说,承诺照做后,收了下毛浅禾的档案。   今日,当英姿飒爽的毛浅禾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很难将她和“娇气”这个充满了贬义的词语连系在一起。   任烟生:“在侦查员中你是新人,在刑警队长中我也是新人,以后一起进步。我不爱说很官方的大道理,行动远胜于承诺,希望你能时刻保有政治意识、核心意识、大局意识和看齐意识。基层的日子很苦,而往往面对群众的又是我们这些基层同志,所以,无论何时何地,我希望你都能做到脚踏实地,不负初心,少打官腔。”   毛浅禾:“任队长,您放心,我一定能做到。”   任烟生:“我们因为使命感而成为一名警察,不过,也要清楚,可以同情被害人,也可以同情凶手,但是,不可以在询问和讯问的过程中有立场,必须依法、依规根据程序履职。”   毛浅禾:“任队长,我记住了,不会让您失望的。”   任烟生点头,“别一口一个‘您’了,太生分,我也不习惯,还是换成‘你’比较舒服。我现在带你去办案区,和大家认识一下。”   队长办公室之外的区域便是第二大队侦查员的办案区,办案区内,泡面、饼干、火腿肠和香烟是标配四件套。包括毛浅禾在内,现有侦查员16名,其中,有5人在邻市追逃一桩诈骗案的主犯,1人因重伤入院治疗,6人正在春华小区对一宗毒品交易案展开拉网式排查。   任烟生将毛浅禾的位置安排在办案区的最南侧,并把她介绍给余下的三名侦查员认识。   李洋,男,26岁,毕业于海潭市刑事警察学院,侦查专业,是大毛浅禾三届的学长。   文佳,女,27岁,毕业于泽西市刑侦学院,犯罪心理学专业。   洪见宁,男,52岁,部队转业,前空降兵,分配至海潭市公安局。   任烟生对毛浅禾说道:“在开始工作之前,你需要有心理准备。从今往后,你坐在这里的时间不会很多,多数的时间,你和大家一样,要么在做走访排查的工作,要么正在准备出勘现场。侦查员这份工作很辛苦,除了要面对嫌疑人的凶狠,每天还要和脏、乱、臭打交道,你是女孩子,我不会对你有过多的要求,虽然如此,但还是希望你能和其他人一样,勇敢、坚强、无所畏惧。李洋是你的大学学长,以后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向他请教。”   李洋做出“ok”的手势,“老大,妥妥的。”   几名侦查员目送任烟生离开。李洋将转椅转向毛浅禾,“小禾,我们第二大队在刑警支队中一直以‘高海拔’著称,男侦查员的平均身高是1.82米,有这么多彪形大汉护着你和佳佳,啥问题都没有的,你甭怕,一旦有死亡的风险,我们冲在前头。”   文佳是刑警支队中少有的女同志,黑色短发和上扬的眉毛是她的标志,英气、干练,性格也是十足的男孩子气,她踢了李洋一脚,“大马猴,小禾是新人,你别吓唬她。”   洪见宁,人如其名,慈祥、内敛,是一位慢节奏的老同志。他放下手中的保温杯,语气颇为正式地说道:“姑娘,欢迎你加入第二大队这个和谐的大家庭,你比我儿子的年纪还小呢,以后就喊我‘宁叔’吧。宁叔做过空降兵,转业后来到海潭市公安局刑警支队,一晃儿已经在这工作二十几年了,比任队长还早几年,宁叔这辈子只求安稳,无欲无求。”   毛浅禾从双肩包里取出母亲今天早上烤制的曲奇饼干和蛋挞,分送给在座的三人。   背包的最底层放着一盒寿司,是毛浅禾为任烟生准备的,这是她和两位哥哥喜爱的食物,今天早上鬼使神差的也将它放了进去。寿司的上面还有一盒包装精美的点心,是母亲特意烤给任烟生的,分量更重。第一印象很重要,毛浅禾的母亲在很早以前就从老伴的口中听说过这位任队长的铁面无私的事迹,也因此,才提早为女儿备下这些小礼物,以便让女儿在离开父母后能够得到他的额外关照。   身为父母,既然无法干涉女儿的决定,那么,唯有支持,并祈愿她在警队里平安无忧。   送女儿出门时,女儿毅然转身,将坚强的背影留给她,浓烈的酸楚忽然之间填满了一整颗心,仿佛愈燃愈烈的火苗般肆无忌惮的蔓延,灼烧得痛,心痛过后,是愧疚和慨叹。   毛浅禾的母亲在心里一遍遍说着,家里只剩下这一个女儿,一定不能再让她出意外了……   毛浅禾犹豫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敲开了任烟生办公室的门。   任烟生:“有事吗?”   毛浅禾将点心和寿司递过去,“任队长,点心是我母亲烤的,是她的一点心意。至于寿司……是我平时比较喜欢吃的食物,我听李洋学长说你平时总是很忙,有时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如果不嫌弃,就把它当做今天的早餐吧。”   任烟生双手接过来,简单看了一眼,“替我谢谢你的母亲,糕点看起来很不错。寿司也很美味。我收下,谢谢你。”   毛浅禾浅浅笑了一下,“好的,任队长,那我先出去做事了。”   玻璃窗外,云朵犹如绵软的棉花糖般睡在一片湛蓝色的摇篮里,叶子的绿愈发浓润,被时光浸染得久,丛簇交瑕,犹如一条条点染斑驳的苍翠缎带,幽雅安然。初秋的风是轻盈的,温和抚动梧桐树的叶子,爱子之心,包容万物,仿佛一位慈祥的老者,唯盼儿女康健。   毛浅禾从办公室离开后来到洗手间,这里安静,即便是嚎啕大哭也不会有人知道是谁在哭。“要勇敢、坚强、无所畏惧”,这是任烟生方才对她提出的要求,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却在此时如同一把寒光凛凛的尖刀般直接捅向心底最柔软的一处,痛不欲生。往事如同老电影般一帧一帧地在脑海中重现,她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臂弯,任由泪水浸湿睫毛。   最初,她的理想职业并不是成为一名刑警大队的侦查员,准确说来,在她18岁之前,关于未来的每一个计划都与“公安”这两个字毫无关系,苦和累,必定远远避之,她只想舒适惬意地坐在两个哥哥的中间,和父母撒娇,做全家人最宠爱的小公主。   毛浅禾的母亲在37岁时生下她,那年,大哥毛琛已经16岁,二哥毛琒12岁,已经懂事的哥哥们把刚出生的她当做洋娃娃一样宠爱,举在头顶向其他的男孩子炫耀他们有一个可爱的妹妹。   毛浅禾家境优越,她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呼风唤雨撒豆成兵。那些年,她潇洒自在,即便有烦心事,两个哥哥也会在她心烦之前及时处理掉那些麻烦事情。   大哥常说:“小禾,真不愿意你出嫁,如果那一天到来了,我们的眼泪一定止不住。”   二哥笑他矫情,笑过之后,非常认真地对妹妹说:“小禾,你有两个哥哥,富有着呢,有苦有难,有哥在,哥帮你扛,往后余生,谁也不敢欺负你。”   18岁生日的那天,毛浅禾在日记本里写道:我想一辈子在哥哥们的保护下快乐奔跑。   我们有很多次的相见,却难有一次郑重其事的道别。   2014年3月8日,这是让毛浅禾今生都难以忘记的特殊日子,在这一天,她失去了两位最爱她的哥哥。mh370,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母和三个数字,组合到一起,令一家人心碎。   得知飞机失联的消息后,母亲晕倒,父亲脑病发作,被紧急送往医院救治。就在几天前,毛浅禾还是被父母和哥哥宠爱的小公主,在这一天,她被现实推着成为了家中的顶梁柱。   她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能接受飞机失事的事实,一遍遍拨打哥哥们的电话。大哥在登机前还将微信发给她,告诉她已经买好了dior香水和tf口红,再过几个小时她就可以试妆了。毛浅禾在泪水中等待着、期待着,不相信哥哥们会不辞而别。   他们只是出门旅行了,一定有归期。   家中的碗筷,她每天都会多准备两套,做好饭菜等着哥哥们回家。只要他们回来了,哪怕迟一点,也没有关系。哪怕人傻了、半残了,甚至,不再记得她这个妹妹,也无妨……   2014年3月8日成为了毛浅禾人生中的分界点,从那天起,她的世界彻底灰暗,仿佛在猝不及防之时被卷进了急转的水流中,来不及再望一眼曾与哥哥们一同走过的那段路。   飞机失联后,她时常很难入睡,服下两片地西泮片勉强睡着后,又做着一个接着一个的噩梦,挣扎着从噩梦中惊醒,枕巾是湿的,眼角的泪水还没有干涸。   每一次的梦境都相似,也过于真实,哥哥们出现在她的梦里,向她招手,问她爸爸妈妈还好吗?他们带着翅膀,头上有光环,在离开前反复叮嘱她,一定替他们照顾好爸爸妈妈。   毛浅禾努力去拉哥哥的手,却始终触摸不到,她追着,哭着,恳求哥哥们不要离开她。   大哥对她说,小禾,以后,哥哥不能继续保护你了,你要勇敢、坚强、无所畏惧……   毛浅禾的父亲在医院接受了很长时间的治疗和康复训练后才出院,回家后,常常坐在沙发上望着仅剩下的这个女儿发呆,眼泪在不知不觉间流下来。毛浅禾的母亲只要待在家里就会想起两个儿子,“他们再也回不来了,再也不回不来了……”这句话在她的耳边和心底一次次莫名地响起,并在很短的时间内成为心理暗示,只要在外听到别人的一声“妈妈”,就会条件反射地想起这句话,她的头发在几夜之间变得花白。   一个月后,毛浅禾和父亲拿着户口簿来到派出所为两个哥哥销户。办理完各项手续后,她和父亲坐在大厅里,看着一些人走进来,一些人离开,看着年轻的妈妈怀抱着小小的新生儿,孩子的手里抓着刚办好的身份证,也看着家中独子将父母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钱包,从此刻起,再也没有人回应他的那一声“爸爸”、“妈妈”。   父亲将毛浅禾拥在怀里,小禾,从今往后,家里只剩下我们三人了……   大哥和二哥遇难后,父母将毛浅禾保护得特别好,连她偶尔咳嗽一声都会万分紧张,母亲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用温热的手掌去探她的额头温度,接着,又是许久的担心。父亲是即将退休的军队领导,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情感的人,但是,每当有人在背后说一些关于女儿的不好的话时,他甚至会气冲冲地赶过去与之当面理论。在许多人看来,父亲既幼稚又冲动,唯有毛浅禾和母亲明白,人在失去一次以后,一定会拼尽全力地保护仅有的一切,哪怕疯狂。   其实,毛浅禾可以在父母的溺爱下扎进忧伤里哭泣、颓废,一蹶不振。但是,她还是选择擦干泪水迅速长大,大哥的叮嘱犹响耳畔,要勇敢、坚强、无所畏惧。   成为警察是毛浅禾的大哥毛琛的愿望。   今日,在哥哥离开后的第五年,妹妹终于为他实现了心愿。   任烟生坐在办公室里,办公桌上放着三人全家福和特警队的集体照,手边是毛浅禾刚刚送来的寿司和烤制点心。写完结案报告后,他将糕点盒拿起来,慢慢打开,仿佛正在拆开一件精心包装的生日礼物,是迫切的,是幸福的。随着这件礼物的打开,时光也自然而然的退回到二十一年前,那一年,母亲还在,那些日子,虽然清苦,但是,回家后总能看到母亲的温和笑颜,桌上放着做好的晚餐,苦中总有乐。   一滴泪水滴在桌上,桌角的三人全家福里,最爱他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尤然拉着拖把回到任烟生的办公室,依然有些胆怯。走到办公室的中间位置,他停下脚步,“任爸爸,我擦完地了。”   任烟生朝身旁的位置指了一下,示意他过来。   尤然放下拖把,慢吞吞的向前蹭着脚步,用余光瞄着放在办公桌上的那把戒尺,低着头。   任烟生:“知道今天为什么挨罚吗?”   尤然:“知道。环卫叔叔很辛苦,高空抛物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任烟生的容色缓和,“这才是好孩子。”他伸开双臂。尤然也露出笑容,用短短的胳膊抱住他的腰,“任爸爸,我爱你,以后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任烟生将他拥在怀里,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然然,我们把今天的事情翻篇。一直以来你都是爸爸心中最棒的孩子,有自己的思想,团结同学,在学业上也积极努力,以后要继续加油,无论在什么时候你都是爸爸的骄傲。”   尤然与他碰了碰右拳,模仿着他的语气,“任烟生,你也是我的骄傲。”   父子二人笑着,任烟生从不介意他直呼名字。尤然拿起办公桌上的两张特警队的合照,认真看过后,问道:“任爸爸,第一张合照里面一共有31个叔叔,第二张合照里只有28个叔叔了,那3个叔叔去了哪里呀?”   任烟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思绪不自觉的退回到十二年前。那年秋天,特警队协助禁毒大队对以胡某钢为首的武装贩毒团伙实施抓捕,在枪战中,两名特警和一名禁毒警察牺牲,其中一名因公殉职的特警的孩子在他牺牲的当日刚满百天……禁毒警察的追悼会在三日后举行,特警队和禁毒大队全员参加,黑白照片中的他阳光帅气,那是任烟生第一次通过照片看到这名禁毒英雄。   当你能看到一张禁毒警察的清晰照片的时候,   意味着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任烟生将尤然抱起来,放在腿上,将第一张集体照中的两个人指给他看,“然然,第一排的是黄涛叔叔,第三排的是吴铭远叔叔,你要记住他们的名字,两名叔叔是无畏前行的英雄,为国捐躯,祖国会记得他们,爸爸也会视他们为榜样,忠于党和人民,永远做然然的超级英雄。”   尤然懵懂的点了点头,“我会把叔叔们的名字记在心里的。任爸爸,一共少了三名叔叔,你刚才只说了两名,还有一名呢,这名叔叔也牺牲了吗?”   任烟生为他将衣上的一小块灰渍擦去,“他没有牺牲,只是从特警队离开了,叔叔有更适合他的事情去做,爸爸和其他叔叔一样,会祝福他的未来光辉灿烂。”   2019年8月30日清晨7时32分,110指挥报案中心接到群众的报警电话,称在新民公园足球场内发现了5只正在渗血的足球,怀疑这5只足球里装的是已经被肢解的人体尸块。   重案大队尚有任务在身,无暇分身侦办此案。第二大队上半年的案件侦破率在刑警支队中可以排进前两名,于是,支队长罗德将这次的任务派给了任烟生。   任烟生接到任务后,与侦查员、技术员和法医第一时间赶往现场。 第二章渗血的足球   新民公园在2017年建成,是附近居民饭后消食的场所。园区内除了种有普通的绿植以外还种了几棵果树,在海潭市著有“便民小果园”之称,果树没有喷洒农药,果实吃起来鲜甜可口,每到五、六月份,待杏子、甜李成熟时,游客可以免费摘取一公斤以下的果实。   清晨8点30分,三辆警车在新民公园南门旁边的小路上停下。园区内禁止机动车驶入,任烟生和侦查员、技术员在辖区派出所民警的指引下步行280米到达新民公园b区的足球场,这里就是报案人在报警电话中所说的发现渗血足球的位置。   法医勘查车在警车之后到达新民公园。从车里走下来一位身穿棕色麻布衬衫的中年男子,衬衫的袖口挽着,胸前的衬衫口袋里放着一黑、一红两支不同颜色的签字笔。男子年约45岁,面容白净,戴着一副金色边框的眼镜,文质彬彬的气质,看起来像是个说评书的人。   中年男子从身后年轻男孩的手里接过一次性帽子、口罩、手套和一副硬底的一次性鞋套,穿戴好以后向警戒带外的派出所民警出示了法医证件,朝中心现场的核心区走去。   高飞,46岁,海潭市公安局技术大队的主检法医师,兼任海潭市警察学院的名誉校长,受邀每个月回母校授课两次,每堂课都是座无虚席。   李洋对毛浅禾介绍道:“飞哥和任队是从同一所大学毕业的,当年都是母校的优秀毕业生,虽然这两个人是前、后辈的关系,但任队入学的时候飞哥已经毕业三年了。这两个人都来市局工作以后,随着接触的次数迅速增多,顺其自然的由校友发展成了兄弟,合作默契,去年飞哥在任队所住的小区购下了一套房产,任家和高家相处得像一家人。飞哥很义气,咱队的尸体检验报告总是出得特别快。你别看他柔柔弱弱的,其实人家是黑带,具体几代我就不清楚了,最开始时他的跆拳道是任队教的。”   毛浅禾听罢,称赞道:“我在几年前曾听人说市局卧虎藏龙,今日一见,果然不夸张。”说完,她从双肩包里取出笔记本,将现场的温度、湿度和天气记在第一页纸上。对于侦查员和技术员、法医而言,进入现场后要做的首要事情就是熟悉现场的环境。   为了中心现场核心区内有价值的线索不被破坏,警方在进入现场时有秩序。   最先进入核心区的人员为刑侦支队技术室的技术员,通常为2-3名,负责现场的勘查工作,寻找有价值的物证,并拍照固定现场的原始状况。勘查工作结束后,法医进入,对尸体进行初步的检验。所有的工作都做完后,侦查员进入,结合现场环境、尸体征象等可见信息初步确定案件的性质及侦查方向。   市局刑侦支队的技术员常年紧缺,主勘技术员已经和重案大队前往湖滨路的西山小区进行灭门案的现场勘查工作。这一次随同第二大队勘查现场的是技术员小孙。小孙在2017年入职,原职业是医生,是技术室里目前年龄最小的女孩子。小孙虽然经验不足,却是一个踏实努力的人,宁可将现场的全部物证都带回去逐一进行鉴定比对,也不肯遗落一件物证检材,总是过于谨慎,也因此技术室的人常调侃她是个“捡破烂儿的”。   碎尸案的现场勘查工作量大且复杂,拍照固定现场的原始状况尤为重要,每一组尸块出现的位置也需要进行标记。由于队里人手不够,在2017年申领到省公安厅办理的《刑事案件现场勘查检查证件》的侦查员李洋也加入到此次的现场勘查工作中,负责现场的录像工作。外围的询问调查工作由侦查员毛浅禾、文佳和洪见宁来做。   李洋进现场之前对毛浅禾说道:“丫头,待会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命案现场和你在投影仪里看到的现场照片可不一样,第一回就碰到碎尸案,真是苦了你了。海潭市一年都不会发生一起碎尸案,连我也是头一回遇到。”说完,他递给她一只塑料袋,“拿着,进现场后如果想吐的话就吐,如果实在难受的话就用拇指按压位于食指指甲边缘处的商阳穴,左、右各按一分钟,会有缓解,队里有好多人都试过了,管用。”   毛浅禾:“放心吧,我一定能控制住,不会吐的。”   李洋:“这傻孩子,呕吐是生理反应,不受大脑的控制,但愿你到时能忍得住。”   毛浅禾目送李洋进入核心区,站在警戒带外满心期待,看着小孙在足球场里忙忙碌碌,她也跃跃欲试,只盼着下一秒就能进入中心现场。   任烟生叫了她的名字,说道:“毛浅禾,先别急着进现场,按程序来,你先去给两名报案人做笔录。学校教的大多是理论,真正做的时候要把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五要素齐全,中心重点要明确,多问多想,巧妙地问,从报案人的话中提取关键词。文佳这次和你一起做,如果有问题的话随时向她请教。记住要对两名报案人分开询问,笔录做完后留下指纹。”   一次实操实战要比上十节理论课有意义,毛浅禾非常珍惜这次做笔录的机会。   报案人陈卓,男,27岁,新民公园北门对面的腾达健身中心的游泳教练。   他对毛浅禾说:“我们每天上午10点上班。今天早上7点30分左右,我买了早餐打算和同事来这里踢球,没想到刚走进足球场就发现了异常。这里平时是没有足球的,需要自己带球进场,今天却放了五只球,我心里纳闷,走过去瞧了一眼。真是好奇害死猫,那足球竟然在渗血,五只球都血淋淋的,腥臭腥臭的,还透着一股子酸,那股味儿我这辈子都没闻过,当场就把买好的早餐扔了,赶紧跑到足球场外面打110报警。”   报案人钱佳,男,26岁,同为腾达健身中心的游泳教练。   他在树荫底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太吓人了,我做梦都没梦见过这么恐怖的情景,当时真不该过去看那一眼。大约7点30分过一点的时候,我到达足球场,看到陈哥在打电话报警。他挂断电话后告诉我场地里有五只正在渗血的足球,里面可能有死人。我当时压根没往碎尸案上考虑,只纳闷那么大的一个人是如何塞进足球里的,所以跑过去看了几眼,一眼万年,我估计这辈子都无法忘记这样血腥的场景了。”   发现疑似盛尸足球的地点位于新民公园足球场的西南角,被草地围绕,斜前方50米处是球门,以足球场为圆心,500米半径内没有明显的建筑物和遮挡物。五只足球被排成了一排,血水从足球的缝隙中渗出,将下方的草坪染成了暗红色,经风一吹,血腥气犹存。   李洋对现场的方位、概貌、重点位置和细目按照顺序逐一进行了拍照、录像。   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小张和所长王志森是最先到达现场的人员。王志森将发现疑似盛尸足球的前后情况向任烟生做了汇报,“任队,我们接到任务后在7点41分到达现场,发现现场有明显的扰动,几个晨练的老人为了看热闹走了进来,我们将围观群众劝离后在现场围上了警戒带。现场除了五只足球外还放着一只橘色的塑料食品包装袋,袋子上写着‘腾达健身中心’这几个楷体字,袋里装有一盒温热的豆浆和两个稍有些烫的白菜馅包子。结合报案人陈卓提供的信息,这袋子应该是他今天早上在慌乱中扔下的。”   技术员小孙采用两步擦拭法对插在豆浆中的吸管的边缘处进行了擦拭,将生物检材放入物证袋中,在这之后,对出现在塑料袋上的指纹进行了提取。   任烟生对所长王志森说道:“足球场每天都有人来,凶手将抛尸地点选在这里,完全不担心尸块被发现,看起来丝毫不急于掩饰他的犯罪事实。缝在足球里的这些尸块不多,目测只占人体的10%,不排除凶手接下来还会继续在公园内的其他角落继续抛撒余下尸块的可能性,稍后要对人流量大的区域进行重点留意,辛苦你们。”   在距离足球场528米处的草丛中出现了一枚刻有“d&z”的戒指,戒指上沾有少量血迹。小孙将戒指拾起,“戒身刻着字母,看起来是情侣对戒的其中一枚。”   任烟生:“物证的出现提示有人在我们到达中心现场之前来过这里,并停留过较长的一段时间,至于这个人是凶手还是路过的人暂时还不得而知。戒指是什么牌子的?能查到吗?”   小孙:“应该是华地亚的。”   任烟生:“什么时间上市的?”   小孙:“2017年5月20日,日子很好记,我对这款戒指有印象,我父亲当时买过一枚同款戒指送给我母亲。这款戒指不便宜,三万多。”   法医高飞从勘查箱里取出一条长约5米的塑料布,平整抻开,将这五只足球标记好序号后沿着缝在球上的线剪开,足球里的尸块很快出现在在场人的眼帘。   1号足球:内有一只被切下的左手掌。无名指处戴过戒指的痕迹隐约可见。   2号足球:内有一只被切下的右手掌和8小块被锯断的人体骨骼。骨骼层面的浅层肌肉被烹煮过,已经明显变色。   3号足球:内有被切下的男性生殖器官和6小块人体骨骼。   4号足球:内有12小块人体骨骼。   5号足球:内有一颗被斩下的头颅。切割面较为平整,面部被强酸严重腐蚀,已经无法辨认其容貌。在头颅的底部放有一把3.1厘米*1.5厘米的桃木剑,正面刻有“一剑避千邪”五个字,剑身未见明显血迹。   小孙取来比例尺,对重要物证固定,多角度拍摄了现场图后,将足球和桃木剑分别放入几只物证提取袋中,并标记好收集物证的时间、地点、事由、提取的数量、方法、物证的提取人等必须填写的信息。填好《现场勘查记录》后,技术员的现场勘查工作基本结束。   手掌、生殖器官、骨骼和头颅虽然出现在同一地点,却不意味着这些尸块属于同一名被害人,需要经过后续的dna比对才能做出最终的判定。   尸块曝露于空气中后,浓烈的血腥气在空气中久不消散,仿佛一只只鬼手般肆意抓挠着在场之人的每一根神经,纵然被口罩包裹着鼻腔,也敌不过风去之后存在周身的这一阵接着一阵的厚重气味。毛浅禾在警戒带外做完询问调查工作后进入现场,腥臭味猝不及防地钻进鼻腔,她屏住呼吸,眼前的一幕令她胃内翻滚,再也忍不住,拿出塑料袋大吐特吐。   高飞在尸块旁蹲下,翻看着这些人体骨骼,“有价值的线索被毁掉了多数。”   任烟生:“至少死亡方式确定了,中心现场只要出现了尸块基本就可以断定是他杀了。”   高飞晃晃指头,“凡事无绝对,尸块不是判断自杀还是他杀的有力证据。一名抑郁症患者从30楼纵身一跃,尸体被摔得像破碎的西瓜,你认为死亡方式是他杀吗?”   任烟生点头,“在理,在理。”   高飞用了半分钟的时间将这些被锯断的骨骼拼凑完毕,分开摆放。“我左手边的这堆骨头是耻骨,男人和女人的耻骨角形状不同。这块耻骨角呈‘v’形,角度约为70度,右侧缘支角的角度为145.1度,左侧缘支角的角度为147.2度,是属于男性的耻骨。右手边的那一堆是盆骨。耻骨和盆骨是人体中最坚硬的两处骨骼,既然能被锯断,说明已经至少在高压锅里烹煮过10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只靠这些尸块一时半会还很难推断精确的死亡时间。死亡原因和致伤工具目前也无法确定,现阶段只能判定死亡方式为他杀。”   任烟生:“碎尸,常见于熟人作案,凶手可能是想掩盖住最关键的物证,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发泄不满和愤怒,还有可能是为了满足内心的变态需求。案子一发,咱今晚铁定又要加班,碎尸案不同于其他的刑案,社会影响极其恶劣,老罗这回一定又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按照局里的规矩晚上会有案情分析会,你也参加,把尸体的详细情况和大家说一说。”   随后,法医助手将尸块运进法医勘查车。侦查员乘坐两辆警车返回警局。任烟生、毛浅禾和李洋乘坐一辆车,洪见宁、文佳和张哲、小涛乘坐另一辆车。   毛浅禾眉头紧蹙,将后座的车门慢慢打开,在角落里坐下。任烟生启动车辆,只以为她还没有从方才的血腥场面中走出来,便顺势安慰道:“凡事都有第一次,下次就好了。”   李洋是清楚原因的,见她没有说,便也没有问下去。   毛浅禾对任烟生说道:“任队,我没事的,谢谢关心。”   8月30日傍晚5时30分,碎尸案发生后的第9个小时,案情分析会在市局三楼的会议室召开。会议由任烟生主持,新人毛浅禾负责记录,法医高飞、技术员小孙参加。   首先,由侦查员对中心现场外的询问调查结果进行汇报。   文佳:“凶手所选的抛尸地点在新民公园的足球场,平时免费,人流量较大,晚上4点以后进场踢球的人比较多,足球场通宵开放,但是在晚上8点以后基本就没有人了。保安每天晚上的9点会在园区内巡查,昨晚负责巡查的保安没有发现足球场内的异常状况,凶手应该是在昨晚9点以后到今早8点30分之前的这段时间进入足球场的。发现尸块的区域属于市民休闲娱乐的场地,没有安装监控探头,我和小禾以抛尸地点为核心,以‘田’字形调取了周边能够调取到的全部监控录像,已经将一部分录像与视频大队进行了交接。”   随后做工作汇报的是技术员小孙。   小孙先将现场图在幻灯片中播放了一遍。而后,以勘查的时间为顺序,将鉴定结果进行了汇报,“经过鉴定比对,目前可以确定现场的尸块属于同一人。发现尸块的地点在足球场,场地铺有草坪,不利于足印提取工作的进行,凶手有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决定在这里抛尸的,不易留下痕迹物证,在抛尸之前应该是踩过点的。凶手用了五只足球来装这些尸块,不过我们没有在足球上提取到有效指纹和掌纹,推测凶手当时是戴着手套封装这些尸块的,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在足球场附近的草丛中找到一枚戒身上刻有字母‘d&z’的华地亚牌子的戒指,戒指上的血迹属于被害人,同时也从戒指上提取到了微量的皮肤组织,经过鉴定,dna不属于被害人。”   任烟生:“皮肤组织在血迹之前出现在戒指上的可能性比较大,戒指被丢进草丛中之前,除了被害人,还有一个人戴过,戴戒指的这个人有一定的概率和碎尸案有关联。戒指上的血迹很有可能是凶手在分尸或抛尸的时候不小心蹭上去的,dna不属于被害人,这倒是一个好结果。”   小孙:“戒指不便宜,扔掉很可惜,此是后话,暂且不提。戒指上的皮肤组织不属于被害人,如果是凶手留下的,便不会冒险让我们这么快就找到线索,这与自投罗网无异,所以我认为戴过这枚戒指的人有可能是被害人的另一半,或者只是单纯的试戴一次,当然了,还有很多种可能性。”   任烟生:“凶手缝足球时用的是什么线?”   小孙:“线是最普通的家用款,海潭市市区内很多地方都能买得到。”   任烟生:“凶手把尸块缝进去之前需要先用剪子或者其他工具把足球剖开,有没有从足球的分割处提取到有价值的物证检材?比如毛发、皮屑。”   小孙:“分割处干干净净。”   任烟生:“和头颅放在一起的桃木剑,上面有没有提取到有效指纹?”   小孙:“也没有,桃木剑上只有被害人的血迹。”   任烟生将现场图回放,细看着这五只盛装尸块的足球,说道:“戴着手套缝针,针脚还能这么细密,平时针线活应该做得很不错,女性作案的可能性略大。凶手在把这些尸块缝进足球的过程中非常镇定,不能排除曾有过犯罪前科的可能性。稍后将这份dna与数据库中刑满释放人员的dna作比对,看看能不能找到与之匹配的人。”   最后进行工作汇报的是法医。碎尸案对法医而言是一项琐碎的大工程。凶手选择碎尸的主要原因就是为了让线索变少,在线索寥寥的情况下,只凭着解剖台上的尸块通过一丁点线索查找更多的线索,难上加难,耗时久,还不一定有收获。   高飞:“被害人的下颌关节出现尸僵,用力破坏后可以重新发生,死亡时间在24小时以前,尸块被烹煮的时间久,精确的死亡时间无法确定。根据耻骨联合面、牙齿和盆骨的特征,推测被害人的年龄在41-45周岁。切口处没有生活反应,被害人是在死后被分尸的。左、右手掌的切口光滑平整,一次切下,推断分尸工具为刀面宽阔的单刃刀,比如剁刀、砍刀,在进行耻骨、盆骨分离的过程中,凶手将分尸工具换成了电锯。我将被害人的左手掌放进冷冻柜中冰冻一小时后,无名指处的痕迹变得非常清晰,被害人生前戴过的戒指的形状与小孙在抛尸现场找到的戒指基本吻合。”   “被害人左、右手掌的指甲青紫明显,这是机械性窒息死亡的典型征象,经过检验,目前可以排除死于颅脑损伤、中毒,以及因其他重要器官损伤而引起的机械性损伤死亡的可能性。机械性窒息死亡分为很多种,包括缢死、勒死、捂死、扼死、体位性窒息、挤压窒息和性窒息等等。颈部是法医的重点检查部位,凶手在用强酸腐蚀被害人面部的过程中,顺势流下的强酸也对被害人的颈部造成了轻微的腐蚀,颈部的肌肉分离工作较为困难,至少还需要半小时的时间才能完成,下楼开案情分析会之前我正在做这件事,再过十几分钟就能有结果。”   任烟生:“凶手在切下被害人的左、右手掌和生殖器官时能做到一刀切下且切口处平整,说明他研究过人体。在这之后,凶手又用蛮力将耻骨和盆骨从尸体上费力地分割下来,说明对人体还是不够了解。排查范围可以暂定在曾经自学医学的人、屠夫,以及中途退学的医学生中。毁尸、分尸,多见于熟人作案,为了掩去关键的证据,所以我们接下来的排查范围可以再缩小一些,即:与被害人相熟的自学医学的人、屠夫和中途退学的医学生。”   高飞:“我没有异议。不过排查范围虽然缩小了,难度却没有明显的降低,在找到余下的尸块之前,恐怕可用的线索少之又少。尸块只有一颗头颅、两只手、盆骨、耻骨,我们现在只能根据这些推测被害人的性别和年龄,长相、身高、体重等信息无法获知。”   任烟生:“协查通报已经发出,截至目前没有接到市区内派出所打来的电话,凶手没有继续抛撒余下尸块,这些尸块现在还在凶手家里的可能性比较大,凶手平时很有可能独居,且平时很少有人去家里做客,只有这样,将尸块放好后才不会担心被人发现。”   高飞:“如果第一现场与藏尸地点在一处,中间就不需要运尸这个环节了,方便很多。”   碎尸案发生后,当务之急是寻找尸源,并确定第一案发现场,否则后续的工作将无法正常进行下去。任烟生将警力分成三个调查组,对接下来的工作做出安排。   第一组,洪见宁和毛浅禾,负责监控录像的筛查工作。以8月29日晚上9点至30日早上8点30分为筛查条件,查找在这段时间内使用自行车、三轮车、手推车等人力工具,或者背包、手提包裹、拉着行李箱或购物车等方式进入园区的游客,并记录好时间。   由于侦查员拷贝到的录像较多,本次视频筛查工作由视频大队协助完成。   第二组,李洋、张哲,负责联络华地亚的官方旗舰店和海潭市的所有华地亚实体店,调取在2019年8月28日以前曾经购买过同款戒指、并且曾在戒指上刻过字母“d&z”的顾客名单,确定名单后,从中找出海潭籍的顾客,联络户籍科调取个人信息。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在发现尸块的24小时前,筛查条件要向前推一天。   第三组,文佳、小涛,负责尸源的寻找工作,先从失踪人口入手,寻找与之相符的人。   任务分配完后,侦查员各归各位,各做各事。任烟生将毛浅禾留下。   任烟生:“第二大队的每一名侦查员都是从视频筛查工作做起的,再由浅入深。查视频的工作虽然很枯燥,却可以磨性子,案件侦查本来就是一份需要很多耐心的工作,忌讳急躁。今天是你正式工作的第一天,希望你能做好这件事情,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向宁哥请教。”   毛浅禾:“任队,我能做好。”   任烟生没有多说,只点了点头。   案发后的72小时是侦破案件的黄金期,如果在这72个小时之内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侦破案件的难度将呈几何倍数增加,大概率会成为积案,导致凶手逍遥法外。   碎尸案的发生打破了海潭市的平静祥和,也意味着第二大队的全体成员在接下来的几天,甚至十几天、几十天的时间里很难有足够的休息时间。任烟生初任刑警队长,第一次遇上这般恶劣的刑事案件,压力非常大,只能将压力化为动力,迎难而上。   陈云和张华是任烟生家的两名住家阿姨,已经在家里已经工作了15年的时间,任烟生信任她们,也视她们为家人。他将电话打给陈云,“陈姐,最近几天局里事情多,我可能没有太多的时间回去陪伴然然。你和张姐一定督促他认真学习,和以前一样,该玩的时候让他好好玩,到了该学习的时候就严点看着。晚上10点之前必须上床睡觉,早上6点必须起床,小错要纠正,如果犯了大错的话可以适度惩罚。”   陈云:“放心吧,你在单位好好工作,不用操心家里的事。哦,对了,老爷子今天早上给家里打了电话,先问了问你的情况,我说你一切都好,工作顺利。接着老爷子提出了把然然接回家照顾一阵子的想法。”   任烟生:“然然是什么想法?”   陈云:“孩子很想去爷爷家,他说爷爷家有好吃的和好玩的,ipad也可以全天玩。”   任烟生:“星期日上完书法课可以送他去玩一天,其他时间还是住在家里,有你和张姐照顾他我很放心。我爸对孩子一直过分的宠溺,要什么就给什么,然然的一些坏习惯好不容易才改过来,如果在我爸那里多待几天又会变回原样。”   陈云:“忙完这阵子你也回去看看老爷子,他表面上说想然然,其实是想让你回家啊。他理解你工作忙,我们也理解,但你还是应该多抽点时间回去陪陪他,哪怕每次在家里待个十分钟也好啊,老爷子一个人住挺孤单的。陈姐把你当做自家人,所以才说这些话。老爷子现在什么都不缺,只盼望你能常回去和他说说话。”   任烟生:“好,我过几天就回去。”   正在玩拼图的尤然从陈云的手里接过电话,软糯糯地喊了一声“任爸爸”。“我不在你的身边,你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他说,小大人儿般的一本正经。   暖心的童言弥散了心里的阴翳,任烟生紧锁的眉头舒展开,眼里含笑,“刚吃了一大碗饭,爸爸要向然然学习,按时吃饭。最近几天爸爸要抓坏蛋,要打怪兽保卫家园,你在家里要听陈阿姨和张阿姨的话,爸爸和队里的叔叔、阿姨忙完这阵子就带你去游乐场玩。”   尤然:“那个漂亮的姐姐也和你一起抓坏蛋吗?”   任烟生:“哪个漂亮姐姐?”   尤然:“就是我丢西瓜皮的那天,和李洋叔叔待在一起的那个姐姐。”   任烟生这才明白他口中的“漂亮姐姐”是毛浅禾。“姐姐也和爸爸一起。”他回答道。   尤然忽然“咯咯”地笑了一阵,而后说道:“我很喜欢小禾姐姐,你们快去忙吧。” 第三章艰难的尸源寻找工作   侦查员试图在海潭市的失踪人口中寻找与被害人dna匹配的人,不过,一无所获。   每一年、每个城市都会出现几具无名尸体,死亡原因不同,生前的经历也各不相同,最终的结局却是一样的,在冰柜中待上几天后被送往殡仪馆火化,短暂的一生匆匆结束。在这一点上,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无论你生前多么高贵,死后都将成为小盒子里的几抔灰,纵然不情不愿,也必须与这个世界道别。   许多情侣喜欢将两人的姓氏缩写刻在戒指上面,男士的姓氏在前,女士的姓氏在后,以作一份独一无二的纪念。缩写为d的姓氏有很多,杜、董、刁、窦、丁、都、邓、段……   第二大队的警力有限,精力也有限,如果以此为线索,那么这一次的调查范围会相当的大,即使排除万难搜寻下去,也无异于大海捞针,在抽干水之前很有可能一无所获。   毛浅禾和洪见宁正在新民公园的南门、北门的监控录像中一帧不落地搜寻可疑人物。在录像中查找可用的信息和线索是一件枯燥至极的事情,录像没有声音,走动中的人像一个个木偶,需要的耐心远比其他工作多出许多,一个不留意,嫌疑人可能就在眼前溜掉了。   洪见宁虽然没有队里的年轻人有侦查天赋,却是第二大队最能坐得住的人,任烟生一直清楚,所以将这项犹显艰巨的任务分给了他。至于毛浅禾,警队新人,初来乍到,容易毛躁,做一份枯燥的工作可以让她在短时间内安静下来,能静下来,便可以沉心思考。   文佳:“一般情况下,除了少年儿童、精神类疾病的患者、有智力障碍的人,以及存在安全危险的失踪人员以外,家属在自然人失踪24小时后可以向公安机关报案。被害人在8月29日死亡,到现在已经超过了24个小时,还是没有人报失踪,看起来被害人是单身,而且平时不和父母一起住,基于被害人的可获得性和易受攻击性,凶手对其下手。”   毛浅禾正在看监控录像,思忖过后说道:“假如利害关系人在被害人死亡前离开家,或者失踪,就不会知道他失踪的这件事了。”   文佳点头,“若是如此,还有第二种可能性,凶手就是与被害人生活在一起的人。”   8月30日,晚上9点,碎尸案发生后的第13个小时。   李洋将顾客名单送到任烟生的办公室,“老大,从戒指上市的那天起到本月28号,一共有81名海潭籍的顾客购买过这款戒指,店铺提供免费刻字服务,但是顾客中没有人在戒指上刻下‘d&z’这两个字母。顾客多数是通过银行卡或支付宝支付的,都有记录可查。”   任烟生:“戒指是情侣对戒中的其中一枚,店里的刻字服务是免费的,既然没有在店里刻字,有很大的概率是不想在店里留下关于这两个字母的更多信息,‘d&z’意义不同。确定尸源后,首先要做的事情是排查被害人的社会关系,看看是否存在婚内出轨这一类的情况。你先以年龄41-45岁为筛查条件,通过这些银行卡号一个个查下去,查到符合条件的人后记下他的家庭住址,我们到时逐一排查。”   李洋:“明白。”   任烟生将名单递还给他,“买戒指的人未必就是被害人,但一定和被害人有着亲密关系,顺藤摸瓜也能确定尸源,你先去查吧。”   毛浅禾在工作时接到了父亲毛立国打来的电话。   毛立国:“闺女,爸爸在市局外面等你呢,你最爱喝的雪霜奶盖也买好了,说好了6点回家吃饭,怎么还没有下班?”   毛浅禾看向墙上的钟表,已经过了晚上9点。为了尽早适应这高强度的工作,她从7点到现在一直没有停下来歇息,口中念叨着“忙完要给爸爸打个电话”,最终却还是忘记了。“爸爸,我还要再过一会才能忙完呢,你和妈妈先吃饭吧,别等我了。”她说,站起身活动了几下筋骨。   毛立国:“没关系,你去忙工作吧,爸爸先把车停好,在车里陪你。”   毛浅禾:“爸爸,我骑车回去。”   毛立国:“行,都依你,还和以前一样,你在前面骑车,我在后面开车。”   毛浅禾挂断电话后走到窗边,父亲的白色卡宴停在了市局对面的车位上,车灯将黑暗处照得明亮。她遥望着,心头温暖,望见父亲的满头白发,又是一阵心酸,清楚父亲看不到她,但还是在楼上隔着玻璃向他招了招手。   任烟生从办公室里走出。毛浅禾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任烟生在洪见宁的身后停下,“宁哥,有发现吗?”   洪见宁:“暂时还没有看到提着包裹或骑车走进园区的可疑人。晚上6-7点的这段时间是新民公园一天之中游客最多的时候,过了8点游客渐少,9点以后基本没有游客了,垃圾车在凌晨2点左右开进园区收走垃圾。这些和我们在询问调查时得到的结果基本一致。”   任烟生:“凶手大多会选择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处理尸体,要么住在抛尸地的附近,要么经常来这里,简言之,凶手一定是新民公园的常客,对公园内的所有角落都很熟悉。”偏头,他继续说道:“毛浅禾,说说你的看法。”   毛浅禾:“犯罪嫌疑人作案大多基于四种原因,情杀、仇杀、财杀、激情杀人。本案中,凶手在作案前做过很多细致的准备工作,比如戴上一次性手套、准备针、线和桃木剑,这些都不符合激情作案的行为特征。被害人的左、右手掌完整,手掌可以提供指纹,警方得到指纹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提取并录入指纹库。凶手将这一部分尸块留在足球场,说明他坚信警局的指纹库里没有被害人的指纹,他对被害人很了解,只有亲近的人才会知道这一类信息。凶手将被害人的头颅用强酸腐蚀,目的就是不让警方在短时间内确定被害人的身份,换言之,凶手不想让警方通过确定被害人的身份和信息而查到他。所以,我认为凶手是被害人的直系亲属的可能性很大。”   毛浅禾的推理与任烟生的近乎一致,他只淡淡地说道:“直系亲属,等同于认定案件的性质是仇杀或财杀,不够全面。如果凶手是被害人的女朋友或未婚妻,你刚才说的这些信息她也是清楚的,如果是这样,案件的性质就是情杀。”   毛浅禾纠正了方才的说法,“凶手是与被害人关系较亲近的人。”   任烟生:“你继续说。”   毛浅禾:“戒指,象征着忠贞不渝的爱情,我认为这枚刻有‘d&z’的戒指是案件的突破口。被害人有长期戴戒指的习惯,而这枚戒指的形状也和留在尸体上的痕迹相符,应该就是被害人长期戴着的那一枚。凶手分尸时故意将这枚戒指摘下来,没有带离抛尸现场,而是抛到了距离尸块较远的一处容易让人发现的位置,我认为他当时的心理不是畏罪,而是嫌弃,碰到这件物品就会觉得恶心。如果被害人已经结婚,这段婚姻很有可能曾经出现过非常严重的问题。当然了,凶手将戒指抛离,也不能排除是为了嫁祸才做出来的动作。”   任烟生认同她的想法,语气却依然平平淡淡,“我刚加入刑警队的时候,罗支对我说过一段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今天也把这段话告诉你。其实案侦工作很难,但是也不难,一些线索明明摆在眼前,却被很多人忽视了,能从每个人都能看到的线索中查找更新的线索,再用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劲儿钻研下去,那么,你就是一名优秀的侦查员。”   毛浅禾听罢,有一点懵,又好像有一些理解。半晌,她才慢慢明白,这是一段很含蓄的夸赞之语。   任烟生离开办案区之前朝楼下望了一眼,只一眼便看到了亮着车灯的那辆白色卡宴,结合毛浅禾之前的行为,他大致猜到了些许。“今天你的工作先到这,收拾下东西,回家陪父母好好吃顿饭,明天早点过来。”他对毛浅禾说道。   毛浅禾忙应着,抓起背包,“好的,好的,任队。”   洪见宁目送任烟生回到办公室后,对毛浅禾说道:“姑娘,等时间长了你就明白了,任队长这个人其实比谁都温暖。他是特警出身,在突击队里工作过很多年,整天面对枪支和暴徒,靠命和运气在搏斗,我们没有吃过的苦他都尝遍了,那些场面上的话,任队从来都不会说,也不屑说,他在工作上只讲究三个字:事上见。”   毛浅禾背上双肩包,“嗯,我知道了,宁叔。”   洪见宁慈和一笑,“快回家吧,家里人还等着你吃饭呢。”   毛浅禾下楼后,任烟生在她的椅子上坐下,替她做完了她今天没有完成的那些工作。   10点,任烟生来到法医室。   高飞的工作已近尾声,正坐在电脑前整理《尸体检验报告》。任烟生将一罐速溶咖啡扔给他,“辛苦了,我的飞飞,刚才我在楼下掐指一算,你这里有新发现。”   高飞笑应道:“任半仙,你算得还挺准。”   两人走到解剖台旁边,被害人颈部肌肉的逐层分离工作已经完成。   高飞:“通过对被害人的颈部没有被强酸腐蚀过的肌肉的逐层分离,有了新的发现。被害人的脑组织出现了可见的淤血征象,也就是说在他死之前有一股力量靠近了体表的静脉压闭,但是没有压闭深层的动脉,血液还可以继续通过动脉供应头部,只是无法通过静脉回流,通过这些可见的淤血征象基本上可以确定死亡原因。”   任烟生:“是勒死。”   缢死与勒死,通俗来讲就是主动和被动的区别。缢死,自杀。勒死,被杀。二者都会导致呼吸道压闭而机械性窒息死亡,既有相似处,也有明显的不同之处。   缢死,通过自身的重量下沉,使作用于颈部的绳索勒紧,从而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着力较重的部位会呈现出比较深的索沟,着力较轻的位置索沟会逐渐减轻,直至消失。尸体的可见征象为:死者的颜面苍白、脑组织缺血。   勒死,多运用他人的力量,使得交叉在颈部的绳索以比较快的速度收缩,压迫颈部,颈周受力均匀,索沟深浅基本一致。尸体的可见征象为:被害人的颜面呈青紫色并肿胀,脑组织淤血。通过对尸体的解剖,发现一部分的被害人出现了脊髓损伤、颅脑骨折的征象。   凶手有些小聪明,却忘记了留在尸体上的证据是毁不掉的。   任烟生:“你怎么看?”   高飞:“颈部总动脉分叉下部的血管内膜没有出现横向裂伤,作用力为环收力。环收力,我简单点说,凶手当时的动作就是一环、一收,动作非常快,一气呵成,被害人毫无反抗之力。结合索沟的形态特点来看,凶手用来勒颈的绳子和缝装尸块时用到的线一样都是最常见的一款,这里不好查,范围太广。杀人和分尸的地点应该是在同一处,杀完人后就地分尸,我们也许会在第一案发现场找到余下的尸块。”   8月31日,案发的次日,海潭市的新闻频道开始滚动播放警方寻找尸源的信息。当天下午1点,炽盛装潢公司的一男、一女两名员工来到刑警支队第二大队认尸。   男员工彭帅:“我们看到新闻就过来了,戒指我见过,被碎尸的这个人有可能是最近几天我们联络不到的公司经理董琨,他之前戴过那枚戒指。”   毛浅禾:“董经理是什么时候与你们失去联络的?”   女员工刘淼:“8月27号我们就联络不到他了。”   男员工彭帅补充道:“准确的说是8月27号的上午9点左右。”   从27号到31号,时间已过24小时。通常情况下来警局认尸的人大多是被害人的直系亲属。毛浅禾:“从失去联络到现在已经四天了,你们为什么还没有通知董经理的家属报案?”   刘淼:“按理说这种事不该由我们来管,可是董经理的太太实在是指望不上,她的电话始终打不通,闺女在广州工作,对家里的事情一概不知,只能由我们来做这件事了,公司里还有很多事等着董经理过去处理呢。”   彭帅:“我们公司在27号的上午9点召开了临时会议,董经理作为公司的掌舵者应该到场的,可是他没有来,并且在第二天也没有出现在公司。正好我手机里存下了他太太的手机号,出于关心给她打了个电话,可那头关机,直到我们来认尸的时候电话也没有打通。”   毛浅禾:“董经理之前也失联过吗?”   彭帅:“从来没有过。他平时很守时,只会提前到公司,极少迟到、早退,像无事不来公司的这种事,从我入职到现在,近十年的时间里都没见他做过。”   毛浅禾将电话打给任烟生。例行程序走完后,带这两名员工来到法医室。   任烟生和李洋随后到达。   高飞:“尸体不完整,只有尸块,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彭帅点点头。   高飞将白布掀开,解剖台上腥红一片。女员工刘淼当场呕吐,不愿继续看下去。   彭帅直视着尸块,两手插进衣袋里,情绪上全然没有半点的慌乱、恐惧和惊讶。“是董经理。他的左手掌和别人的不一样,缺少一根太阳线,感情线也特别短。”虽然没有见到全尸,但他还是非常肯定地给出了答案。凑近被斩下的左手掌,又道:“董经理常年用左手写字,左手的中指处有老茧,这就是他的手,我不可能认错的。”   任烟生打量着他的冷静模样,说道:“彭先生,你对老板很了解。”   彭帅:“我在他手下工作了10年,说得难听些,就连他昨晚有没有和老婆吵架都能猜到。”   女员工刘淼吐过后才感觉舒服了些。她勉强朝尸块看了两眼,“诶?那枚戒指呢?”   任烟生将技术员小孙拍摄的其中一张物证图片递给她,“是这枚戒指吗?”   刘淼:“对,d&z,那个字母‘d’是董经理的姓氏缩写。”   彭帅朝图片瞟了一眼,“是董经理的那枚戒指,他戴了好久,后来不戴了。”   任烟生:“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戴这枚戒指的?”   彭帅:“大概在去年的八月份吧。”   任烟生:“董经理的太太叫什么名字?”   彭帅:“陈赫云。”   戒指为情侣对戒,在同一日购买。董琨的姓氏缩写为d,陈赫云的姓氏缩写是c,与刻在戒指上的字母“d&z”不匹配。当然,这同时也存在另一种可能性,如果这枚戒指不属于董琨,那么另一枚自然就不属于陈赫云。仅凭这两名员工的话还不能确定被害人就是失踪4天的炽盛装潢公司的总经理董琨。于是,当晚,彭帅从员工宿舍里取来董琨曾经用过的一些生活用品,由任烟生送往刑侦支队技术大队做dna比对。   技术大队同时挂市公安局司法鉴定中心的牌子。技术员小孙对员工送来的这几件生活物品进行了标号存档,并分开放置,一并送到理化检验室。   dna的比对过程较为繁琐,通常需要2-36个小时的时间才能完成。海潭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有独立的实验室,配套先进,用最新一代的快速测序技术,2个小时已足以。   比对完成,董琨的dna与碎尸案中被害人的dna比对一致,尸源找到。   李洋的筛查工作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完成。董琨在2018年2月14日购买了此款戒指。   炽盛装潢公司为一部分优秀员工准备了宿舍,董琨偶尔住在那里,多数时间住在蓝色海港城30栋1单元1202室。在彭帅的引领下,任烟生和侦查员、技术员小孙、小孔到达被害人董琨的生前住处。   电梯刚上11楼就听到了从12楼传出的拍门声,从音量上看,拍门者此时极度愤怒。   “有没有人?里面的人都死了吗?出来说句话,躲啥子?我家的下水都被你家弄堵了!”   “堵”这一个字令任烟生提起了警惕。他向拍门者出示了警察证件,“你住在几楼?”   男子:“二楼。”   蓝色海港城的第30栋楼一共有20层,一楼的排水管是单独铺设的,与其他19层分开,二楼就是最底层。因为楼层高,同时用水的系数大,从地下室到二楼有一定的距离高度作为水流缓冲高度,不至于在用水高峰时因水量大而从一楼返水。   任烟生:“为什么认为问题出在1202号房间?”   男子面露不悦,“下水在29号的中午堵的,天天返血水、骨渣子和碎肉,这几天我从这一侧的3楼到20楼挨家挨户的敲门,只有12楼的这户人家始终当缩头王八。”   任烟生:“小涛,去趟物业,把负责人找来。”   男子的语气稍微和缓了些,“任队长,你们来得正好。听说警察会开锁,你们能不能帮我把这户人家的门锁打开?那股子腥臭味儿用84消毒液都盖不住,我家现在根本不能住人。”   1202号房间极有可能就是凶手肢解董琨尸体的地方。为了避免男邻居跟随侦查员进入房间扰动现场,任烟生朝李洋示意,将这名男子带回202号房间做询问工作。“毛浅禾,你和大马猴一起和这名住户去楼下看看。”他说。   1202号房间的门上贴着一张纸条。任烟生走上前,将纸条取下。纸条上的字是手写的,很标准的楷体,字迹工整。   “董太太,您好。   我是为您家打扫卫生的钟点工李阿姨。在此之前已经连续两天来您家找过您,敲门数次,您家始终没有人给我开门,我只能离开了。看到此留言条,请您给我回电。   2019年8月30日,钟点工李阿姨留。”   文佳:“钟点工的手里不是应该有雇主家的房门钥匙吗?”   洪见宁:“大部分雇主会把钥匙交给钟点工,极少数的人不会给。”   文佳:“从便利贴上的信息来看,董琨的太太已经离家至少2天了。”   洪见宁:“故意躲在里面不开门也是有可能的。”   任烟生再一次将电话打给陈赫云,电话仍然处于关机的状态。   除一些特殊情况之外,警方无权擅自破门而入,必须合法且有第三方在场的情况下才可以破门。根据公安部《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第二百零九条规定:搜查情况应当制作成搜查笔录,由侦查人员、被搜查人员或者其家属、邻居或其他见证人签名或盖章。   物业的两名工作人员到达后,由技术大队的小孔将门锁打开。   小孔:“门锁从外面锁住,一共上了两道锁,锁头完好,窗户也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初步推断为关系作案,凶手用钥匙打开门锁后大大方方地进入房间。”   小孙和小孔的现场勘查工作开始。侦查员的询问调查工作同在进行中。   202号房间,业主潘远带毛浅禾和李洋来到洗手间,指着满地的血水和肉沫说道:“两位警官,你们看看,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毛浅禾凑近闻了闻,腐臭味顿时直冲鼻腔,血水里还漂浮着一层被剁碎了的肉。潘远掩住鼻子,“他妈的,把饺子馅倒进下水,遇上这种邻居,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小姑娘,你贴得这么近看这些烂肉,不嫌恶心啊?”   毛浅禾接过李洋递来的纸巾,“我没关系。潘先生,您的心情我们能理解,现在您把发现碎肉和血水的经过和我们说说。”   潘远:“这些烂肉是从29号的中午开始返上来的,开始时是几小块,很小很小,大概有小拇指指甲一半的大小,没过多久就涌上来一大堆,也是那么小的块,还有骨头渣子。我先敲了三楼的门,再逐层敲门,在家的住户都说没有倒过碎肉,这几天除了住在12楼的住户以外,余下几层的住户我都问过了,答案一样。我老婆去找物业,物业把12楼业主的电话给了我们。业主叫董琨,电话一直关机,他老婆叫陈赫云,也联系不到人。我去催物业,让他们想办法,他们也无计可施,让我忍一忍。我忍不了,所以又上来敲了一遍门,没想到人家居然还是避而不见。我老婆受不了这恶心味儿,带着两个女儿去宾馆住了,我是个较真的人,一定要1202的业主亲口向我道歉,并赔偿损失。”   毛浅禾:“您最后一次见到1202业主是在哪天?什么时候?”   潘远:“我只知道我的隔壁住户长啥样,其他的人我都不熟,也许在电梯里遇见过,但我不知道他住在哪户。”   毛浅禾从档案袋里取出董琨的身份证照片,“他就是1202的业主。”   潘远看完,指着照片不屑地说道:“他就是董琨啊?我还真在小区里见过不少次。这个月1号的傍晚,他和老婆在小区的麻将馆门前打仗,我还过去劝了几句呢。”   毛浅禾:“您还记得当时他们因为什么事而起争执吗?”   潘远:“不是争执,是动手,他老婆把他打了,好像是因为董琨的银行卡上莫名其妙的少了几万块钱,他老婆怀疑他用这些钱养小三,所以把他从麻将馆揪出来揍了一顿。他老婆瘦瘦的,董琨是个大块头,女的愣是把男的打得嘴角流了血。”   毛浅禾:“既然您在1号才劝过架,应该已经记住陈赫云的长相了,最近的这段时间您有没有再见过她?”   潘远摇摇头,“房门一关,谁也见不着谁。两位警官,你们有啥办法能帮我联络到1202的业主?我家的洗手间不能一直这样被污水泡着啊。”   李洋:“稍后我们会联络董琨和陈赫云的女儿,请她回来处理此事。”   潘远听见这话,隐约明白了些,试探着问道:“你们的意思是……这两口子回不来了?所以才让女儿回来解决问题?”他朝满地的血水和腐肉望去,只一瞬间便恍然大悟,“妈呀,这些烂肉该不会是那两口子吧?”   确认尸源和第一案发现场后,市局便会发布《警情通报》,此时否认毫无意义。李洋索性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董琨已经遇害,目前案件正在全力以赴的侦办中。”   潘远一时间还不能接受这个烂到极致的消息,语气中有震惊和愤怒,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和不情不愿,渐渐,话语中透着颓丧,恹恹道:“你说这叫什么事啊?唉……辛辛苦苦买的房子,结果屋子被死人的血和肉给泡了……我他妈的上哪儿说理去?” 第四章第一案发现场   被害人董琨,男,1978年生人,炽盛装潢有限公司总经理,已婚,育有一女。   侦查员和技术员到达蓝色海港城时,法医高飞正在做由重案大队负责侦办的灭门案的五名被害人的尸体检验工作。傍晚5时,他接到任烟生的电话后第一时间赶往蓝色海港城。   小孙的现场勘查工作从客厅开始,依序为主卧、书房、次卧、客卧、厨房、卫生间,勘查过程中的录像工作由另一名技术员小孔负责。   小孙是近期才开始与任烟生有接触的。小孔则不同,在任烟生还是中队侦查员的时候二人就在一起吃过几次饭,今日碰在一块,便借这机会多聊了几句。   小孔:“大个儿,我今天早上听重案大队的何明说有一个叫‘利姐’的技术员过几天会从省厅调过来,是李局和老罗亲自过去要的人,这是好事儿啊,现在技术室的人手比你们二队的还少呢,都恨不能去中队挖人了,从省厅过来的人应该挺靠谱的。”   任烟生默认了这一消息,“下个星期到。”   小孔狡黠笑着,“我可早就听说了你们的故事,这回期待不?”   任烟生:“都是过去的事了,一晃也有十多年没联络了。”   小孔凑近他:“你小子没说实话,既然有那么长时间没联络了,怎么还知道她下周来市局报到的消息?”   任烟生抬手捶了他一拳,笑应道:“是老罗告诉我的,行不行?我和王利当年真的没发生什么事,你再说的话就从故事变成事故了。”   客厅的地板上放着一根直径3.25厘米长的深灰色粗麻绳,麻绳的中间位置有微量血迹,技术员小孙对粗麻绳中间位置的皮肤组织进行了提取。   客厅的地板和墙壁均未见明显的血迹,向里走,却能看到非常明显的打斗痕迹。阳台一片凌乱,啤酒瓶东倒西歪,墙角的花瓶被踢倒,花瓶里没有鲜花,水也不多,只在瓶口处聚积了面积很小的一滩水。   继续向里走,在距离电视柜大约半米的位置摊放着一只灰褐色的男士拖鞋,鞋尖朝向客厅的窗台,另一只拖鞋在冰箱的旁边,鞋尖朝外,两只拖鞋的间距为82厘米。地板上有一条长约2米的蹬蹭痕迹,痕迹中间无间断。   小孙:“根据遗留在现场的痕迹形态推断,案发之前被害人正向前走,凶手走在他的身后,趁其不备时取出粗麻绳勒住其颈部,以环收力向后拖拉,被害人曾奋力抗争过,最终被凶手勒毙。”   客厅的电视柜上摆放着董琨的艺术照。任烟生将照片拿起来,“被害人的个子中等,身材偏胖,被害人当时对走在身后的凶手完全没有提防之心,如果凶手是一个力气大的女人,此时完全有机会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粗麻绳将其勒毙。”   小孙:“任队,从开始到现在,你一直坚信凶手是女人。”   任烟生:“足球上的细密针脚和已经查实的情侣对戒上的线索都提示女性作案的可能性远远高于男性,以目前我们掌握的信息来看,被害人的太太陈赫云具备一定的作案动机,我们现在必须立即找到她。”   小孙:“如果粗麻绳上的皮肤组织属于被害人,就可以确定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   任烟生:“房间的门和窗户均未见撬动痕迹,大概率为熟人作案,也为关系作案。凶手作案后会冷静地清理现场,拿走或掩盖、毁坏容易接触到的物证,也会用一些手段扰乱我们的视线,或许还会把一些与本案无关的物品掺进来,从而试图改变案件的性质。”   小孙与任烟生的接触不多,从她来市局技术室工作的那天起到现在,任烟生留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高冷,虽然外形俊朗,却总是让她有一种不容易接近的感觉。她是活泼开朗的女孩子,正经话多,废话也非常多,此时她其实有很多的话想对任烟生说,最终只缩减成几句,“任队长,你在现场勘查这方面也很专业。”   任烟生只微微一笑,“在这方面你们是我的老师,我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电视柜抽屉里的物品很少,但是内部凌乱,首饰盒、钱夹、驱蚊水、护手霜、滴眼液等物品胡乱放着,几枚一元、五角、一角的硬币和若干的一元钱纸币被丢弃在地板上,两只首饰盒是空的,钱夹里的纸钞位置也是空空如也。   小孙:“在我们到达现场之前,抽屉被人翻动过,首饰和现金都被拿走了。”   客厅的电视柜上除了董琨的艺术照之外还放着两只装有婚纱照的相框,婚纱照的拍摄时间是1998年,拍摄地点是海潭市当年生意很火的春光照相馆。在婚纱照的旁边叠放着三本相册,拍摄时间集中在2019年6月2日至2019年8月18日的这段时间,有少部分是董琨和女儿董嘉苗的合照,多数是太太陈赫云与女儿的生活照,没有出现董琨与陈赫云的合照。董嘉苗的长相与母亲相似,阔脸、鼻梁高挺,眼神中透露着精明,精明中有挑剔,颇有女强人的气质,母女二人的个子都比较高,骨架也大,看起来比较壮。   冰箱在客厅的尽头,在冰箱的旁边摊放着两只米色的胶皮手套,手套外侧沾有大量的干涸血迹,血迹为擦拭状,集中在左、右手的上半手掌。   小孙拍照固定了手套出现的位置,并对手套上的擦拭状血迹进行了重点拍摄。   任烟生:“手套上的血迹是一处疑点。如果这副胶皮手套是凶手在分尸时所用,手套外侧的血迹形态应该是喷溅状、溅落状或者滴溅状的,并且分布均匀,而不是仅仅集中在上半手掌的擦拭状血迹。这副手套很有可能在分尸的过程中并没有被凶手使用过。”   小孙:“没有使用过,却故意将血迹擦抹在手套上,难道是嫁祸?”   任烟生:“用意为何,值得深入调查,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了。”   从表面上看,凶手是因为钱财而杀人,但是,主卧里的线索反驳了这一猜测。   主卧的窗户开着,窗台上放有两沓百元现金,以厚度估算,现金的总数至少有两万元。小孙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在窗台上轻轻按了一下,一枚指印留下。“窗外正在施工,窗台上布满灰尘,看起来窗台上至少有三天的时间没有放过除了这两沓现金以外的物品了。”她说,摘下弄脏的手套,换上了一副新的。   床头柜上,百达翡丽、江诗丹顿、劳力士等六只腕表放在手表收纳盒里,腕表均为男款。小孙对任烟生问道:“我对腕表不是很了解,任队,这些表大概值多少钱?”   任烟生:“加在一块的话,能在海潭市的三环内买下一套100平米左右的房子了。”   小孙:“不拿走腕表的这种做法可以理解,凶手很有可能不知道这些腕表的价格,或者对腕表不感兴趣,但是放着这么多现金不理睬就比较反常了。如果凶手不是神经病,那只有一种可能:之前拿走客厅钱包里的现金只是为了故布疑阵,因财杀人的可能性很小,就如你之前所说,凶手通过取走或留下一些物品来扰乱我们的视线,从而试图改变案件的性质。”   任烟生点点头。   小孙在主卧的床底下找到了另一枚刻有“damp;amp;z”的戒指,戒指表面很干净,使用联苯胺试剂对戒指的边缘处进行检测,未见血迹反应。“嚯,三万块的戒指说不要就不要了,简单粗暴。”她说,并将物证放进提取袋中。   主卧和书房的勘查工作结束,书房内未见可疑痕迹。任烟生、小孙和小孔来到次卧。   次卧的床头柜上没有物品留下的痕迹,抽屉同样没有被翻找过,贵重首饰、现金和纪念邮票规整放置。小孙:“主卧里的全是男士用品,次卧的物品皆为女士所用,看样子董琨和陈赫云平时是分房睡的,感情不太好,陈赫云的作案嫌疑着实不小啊。”   任烟生:“董嘉苗在1995年出生,那时董琨才17岁,陈赫云19岁,两人连法定结婚年龄都没到,当年很有可能是因为有了孩子才结婚的。或许也曾在父母的反对声中紧紧牵手,结果两个人都没有想到最终会在平淡的日子里渐渐松开手。”   小孙与毛浅禾不同,她对任烟生的私生活非常好奇。但毕竟与他不算熟络,所以,即使已经话到嘴边,她还是没有将问题说出来。   小孙对次卧的原始状况进行拍照固定后,准备从房间离开。   任烟生提醒道:“梳妆台上的护肤品瓶子上能提取到陈赫云的指纹,采一下。”   客卧常年没有人住,房间内未见可疑痕迹。   任烟生、小孙和小孔朝厨房走,出于职业的本能反应,三人都做好了心理准备,想到了这里应该就是凶.手。肢。解。董琨。尸。体。的地方。然而,当深棕色的屏风门打开后,里面的惨烈情景还是令他们本能的转过头,强忍吐意,平复心情。   用“地。狱。”这个词语来形容厨房内的可怖情景并不为过。   在电饭煲的右侧,本该放置五把刀的刀具架,此时里面只剩下四把刀。小孙和小孔都是二字出头的年轻人,很少进厨房做一顿饭,不清楚缺少的是哪一把刀。   任烟生:“丢失的是剁刀,砍骨头时用的,刃长大约15厘米,刀尖角度60°以上。”   厨房里的尸块只有两只脚,三人推断,凶手分。尸。的地方还有一处——卫生间。   下水道的过滤网中有残留的骨渣、毛发和微量血迹,小孙对以上生物检材进行了提取后,在现场目视一圈,准备提上勘查箱结束工作。   任烟生叫住她,将放在卫生间的两支牙刷递给她,“不属于董琨的那支牙刷应该就是陈赫云的。人的唾液中含有口腔上皮细胞,口腔上皮细胞含有细胞核dna,带回技术室后可以对dna进行提取,与今天在现场找到的这些物证的dna作比对。”   小孙接过来,稍微红了脸,“任队,你既当得了刑警队长,也能胜任技术大队的工作,不像我,总是粗手毛脚的,忘完这个,又忘了那个。”   任烟生:“慢慢来,要加油。”   技术员的现场勘查工作结束后,法医进入现场。   高飞:“分尸现场中未经稀释的血迹的颜色呈明显的改变趋势,凶手肢解尸体的时间至少在12个小时以前。我刚才对厨房、卫生间里的这些尸块的重量进行了估算,连成年男子的下肢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加上在新民公园足球场里找到的那一部分尸块,总重量只有成年男子的五分之三。”   任烟生:“指挥中心还没有接到群众的报警电话,剩余的尸块被凶手带回家的可能性非常大,分尸工具电锯和剁刀也被凶手带离了现场,上面很可能会有凶手的指纹。”   高飞:“杀人、碎尸,能下此狠手,必定早就结了仇,这仇恨不会小。小孙怎么样?我听说王利下个星期来市局报到,等她正式调来以后全局最得益的就是你们二队了。”   任烟生:“我也希望王利可以早点过来,技术室现在人手不够,出个鉴定报告要好久。小孙的经验不足,但是足够认真,多练练也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高飞:“你们队新来的那个小姑娘呢?”   任烟生:“目前看来还不错,有想法,工作也认真。”   高飞:“我是问你那小姑娘去哪儿了?”   任烟生:“在楼里做询问工作呢。”   询问,分为走访式、开座谈会式、通知询问式三种,通常情况下,走访式询问和开座谈会式询问都属于非正式询问,询问对象多为与案件有关的群众,属于一般性的谈话,其结果不具备法律效力,可以不制作笔录。按照规定,正式询问和非正式询问工作都要由两名或两名以上的侦查员来完成。   被害人董琨所住的楼栋一梯两户。毛浅禾和李洋从202住户和隔壁1201住户家里离开后,循例来到1102——被害人的楼下进行询问调查。   1102的业主是一位66岁的退休公务员,名叫陈茂舒,男,是蓝色海港城的第一批住户,平时和老伴住在这里,外孙女、女儿和女婿偶尔过来住一晚。   提起住在楼上的邻居,陈茂舒的语气里尽是不满,“那两位大侠是五年前搬进来的,从他们搬来的那天开始我和老伴基本没过过安静日子。女大侠基本每天都会和男大侠吵一阵,一吵架就摔东西、踹椅子,一点儿事也能惹得她大动肝火,男大侠也不甘示弱,和她对骂。这楼一点都不隔音,我们老年人每天睡觉早,经不起折腾的,吵得我都想卖房子了。”   毛浅禾:“大爷,最近的一个星期内,您有没有听到从楼上传来的异常声音?”   陈茂舒:“吵架也算异常声音吧?”   毛浅禾:“算的,您详细说说。”   陈茂舒:“最近一周还比较安静,我只听到一次争吵声,在25号的早上4点多。女大侠在楼上一边骂一边摔东西,把我外孙女吵醒了,我去楼上敲门请他们安静些,在那之后就没再听到争吵声和摔东西的声音了。”   毛浅禾:“楼上平时是谁在住?”   陈茂舒:“女大侠多数时间是在家的。她腿有毛病,近期才开始这样的,可能是崴了,咱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反正她走路不大利索,但还是总穿着高跟鞋在地板上‘嘎达嘎达’的走路。男大侠不一定,有时候在家里待一会就走了。闺女在广州工作,好像是一个网站编辑,每个月回来一次,在家里住一、两天。”   毛浅禾:“您最后一次见到楼上的男主人是在哪天?”   陈茂舒:“是我去敲他家门的第二天,26号的早上6点左右。男大侠那时刚回家,我正要去早市给老伴买油炸糕。在电梯里见到他后,我对他礼貌地笑了笑,无论怎么说以后还是邻居,不能因为这件小事弄得邻里关系不和谐。”   毛浅禾:“除了吵架声,您最近还听到了什么其他的异常声音吗?比如剁骨头声。”   陈茂舒想了想,“好像还真听到了剁骨头声,大概在29号的下午1点左右,‘咔咔’的,动静挺大,持续了好几个小时,我以为两位大侠要包饺子呢。”   毛浅禾:“在楼上住户剁骨头之前,您有没有听到从楼上传来的敲门声?”   陈茂舒:“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陈茂舒的老伴在一旁说道:“你那时在看电视,没听到敲门声,我听到了。敲门的好像是给楼上打扫卫生的钟点工,是个女人,她称呼女大侠为‘董太太’,时间大约在30号的上午10点左右,她敲门的时候我刚从电梯出来,敲门声特别大。”   陈茂舒:“楼上还有钟点工呢?我从来没有见过,一直以为他家只有男大侠和女大侠住。”   陈茂舒的老伴:“我那天也是第一次见到。钟点工提着一袋子蔬菜,看样子挺着急的,在门口等了好长时间也没人出来给她开门。”   毛浅禾从档案袋里拿出一张物证照片,“这枚戒指,二位见楼上的男主人戴过吗?”   陈茂舒细看着,“没有,这几年我从没见过他戴戒指。”   陈茂舒的太太摇头,“我也没见过,他手指上光秃秃的。”   至此,毛浅禾和李洋的询问工作结束。那一边,洪见宁和文佳的走访调查工作也近尾声。张哲和小涛从蓝色海港城的保卫处拷贝完成了小区最近一个月内的全部监控录像。   侦查员会合,并进入现场。   李洋:“老大,陈赫云的手机还是关机。我刚才联络了董琨和陈赫云的女儿董嘉苗,她会在9月2日的中午11点22分到达海潭市。”   任烟生:“家里成为第一案发现场,董嘉苗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在家住了。你和佳佳到时去机场接她,我们有一些线索需要她来提供。待会儿你先替董嘉苗在市局附近的好家宾馆订一间房,接下来的几天让她住在那里。”   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在1202号房间的门上贴上了封条,并在门外围上警戒带。   李洋:“唉,话说回来,住在这栋楼的业主真挺倒霉的,奋斗半生才在豪华地段买了套房子,结果楼里死了个人,还被碎尸。房子住下去的话嫌晦气,卖掉的话还得降价,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最倒霉的还是202的业主,心理阴影肯定留下了。”   文佳:“凶手把剩下的尸块藏在了自己家里,他的房子以后也难卖。”   洪见宁:“一个人害了一群人。现在的年轻人总说‘不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妄下评论’,我不反对,但还是要补充一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触犯法律。”   毛浅禾在角落里听着几人的对话,一直没有说话。   李洋:“小禾,在想什么?”   毛浅禾百思不得其解,便将心中所想说出:“陈赫云和董琨常因琐事争吵,具备作案动机,但如果她是凶手的话,会把余下的尸块放在哪里呢?她在海潭市只有这一处住处,女儿平时在广州生活,陈赫云应该也不会把尸块藏在公司里。”   任烟生和毛浅禾思考的是同一个问题。两个人各自想着,看着电梯缓缓下降。   行至一楼时,正好碰见一位中年女士走进单元门,她的手里捧着一个快递盒。与任烟生擦肩而过时,她在鼻子旁边扇了几下手,抱怨着,“嗐,什么味儿啊?腥臭腥臭的。”   任烟生在衣袖上闻了闻,的确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他朝中年女士手里的快递盒看过去,问道:“杨女士,您是住在1302的业主?”   杨琪停下脚步,将任烟生和他身后的几人逐一打量着,“对,你有事吗?”   任烟生向她出示了警察证件,“关于住在您楼下的业主,我们有一些事情想问您,刚才做询问调查的时候您家没有人。现在方便吗?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去楼上说。”   杨琪按下电梯的上行键,“我刚搬到这里没多久,对楼下的住户还不怎么了解,但肯定配合你们的工作,来家里说吧。”   1302的房门打开,从次卧传来钢琴声,琴声清婉,歌曲中有深长优厚的情感,让人驻足。任烟生曾陪尤然上过几节钢琴课,很快便听出了这首钢琴曲是《水边的阿狄丽娜》,他虽然不懂音乐,但还是能听得出弹琴的人水平很高,表达力很强,在开始的几处重复中,将歌曲中水的波纹弹得清荡动人,和声的变化色彩也掌握得很好。   杨琪:“闺女在练琴呢,为艺考做准备。任队长,我们去客厅谈。”   任烟生点头,待她落座后,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杨女士,冒昧打扰。关于楼下的住户,您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说得越多对我们查案越有帮助。您放心,今天您向我们透露的这些信息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杨琪:“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所以才把你们请到家里说。家里只有我和闺女相依为命,万一出了事儿都没有人搭一把手。现在的人呐,日复一日的被欲望搅动着,心肠坏了,修不好了。”她打开快递盒,将蜂蜜罐放在茶几上,“我在上个月才搬到这个小区住,和楼里的住户只是面上熟,不知道他们住几号房,也不知道他们叫啥名。我下班的时间比较晚,7点左右,回来的时候小区里只有几个老太太在散步,见得次数多了就比之前熟了些,我和这几个老太太周末会一起去超市买菜,也听她们说过一些关于楼下住户的事。”   毛浅禾拿出记录本,择关键点进行记录。   杨琪:“楼下的男主人不大正经,在外包养了一个女大学生,女主人可能已经知道了,隔三差五的查账,只要数目对不上就骂他、打他,这对夫妻的关系比较差。女主人觉得男人都不愿意和父母离异的女孩结婚,所以,这些年为了孩子才勉强和丈夫在一起。”   任烟生:“1202平时除了这一家三口之外,还有谁经常过来?”   杨琪:“门里的事,咱上哪知道去?”她笑说着,旋即,恍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最近的半个月,我下班回家的时候在电梯里遇见过一个手提青菜的女人,见过两次,时间都差不多,不到晚上7点半。她两次都拿着菜和水果,袋子挺沉的,上12楼,但我能肯定那个女人不是业主,面生得很,我不知道她去的是1201还是1202。”   任烟生:“你进门后,有没有听到从楼下传来的敲门声?”   杨琪:“这还真没有留意过,我进门以后就赶紧给闺女做饭去了。”   任烟生:“您最后一次见到楼下的住户是在哪天?”   杨琪:“我下班的时间晚,楼下的女主人晚上回来得比较早,近几天没有见过她。最近一周倒是见过她家的男主人,好像是22号的早上吧,我也记不清了,当时走得急。”   任烟生:“一个人在超市买菜有时会觉得无聊,有几个伙伴挺好的,可以一边选菜一边聊聊家里的事。据您所知,楼下的住户在近期有没有与人发生过重大矛盾或经济纠纷?”   杨琪:“我没听说过,只知道楼下的女主人是一家公司的小领导,男主人自己开了一家装潢公司,生意还不错。开公司的人也许会和别人发生矛盾纠纷吧?不然怎么会躲起来这么多天不见人?任队长,楼下的住户犯了啥事儿?不会牵连到我和闺女吧?”   任烟生:“楼下的男主人在几天前遇害了。”   杨琪大惊失色,掩口道:“哎呀,我还纳闷呢,这几天楼下怎么这么安静,连一点争吵声都没有,原来是……”她没有把“死”字说出来,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任烟生将名片留下,“杨女士,如果后续您又想到了一些和案件有关的线索,或是想起了在几天前出现在楼里的可疑人,一定要告诉我们。还有,如果楼下的钟点工过来找您,或者去楼下敲门,您也要第一时间联络我们。”   杨琪:“这个你放心,配合警方的调查是义务,我知道。只是……唉,任队长,你别嫌我唠叨,我还想再说一遍,我今天说的这些话,请你不要告诉旁人,我和闺女住在这么大的小区真挺害怕的。我以为你们过来调查是因为楼下的住户犯了罪,没想到是让人给杀害了,这可是大事,比犯罪严重多了,我怕凶手找到我……”   任烟生微笑,安慰着,“既然答应了您,我们就一定会做到,不必担心。”   杨琪点头,似乎放心了些,“那就好,那就好。” 第五章树丛中的女尸   9月1日,早上9点,碎尸案发生后的第二天,第二次案情分析会在三楼的会议室召开。在分析会开始之前,技术室出具了四份鉴定报告。   1.经过dna比对,在1202号房间的厨房、卫生间里找到的全部尸块属于被害人董琨。   2.粗麻绳上的皮肤组织与被害人的dna比对一致,判定粗麻绳为致伤工具。   3.胶皮手套上的血迹属于被害人。手套内皮肤组织的dna与从牙刷上提取到的口腔上皮细胞的细胞核dna比对一致,属于陈赫云。   4.卫生间下水过滤网中的黑色头发分别属于陈赫云、董琨。   会议室的白板上贴着四张照片,从左至右分别为被害人董琨、太太陈赫云、女儿董嘉苗,以及一张三口人的合照。合照的拍摄时间在一个月前,照片中陈赫云和董嘉苗的身高与董琨相当。   陈赫云与被害人关系密切,且诸多关键物证直接指向她,她的手机在案发后的第二天依然无法打通,嫌疑呈直线增加,成为警方的重点调查对象。   李洋:“陈赫云,1976年出生,无犯罪记录,学历小学,目前在本市的一家大型衡器公司担任副总经理一职。最近半个月内没有离开海潭市的出行记录。手机在26号晚上11点01分关机,最后一次通话的时间是手机关机前的1分钟,电话是打给董琨的,通话时间2秒钟。通过对机主关机前的手机所在位置进行定位,显示地点为蓝色海港城。”   任烟生:“低学历、高职位,这个女人很不一般。2秒钟的通话时长,存在很多种可能性,误拨、电话刚拨出董琨就回来了、董琨刚接起电话陈赫云的手机就没电了,当然也不能排除电话是凶手拨出的可能性,故意引董琨回家。董琨的通话记录查了没有?”   李洋:“董琨在遇害前的最后几个电话都是打给一个生意伙伴的,25、26号都打过电话,通话时长3-7分钟。案发时董琨的生意伙伴正在清迈度假,没有作案时间。董琨的手机在26号的晚上11点47分关机,比陈赫云晚46分钟,在遇害前没有再开机,最后出现的位置是也是蓝色海港城。”   任烟生:“佳佳,和被害人的头颅放在一块的桃木剑查得怎么样了?”   文佳:“目前还没有线索,桃木剑上没有留下有效指纹,这就很难查了。这款桃木剑属于通用款,销售渠道非常多,淘宝、街边、寺庙的附近都有卖,就连菜市场的小摊上都在售卖这种最寻常的镇宅辟邪之物,单单淘宝上就有至少100间店铺在出售此物,在最近的半个月内曾下过单的海潭市人至少有一千名。”   任烟生:“这条线索先放一放。买下这款桃木剑的人未必是自己留着使用,也有可能是先购买,再赠给其他人,而收到这把桃木剑的人很有可能还会再转赠给家人或朋友,涉及到的人员过于多,我们无法一个个排查。”   文佳:“我在逛论坛的时候曾看到一种说法,如果肉身不完整,魂魄也将不完整,只能变成孤魂野鬼在世间游荡。真假不予置评,但确实有很多人相信这种说法,在下面跟帖表示赞同的网友非常多。桃木剑为辟邪之物,凶手为了不遭到鬼魂的报复,将它和切下的头颅放在一起。陈赫云的学历很低,恰恰符合这种迷信心理。”   任烟生在陈赫云的名字下方画上重点符号,重点号的旁边又打上了加粗的问号。“宁哥,新民公园的监控录像查到哪里了?”   洪见宁:“已经查完了。新民公园最近一个星期的监控录像中没有出现过手提大号袋子入园的人,但是找到了许多背包、推车、脖子上挂着包的游客。一共33人,8个男人,25个女人,30个人露了正脸,3人留下背影。技术大队对这些有正脸的照片进行高清处理后得到了30张高清照片,并通过公安内网查到了这30名游客的姓名、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我和小禾、张哲对这些人进行了调查询问,这30名游客的作案嫌疑全部排出。余下的这3名只留下背影的游客,我和小禾根据他们的入园时间和所留的身份证号码也查到了相应的身份信息,这3人也没有作案嫌疑。蓝色海港城的监控录像是小禾查的,由她汇报。”   毛浅禾:“小区物业为了保护业主的隐私,没有在单元门的门口安装监控探头,几处监控分别设置在小区的南门、北门和西门。董琨在24号凌晨2点27分出门,26号早上6点09分回家,早上6点13分第二次出门。26号晚上11点08分,董琨提着几瓶啤酒和一个西瓜回来,自此未再走出小区。陈赫云在25号晚上8点07分出门,晚上9点31回家,小区的所有监控录像均显示陈赫云至今没有从小区离开。”   一个住在12楼的人怎样才能做到不走出小区的门,却可以离开小区呢?   一头猪要如何悄无声息地逃跑,却不被身边的举刀屠夫看到呢?   陈赫云是如何离开1202房间的这个问题,令警方一时间困惑不解。   由于还有一部分尸块没有找到,被害人的尸体目前无法拼凑完全,且多数的尸块经过了反复的切割和烹煮,有价值的线索几乎被凶手尽数破坏,以警方现在掌握的线索很难推算出被害人的精确死亡时间,案侦工作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   任烟生:“毛浅禾,202、1102和1201业主的询问工作是你做的,现在把调查结果和大家说一下,拣要点说。”   毛浅禾将记录本打开,文字写满了三页纸,纸上记下了询问过程中的关键内容,也有她在走访调查中的一些想法。“根据被害人楼下和隔壁的业主提供的信息,董琨与陈赫云的夫妻关系较差,经常争吵。最后一次吵架的时间是25号早上4点左右。邻居最后一次见到董琨的时间是26号早上6点左右,那时他刚回家。楼下的住户在29号下午1点左右听到了从董琨家传出的剁骨头声音,在这之后的2-3个小时,202业主家的下水被碎肉和骨渣堵住。初步推断凶手肢解尸体的时间就是29号的下午1点左右,结合法医飞哥之前的判断,推断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是29号,在死后的不长时间就被凶手分尸了。”   这是一处疑点。   任烟生将技术员小孔拍摄的现场图在幻灯片中打开,第一张图是贴在1202房门上的便利贴。任烟生:“这是被害人家的钟点工留下的便条,主要内容是28、29号这两天家中无人开门。结合炽盛装潢公司员工提供的信息,被害人在27号已经失联。如果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是29号,那么,27、28号这两天,他在哪里?如果在家,为什么没有开门?”   李洋:“当钟点工28号第一次敲门的时候,凶手已经走进了被害人的家里,并将其控制住,听到敲门声后故意的没去开门。”   毛浅禾:“1102的业主曾在30号的上午10点左右听到了从楼上传来的敲门声,敲门的人称呼陈赫云为‘董太太’,她认为敲门的人是被害人家的钟点工。当时门没有开,钟点工留下便条的时间很有可能就是在敲门之后。我在走访调查的过程中特意询问了202、1201、1101、1102等十几位业主关于1202家钟点工的事情,只有1102家的女主人知道1202业主雇了钟点工,而且也是在钟点工30号敲门的那天才知道的。”   李洋:“被害人隔壁的女主人是开网店的,平时在家办公。楼里的隔音效果不好,如果有人敲门,即使其他几户人家听不到,住在隔壁的业主也一定能听得见,但是隔壁的女主人否认在30号以前曾听到过敲门声,一次都没有听到过。”   文佳:“这名钟点工很像薛定谔的猫。”   毛浅禾:“所以我认为被害人家的钟点工的行为非常古怪。她的手里应该是有雇主家的钥匙的,只有用钥匙开门,隔壁的业主才不会听到声音,前几次应该也是用钥匙开的门。可是她为什么要在30号那天故意用力敲门,并在便条上坚称自己没有钥匙呢?我认为这名钟点工有一定的作案嫌疑,她在试图遮掩自己可以随意进出被害人家的事实。”   任烟生认真听完她的分析后,对她有些刮目相看,能抓住一条被很多人忽视的线索全力以赴地查下去,她比很多新人侦查员更有洞察力和冲劲。他点点头,“能查到这里,很好。”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0_2. c_o_m   第二张现场图是被害人家的客厅全景。啤酒瓶东倒西歪,花瓶倒下,两只拖鞋相隔很远。任烟生用钢笔朝地板上长长的一条蹬蹭痕迹指去,“痕迹出现在客厅的正中央,中间无间断,头重尾轻,起始点临近阳台,和拖鞋鞋尖的朝向一致。推断被害人在走向阳台的过程中被身后的凶手勒住脖子,并向后拖拉,在此之前被害人处于一种很放松的状态,并没有提防着待在房间里的凶手。歪倒的啤酒瓶和被踢倒的花瓶距离这一处蹬蹭痕迹较近,两处物证提示在案发前曾有人在现场激烈打斗,这与之前的和谐场面截然相反。各位怎么看?”   洪见宁:“被害人的个子不高,但身材壮硕,如果与凶手正面搏斗的话也有一定的胜算概率。凶手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在被害人的身后突袭,将其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勒毙,凶手一定是与被害人相熟的。可如果之前二人的关系和谐,又解释不通现场的打斗痕迹。如果二人曾在房间内打斗,被害人也不可能在放松的状态下在房间里走着,很矛盾。”   李洋:“26号,在董琨回家之前应该还有人在家里发生过激烈打斗。根据小区监控录像提示的信息,此时陈赫云是在家的,有很大的概率参与了此次打斗行为。楼上的业主曾向我们透露一则信息,被害人曾有过婚内出轨行为,出轨对象是一名女大学生,这名女学生很有可能在当日与陈赫云发生了肢体冲突,打斗结束后,女学生离开。26日晚,陈赫云用电话把董琨叫回了家,也就是那次2秒钟的通话。27和28号这两天,陈赫云因为董琨出轨的事越想越气,在29号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将他勒毙。”   毛浅禾:“若是如此,就意味着在27和28号这两天董琨与陈赫云在家中相安无事,在这种情况下董琨为什么还将手机关机呢?他作为公司的掌舵者,每天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漏接一个电话可能就有几千、甚至上万损失。”   李洋:“是陈赫云要求董琨关机的,董琨为了力证‘清白’,按照她的要求照做了。”   任烟生:“行动链较为完整,但是有一处细节说不通。董琨的遇害时间是29号,如果陈赫云是凶手,她为什么要在26号的晚上就提前中断与外界的联络?”   毛浅禾:“陈赫云的关机时间要比董琨早40多分钟,这40多分钟内可以发生很多事情,我认为26号晚上被软禁的人很有可能不只有董琨一个人,还有陈赫云。凶手在董琨回家之前应该已经进入了1202房间,与陈赫云因为某一件事起了争执,在现场留下了打斗痕迹。凶手是一个取得了董琨和陈赫云的信任,并且能够随意进出1202房间的人,以我们目前掌握的这些信息来看,符合条件的只有在1202工作的钟点工。”   李洋:“陈赫云有很多关机的理由,比如累了、想安静了,等等,她和董琨不同,不需要时刻留意着公司里的动静。监控录像显示陈赫云目前没有离开小区。小禾,如果如你所说在董琨回家之前陈赫云已经被软禁,董琨身处这样的情境,本能的反应绝不是束手就擒,难道男人还打不过女人吗?退一万步讲,即使凶手身高体壮,董琨在身形上不占优势,但出于求生的本能,他也会拼尽全力与其搏斗,这和出现在现场的痕迹对不上。所以我依然认为陈赫云作案的可能性非常大,丈夫不会提防老婆,陈赫云有充足的作案时间。”   毛浅禾:“我同样坚持之前的观点,凶手是钟点工。学长,现在只说你提出的这一问题,如果陈赫云现在还留在小区里,也不意味着她在董琨遇害之前就一定待在自己家里,她可以去其他栋的朋友家住。陈赫云和董琨的夫妻关系并不好,分居很正常。在这种情况下,董琨毫无防备地进门,继而被已经等在家里的凶手软禁。因为凶手是董琨信任的人,所以在两天后完全可以用某种令他信服的理由哄骗他走出房间,直到他逐渐卸下防备,接着用事先准备好的麻绳将其勒毙。”   李洋:“做事要有理由,凶手这样费力折腾的目的是什么?”   毛浅禾:“让所有可见的直接证据全部指向陈赫云,这就是凶手的目的。你所想的,也是凶手的心中所想,所以她宁可费力折腾,做出这许多看起来荒诞无理的行为,也要把她的杀人计划不露破绽的完成。”   侦查员在案情分析会上为了某个细节而激烈争论是常有之事,事后依然是兄弟,洪见宁、张哲等老侦查员们已经看惯了。今日却不同,毛浅禾是新人,入职时间还不到五天,此时与自己的大学学长争了个脸红脖子粗,这在众人的眼中倒是一件新鲜事。   毛浅禾与李洋争论的问题也是任烟生目前没有想明白的一处疑点。   陈赫云是现阶段嫌疑最大的人,但如果她是凶手,出现在现场的胶皮手套又非常的不合理,没有嫌疑人会故意的将一份重要物证留在现场指证自己犯罪。   在方才侦查员讨论的过程中,任烟生将毛浅禾对被害人家的钟点工的调查结果代入其中,并提出假设:如果钟点工是凶手,在27、28号这两天,她以什么样的理由在1202号房间里与被害人共处两天,且完全不使被害人起疑心。   再者,如果凶手是钟点工,她的作案动机是什么?如果在这之前陈赫云与她发生了重大矛盾,为什么还留她在家里继续工作,并将房门钥匙放心的交给她?   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和搜集到的物证可以重建现场,但是很难做到绝对的复原现场。任烟生将侦查员分成三个调查组。   第一组,毛浅禾和李洋,负责前往被害人董琨的装潢公司走访排查,筛查出在案发前与他发生过重大矛盾的公司职员,并尽可能的确定董琨的出轨对象。   第二组,洪见宁和文佳,负责前往陈赫云的工作单位,获悉她的行为轨迹和社会关系。   第三组,张哲和小涛,在本市的家政公司筛查这名在蓝色海港城30栋工作的钟点工。   不过,计划往往没有变化快。就在侦查员们准备出发的时候,传来消息,陈赫云的尸体在距离蓝色海港城10.3公里处的春江河河边的树丛中被找到。   ……   每一座城市都流淌着一条河,春江河是海潭市的母亲河,一河奔流,万象不息。   发现陈赫云尸体的树丛位于春江河的西南角,南行8公里的位置有一处入口,位置虽然不算偏僻,但由于附近就是有名的烂尾楼的缘故,多年来一直游客寥寥。游客稀少,这里便成为了不法分子的聚集地,在几起飞车抢劫案发生后,鲜有游客光顾于此。   最近五天海潭市没有降雨,也因此现场的证据被保存下来。树丛旁边的水泥路上出现了数枚沾有泥土的运动鞋留下的足迹,足迹的特征相同,方向一致,鞋尖朝向甬道,鞋跟对着树丛。技术员小孙先对现场的单独足迹进行拍照,接着开始拍摄一整行的足迹,拍摄完毕后,用通行踏板将足迹覆盖,以免之后进入现场的法医和侦查员触碰到这些关键痕迹。   小孙布置完通行踏板后,法医和一部分侦查员分批次进入现场。   足迹检验是进行现场分析的最有效手段,判断嫌疑人的来去路线、作案人数等。足迹可以提供的信息比较多,身高、体态、年龄、职业、步伐特征、腿部状况、健康与否、当时是否负重,甚至性格,经过鉴定分析后,都可以推算出来。   二十年前的技侦手段还比较落后,容易出现代差,足迹鉴定没有被技术人员广泛使用。任烟生那时19岁,正在读大一,在导师的指导下对足迹鉴定有过一些浅显的了解。年龄越小,前脚掌的压力面积就越小,靠前,靠内侧。随着年龄的增长,压力面积变大,向后,向外,乘五法可以推算出留下足迹的人的基本年龄。   陈赫云跪坐在树丛中,睡衣洇湿,面色青白,耳廓和四肢有青紫,湿发、赤脚,足底干净。脖颈处缠绕着一根深灰色的粗麻绳,奇怪的是脖颈处未见明显索沟。腹部出现树枝状的腐败静脉网,在左侧肋骨的下方分散着若干水泡状物质,回肠与盲肠交接的部位形成了较大面积的尸绿,与青白的皮肤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下肢浮肿,股内侧、腰部和腰后侧出现了若干条暗紫色的纹路,如同一条条细长的虫子般在尸体上爬上爬下。   尸体的关节可以活动,右手腕上戴着一只dream牌女士石英手表,表盘里布满水珠,手表已经停止走动,时针和分针分别停在数字11和5上面,日历窗的数字即将跳到30。   陈赫云身穿睡衣出现在距离住所10.3公里远的树丛中,小区的监控录像却显示她在死亡前没有离开小区。   活人不可能躲过监控大摇大摆地走出门,但是,尸体可以。   发现尸体的地方虽然树木丛生,百草丰茂,但由于地处偏僻,平时罕有人来,便成为了一处绝佳的抛尸地点,凶手有可能在作案后将运尸工具带回家,也有可能丢弃在公园里的某个不易让人注意到的旮旯中。任烟生对现场的搜寻工作做出指挥,锁定树丛、凉亭、河边,以及春江河的三处出、入口处为重点搜查区域。   高飞:“死亡方式是他杀,只是死亡原因有点怪,但肯定不是勒死。”   任烟生:“被害人的头发和睡衣都是湿的,手表也进了水,指针停在29号的晚上11点05分,会不会是干性溺死?凶手趁被害人不备时猛然将其推入水中,导致被害人声门痉挛,急性窒息死亡,再将尸体从水里捞出,转移至树丛中,并制造出缢死的假象。”   高飞摇头,“关节可以活动,意味着尸僵已经完全缓解,而尸僵的完全缓解至少需要4-5天的时间,也就是说陈赫云的死亡时间是27-28号,比手表停止走动的时间早1-2天。这只手表被凶手调过时间。”   任烟生:“只有陈赫云的死亡时间在董琨之后,畏罪自杀才有成立的可能性。”   高飞:“我没有异议。还有,你看这里。”他指向尸体的下肢,又道:“被害人的双腿过于浮肿,这不正常。我在勘查碎尸案现场的时候看过陈赫云的照片,她的双腿在十几天前还是纤细的,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变成这样,并出现紫纹,很有可能是因为患上了活动性风湿或类风湿性关节炎,在这十几天的时间里被人注射过超大剂量的皮质类固醇激素。”   任烟生:“注射这么多,这种做法等同于饮鸩止渴,蓄谋已久了。”   高飞:“被害人穿睡衣遇害,足可见她与凶手是相熟的,遇害地点在家中的可能性非常大。新案与碎尸案一样都是关系作案,但由于陈赫云的死亡原因不一定属于机械性窒息死亡,且出现在现场的物证检材无法认定同一,新案和碎尸案可以串并案侦查的概率非常低。”   任烟生轻轻一笑:“我们在今天上午的案情分析会上因为这一处疑点讨论了很长时间,现在弄清楚了,在董琨回家之前,现场的打斗痕迹是陈赫云和凶手留下的。”   高飞:“so?你看起来挺满意的。”   任烟生:“队里新入职的侦查员很不错,是棵好苗子。”   高飞:“你们二队的李洋也不错,不输给重案大队的侦查员。”   任烟生点头,“大马猴肯下苦工夫,未必是队里最聪明的,但一定是最努力的。说回正题吧,我不认为这只dream牌石英表是陈赫云平时戴的,以她的薪资和消费水平来看,应该不会买这种幼稚且廉价的腕表,待会儿我打算让小孙做次鉴定。”   高飞:“有这种可能性。”旋即,他打趣道:“你再忍忍,等王利来了以后出鉴定报告就快多了,到时可能连重案大队的物证检材都要排在你们二队之后。”   嫌疑最大的人成为新案中的被害人,这样的结果,对侦查员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的。   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在树丛外围上警戒带。树丛的对面是河堤,河堤上站满了围观群众。几名自媒体作者将单反相机握在手里,准备捕捉最新鲜烫手的现场热点。   一名自媒体作者对身旁的女孩说道:“这么快就把尸体运走了,警察真小气,好歹让咱们这些吃瓜群众近距离看一眼啊。这素材多给力,我把照片一拍,新闻一发,两支萝卜丁口红揣进兜。”   女孩掩口,小声说道:“快别说了,死人的钱你也赚啊?”   自媒体作者不以为然,“我凭本事赚钱,没碍着谁的事,劳动最光荣。”   女孩的视线始终停在任烟生的身上,与她耳语道:“那边的那个高个子警察,蛮帅的。”   自媒体作者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话语间净是轻蔑,“帅有什么用?刷卡机能识别吗?侦查员,说得好听些是个警察,说得难听点就是一个为人民服务的小娄娄,还没有我们赚得多呢。”   身旁的年轻男孩将一记白眼扔给她,嫌弃地站远。   报案人是一名19岁的男学生。他自称是海潭市实验高中的一名文科复读生,刚开学不久,学习压力很大,为了纾解连日的紧张心情,便在学校的晚餐时间来这里散步看风景,以此来转移注意力,竟未料到刚走进树林里就看到一具女尸跪坐在眼前,连眼睛都没有合上。   文佳:“你把发现尸体的时间说一下。”   男学生从校服口袋里取出手机,解锁,“我在晚上8点09分拨出了报警电话,发现尸体的时间大概是在晚上8点08分吧。”   文佳:“当时有没有人和你在一起?”   男学生:“没有,这是犄角旮旯,后面就是烂尾楼,平时基本没有人来。”   文佳:“春江河可以看风景的地方有很多,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   男学生:“这里很少有人来,安静,适合思考。”   春江河在春江路派出所的管辖内,派出所的副所长刘敏城的回答与男学生的并无二致。   刘敏城:“春江河风景宜人,唯独发现尸体的这一块,就好像后妈的孩子,景好,偏偏没有人气儿。因为没有人过来游玩,连环卫工人的工作量都大大减轻了,只需要每两个月打扫一次卫生就可以。”   任烟生:“环卫工人上一次打扫卫生是在哪天?”   刘敏城将身后的春江河的负责人叫过来,“小王,你来回答任队长的问题,要如实回答。”   负责人是一名很年轻的女孩子,看起来刚毕业不长时间。她朝任烟生的俊朗侧颜贪看了几眼,回答道:“8月22号下午1点打扫了一次,是清洁工梅姐过来打扫的,下午2点多打扫完毕,我检查完她就回家了。当时树丛里啥也没有。”   陈赫云在8月25日还回过家,负责8月22日春江河的卫生工作的梅姐没有作案嫌疑。   刘敏城和春江河的负责人离开。   任烟生对刚回来的洪见宁问道:“春江河的巡逻员怎么说?这附近有没有安装民用监控?”   洪见宁:“这一片都是露天运动场,五公里内是市民饭后散步消食的场所,这个区域里不太容易找到市政府和区政府出钱安装的监控。后面的北方家园曾经装有监控,后来那里成为烂尾楼,监控被人为拆卸了。”   任烟生:“看起来凶手对这附近非常熟悉,或者曾经来这里踩过点,充分利用了这里无监控、无游客的两个优势,放心大胆的在此处抛尸。”   中午11点,李洋、毛浅禾、张哲归队。疑似运尸工具被找到,是一只黑色的行李箱。   李洋:“老大,小禾发现的,凶手把行李箱放在了停在南门的一辆废弃的捷达车里。小孙刚才对行李箱中的三根头发做了生物检材的提取,行李箱的手提处也提取到了指纹。”   任烟生:“很好,只要有接触就有物质交换,毛发和指纹作为一级生物检材将会对案件的侦破起到关键性的作用,即使查否,也可以推理出一些新的线索。”   李洋揉了揉毛浅禾的头发,“丫头,你和我上午的辩论,这回有了结果,你赢了。”   毛浅禾很是谦虚,“误打误撞,那时正好想到了那里,是你的观点启发了我。”   任烟生:“我们每天和卷宗、嫌疑人打交道,时间久了也自然而然的形成了惯性思维,因为惯性思维会本能的做出一些推测,这些推测有时候也不见得是正确的。你有新想法,并且没有因为其他人的想法而影响自己的观点,这样很好。”说完,他将手中的纯净水递给她,与李洋一样称呼她为“小禾”,温蔼说道:“辛苦了,再接再厉。” 第六章奇怪的针孔   9月1日晚,任烟生趁着技术室出具鉴定报告之前回了趟家,准备给尤然做一顿丰盛晚餐。碎尸案发生后,他每天像一只陀螺般不停转动,吃、住都在办公室,盯监控、看笔录,一宿宿熬着,身心俱疲。家里已经有两名阿姨在替任烟生照顾尤然,比他更细心,即便如此,他还是会趁着间隙回一次家,尽可能的给予孩子多一点的陪伴,哪怕只能在家里待上三、五分钟。   当尤然得知任烟生今晚回家的消息后,兴奋异常,早早就等在了门边。房门打开,眼见高大的身影走进门,他急忙用小小的手抱住他,舍不得松开,“任爸爸,我好想你。”   受遗传基因的影响,尤然的个子非常矮,即使踮脚努力抬手去拥抱,也只能勉强环抱住任烟生的腰部。任烟生将他抱起来,用稍长的胡渣在他的小脸上蹭了蹭,“然然,爸爸也好想你,只是最近工作太忙了,答应了陪你去看羊驼却总是食言,对不起。”   尤然知道自己的特殊身世,远比同龄的孩子懂事许多,也敏感许多。任烟生眼见他像个小大人似的处事,欣慰,也心酸。尤然用短短的手指在任烟生的黑眼圈上按着,“任爸爸,我不会介意的,你在外拼搏都是为了我和大家,很辛苦,抓坏蛋的时候要保护好自己。你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陈阿姨和张阿姨把我照顾得很好,你放心去工作,然然已经长大了。”   一股酸涩抵在任烟生的齿间,他将尤然抱得更紧了。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出。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20年前,母亲的去世对任烟生造成了极其大的打击,那些个深夜无眠的日子,他睁着眼睛看着逐渐变亮的天空,再也不知道活着的意义为何。在特警队工作的那些年,任烟生是队里的拼命三郎,不怕流血,也不怕死亡,每当有危险的任务时总是冲在最前头,将同事护在身后,殉职,远比碌碌无为地死去更有意义。机缘巧合收养了尤然后,父子二人相依为命,任烟生陪着孩子慢慢长大,教他认识了“人”字,听到萌软的他喊出的那声“爸爸”,想法忽然之间变得和之前不一样,只有好好活下去,才能保护好最珍视的一切。   任烟生将尤然放下来,与他互碰右拳,这是父子二人打招呼的方式。他牵起尤然的小手,从陈阿姨的手里接过围裙,提着几袋食材和尤然一道朝厨房走去。   “然然,今天开心吗?”   “原本不开心,你回来后我就开心了。”   “嗯?为什么不开心?和爸爸说说。”   尤然支吾着,似乎不愿意说出这件暂时夺走他快乐的小事情。   厨房外的陈阿姨将切好的哈密瓜放在白釉盘中,送进来,也替尤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事情是这样的。后天下午学校要进行一次大扫除,班主任要求每个学生明天交30块钱,学校去劳务市场请专业的保洁人员过来打扫卫生。班上的孩子都同意,只有咱家孩子一个人举手提出了反对意见。然然的理由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能麻烦别人。老师对咱家孩子说,既然在集体中生活就要少数服从多数,大家都同意了,他也该同意。然然听了以后闷闷不乐,他认为老师的做法不正确。我和小张刚才劝了半天,他还是不大开心。”   尤然倚在任烟生的身旁,“任爸爸,你要求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始终都记得。”   任烟生将事情的经过听完,既欣慰,又有些担心。欣慰的原因是尤然有独立的思考能力,而不是随波逐流。之所以担心,是觉得尤然的这股子执拗劲很容易得罪同学和老师。思考了几秒钟,他将手里的牛肋条放下,蹲下身,蔼声说道:“然然,爸爸这次要表扬你,因为你学会了思考和辨析,也懂得勇敢说出自己的想法,你正在一点一点成长为一个大孩子。至于困扰你的这件事情,其实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爸爸刚才想到了,你要不要听一听?”   尤然点头,偎在他的怀里。   任烟生搂着他的小小身体,朝对面楼指了一下,“然然,你看,15楼高不高?”   尤然认真看去,用小手比量着,“好高呀,比好几个我还高呢。”   任烟生:“如果让你站到15楼的窗外,你害不害怕?”   尤然:“害怕极了。”   任烟生:“那么,如果让你站在15楼的窗外擦里侧的玻璃,你害不害怕?”   尤然坚定摇头,“我不想那样,太危险了。”   任烟生:“你会害怕,是因为你还小,不能独立完成这件事情,就像你说的那样,站在窗外擦玻璃太危险了。老师正好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请来专业的保洁阿姨来打扫教室。老师这样做,不仅是为了保证你和其他孩子的安全,还让保洁阿姨们有了收入,阿姨们有了收入,就可以给家里的小朋友买乐高玩具了。如果你是那个小朋友,会不会很开心呀?”   尤然将短短的手臂搭在他的脖子上,“任爸爸,我明白了,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厨房外的两名家政阿姨笑着,“然然真棒,连‘两全其美’这个成语都能熟练运用了。”   任烟生笑意温蔼,为他整理了衣领,“所以,老师这样做是因为爱你们,她是正确的。”   尤然终于有了笑容。任烟生在他的小脸蛋上捏了捏,顺势说道:“不过,然然,今天的这件事情你也有做的不是很恰当的地方,爸爸也要和你说一说。提出质疑原本没有错,但也要注意场合,当所有的同学都坐在教室里,并且所有同学都同意老师的这一决定的时候,即便你的心里有想法,也应该私下告诉老师。然然能明白爸爸的意思吗?”   尤然想了想,点点头,“嗯,我记住了,下次会把想法偷偷告诉老师的,不让其他人听到,免得让老师觉得丢了面子。”   两名家政阿姨被他的这番话逗笑了,“这孩子,小大人儿。”   任烟生站起身,拍拍他的小脑袋,“很棒,然然。”   尤然粘着他,寸步不离,好像生怕他今晚又会像之前那样在家里待几分钟就匆匆回警局。走着、走着,他忽然提出一个问题,听起来没头没脑,“任爸爸,你有女朋友吗?”   任烟生回头,“没有啊。”他将切好的牛肉放在盘子里,问道:“你希望我有女朋友吗?”   尤然用小手抓着他的衣摆,在衣摆上搓着,将手指上的泥巴全部蹭在上面,“当然希望啊,到时候我们两个男子汉一起保护她,她是我们家的derella。”在这之后,萌软的他叹了一口气,以一种颇似任烟生父亲的口吻说道:“唉,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连女朋友都没有啊,还不如我呢。”   任烟生饶有兴致的问道:“哦?你在哪里认识的女朋友啊?”   尤然聊到此事颇为骄傲,“乔雅晴是我隔壁班的学习委员,成绩和我一样好,我背单词的速度比她快,她能弹出我现在还弹不熟练的曲子,我们常常在一起学习,你买给我的好吃的我会和她分享。高叔叔的女儿高诺姐姐经常带着我和她去花园里给郁金香浇水呢。”   任烟生笑着,“那很好啊,你们要一起努力,互帮互助,爸爸支持你。”   尤然:“那我可以邀请乔雅晴来家里做客吗?”   任烟生:“可以,但是要在爸爸或者陈阿姨、张阿姨在家的时候才可以把乔雅晴请来玩。”   尤然:“我可以去乔雅晴的家里玩吗?”   任烟生:“如果乔雅晴的爸爸妈妈同意了,你当然可以去做客啊,只是要记住你们不可以关上门在房间里玩,因为女孩子和男孩子是不一样的,爸爸以前和你说过这件事情。”   尤然:“嗯,我记得,要自爱,也要尊重、保护女孩子。”   任烟生拍拍尤然的头,搬来一把小椅子放在自己身旁,和孩子一边聊天,一边烹饪菜肴。   晚上6点,四人坐在一起吃了晚饭,任烟生的厨艺极佳,连厨师出身的陈阿姨尝过后也赞不绝口。本是平平常常的一顿饭,尤然却吃得非常开心,因为这特殊的身世,年幼的他在不知不觉间学会了珍惜,他很珍惜与任烟生在一起生活的每一个分秒。   晚上8点,dna比对完成。李洋从技术室取回鉴定报告,将电话打给任烟生。   任烟生轻手轻脚地从尤然的卧室走出,生怕吵醒了才刚睡熟的孩子。   李洋:“老大,结果出来了。行李箱里的一部分头发属于陈赫云,一部分属于另一个人,意外的是这个人的dna和手表主人的dna匹配上了。行李箱手提处的指纹一部分属于董琨,一部分属于另一个人,遗憾的是这些指纹没有与数据库中的指纹匹配成功。”   dna的比对结果与任烟生之前的推测基本一致。他将一个问题留给自己:如果在行李箱上提取到的另一部分指纹和dna均属于同一个人,能说明什么?   近在咫尺的答案就是:这个人与董琨、陈赫云是熟悉的。   两名家政阿姨正在打扫二楼的房间。任烟生蹑手蹑脚地穿上鞋,对二人说道:“陈姐、张姐,我先回队里了,然然刚睡下。明天我不一定回来,牛肉已经腌上了,明晚别忘了烤。”   陈阿姨:“放心吧,咱家孩子懂事,一直都很理解你。”   宾利车从地下车库驶出,途径自家楼下时,任烟生停下车,朝尤然的卧室方向看去。房间的灯在他出门后亮了,尤然正站在窗前努力地寻找他,不多时,小小的身躯爬上窗台,向下张望,很快便在黑暗中看到了亮起的车灯,他兴奋着,朝楼下的任烟生挥着小手。   泪水在一瞬间打湿了睫毛,任烟生从车里走出,也向他挥手,直到看着他爬下窗台。   安乐路是海潭市有名的小吃一条街,距离市局不是很远,每晚5-8点的这段时间食客最多,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任烟生把车停在附近工商银行门前的停车位上,下车买了些鸭货、烤串和鸡爪作为侦查员今晚的宵夜。安乐路的尽头开了一家网红奶茶店,他步行过去买了两杯奶茶,一杯是奶味香浓的雪霜奶盖,一杯是茶味醇厚的白桃乌龙。   半小时后,市局三楼,第二大队办案区。   文佳打开纸袋,将雪霜奶盖递给毛浅禾,笑言一番:“小禾,任队的嗅觉真是厉害,待在办公室里都能知道你平时喜欢喝的奶茶的口味。”   毛浅禾初见任烟生时,他正在办公室里惩罚7岁的尤然,严厉是任烟生留给她的第一印象,在较短的时间内很难改变。毛浅禾在两个哥哥的宠爱下长大,随心所欲地做事情,哥哥们由着她任性,任烟生不是哥哥,是上级,严厉的上级,她本能的在自己和他之间留出很长的一段距离。毛浅禾接过奶茶,捧在手里,起身对任烟生说道:“任队,谢谢。”   任烟生摆摆手,“客气。”   文佳:“任队下句话大概又会说‘大家都是兄弟’。”   任烟生爽朗笑着,没去承认,也没有否认。   晚上9点,碎尸案发生后的第三天、新案发生后的第8个小时,案情分析会在任烟生的办公室召开。鸭货、烤串和鸡爪、奶茶参加了此次会议。   高飞打开一罐速溶咖啡,猛灌一口,“陈赫云的死亡时间是26号的晚上10-12点之间,死因是注射导致的栓塞死。尸体的右手臂出现了两个并排的针眼,在常温下看得不清楚,但是经过了两小时的冰冻后,这两个小针眼就变得非常清楚了。被害人的脑内有球状出血,心腔内异常,出现血性泡沫,心脏表面的小血管中出现了大量的气泡,心脏刺孔也有气泡溢出。我收集了右心室的气体做了定性定量分析,测得气体总量约为116ml,推断陈赫云在死前被人为用注射器向静脉注射了116ml的空气,而100ml的空气就足以造成因急性的呼吸循环衰竭而导致的死亡。凶手对人体有点了解,能想到向静脉注射空气的这种刁钻作案手段,应该是阅读过相关书籍的。”   任烟生点头,“干性溺死只是假象,凶手这样做的目的是想让沾湿的头发、睡衣与那块停止走动的dream腕表相得益彰,从而改变被害人的死亡时间,让陈赫云承担全部罪名,却忘记了尸体上的证据是抹不掉的。”   高飞:“没错。我在进行尸体检验的过程中还有另一处发现,被害人陈赫云患有类风湿性关节炎,病情已经发展到了中后期。从被害人的体内验出了非常大量的药物成分,经过对药物成分的几次分析,推测成分中含有泼尼松龙和乙酸酐,也就是固醇类激素醋酸泼尼松龙注射液,这是一种处方药,需要拿着医生的处方单才能从医院或者药房购得。醋酸泼尼松龙注射液,肌肉注射或关节注射一日10-40mg,必要时可遵医嘱进行加量。被害人的身高1.66米,体重60千克,单单存在她体内还没有来得及代谢掉的药剂量就已经超出了所需剂量的10倍还不止。”   类风湿性关节炎,是一种对称性多关节炎的自身免疫性疾病,早期可能在腕关节、掌指关节、近端指间关节、拇指的关节或者足的跖趾关节处出现关节的疼痛、肿胀。到疾病的中后期,还可以出现肘关节、肩关节、膝关节,甚至是颞颌关节的疼痛。   任烟生蹙眉,“超量注射,这绝非急于康复的最佳手段。被害人自毁身体的可能性很小,大概率是每天有人为她注射,这个人对药理略懂一二,并取得了被害人的信任。看起来凶手为了杀死陈赫云下足了功夫,自学医学,先毁掉她的身体,再趁机杀害。”   李洋:“陈赫云的学历非常低,对医学知识也是完全不懂的,在这种情况下,她会抱着一种“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由着凶手每天给她注射药剂。”   高飞:“患者长期注射醋酸泼尼松龙会出现许多不良症状,例如谵妄、欣快感、狂躁不安,由于副作用较多,市药监局在去年年初规定此款药物只在三甲医院有售,凭身份证及医生的处方单购买。这会是你们的一条筛查线索,凶手的手里一定有醋酸泼尼松龙注射液。”   这一次,排查的范围被无尽的扩大,饶是如此,对于在座的侦查员们而言,这份沉冗的工作任务依然算得上是幸事一桩,至少这回有了明确的方向,不再倥偬前行。   任烟生大致推理出了陈赫云遇害的全过程,并将凶手的作案过程写在了白板上。   8月26日晚上,凶手像往常一样先为陈赫云注射醋酸泼尼松龙,后,二人因某件事起了争执并有了肢体冲突,凶手将被害人推入盛满水的浴缸中,最后在浴缸里用两支注射器将大量的空气注入被害人的静脉。   任烟生:“案发前陈赫云已经放好了洗澡水,能进入现场的人一定是她非常信任的,张哲、小涛,钟点工的筛查工作进行到哪里了?”   张哲:“还在走访排查中,目前没有找到可疑的人。”   任烟生拿起茶水杯,“大马猴,碎尸案的外围调查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李洋:“调查工作基本是小禾做的,我在旁边作指导。”   任烟生点头,“小禾,说一下。”   毛浅禾如实汇报:“碎尸案的调查工作主要以戒指和被害人的社会关系这两个方面展开,我和学长对炽盛装潢公司的一部分老员工进行了询问,员工们的回答大致分为两类,一类认为董琨的遇害和情杀有关,另一类认为是财杀。”   毛浅禾通过记在纸上的文字对询问过程进行了原景重现。   一号员工:“听说董经理和他老婆当年是因为有了孩子才结婚的,感情没那么深。2018年的2月份,董经理在外养了个小三,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师范毕业生,这姑娘一点都不物质,纯粹是因为喜欢他才和他在一起的,不过没过多久就被董经理的老婆发现了。那天那个小姑娘正在商场购物,碰巧董经理的老婆和闺女也在那买首饰,怒气使然,母女二人当众扒了小姑娘的衣服,把她狠狠羞辱了一通。其实那个小姑娘挺冤枉的,直到董经理的老婆出现,她才知道董经理已有家室。但无论怎么说插足别人的婚姻已经成为事实,是不道德的。当天下午那个小姑娘向董经理提出了分手,在这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二号员工:“今天春天,董经理把一个还在读大三的女孩子追到手了,听说那个女孩长得特别漂亮,董经理每个月单单给她买衣服的钱就有一万多,出手相当阔绰。这回董经理吸取了之前的经验教训,把这名女孩保护得非常好,连他的司机都不知道这名学生在哪所学校读书。董经理的老婆发现了猫腻,但始终没有抓到把柄,只能干瞪眼,乱发火。”   三号员工:“董经理很富,也喜欢炫富,逮到机会就会向合伙人显摆他有多么富有,这样的行为本来就容易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盯上。”   在这之后,毛浅禾继续说道:“关于这枚刻有‘d&z’的戒指,根据装潢公司员工提供的信息,董琨在2018年8月之前几乎每天都会戴在手上,人在,戒指在。而住在董琨隔壁的陈大爷和楼内的几名邻居却反应这几年他从来没有戴过戒指。结合马猴学长之前查到的董琨购买戒指的时间,我认为这枚刻有‘d&z’的戒指很有可能是董琨与第一个出轨对象、也就是那名师范毕业生一起戴的情侣对戒,他在回家之前会把戒指摘下来,以免在陈赫云的面前露出破绽。”   任烟生:“你继续说。”   毛浅禾:“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这些信息来看,杀害董琨和陈赫云的人有非常大的概率是同一个人。董琨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戴过这枚戒指了,可是戒指却在数月后出现在了抛尸现场,我认为戒指与碎尸案和新案都有着一定的关联。凶手对这枚戒指有着较为特殊的情感,看到它会想起过去,有过怀念,也达到了深恶痛绝的程度,比较矛盾。这名师范毕业生有作案嫌疑,并且嫌疑非常大,可是有一处很明显的说不通的地方——陈赫云见过她,并对其有过羞辱的行为。陈赫云与师范生之间肯定是有恨意的,在这种情况下几乎不可能让她进家门,她的杀人计划没有实施的机会。”   毛浅禾的想法与任烟生的相差无几,任烟生自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你认为这名女孩雇凶杀人?在被害人的家里工作的那名钟点工很有可能就是与她里应外合的人?”   毛浅禾点点头,“向静脉注射空气的作案手段并不常见,这不一定是钟点工想出来的。师范生被董琨欺骗、被陈赫云当众侮辱的事情发生在一年前,在这之后的一年的时间里,她如果花费一定的时间去自学医学也是有可能学到一些皮毛的。”   李洋:“一人计划,一人动手并处理尸体,这案子有意思。”   任烟生:“找到这名钟点工是我们接下来的工作重心,同时还要找到董琨的第二个出轨对象,也就是那名还在读大三的女学生,将其锁定后再进行更深入的调查。包养,最直接的目的就是只谈钱,不谈感情,杀害董琨等同于断了她的财路,不值得,大三女生的作案嫌疑很小。之所以调查她,因为关于董琨家的钟点工的一些情况她可能比长期生活在广州的董嘉苗知道的多,陈赫云已经遇害,女学生是现阶段最清楚钟点工的个人情况的人。小涛,查找这名大三女学生的任务交给你,有没有问题?”   小涛:“任队,妥妥的。”   任烟生:“佳佳、宁哥,陈赫云所在的衡器公司的员工怎么说?”   文佳:“陈赫云很专一,未发生过婚内出轨的行为,对董琨的爱是踏踏实实的。陈赫云在公司树敌颇多,人事、会计、行政和不少外勤人员都因为小事情和她闹过矛盾,但都是嘴巴上论输赢。有两人和陈赫云有过比较大的矛盾,已经在行动上报复过了。一个是陈赫云的司机,名叫张达,去年年末因为没有按照她要求的时间去楼下接她,被她骂了一通,又在员工会议上当众批评了一次,会议结束后直接辞退了他。张达怀恨在心,当晚砸了陈赫云的车窗玻璃,并扬言一定再次报复,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洪见宁:“说起来,张达也算是董琨的老朋友了,当初也是董琨安排他去陈赫云的公司当司机的。张达的老婆有听力障碍,需要治疗,儿子还在读高中,开销也大,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在董琨遇害前,张达每个月都会有一万多的额外收入,全是董琨转给他的。”   文佳:“第二位和陈赫云有过矛盾的人是公司总经理儿子的女朋友,陆佳佳。根据衡器公司的员工提供的信息,陈赫云在走廊里见过陆佳佳以后,就开始和员工们说陆佳佳的打扮不正经,一看就不是好人家的姑娘。这些话很快就传到了陆佳佳的耳朵里,当众打了陈赫云几巴掌。从今年的2月15号到现在,陆佳佳一直生活在新西兰,其间没有回过国。”   李洋:“这是典型的晕轮效应,陈赫云以一种以偏概全的主观心理对周围的人和事物进行臆测,像盲人摸象那样,还没有对事情做过透彻的调查了解,就以点盖面的做出评价。”   任烟生:“衡器公司有多少员工见过董琨?”   文佳:“很多人见过。”   任烟生:“在照片上看过?还是见过董琨真人?”   文佳:“见过真人,经常能见到。陈赫云刚在衡器公司任职的那段时间与董琨的夫妻关系还可以,董琨如果下班早的话就会去公司接她,慢慢的就和大家熟悉了。衡器公司的员工对董琨的评价非常高,公司里无人与其发生过矛盾。”   任烟生:“26号这天,被陈赫云辞退的那名司机去过哪里?”   文佳:“在家,他的老婆和儿子都可以作证。这名司机离开衡器公司后就一直在家待业,董琨每个月会往他的银行卡里转账,最后一次转账的时间是22号,董琨遇害的一星期前。”   任烟生:“陈赫云案的侦查方向目前可以定性为仇杀。司机的太太听力有障碍,如果丈夫出门她未必能听到声音。儿子还在读书,白天不在家,不清楚家中发生的事情,两人的证词都不能作数。小禾、大马猴,明天早上你们去一趟张达的家做一次深入询问。佳佳,调取海潭市各个医院、药房、诊所在最近半年内购买过醋酸泼尼松龙注射液的患者的名单,今晚没有任务的人都跟着一起查,这是现阶段亟待完成的工作任务。张哲,继续在海潭市的家政公司中查找这名在蓝色海港城30栋工作的钟点工。” 第十章血淋淋的真相   现场已经拉上警戒带,浓烈的血腥味久未消散,让在场的侦查员迅速想起了董琨案的碎尸现场,一家三口接连遇害,死状惨兮,心中唯剩惋惜。   侦查员对几位目击者进行了询问。   路人甲:“案发之前,我站在那个被砍死的小姑娘的旁边等公交车,小姑娘那时提着购物袋从对面的商场出来,朝前方的好家宾馆走,好家宾馆在我的身后。小姑娘刚走上马路牙子,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的女人就像疯了似的朝她奔来,举起剁刀猛砍她的脖子,像砍柴似的,血当时就喷得老高了,一刀下去人就死了,那个黑衣女人又补了几刀,小姑娘的脖子差点被砍断,老惨了。这么彪悍的女人在我们东北都特别少见。”   路人乙:“黑衣女人大概有1.68米高,不胖不瘦,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长相。事发之前那名小姑娘正朝宾馆走,她几步追上,特别疯狂,特别狠,砍完人就开车跑了,黑衣女人的车停在了马路对面,好像是一辆哈弗车。”   路人丙:“黑衣女人不像是在报复社会,看起来也不像个精神有问题的人,她明显有目标,直奔那个小姑娘去,做事沉稳,不慌不忙。我觉得被杀死的小姑娘与黑衣女人结仇了,要么欠了钱,要么刨了人家祖坟,不然她咋能这么凶残呢?”   董嘉苗遇害地点的对面就是宾馆。好家宾馆,这是第二大队为她预订的住宿地方,步行至刑警支队只需要两、三分钟的时间。任烟生这样安排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方便董嘉苗配合侦查员的询问,更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毕竟极少有人敢在警局的门前行凶。凶手至今没有锁定,只要凶手在外停留一分钟,董嘉苗的危险就会增加几分。   然而,在任烟生的千叮咛万嘱咐下,董嘉苗还是擅自从宾馆离开了。   经过法医检验,被害人董嘉苗的死亡方式为他杀,死亡原因是锐器致死,致伤工具与现场目击者描述的相符,是一把剁刀,颈动脉被剁刀砍破,因失血过多死亡。   陈赫云、董琨、董嘉苗在几天的时间里先后遇害,行凶者的作案动机已经清楚了然,一家三口曾经因为同一件事情激怒了凶手。不过,比之先前发生的两桩案件,凶手这一次的行动非常草率,过于急躁,无所顾忌的在刑警支队门口行凶,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8·30碎尸案发生后,警方在董琨的家中进行现场勘查的时候发现刀具架中缺失了一把剁刀,今日犯罪嫌疑人同样使用剁刀行凶。任烟生推断,凶手先用剁刀肢解了董琨的尸体,而后将剁刀带离分尸现场,几日后,再用剁刀砍向董琨的女儿董嘉苗。   任烟生对文佳问道:“今天晚上你和张哲、小涛护送董嘉苗回家取文件的过程中,有没有听她说起过近期是否告诉了朋友或其他人自己回海潭市的这件事?”   文佳:“没有。董嘉苗的心情很差,我安慰了几句,她回应了几声,除此之外没有交流。”   任烟生:“取文件的过程用时多久?”   文佳:“不到一分钟。取完文件我们就把董嘉苗送到了好家宾馆,当时是晚上8点06分。”   任烟生:“你们进电梯的时候,电梯里是否还有其他人在?”   文佳:“去的时候电梯里没有人,从董琨家离开的时候住在楼上的杨琪也在电梯里。”   张哲补充道:“杨琪当时还和我们打了个招呼,问我们‘任队长怎么没有一起过来’。”   任烟生:“杨琪与你们不是偶遇,而是早就等在了家门口。等你们从董琨家离开后,她才按下电梯的下行键,一路开车跟着你们来到好家宾馆,并在那里等待董嘉苗从里面走出。”   文佳这才恍然大悟,“只有住在同一个小区的业主才知道董嘉苗回家的这件事。是了,我想起来了,杨琪的黄色外套里穿了一件黑色衬衫,衬衫很长,她把衣摆掖进了裤子里。”   张哲:“唉,任队昨天已经提醒过事主家属在我们确定凶手之前不要独自一人离开宾馆,她却还是固执己见,有些事真的是命中注定。”   任烟生:“董嘉苗进入好家宾馆后,在房间里停留了大约一小时的时间,而后独自外出买水果。杨琪是凶手,等在宾馆门外的她不顾身处闹市区,见董嘉苗走出,上前残忍行凶。”   户籍科的同事做事非常有效率,很快便将查到的信息送到任烟生的办公室。   杨琪,查无此人。   “杨琪”使用了假身份证。任烟生推断,杨琪就是董琨、陈赫云家的钟点工李阿姨,甚至,她本人可能也不姓李,但是一定与刻有“d&z”的戒指中的字母“z”有关联。   华灯初上,蝉鸣凄切,警局内夜如白昼,第二大队的所有侦查员通宵加班,对在最近半年内购买过醋酸泼尼松龙注射液的名单中的最后385名患者做完了关系排查的工作。   任烟生手握名单,一遍一遍查看信息,最终在一位名叫朱涛的患者姓名上画上圆圈。   经查,朱涛为海潭籍,1964年出生,于2019年6月4日凌晨2点09分因心力衰竭去世。在朱涛的户籍信息下方,是一个女孩的名字。   朱珠,1993出生,于2018年8月26日傍晚6时27分身故。   任烟生调取了当年的法医出勘记录,查到朱珠的死亡原因是高坠死,坠亡地点是乐达商场,由于死亡方式为自杀,所以警方开出了不予立案通知书。事发后,朱珠的家属没有向办案的民警和负责尸体检验的法医提出质疑,遗体没有进行解剖。在朱珠自杀身故的次日,遗体在海潭市龙峰殡仪馆火化。   户籍科的同事提供的信息印在三张a4纸上,最后一张纸上的信息属于一位名叫曹海莲的女士。1970年出生,海潭籍,现住址为蓝色海港城30栋1单元1302室。   “d&z”中的字母“z”就是朱珠,也是在一年前插足董琨与陈赫云婚姻的第三者。   曹海莲就是杨琪,也是钟点工李阿姨,她用三种身份接近董琨和陈赫云,窥视着三口人的一举一动。   任烟生细看着朱涛的购药记录。   信息显示:朱涛在2018年1月被海潭市中心医院诊断为类风湿性关节炎,同年的2月9日开始遵医嘱购买醋酸泼尼松龙注射液,每星期购药2盒,在2019年8月1日停止购药。   而朱涛的去世时间是2019年6月4日,这两个月的时间,是谁在替他买药?   毛浅禾:“没有就诊,却得到了难得的药剂,看来医院里面有曹海莲的朋友。可是曹海莲两个月只买了8盒药,剂量还达不到摧毁陈赫云身体所需要的药剂量啊。”   任烟生:“小禾,你忽略了一个问题。朱涛死于急性心力衰竭,而急性心力衰竭的病因是由于器质性心脏病发展为心肌收缩力减退,导致心脏无法将回心血全部排出,心搏出血量减少,引起肺静脉瘀血、动脉系统眼中供血不足。常见于急性心肌炎、心肌梗塞、心瓣膜狭窄,这一类人是不能长期注射醋酸泼尼松龙的,会导致糖皮质激素的作用增强,引起心律紊乱,对患者而言十分危险。朱涛曾购买过醋酸泼尼松龙注射液,但是在他确诊心脏疾病后就没有再注射过这种药剂。”   洪见宁:“丫头,有许多的药物会与醋酸泼尼松龙相作用,比如黄麻碱、强心苷、杭胆碱能药、甲状腺激素,以及三环类抗抑郁的药物。”   毛浅禾:“所以,从朱涛患病到离世的那几个月的时间里,没有使用的那些醋酸泼尼松龙注射液始终在曹海莲的手中。有了药,就有了摧毁陈赫云身体的武器,她的计划筹谋了好久,足够精细。”   任烟生调取了曹海莲的网站购物记录,查到她在2018年7月至2019年8月的这段时间内,曾在同一家书店购买过《人体解剖学》、《药剂学》、《病理学》等多本医学方面的书籍。   李洋:“我曾以为嫌疑人有两人,二人里应外合,其实只有一人,就是朱珠的母亲曹海莲,她用一年的时间苦学医学,只为了给女儿报仇,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也无怨无悔。”   文佳:“曹海莲恨陈赫云和董嘉苗,但是最痛恨的人还是董琨,他才是始作俑者。”   9月2日傍晚5点,碎尸案发生后的第四天,任烟生填写完成《呈请拘传报告书》后,办理了《搜查证》和《拘传证》,第二大队和技术室的小孙到达犯罪嫌疑人曹海莲的住处。   未免嫌疑人开门后畏罪逃跑,李洋和张哲守在单元门外,洪见宁和文佳上了14楼,任烟生、毛浅禾和小孙来到1302门前,任烟生按响门铃。   曹海莲打开门,看到门外的几人后,没有丝毫的慌乱。熟悉的钢琴曲从次卧传出,这一次的是《少女的祈祷》。任烟生将次卧的门推开,卧室里没有人,床铺整洁,地板干净,钢琴上放着手机,手机里的录音正在播放着……   曹海莲如释重负,“任队长,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我罪有应得,认罪伏法。”   毛浅禾在住宅内的冰箱里找到了董琨的余下尸块。   小孙从厨房的角落里翻出一瓶已经使用过三分之二的硫酸试剂瓶、一把剁刀、一把电锯、几支醋酸泼尼松龙注射液和一支用过的注射器,剁刀和电锯的联苯胺试验反应呈翠蓝色。   任烟生为曹海莲戴上手铐,“曹女士,你涉嫌三桩故意杀人案,请跟我们走一趟。”   窗外,菜香袅袅,鱼香味混合着薄酒的醇香在鼻尖盘旋往复,一碗米、几根菜,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窗前,一名少女静望远方,忧思楚楚,期待着明天没有的期待。   三桩案件的讯问工作由任烟生和李洋完成,毛浅禾负责记录。   依照审讯的程序,任烟生和李洋出示了工作证件,并对犯罪嫌疑人进行了身份介绍。任烟生:“曹海莲,你涉嫌故意杀人罪。接下来希望你对警方的提问能够如实回答,对所知道的情况没有隐瞒。对于与案件无关的问题,你有权拒绝回答。以上内容,你清楚吗?”   曹海莲点头,“清楚。”   任烟生将一些必须要问的问题例行问完后,讯问开始。   曹海莲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据犯罪嫌疑人曹海莲交代,女儿朱珠自杀身亡后,她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难忍愤怒,谋划出许多复仇计划,最终由于顾及太多未能实施。丈夫朱涛因急性心力衰竭离世后,她失去了生活和精神上的依靠,混沌度日,在颓废中再一次萌生出为女儿复仇的想法。   曹海莲决定先走进董琨的家,取得他和陈赫云的信任后,再亲手了结他们的性命。   在三名被害人中,曹海莲最恨的是陈赫云,她认为是陈赫云让女儿难堪,是逼迫女儿走上自杀之路的罪魁祸首,这样卑鄙的小人不应该痛快地死去。   曹海莲:“陈赫云至死都不知道我就住在她的脑袋上面。她死在我的手里是命里注定的,刚好在我去她家工作的一个星期后患上了类风湿性关节炎,理所当然的,我将朱涛没有用完的那些醋酸泼尼松龙注射液带到了她家。陈赫云只有小学文化,对于医学常识完全不懂,也懒得去学习,我想注射多大的量就注射多大的量,在我每天的超量药物注射下,她的双腿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行走自如了,我做起事来也得心应手。”   任烟生:“8月26号的晚上,你因为什么事情而和陈赫云起了争执?”   曹海莲:“没有争执,倒下的啤酒瓶和花瓶是我故意做出的假象,引你们相信在董琨遇害前还有人在现场起过争执。那天晚上,我先像往常那样给陈赫云注射了醋酸泼尼松龙,接着趁她洗澡的时候把她按在了水里,用注射器向她的静脉注射了大量的空气。这就是过程。”   任烟生:“你是如何拿到徐菲菲的手表的?”   曹海莲:“是董琨拿回来的,他把手表揣在西装口袋里忘了丢掉,我顺手拿来用了。徐菲菲的年纪和我女儿差不多,我只希望她能通过这件事长点教训,不要再去插足别人的婚姻。”   任烟生:“你很狡猾,让手表进水,并在手表上伪造了陈赫云的遇害时间,让她的死亡时间在董琨之后,故布疑阵,扰乱我们的视线。”   曹海莲:“我查阅过相关书籍,把尸体扔进河里和干性溺死一样,肺、胃和气管都不会出现大量的水,即使已经确定陈赫云是被杀害的,只要我在手表上做一下手脚你们也不能立即怀疑到我。我的计划还没有完成,还差一个人,不能这样快的被你们发现破绽。其实自始至终我都不怕被你们怀疑,从我决定杀害董琨和陈赫云、董嘉苗的那一刻起就想到了一定会有这一天,也很坦然的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任烟生:“杀害陈赫云以后,你做了什么?”   曹海莲:“确定陈赫云已经死亡后,我给董琨打了电话,他刚把电话接起来,我就挂断了,并关掉手机,故意引他回家。”   8月26日晚上11点08分,董琨如期所料的回到家中,并在卫生间里看到了陈赫云的尸体。他被眼前的一幕彻底吓傻,想报警,却被曹海莲用刀具威胁,不得不放弃抵抗,按照要求将手机交给曹海莲。曹海莲拿到手机后控制住董琨,并用他的手机将微信发给徐菲菲,由徐菲菲将陈赫云的尸体从蓝色海港城搬出,曹海莲再择时机前往春江河处理尸体。   任烟生:“在你杀害董琨之前,客厅里的拖擦痕迹是怎么回事?”   曹海莲:“也是我故意做出的假象,哄骗董琨向前走,趁机勒死了他。”   任烟生:“把你杀害董嘉苗的过程说一说。”   曹海莲:“这些天我一直在楼上留意着你们的动静,你们的车是否进过小区我也知道。看到董嘉苗上楼后,我开始做准备,1202的门关上的时候,我从家里走出,继而跟着你们的车去了宾馆,再在宾馆门外等着董嘉苗出来买东西。董嘉苗和陈赫云一样,都是挑剔的人,瞧不上宾馆提供的物品,她肯定会出来再买一些,只要她从宾馆走出,我就有动手的机会。”   任烟生:“在这之前你并没有与董嘉苗相处过,是如何知道这些细节的?”   曹海莲:“陈赫云常常向我显摆她女儿,虽然未曾谋面,却比见过数面更加了解。”   对作案经过交代完毕后,曹海莲瘫坐在椅子上,如同一只被捏瘪的皮球般,竭力平息着心底的怨气和怒气,“朱珠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第三者。董琨那时候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单身,保证、发誓,言辞恳切,恨不能声泪俱下。朱珠那会儿刚毕业,没有经历过世事的磋磨,始终相信人心本善,对董琨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直到2018年8月26日的下午,朱珠在乐达商场逛街的时候遇到了突然走来的陈赫云和董嘉苗。”   时光好像突然退回到那一年,肝肠寸断的那一天。大滴的泪珠从曹海莲的眼角滑落,她努力拭去,“陈赫云和董嘉苗当众羞辱了朱珠。事发后,我通过乐达商场的监控录像看到了当时的情景。这两个人怒气冲冲地走过去,用力撕扯着朱珠的头发,拽掉了她的衣服,疯狂在她的脸上扇打着,指着她的脸大骂不止,当时现场有那么多的人围观,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我的女儿穿上衣服。董嘉苗还拍摄了视频。我的女儿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孩子,知道真相后,受不了这屈辱和委屈,当天下午,在商场的顶层一跃而下……”   眼泪干涸,曹海莲任由又一波的泪水铺满面庞,将毛浅禾递过来的纸巾攥在手里,攥得愈发的紧,“2018年8月26日,我永远记得那一天,警察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朱珠出事了。我和朱涛赶过去的时候,朱珠已经咽气了,煞白的脸上手掌印十分清晰,那是陈赫云和董嘉苗打的。天塌了,我们捧着女儿的小脸,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在朱珠小的时候,我们也像那时候那样,把她抱在怀里,期盼她快一点长大,无忧无虑地生活……”   曹海莲望向落日的余晖,“一年前,陈赫云将我的女儿逼上绝路。一年后,在朱珠去世一周年的这一天,我终于替她报了仇。任队长,走到这里,我依然不悔最初的决定。”   任烟生从警数年,曾对数十名重大刑事案件的犯罪嫌疑人展开讯问,面对他们,他始终坚信“罪有应得”这四个字,未曾有过一丁点的同情。今日,坐在曹海莲的对面,将事情的完整过程听完,一时间感慨颇多。陈赫云和董嘉苗虽然当众辱骂并殴打了朱珠,却不构成刑事犯罪,在派出所里接受过教育之后,依然风平浪静地生活。而朱珠,生命永远定格在了23岁……他曾想,假如自己某一天也经历了曹海莲经历过的这些事情,会如何做?是否会像今日的曹海莲一样,不顾法律,不顾一切地为孩子报仇……   这个世界还不够完美,我们能做的事情,是在遵纪守法的前提下,忠于自己,忠于良心。   任烟生:“将董琨的尸体肢解后,你是如何躲过新民公园门口的各处监控,将五只放有尸块的足球运进最球场的?”   曹海莲:“我坐进了新民公园的垃圾运输车里,藏在垃圾里混进去的。”   任烟生:“杀害陈赫云和董琨后,为什么把留言条贴在门上,并称自己没有钥匙?”   曹海莲:“你们迟早会查到徐菲菲,只有她知道我在董琨家里做钟点工的这件事,如果不贴这张便条,你们很快就会调查我。董嘉苗还没有回来,我的计划还没有完成,即使计划里有漏洞也不能这么快被你们发现。我不怕死,怕的是在死前没有把想做的事情一一做完。”   任烟生:“你妥帖地布置了分尸现场,让我们差一点就误以为杀害董琨的人是陈赫云。”   曹海莲冷笑着,反问道:“陈赫云又何尝不是杀死朱珠的凶手呢?”   从犯罪嫌疑人的杀人动机,到现场勘查、尸体检验和口供,证据链完整,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讯问结束后,警方对犯罪嫌疑人曹海莲进行刑事拘留,押送至青州看守所。   酷热多日后,海潭市终于下起了小雨。   李洋问任烟生:“老大,我觉得结婚就是为了好好过日子,两个人一起吃苦奋斗,让物质生活多上几个台阶。论赚钱的能力,陈赫云明显比朱珠强很多,董琨为什么还会选择一个稚嫩单纯、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能力养活自己的懵懂女孩呢?”   任烟生轻啜了一点茶水,“酒饱思**,万恶淫为首。即便陈赫云已经很努力的做到了99%,只要朱珠做到了她没有做到的那1%,董琨就会爱上她。”   一次婚外情,五个人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许多事情的结局被改写。   原配总以为丈夫爱小三,小三认为他爱原配,其实,他只爱自己。   毛浅禾望着电脑屏幕里朱珠的证件照,照片里的她笑容恬淡,无愧于自己,便是心安。   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董琨只是随手抓了一把糖,逢人便给,只不过,唯有朱珠坚信他递到手中的这块糖是最甜的…… 第一章解铃人   三桩杀人案顺利侦破,任烟生在刑警支队的例行会议上得到了局长李建国和支队长罗德的表扬,同时也获得了“任四天”的美称,四天侦破案件,这是大家给予他的赞赏。   所有人都认可任烟生的办案能力,只有他自己清楚,这次能够成功连破三桩案件其实是有运气的成分在的,如果曹海莲没有不顾一切地砍向董嘉苗,案件不一定侦破得这样快。   按照现行的司法体制,公安负责侦查,侦查终结后,案件移送检察院起诉,由法院负责审判。犯罪嫌疑人曹海莲的心态很好,在看守所里读书、看报、练字,也会在晚上7点看一会新闻联播,与平常的日子无异,平平静静,不惧死亡。   曹海莲的母亲已经82岁,从邻居们的口中得知了女儿的事情后整日抑郁,精神恍惚,在下楼梯时不慎摔伤了腰,行走困难。社区每天都会安排一名工作人员去探望老人家,陪她说说话,为她做些可口菜肴,也会将米、面、油等重物替她运上楼。腰伤易治,心病难医,老人家的精神状态非常差,拒绝治疗并不严重的腰伤,每天躺在床上只盼望早点死亡。   老人家心系女儿,偏偏行动不便。李洋将这件事转述给任烟生,任烟生得到消息后报请支队长罗德,允许曹海莲与母亲通过视频提前见了面。见面的时间只有十分钟,很短,甚至不能将最想说出的话一一诉尽,可是,对于老人家而言,看到女儿状态很好,已经可以心安了。她望着屏幕中的女儿,轻手触摸她的脸颊,几句叮嘱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下了……   归期无期,只盼望来世还有机会遇见。   曹海莲对母亲说,想将蓝色海港城的房子留给即将结婚的侄子住,如果他不嫌弃的话可以一直住下去。侄子今年32岁,是一名程序员,在海潭市打拼奋斗多年,依然没有经济能力全款买下三环内的一套住房,与他相亲的女孩子大多介意这件事,以至于他单身至今。   在最后,曹海莲对母亲说:“妈,朱珠和朱涛不在了,用不了多久我也要过去和他们爷俩见面了,每年的清明恐怕也没有人为我们三人扫墓了,就这样吧,别麻烦大家。”   老人家硬生生地将眼泪憋了回去,“囡囡,你别怕,还有妈妈在呢,只要妈妈在世一天,就会和以前一样护着你们一家三口,妈不会扔下你们不管。”   案件移送到检察院后,支队长罗德给第二大队批了一天假。任烟生在农家乐包下五间包房,十几个人舒舒服服的在那里休息了一整天,仰观宇宙之大,专心垂钓,静听清风穿过竹林,看小兔欢腾,寻常的快乐最纯粹,纯粹最难得。在这一天不需要绞尽脑汁推理案情,不用揣摩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每一分钟都只属于自己,实乃人生一大乐事,着实惬意。   农家乐内有果树、鱼塘、射击场、扎染室和采耳室,男侦查员大多对钓鱼和射击更感兴趣,跃跃欲试,一定要争出个输赢。毛浅禾和文佳是第二大队仅有的两名女侦查员,两人的性子却是截然相反的,文佳更喜欢和男侦查员比枪法、拼酒量。毛浅禾与她相比安静许多,在树林里轻嗅着水果的甜香,一壶花茶、几块点心,独立一隅,倒也舒惬自在。   毛琛和毛琒离世后,毛浅禾也慢慢安静下来,她知道,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像哥哥那样陪着她满世界疯闹……   毛浅禾的自行车停在洪见宁的奥迪q7旁边,今天早上,只有二轮车的她是最后一个到达农家乐的,那时停车区已经没有位置了,只有这处小角落能勉强塞得下她的自行车。   正值丰收的季节,果园里的水果格外鲜甜,枝头上的一颗颗饱满果实犹如少女头上的华丽珠翠,舒展身姿,尽态极妍。毛浅禾在果园里摘了李子、桃子、葡萄、杏子和甜瓜,洗干净后摆在几只果盘里,给在附近钓鱼的几名侦查员送了过去。   任烟生正和李洋、洪见宁在射击场练枪法,兴起之时随手拿起台面上的一瓶啤酒几口就喝尽了。他的酒量很不错,在刑警支队中素有“任酒瓶子”的绰号,五、六瓶啤酒就如同开胃前菜,十几瓶不在话下,连技侦支队的同事也算进去,酒量能超越他的人寥寥无几。李洋曾问过他,是否天生就有好酒量。他只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句,习惯了。   耐着性子反复去做一件较为反感的事情,总有一天会变成习惯。   一只猴子反复在键盘上打字,一定有一天会打出banana。   在刑警中队工作的那段时间,不免有酒局,少数的中队领导总是喜欢在酒桌上用酒量来检测年轻人是否有干劲,任烟生的酒量并不好,每次都是硬着头皮喝。   任烟生将车钥匙扔给李洋,“反正你来我家住,今晚你开车。”   李洋接住,玩笑道:“我人都是你的了,开个车,不算事。”   上级只是上级,虽然温暖,到底是和哥哥不一样的。毛浅禾这样想着,自然而然的停下脚步,没有再向前走,将果盘端回包房,坐在餐桌旁边等待大家尽兴而归。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无事可做,闲看着餐桌上小盆栽的叶子轻轻晃动,困意渐起,慢慢睡了过去。   大哥毛琛又一次出现在梦里,对她宠溺笑着,叮嘱她一定要好好生活,照顾好爸妈。毛浅禾还没有来得及答应,毛琛的模样迅速变成任烟生,场景也换成市局三楼的队长办公室。任烟生语气生硬地对她说,毛浅禾,认清现实,你的哥哥已经不在了,求救不如自救……   毛浅禾拒绝,在梦中大哭,用力推任烟生离开,她只要哥哥回来。醒来时,孤单的感觉像一头猛兽将她彻底吞噬,久不松口。她挣扎,用了几分钟的时间才勉强将自己从梦里拉回到现实空间,失落的感觉却不减分毫,甚至,愈加猛烈,将她禁锢,久难脱身。   梦会使人清醒,也会让人更加不敢面对现实。   毛浅禾的叹气声被笑声遮盖,一场突降的大雨将同事们按在椅子上,半分钟前还是安静的餐厅很快变得热闹。这热闹来得太快,对于才刚平复心情的她来说有一点聒噪,不过,她很快逼迫自己适应了这聒噪,与大家笑谈一阵,似乎方才并没有发生任何的烦心事情。   洪见宁钓到的鱼被李洋放在一只从农庄借来的红色水桶中,十几条半掌长的鲫鱼在水里扑腾着,文佳蹲在红桶边上看着,要拜洪见宁为师,专学钓鱼,带回家烤给女儿吃。   这是入秋以来最猛烈的一场雨,来得毫无征兆,狂风呼啸,鲜嫩的青草被拍打得弯下了腰。毛浅禾与同事聊天时才恍然想起自行车还在停车场里,顾不得带上雨伞,急朝门外跑。   暴雨中,鸟雀退避,繁花怯瑟。透过一层层雨帘,毛浅禾看到了任烟生的高大身影。他冲进雨水中将那辆蓝白相间的自行车搬起来,抹去打在脸上的水点,小心翼翼地将自行车放进自己车的后备箱中。倾泻而下的雨水犹如一颗颗砸在地面上的豆子,肆然拍打着他的伟岸身躯,狠厉无情,他没躲没避,如一座山峰般岿然,安置好自行车后,用车里的纸巾将沾在车身上的雨水擦抹得干干净净,而后,取出一张崭新的塑料布盖在自行车上。   任烟生转身时望见了朝他走来的毛浅禾。   毛浅禾是感性的女孩子,曾在几个瞬间从任烟生的身上看到了大哥毛琛的身影,仿佛失而复得,心头有浓浓的暖意。她偏头擦去眼角的泪水,“任队,谢谢。”   任烟生微笑,温和说道:“你的自行车没事,快进去吧,降温了,外面冷。”   毛浅禾的眼泪一时间不受控制,泪水混合着雨水,将她原本精致的妆容冲洗得干干净净。她像一个稚嫩孩童般不再屏蔽哭声,将心中的想法尽数说出,“任队,我没有想到在大哥和二哥离开后还会有人在意这辆自行车。因为你它才没有受伤。自行车的款式已经很老旧了,对别人来说它只是一堆废铁,对我而言却亦如珍宝,这是大哥留给我的唯一一件物品了,车在,哥哥在,我也在。我知道这种感觉很难被人理解,连我的家人都曾一度认为我患上了精神类疾病,我真的很想念哥哥……”   情境使然,这是毛浅禾第一次对一个不熟悉的人说出这样多的心里话。任烟生听后稍感意外,抹掉脸上的雨水,担心她着凉,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小禾,已经流逝的那段时光很美好,因为难得,我们才需要把它放在记忆的最深处用心去珍存。我听说了关于毛琛和毛琒的故事,他们在很多领域都是佼佼者,很优秀,值得怀念。但是我们不能一直回忆过去,这样只会让我们不受控制地陷进去,越陷越深,难以走出。这世间还有毛琛和毛琒没有体会过的快乐和美好,为了他们,你也该去一一体验,勇敢些,心魔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从来不相信自己有一天会有能力打败它。   毛浅禾:“我尽量。”   任烟生:“你肯定能做到。”   毛浅禾:“任队,这种感觉太难受了,给我一点时间。”   任烟生:“我曾经也以为时间会让伤口愈合,直到后来才发现,如果只是一味依靠客观因素而不自救,时间只会毫不留情地将结痂的伤口揭开,让人猝不及防的再痛一次。小禾,我今天说的这些话或许也是毛琛最想对你说的,照顾好父母,努力把今天过好,别让父母为你操心,也不要让这一天成为沾满灰尘的历史,无论你如何生活,今天都是往后的日子里最年轻的一天,不管这一天过得怎么样,以后都永远回不去了。”   毛浅禾沉默。   任烟生拍了拍她的肩膀,“小禾,勇敢一点,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在我母亲去世后,我对这句话更是深有感触。故人已逝,他们的好只有最亲的人才能记得,我们要记着这些美好,一直记得,替心里的他们好好的活下去。他们没有机会再见明天的太阳,但是我们有,我们见到了这些美好,心里的他们便也见到了。”   毛浅禾点点头,将他方才说的这番话牢记在心上。   任烟生用大手为她遮挡着雨水,两个人朝餐厅走去,两颗心的距离拉近了。   毛浅禾不自觉的想起有毛琛和毛琒陪伴的那些年,有失落、愧悔和无尽的感伤,也有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任烟生很像毛琛,今天并不是她第一次产生这种错觉。五天前,碎尸案发生后,毛浅禾坐在警车的后排座上,不经意的一瞥,差一点唤出那声“哥哥”……   初秋的雨水像散漫不羁的青春期少年,初来乍到,却不顾旁人的眼光随着心情做事情,直到聚会结束这场暴雨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侦查员中只有毛浅禾没有车,任烟生提议送她回家,李洋在一旁软语附和着,毛浅禾破天荒地答应了,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这一晚,毛浅禾睡得格外香甜,哥哥没有出现在梦里。   第二天,第二大队照常开工,任烟生早早到岗,将昨晚采购的泡面和饼干放进办案区的收纳箱里。毛浅禾随后到达,不过,毛琛留给她的自行车并没有一起出现在市局的停车场。   李洋在窗边看见毛浅禾从她父亲的卡宴车里走出,待她走上楼,大喇喇地笑言一番:“今天竟然没骑自行车来上班。丫头,是我眼花了?还是美丽善良的你终于想开了?”   毛浅禾只温声应道:“学长,我想好好生活了。”   任烟生正在办公室里看一桩毒品交易案的卷宗,他在成为侦查员之前做过许多年的特警,冲到一线参与高危险性的抓捕工作是常有之事,这也是对刑侦人员的一种保护。   重案大队的谭明将他办公室的门推开,“任酒瓶子,老罗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任烟生只以为又有重案发生,不敢耽误,放下卷宗就朝支队长办公室走去。 第二章热搜榜   支队长罗德开门见山:“毛浅禾做侦查员已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了,表现得怎么样?”   任烟生如实回答:“新人还需历练,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总体说来尚可。”   罗德:“以后你打算如何安排她?”   任烟生:“我服从组织的安排。”   罗德递给他一支烟,请他在对面坐下,“生子,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当时我就觉得你是做侦查员的料,做特警虽然也不错,但还是不能完全把你的优势发挥出来。这几年你跟着我做事,我对你也比较了解了,你的心里现在有想法,而且这些想法与我的相悖。”   任烟生为他将烟点燃,“老大,那我就直接说了,我希望其他侦查员做的事情毛浅禾也能做,而不是只在一旁做记录、取鉴定报告这一类的清闲工作。毛浅禾没有那么娇弱,而且我认为她本人也不希望被局里这样安排。”   罗德:“毛浅禾肯定不希望我们这样安排,但是你别忘了,在父母的面前,她的‘不希望’是不作数的。生子,你也是父亲,如果尤然整天跟着其他孩子打打杀杀,你会允许吗?”   任烟生:“老大,这不一样,毛浅禾的‘打打杀杀’不是胡闹,是在维护正义。”   罗德:“只要这么做就会有危险。毛家已经走了两个儿子了,毛浅禾不能再出事。”   毛浅禾的父亲与局长李建国曾是战友,在同一个连打拼过,茶缸里的泡面成为催化剂,让两人迅速成为交心好友。部队生活结束后,两个人的联络却未曾中断,情谊亦如最初。mh370空难发生后,李局长担心这位老友一时想不开,每晚电话开导,直到毛父的心情稍稍好转。在毛浅禾来警局报到之前,毛父已经与李局长通过电话,说了很多,都是关于女儿的。毛浅禾的父亲说,丫头是敢拼的孩子,之所以想让她在警队中做乏味的工作,就是为了让她的新鲜感和热情劲减淡,换一份工作,或者什么都不做,只回家陪爸爸妈妈。   在老父亲的眼中,并不是成为一名警察就是为哥哥实现了心愿,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简简单单,这也是哥哥的心愿,轻而易举就能实现。   罗德:“如果毛浅禾发生了一点点意外,别说是她的父母了,连李局都会唯你是问。生子,毛家父母的年纪大了,过不了担惊受怕的日子,他们只希望唯一的女儿能够平安健康,别无他求。而且你可能也已经听说了,两个儿子去世后,毛父的性子有些偏激,对女儿过度保护,在一些事情上心理有一点不正常。许多时候,你应该站在父亲的角度上考虑问题。”   任烟生:“老大,我还是想听一听毛浅禾的想法。”   罗德:“毛浅禾肯定不同意爹妈的想法,你问了也是白问,还不如不问。”   任烟生:“留在市局不容易,但毛浅禾还是历经万难考进来了,实力不容小觑。我在中队做侦查员的时候接触过很多实习生,论思考的能力和冲劲儿都远远不如毛浅禾,她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我认为既然局里留下了她,就不该埋没人才。”   罗德叹了口气,“生子,我不否认毛浅禾适合做这份工作,但是你也该为毛家父母想想问题。我今天为什么和你聊这些事情?因为你也是一名父亲,能够感同身受。”   任烟生:“我理解毛浅禾父母的顾虑,同时也有信心保护好毛浅禾。”   罗德:“在其他的问题上你一直都很理智,为什么偏偏在毛浅禾的问题上这样草率且幼稚?保护一个人就那么容易吗?你能24小时保护她吗?”   任烟生:“老大,我很理智的向你保证,一定不让毛浅禾受一点伤。”   其实,任烟生坚持让毛浅禾上一线的这个决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绝不是因为与她熟络了些就偶然间冒出来的想法。碎尸案发生后,毛浅禾留意到了被许多侦查员忽略的细节,细察入微,调查仔细,这种刻苦钻研的劲儿在新入职的侦查员的身上很少能看到。   罗德眼见任烟生的态度坚决,也无法再多说什么了,点到即止,未尝不可。自己如今已经是刑警支队的老家伙了,还有三年就退休,无论体力还是思维都拼不过这些小辈了,何苦因为一点事情而闹个脸红脖子粗?与案侦工作无关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也罢了。   罗德之所以这样看得开,心态好是一方面,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相信任烟生能够把握好这尺度,尽可能的做到两全其美,亦如任烟生始终相信毛浅禾有能力成为一名优秀的侦查员。   罗德:“还有一件事。前阵子技术室的人手不足,李局还不愿意从分局的技术室纳新,所以前几天他把王利从省厅接回来了,以后王利依然留在技术室工作。对于技术室来说这是好事,王利经验丰富,做事仔细,往后技术室的鉴定效率能大大提升。你和王利曾有过一小段故事,彼此间也很了解,以后要好好合作。”   任烟生笑言:“其实当年也没有什么‘故事’发生,都是大家开玩笑的时候乱说的。”   罗德:“这都不重要,你和王利配合好,把手头上的案子一件件顺利侦破才是紧要之事。但是话说回来,生子,你的个人事情也要提上日程了,马上奔四了,也该有个家了。”   王利,人如其名,是个性子耿直爽快的姑娘,不拘小节,执着勇敢,亦有风风火火闯九州的豪迈气概,活脱脱的“女汉子”。她比任烟生小一岁,个子高挑,身形稍显壮硕,在技术室工作的那些年一直不喜欢在穿衣打扮上花心思,对外表毫不在意。   王利在24岁的时候曾经非常大胆的追求过当年还是特警的任烟生,至少直接、间接的当面告白过五、六次,不过每一次都被任烟生以“性格不合适”为理由很委婉的拒绝了。二字出头的女孩子总是非常在意别人的眼光,王利因为被任烟生接二连三的拒绝,自认为丢了面子,于是借着去省厅学习的机会避开他,这一走,就是十三年。   在第二大队侦办碎尸案的这段时间,社交平台上的两则新帖正在一点点上升热度。   这两则帖子最开始发布于海潭市第九中学的校园贴吧,发帖人的名字为“迟到的屠夫”,随着第九中学学生的数次转发,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留意这两则新帖,并加入到讨论中,再转发至朋友圈和论坛,帖子的内容对于习惯了平淡生活的一部分人来说有着一定的吸引力。   第一则帖子的发布时间是2019年9月1日,写在内容栏里的文字只有寥寥几行。   “平凡人总会对艳俗之物趋之若鹜,常以华丽衣衫遮挡空虚之心,久用贵气珠宝掩去俗气之味,可悲可叹,可耻可觑。愚者常戚戚,悲悯和同情是廉价虚伪的,小丑登不了大雅之堂,当面啐之亦是无妨。方果老师,你咎由自取,不必怨天尤人,望你早偿恶果。”   第二则帖子在一天后的凌晨零点整准时发布。“迟到的屠夫”在内容栏里贴了一张第九中学美术教师关瑶的生活照,并在八小时后抢占了沙发,在关瑶照片的下方回复了自己。   “关瑶老师,几日不见,合该想念。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若我还有机会与你重逢,应该以何种表情、何种语调开口呢?黄泉之路,幸得有你的陪伴,于方果而言,已经足矣。”   一场秋雨,一场寒,几天前的那场暴雨过后,海潭市仿佛被浸泡在了湿冷的水汽中,阴翳触手可及,虽未再降下雨水,萧瑟凄凉之感却比之前更加的明显。   毛浅禾制作了几罐蜂蜜柚子茶,趁着这几天温度骤降,带了一些来到警局分送给同事,又如先前那般特意为任烟生留出三罐,请他将其中的一罐带给尤然。   红柚被切成小小的方块和澄净的蜂蜜拌在一起,在纯色的小熊玻璃罐中显得尤为可爱,任烟生细瞧着,唇边泛起一道十分好看的弧度。他从书架里摸出一包点餐时赠送的一次性筷子,掰开后,正打算插进蜂蜜柚子茶里,很快又放回原位。接着,他从抽屉里找出一把不锈钢小勺,洗得干干净净,用纸巾擦去了上面的水渍,这才舀出一匙,用温水化开。   “一勺蜂蜜是12只蜜蜂终生劳动的成果,合该珍惜。”他对自己说道。   果茶氤氲,任烟生的心头泛起暖意,打开电脑,开始浏览近期国内、国外的大事、小情。只一眼,便在热搜榜中看到了“迟到的屠夫”发出的帖子。   任烟生将帖子下方的留言逐条看了一遍。他发现,在新帖发布的当天并没有太多的学生留意内容,回复“迟到的屠夫”的只有几枚表情,或者是英文单词“mark”,真正在校园里引起轩然大波的时间是帖子发出的两天后,9月3日。   因为,9月2日的下午,第九中学的英语教师方果的确失踪了。   在第九中学校园贴吧里“迟到的屠夫”发出的第一则帖子的下方,被点赞次数最多的是一位网名为“珠光宝气”的网友。她自称是第九中学的化学教师,也是高一(5)班的班主任,9月3日的早上6点03分,她在帖子的下方留下了很长一段文字。   “当时我没发现不对劲,方果老师以前也迟到过。9月2号的下午2点50分下午第二节课开始,那节是方果老师的英语课,但是她没有准时进班,我拨打了她的电话,那头关机,我以为她有急事要办,所以简单的和年级组长说了情况,把五班的那节课换成了化学课。大概在晚上9点钟的时候,方果的爸妈来到学校找人,他们说女儿没回家,电话从中午12点开始关机。我把下午的情况简明扼要地说给了他们,老两口凭第一感觉认为方果出事了。”   大约有100名网友回复了“珠光宝气”的留言。   胡汉三:“造谣只需一张嘴。你怎么证明自己是九中老师?有本事把工作证发上来,不然大家不信你说的话。”   会飞的鱼:“看起来这位方果老师以前也经常迟到啊,好意思吗?第九中学的校领导不管吗?老师不允许学生迟到,自己却违规。我不希望女儿以后遇到这样的老师。”   linda:“心灵感应有时候挺准的,这位老师大概已经遇害了吧?但愿别这样。”   水中的火箭:“‘迟到的屠夫’敢发帖子,方果肯定就是他杀的,没有第二种可能性。”   猩猩的狒狒:“你的网名看起来是个女的,不过我认为你是个男的,是‘迟到的屠夫’为了这件事特意开的小号也有可能,反正我觉得你值得怀疑。”   ……   “珠光宝气”没有删除回复。“迟到的屠夫”没有回复任何一位网友,也未再更新新帖。   警方在接到各方的报警电话后立即对“迟到的屠夫”所在的发帖位置进行定位追踪,同时也对“珠光宝气”展开调查。经查,“珠光宝气”的身份无可疑。至于“迟到的屠夫”的相关信息,由于已经时隔几日,未能及时提取得到。“迟到的屠夫”在几天前发帖,用两张偷来的身份证在背对着红叶网吧监控的位置上网两次,将帖子发送完毕后就在从红叶网吧离开了,没有留下任何的可查的线索。   方果的家人将寻人启事贴在海潭市的各个角落。那般优雅清丽的女儿,在上班之前还是笑靥如花的,时隔半日,竟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父母在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发。   至于帖子中提到的另一名教师关瑶,自认为受到了死亡威胁,曾打算向学校递交辞呈,最终在父亲的劝说下还是选择留在学校教课,说服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 第三章飞下的女尸   任烟生将帖子中的文字内容截屏,放入投影仪中,在会议上播放。   文佳:“我认为既然能拿到关瑶的生活照,说明有很大概率是熟人作案。如今一些不法分子会在微信朋友圈中盗取受害人的生活照、艺术照,再利用这些照片做一些恶心勾当。”   李洋:“只看这文字表达,‘迟到的屠夫’有点文化,可能在学生时代认真读过书。”   洪见宁:“屠夫也许现在就是一名学生呢。”   张哲:“单说这文笔,‘迟到的屠夫’的学历至少是大专。”   毛浅禾:“‘迟到的屠夫’对方果和关瑶的私生活很了解,他知道这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好,所以我和佳姐的想法一致,屠夫是方果和关瑶的熟人,与二人的交集不少。提起方果,屠夫是鄙夷的,所以不屑说很多的话。他用了‘偿’这个字,而不是‘尝’,看起来已经知道了她曾做过的错事,要她为自己种下的恶因去赎罪,在屠夫的眼中她是死有余辜的。对于关瑶,屠夫说的话更多一些,批判的语气里又隐约有点羡慕的味道。发帖人以上帝的视角审视人间,话语间带有十足的挑衅意味,这一类人大多比较狂妄自大、唯我独尊,有一套自以为是的逻辑,蔑视众生,俯视万物。”   任烟生:“没错,‘迟到的屠夫’将这两则帖子发在网上,从表面上看是在警示方果,要她小心做人。如果深入挖掘其实还可以得到另一些信息,比如方果的消费观。方果只是海潭市的一名普通英语教师,月收入在八千元以下,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隔三差五购买华丽衣衫和贵气珠宝,可她偏就买了,这些钱从何而来?如果由家人为她买单,那么她家人的收入应该非常不错,若是如此,是否又会因此而牵涉出一些经济类案件?如果确实存在经济纠纷,假如方果在帖子发出后已经遇害,财杀和仇杀就都有可能。”   毛浅禾:“方果在9月2日失踪,今天是9月12号,10天时间过去了,搜寻的24小时黄金期已过,从理论上来说生还的几率不太大,虽然如此,我们还是希望她能活着。”   又过了两天,男明星a和女明星b宣布婚讯,热搜榜的第一位被这条鲜活劲爆的娱乐新闻占据,很快,几条关于二人相恋过程的八卦新闻迅速上位,“迟到的屠夫”的热度随之降了下来,两则曾经火热的帖子忽然之间变成了冰冷馒头,在网友的视线里消失。   洪见宁想起了“迟到的屠夫”在帖子中说过的一句话,戏谑道:“屠夫的一句话说得不错,小丑登不了大雅之堂,一些流量明星自以为是犇犇,其实只是粑粑。如今的社会乌烟瘴气,丫头小子们不愿意好好学习,天天做明星梦,脑子里啥都没有,倒不如不败坏父母的钱了。”   2019年9月16日上午9点30分,海潭市第九中学的学生来到操场上准备做课间操,《时代在照唤》的旋律还未响起,忽然从楼顶坠下的一具女尸惊得师生四散逃开。   女尸的面容,校园里的每个人都认得,正是在12天前失踪的英语教师方果。   任烟生接到任务后回到第二大队的办案区,对在座的几名侦查员说道:“两分钟的时间,迅速检查装备,两分钟后出发,第九中学有命案发生。”   警车里,洪见宁坐在副驾驶,毛浅禾和文佳坐在后排。毛浅禾看着窗外倒退的建筑物,情不自禁的说道:“真可惜,正值好年华的姑娘到底还是遇害了,来不及和家人说一声‘再见’,‘迟到的屠夫’应该就是凶手,将他缉拿归案后,我一定要在他的头上扔个臭鸡蛋。”   任烟生笑意温蔼,“小丫头,如今臭鸡蛋可不容易弄到啊。”   洪见宁:“小禾,如果方果老师还在世的话,你和佳佳都应该称呼她一声‘阿姨’了。方果今年37岁,比你年长一旬还多呢,比佳佳还大10岁。”   文佳:“教师原本是值得尊敬的职业,传道受业解惑,高雅、高尚,近几年却变得高压、高危,对学生骂不得、打不得,一不小心就会被家长投诉,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温和说教的作用很小,我真怕在这种大环境下,孩子有一天也变成一个任性蛮横的家伙。”   任烟生:“乐乐才5岁,先让她自在玩耍吧,童年的时光很珍贵,最珍贵的时光往往流逝得最快。如今已经和我们读书的那个年代不一样了,成绩不再意味着一切,品德好才是第一位,孩子的心理健康更重要,所以你真不用担心,只要乐乐是个乐观积极的孩子就可以了。”   文佳:“真希望乐乐以后也能像然然一样一点都不用我们操心。诶?大马猴怎么没上车?”   毛浅禾:“学长和飞哥一起走的,他最近对法医学很感兴趣,前几天还在念叨泥炭鞣尸呢。”   尸体坠落的地点在第九中学主席台的正中央,主席台位于校园的西北侧,身后是一号教学楼,共6层,有天台,天台无围栏。主席台上排列着几盆矮株向日葵,向阳而开的花朵被突然施加的重力砸歪了头,瞬时间倒下,与双目圆睁的女尸对望,生机了无。花盆碎裂,几片破碎的瓷片黏在女尸曝露在外的皮肤上,慢慢掉落,瓷片上面还沾着女尸的冷气。   女尸呈侧卧状坠于主席台的水泥地面上,现场未见明显血迹。星点的血液从被害人的鼻腔和口唇流出,滴落在那张被衔在齿间的身份证上,渐渐将半边染红。   方果,女,1982年出生,现住址为凤凰城b2栋2单元705室。   女尸已经明显腐败,一条条奶白色的蛆从鼻孔里爬出,正在向唇部爬去。尸身上套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袖短款西装,外表无破口、磨损和污渍。解开衣扣,穿在里面的连衣裙已经被利刃刀具刺得千疮百孔,裙子被血迹浸透,像一件刚从血水中捞出的破烂抹布。创口处爬满了蝇卵,胸腹部的血迹颜色已有变黑的趋势,仅能从衣领处判断这条裙子的颜色为白。   掀开被害人的连衣裙,尸绿处惊现一道刚缝合不久的刀口,一把锋锐的匕首封在腹中。   苍蝇会在尸体的创口处产卵,蝇卵孵化出幼虫,幼虫再化成蛹,蛹生长成新的苍蝇,整个过程需要10-12天的时间,由此推断死亡时间在9月4日之前。结合侦查员从第九中学校园贴吧中获取到的已被查实的信息,可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在9月2日至9月4日之间,至于精确的死亡时间,需要等法医的后续尸检工作结束后才能做出推断。   尸僵在人死后的1-4小时出现,5-6小时后开始逐步扩散至全身,在24小时后开始慢慢缓解,完全缓解则需要3-7天的时间。被害人被装进运尸工具中运至天台上,关节已经可以掰动,推断凶手的运尸时间在9月5日至9月11日之间。   “迟到的屠夫”已经开始了他的计划。   凶手作案后将身份证放入被害人的口中,看起来急于让警方确定她的身份,这倒是很像“迟到的屠夫”的风格,作案后不逃避、不躲闪,不排除会在身份证上留下有效指纹的可能性。第九中学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方果在遇害后被凶手穿上了衣服,再搬运至校园天台抛尸,引得师生恐慌,凶手如此高调做事,显然是刻意为之。   一位身穿深蓝色职业套装的高个子女士手提勘查箱从不远处走来,在任烟生的身后停下,故意趁他没有转身的时候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任烟生虽然没有回头,但也已经猜到了来者是谁。“早就知道是你了,还和十几年前一样爱疯爱闹的。”他笑说着转过身,与她面对面而立,“离开市局的这些年,你的力气看起来丝毫没有减小,当初应该做武警的,现在最差也是个副队长。”   来者正是王利,曾在24岁时大胆追求过任烟生多次的勇敢女士。   王利摘下手套,在任烟生的胸膛上捶了一拳,极是豪爽的笑着,“说来咱俩也有快十五年没见面了,你还是那么帅,依然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位,姐当年的眼光真不错,在特警队里一眼就注意到了你,今天与你重逢,心跳还是会加快呢。”   任烟生笑言:“别闹了,心跳加快可不是好事啊,至少甲状腺功能亢进。”玩笑过后,他从后备箱里取来一瓶脉动饮料,扔给她,“叔叔和阿姨这些年还好吗?”   王利拧开瓶盖,喝下几大口水,口红也沾在了瓶口处,“都挺好,这个周末也搬到我们小区住了,两个孩子放学早,我和老公下班晚,他俩正好能帮我们照顾孩子。”   任烟生投去笑容,“多年未见,再次相见的时候你已经成为人生赢家了,说一声迟到的‘恭喜’。”   王利笑得爽朗,“这祝福我收下。”   任烟生:“妹夫是做什么工作的?”   王利:“是你的同行,他在临洋分局工作。”   任烟生:“嚯,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了,我和他要好好喝一杯。”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聊,准备前往女尸坠落的一号楼天台进行后续的勘察工作。   王利去省厅学习的那一年是2006年,那时毛浅禾和技术员小孙正在读小学,李洋和文佳还是十几岁的学生,洪见宁是一名空降兵,第二大队的多数侦查员正在为中、高考做准备,大家对王利还很陌生。任烟生在王利和几名侦查员之间做了简短的介绍。   李洋满脸坏笑,“嘿嘿,利姐,久闻大名。”   王利笑应道:“是听你们任队长说的吧?除了他,不会再有人知道我的事了。”   李洋朝王利身后的任烟生眨眨眼睛,“老大盼着你能早点过来呢,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   任烟生朗然笑着,“大马猴,干你的活去,外围的走访调查工作都做完了吗?今晚五点召开案情分析会,将调查结果进行汇总,到时你不要像个傻子似的杵在那里不知道说啥。”   李洋:“看一眼利姐才是头等大事,我这就去查喽。”   毛浅禾看着与任烟生谈笑的王利,心头忽然漾起一丝失落,与李洋一道离开天台。 第四章梯子上的指纹   通往天台的铁门已经锈迹斑斑,锁头却是崭新的,半挂在铁门上,光亮得犹如一面镜子。王利把锁头拿下来,完成了指纹的提取工作后,放入小孙递过来的物证袋中。   推开门,天台上的一景一物立即映入眼帘,豁然开朗。   20分钟后,第九中学的后勤主任气喘吁吁地跑上来,用不大标准的普通话说道:“任队长,刚才我在处理新生的校服问题,所以上来得有点晚。学生多,家长也婆婆妈妈的,每天都有一堆陈芝麻烂谷子要处理,没耽误你们工作吧?”   后勤主任名叫耿新程,在第九中学工作已有十年的时间,是个皮肤黝黑的精瘦中年男人,目测身高在1.65-1.68米之间,寸头、面中凹陷、浓眉、蒜头鼻、厚嘴唇,长相比较有特点。   既然方果的尸体在天台上被推下,凶手运尸的时候很有可能走的就是这条通道。任烟生与天台的负责人耿新程攀谈起来,“听口音,耿老师好像不是本地人。”   耿新程:“广西梧州的。”   对侦查员而言,在初期的摸排工作进行的时候,其实询问工作更类似于聊天,在聊聊侃侃的过程中把一些关键的问题带出来,远比单刀直入有效果得多。任烟生:“几年前,我在中队工作的时候去过你们那里,六堡茶和龟苓膏、蜜枣很有特色,我特意带了一些回来,兄弟们都喜欢吃。梧州距离海潭市有些远,为什么想到来这边工作?”   耿新程:“老婆被单位分派到这里,她娘家也在这,我就带着儿子跟着过来了。讨生活的人去哪里工作都一样,谁给的钱多,我就跟着谁干,谁家饭好吃,我就待在谁家。”   任烟生:“话糙理不糙,大家都一样。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份工作也挺好的,有寒暑假,待遇也不错,食堂还管三顿饭,多少人羡慕呢,至少我就很羡慕你。等到学生快要期末考试的时候你们也闲下来了,有时间照顾孩子。”   耿新程:“闲的时候是真闲,忙起来顾不上家,领导吼一嗓子,我们就要跑断腿。咱就拿这件事来说,凶手在天台上抛尸,这确实是我工作失职,今天应该早点将这扇铁门关上的,哪怕早半个小时都行,这样一来,凶手就上不来了,尸体也推不下去了。”   任烟生:“你阻止得了凶手抛尸,却不能阻止他去杀人,这不是你的错。”   耿新程:“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我这心里确实不大舒服。就好比一个人把一只死耗子扔在你的房间门口,你看到后心里膈应不?最近这幢教学楼在做防水工程,从9月10号开始的,工人每天晚上9点以后往天台上运送建筑材料,这扇铁门得开着,他们大约在零时左右收工,到时我再上来把铁门锁上。事情还没完呢,关瑶老师的学生在9月13号的早上和今天的早上在天台上写生课,这两天的早上我不到6点就要过来给他们开门,虽然心里很烦,但是咱也不能让孩子们从应急梯子爬上来啊,是不是?”   任烟生:“工人是在哪里找的?是你们找的吗?”   耿新程:“我去找的,在五马路的劳务市场上找的,找那种胸前挂牌的小时工。工人一共有五个,我这里还存着他们的联络方式呢。工程预计在九月底完工,发生了这种事,恐怕要延期了。”言毕,他掏出手机,向小孙要了一张笔记纸,将五名工人的电话号码写了下来。   任烟生接过纸张,在上面扫了两眼,问道:“关瑶老师的写生课为什么要在这里上?”   耿新程:“谁知道了,我是个俗人,也没什么大文化,猜不透那些搞艺术的人的想法,只知道每天早上不到6点就过来开铁门挺麻烦的,连觉都睡不好。其实铁门的钥匙不是只有我这里才有,校长、副校长、高一的年级组长、保安队长人手一把,但是开门的人总是我,可能是因为我长了一张好欺负的脸吧。关瑶老师,哦,对,就是‘迟到的屠夫’在帖子里提到的那名美术老师,她和我们校长的关系不错,关瑶有时候称呼他为‘干爹’。如今的干爹可和以前的‘干爹’不一样了,现在的一些干闺女见干爹时连衣服都不穿。我就是个打工的,惹不起他们,只能把抱怨揣在心里头。”   任烟生:“你是九中的老前辈了,对‘迟到的屠夫’发出的帖子有什么看法?”   耿新程撇撇嘴,“校长不让我们私下里谈这件事,他越是这样做,我们越觉得这事有问题,保不准和他有关联呢。有的人看起来是人,其实是只兽,任队长,我可没说这人是校长。”   任烟生微笑,“我明白。”   耿新程猛灌几口水后,将空置的矿泉水瓶握在手里拧了几下,发出几声稍显刺耳的“嗝嗞”声,继续说道:“任队长,我是个老实人,有的话不得不说,能看出来你的为人也很正派。说句难听话,今天就算方果不出事,以后也有人会出事。天台没有围栏,这已经犯了大错,万一有学生在打闹的过程中不慎滑倒跌下去怎么办?我已经不止一次的和校长提过意见,他依然言之凿凿地否决了我的提议,认为只要把铁门锁好就行,没必要再在天台上安装围栏,省下一笔钱以后有用处。呵呵,你听听,他说的这是人话吗?幸好没出事,万一有学生掉下去,他肯定拉我们出来顶包,然后第一个跑路,跑得远远的,头也不回。”   任烟生:“第九中学建校已有五十多年,天台一直都没有安装围栏吗?”   耿新程:“之前怎样我不清楚,只知道从我来这里工作的那年开始这里就没有围栏。”   任烟生从后勤主任的回答中提取到了几条比较有用的信息。   1.通往天台的铁门钥匙平时由第九中学的正、副校长、高一年级的年级组长、后勤部主任和保安队长和掌管。   2.从9月10号开始,到现在,凶手选择抛尸的地点——一号教学楼在做防水工程,铁门每天晚上9点打开,工人的工作结束后,铁门关闭,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铁门不会再次打开。   3.在9月13号和16号的早上6点,铁门打开过,关瑶和艺术班的学生来天台写生。   询问工作在耿新程的抱怨声中结束,不过,任烟生认为他的这些抱怨并非全无道理,天台没有安装围栏,总有一天会铸成大错,一旦出了事情,造成的损失将不可估量。   在方果的尸体被推下之前,关瑶和她的学生是最后出现在天台上的人,具有一定的作案嫌疑,按照规定,任烟生和洪见宁对这七人进行了分开、分批次的询问。   关瑶,女,1993年出生,党员,现任海潭市第九中学美术教师。   关瑶容貌清秀,气质温婉,身量纤纤,很像一位从画里走出的古典美人。虽然因为方果的离世而悲恸,但还是十分淡定理智的接受了警方的询问。她先提了“迟到的屠夫”发帖的这件事,“‘迟到的屠夫’就是杀害方果的人吧?他在帖子里警告我,但是我不认为自己得罪过他,也不觉得方果曾与他结过仇。我与方果相处多年,她一直都是一个很和善的人。任队长,我更认为‘迟到的屠夫’是一个精神病,他患上了被害妄想症,在自己构想的世界里生活,编造出很多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任烟生:“方果在学校的人际关系如何?”   关瑶:“算不上很好,也还可以。”   任烟生:“方果有没有男朋友?”   关瑶:“有,不过在前段时间已经分手了,和平分手,方果没有再联络过他。”   在这之后,关瑶向警方反应了一个情况,“9月13号的早上,我和六名学生在天台上上了一节写生课,写生期间我们都闻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味道,是腐败的气味,很臭,臭气中又带着一点腥酸味,有点像铁锈,有点像臭鱼,今天的早上这种气味更浓烈了,直朝人的鼻子里钻,大家都觉得很恶心,所以我们的写生课提前结束了。”   任烟生:“你们闻到异常气味后有没有进行查看?”   关瑶摇头。   任烟生:“在学校的防水工程开始之前,通往天台的铁门有没有打开过?”   关瑶:“没有,天台没有围栏,铁门如果打开,学生就会上去玩,容易出事故,所以在做防水工程之前铁门一直是关闭的,铁门的第一次打开时间是9月10号的晚上。”   任烟生:“既然你也认为没有围栏的天台是不安全的,为什么还选择在这里上写生课?”   关瑶:“我相信自己的学生不会淘气。这里的风景很好,而且安静,可以在俯视万物的同时听着风吹过耳畔的声音,是一处难得的写生场所,所以我趁着铁门打开的这段时间向副校长提出了在天台写生的请求。”   六名学生交代的细节与关瑶所言全然一致。   铁门在9月10号之前没有打开过。臭味在9月13号早上第一次闻到,16号气味更浓,并出现许多苍蝇,苍蝇聚在建筑材料那一侧,并逐渐增多。在开始时大家都以为天台上放置建筑材料的位置出现了几只饿死的老鼠,因为学生都是女孩子,没有人敢过去查看,所以写生课提前半个小时结束。   小孙录入了关瑶和六名学生的指纹和dna。   王利和小孙正在天台上勘察现场。任烟生决定从楼体左侧的应急梯子爬上去,检查一下梯子上是否会有犯罪嫌疑人留下的线索和痕迹。   室外应急梯子的材质与室内楼梯台阶的材质是不同的,由实心金属制成的几十节空心的踩踏处被固定在楼体外的左侧边缘上,与地面垂直,拾级而上,即可到达天台。   任烟生在楼外见到了毛浅禾,却不知道毛浅禾是特意在这里等他的。   毛浅禾:“任队,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任烟生:“我正打算顺着应急梯子上去看看呢,你没有爬过这种梯子,在下面等我吧。”   岂料,毛浅禾很固执地跟上他,“我可以的,小时候经常跟着大哥爬树。”   任烟生点点头,“无论如何,注意安全。”   两个人在楼下戴好一次性帽子、口罩和手套后,特意选了没有硬底的一次性软质鞋套套在脚上。准备攀爬应急梯子的时候,任烟生背上现场勘查箱,让毛浅禾走在前面,这样一来,即便她以极低的概率不小心滑倒,身后的他也可以及时护住。   无论在哪座城市,刑警支队中的女侦查员都相对少见,巾帼不让须眉,这份坚强果敢非常难得。女侦查员有男侦查员们没有的优势。刑案发生后,在被害人身份未知的情况下,侦查员通常会用“以物寻人”的办法来寻找、确定尸源,比如:被害人戴着的耳环、项链、腰带,穿的衣服、裤子,甚至是喷在衣服上的香水、涂在唇上的口红,确定物品的品牌是关键一步,在这方面女性比男性更精通,是天性,也与后天的条件熏染有着一定的关系。   第二大队的男侦查员们在工作时严肃认真,甚少说出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话,休息时却变成了铁憨憨,也曾在闲聊时说起过文佳和毛浅禾,自然而然的在两个人之间有过对比。多数侦查员认为,文佳是可以与他们大口吃肉喝酒的好哥们,毛浅禾是心思细腻的林妹妹。   应急梯子很陡,毛浅禾却脚步轻快,动作敏捷。儿时经常跟在毛琛和毛琒的身后爬树摘果子、摘花编花环,活脱脱的假小子,毛琛常笑她像一只猴子,一点都没有小公主的样子。   任烟生走在她的身后,“小禾,留心脚下,别像一只猴子似的只顾着向上爬。”   随口说出的一句话犹如一支暗箭般直插心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毛浅禾蓦然一凛,背对着任烟生,语气里掺进了遮不去的感伤,轻声应答道:“知道了,任队。”   两个人一步步向上。临近终点时,毛浅禾停下脚步,“任队,有发现。”   在第二节梯子的把手处出现两枚沾有黑色液体的指印,指印的纹路清晰,形状完整。存在即有意义,暂时还不能排除凶手通过室外的应急梯子运送尸体的可能性。任烟生对毛浅禾说道:“梯子陡,容易站不稳,你先上去,我对指纹做提取。” 第五章关系户   任烟生对室外应急梯子上的指纹提取完毕后,和毛浅禾来到一号教学楼的天台与技术员王利、小孙会合。洪见宁也刚从学校的保卫处回来。   天台宽阔,所放物品一目了然。   十几天后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70周年纪念日,政府、学校、商家和个人都在准备为祖国母亲庆生。天台西北侧的旮旯里堆放着几袋被雨水打湿的小红旗,紧挨着红旗的地方整齐放置着用防雨罩遮盖的建筑材料,一共12袋,每袋建筑材料的口袋都是收紧的。建筑材料的旁边摆了一只近一米高的大号红色塑料水桶,水桶的旁边放着五只大木箱,每只木箱里面装着一件约三米高的根雕作品,作品稍显粗糙。根雕的对面放置了一张1.5米*1米的大木桌、几十把木椅子和若干画架,每两把椅子摞在一起,呈一字排开,下方放有一只美术专用的涮笔筒。   任烟生对王利问道:“有什么发现?”   王利:“大丰收,这次提取到的生物检材相当多,看样子凶手是个没有经验的新手,每动一次手就留下一处物证。我和小孙从放置在天台上的红桶的外壁提取到3根浅颜色的长头发,红桶的内壁有指纹和皮屑,指纹一共7枚,已经全部提取完成。天台铺着地砖,面积大约800平方米,地砖上分布于各处的深、浅叠加足印约有几百枚,足印被反复踩踏,已经没有提取的必要了。除此之外还提取到一份相当重要的生物检材,我认为有大概率是凶手留下来的。”   说话间,王利将序号为“10”的物证袋递给任烟生,“这份生物检材是在建筑材料和红桶中间的空隙里找到的,卫生纸里包着的是一口痰,痰是新鲜的,从形态上看是今天早上出现在现场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可以提取到吐痰人的dna。”   任烟生点点头,“辛苦了。痰可能是学生吐的,也可能是凶手吐的。方果的头发是浅棕色的,出现在这里的头发有大概率是她的。红桶比较大,可以藏尸,凶手也可以藏身,皮屑的出现或许会为我们缩短侦查的时间,有效锁定犯罪嫌疑人,破案有望。”   王利的眼神温柔,“二队有你在,案子不难侦破,老罗常说你是后起之秀,我反而认为你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后起之秀,总有一天能一枝独秀。刚才我听小孙说你现在已经能轻松完成痕检工作了,任大队长,数年不见,你真的令我刮目相看,不仅侦查工作做得好,连我们技术室的提取鉴定工作也轻车熟路了,看来平时没少偷着学知识。”   任烟生笑道:“假如哪天侦查工作做腻了,我就去你们技术大队讨口饭吃,你也要努力啊,别到时候被我抢了饭碗。我发现你做了母亲后也慈祥了不少,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儿子似的。”   两个人又短暂闲聊了几句后,回归正题。   任烟生对毛浅禾和洪见宁说道:“天台是一处监控死角,尸体被推下之前的情形一时间还无法还原,还得依靠土方法,查监控。我刚才看了一下,第九中学的监控探头比较多,我们或许能从中发现一些线索,室外监控只在学校正门那里有,余下的监控都在教学楼内。视频大队前些天从技侦中队那里挖来了几个能人,人手足够,到时大家一起查,确定方果遇害前的完整的行动轨迹。”   洪见宁:“监控录像已经提取完成了,我回警局后就和视频大队做交接。”   李洋和文佳的外围调查工作还在进行中。为了节省时间,任烟生让毛浅禾过去帮忙,并道:“这次的任务量比较大,你慢慢做,不懂就问,我忙完天台上的工作后就过去找你们。”   毛浅禾:“知道了,任队。”   王利方才一直在打量着任烟生和毛浅禾,她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他对身边的这名年轻女孩的态度和对文佳的态度是不一样的。面对文佳,任烟生的温和仅存于表面,很客气,很刻意,但当他与毛浅禾说话的时候,无论语气还是眼神都格外的温柔,已经有了保护欲。   王利看着毛浅禾渐渐走远的身影,以开玩笑的口吻对任烟生说道:“你们二队新来的这个小姑娘很不错,无论外形还是工作能力都是一流的,你看起来很中意她。”   倒是任烟生,这一次回答得一本正经,“是欣赏,小禾很优秀。”   王利没有再多说什么。   第九中学高一年级的学生们说,英语教师方果平时非常严厉,也苛刻,有时不近人情,大家私底下称呼她为“灭绝师太”,只要她往门口一站,教室就立刻安静。   在同事的眼中,方果是一个性情耿直的姑娘,底线清晰,偶尔也会因为这耿直性子而得罪一些人,不过心肠不坏,大家对她还是比较包容的。方果与在同一年级任教的其他教师相处得比较和谐,和美术教师关瑶的关系最好,二人无话不谈,在入职之前就已经是闺蜜。   年级组长陈老师给出的答复是:方果的家境不好,但是人很上进,能提前完成校领导布置下来的各项工作,只是有时候没有团队意识。纵然偶尔拜金,也尚有原则,浅尝辄止。   毛浅禾:“陈老师,我可以看一下方果老师的入职简历吗?”   陈老师打开电脑,点开其中一个文件夹,将电脑屏幕移向毛浅禾,“这就是方果的档案。她在九中执教已有14年时间,23岁就来这里教书了,时间久,人很努力,也有一定的能力,只不过因为她的学历在教师队伍中偏低了,所以一直没有晋升的机会,薪资也没怎么涨,除去五险一金,每月工资是5000左右,不超过5500。”   方果的学历是大专,在2005年8月入职,与同期工作的其他教师相比学历确实低一级。毛浅禾将方果的简历拷贝到u盘里,问道:“学校后来为什么执意聘用方果老师呢?”   陈老师:“我不清楚真实原因,因为那时我也刚到九中教书,整天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闷头写教案。但是最近的这几年我经常能听到一些闲话,说方果与校长有一些特殊关系,是不太干净的关系,所以才被破格聘用。”   毛浅禾会意,问道:“据您所知,关瑶老师在学校的口碑如何?”   陈老师回以微笑,说起关瑶,语气明显和聊方果的时候不一样,“瑶瑶是十佳教师,谦和、善良、有能力,人也漂亮,学生们都很喜欢她,称呼她为‘瑶瑶姐’,连早恋的小秘密都偷偷告诉她。瑶瑶的心态很好,‘迟到的屠夫’将帖子发出以后,她只担心了一阵子,很快就恢复平静,坚信只要没有做恶就什么都不怕。关瑶老师是一个几乎挑不出错处的好青年。”   年级组长的办公桌右下角贴着几张缩印版的课程表,英语教师方果任职的高一(5)班的课程表也在其中,9月2日的英语课一共有两节,分别为早自习和下午第二节。毛浅禾:“陈老师,根据学校的相关规定,如果科任老师没有课要上的话,是否可以离开学校?”   陈老师:“只要没有研讨会,科任老师就可以自由安排时间。”   询问工作结束后,毛浅禾和文佳从年级组长的办公室离开。   文佳:“小禾,刚才为什么想到查看方果的简历?”   毛浅禾:“一方面是因为任队曾说起过这个问题,另一方面,可能也是出于我的一种好奇心吧。薪资多少往往取决于学历的高低,‘迟到的屠夫’在帖子中说得很直白,方果拜金,常将贵重珠宝带在身上,以彰显身份,这令他很鄙视。我在想,一位普通高中的平凡英语教师每月要赚多少钱才能满足得了日益膨胀的购物欲望,所以查看了她的简历。”   文佳:“我身边的那些与方果的年龄差不多的高中教师,学历最低的是本科,硕士很常见,博士也有,方果的学历在教师队伍中的确很低了。九中不算重点校,但是教师的入职门槛也不低,方果能进九中教课,可能的确像一部分老师说的那样,她与校长有一些特殊关系。”   毛浅禾:“现阶段,这是一种能够说得通的可能性。”   两名女侦查员一路走,一路分析。前方,一双眼睛正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窥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刑警的直觉的敏锐的,毛浅禾和文佳当即觉察到了异样,向前追去。   偷窥两人的是一名男孩,径直跑着,时快时慢,看样子正在等待她们追上他的脚步。   任烟生正在这时赶到。   他从近处包抄,一记擒拿,还未用力,偷窥的男孩已经动弹不得。“松开,别拽我,警察了不起啊?你打扰到我们上课了,还不快滚?”他吵嚷着,不顾路过的学生侧目,音调更加的高。   任烟生丝毫不在意偷窥男孩的偏颇言论,只冷脸问他:“你想在这里说?还是和我们去审讯室说?”   偷窥男孩毫无妥协之意,依然出口成脏,用难听的话语厉声辱骂着在场的几名侦查员。   任烟生也未与之多费唇舌,将他交给李洋,“带回去,让小涛和张哲好好问一问。” 第六章缝进身体的刀   傍晚五时,案情分析会在刑警支队三楼的会议室召开。   法医高飞已经完成了尸体的检验工作,第一个作出工作汇报:“被害人在死前曾喝过酒,量还不小。死亡方式为他杀。死亡时间是9月2日下午2点至5点的这段时间,在9月11日之前,被害人曾经平躺于某处,尸体没有被搬弄过。尸体的头皮处有一处轻微损伤,创缘没有收缩现象,无生活反应,是死后伤,应该是在从天台坠落至地面的瞬间形成的。”   “尸体的上肢出现两处抵抗伤,右手中指关节处的切割伤是最先形成的,创口哆开,被害人曾试图抢夺凶器,右臂的贯穿伤是在切割伤之后形成的,被害人曾用手臂阻挡刀具。尸体共有59处创口,分布在上肢和下肢的各个部位,组织间桥断裂,创缘光滑,但是创底并不深,初步推断死亡原因为锐器致死,致伤工具是一种便携式单刃刀。我对尸体上的创口、整个创道和创角压迹进行了测量,推测刀刃的长度约为8厘米-10厘米,刀具的总长度约为15厘米-18厘米,是水果刀的可能性非常大。”   “被害人的致命伤在腹部,腹主动脉被刺破,引起大面积出血,血液喷薄而出,最终失血性休克死亡,这也是凶手刺向被害人的最后一刀。”   高飞的最后一句话令在场的侦查员和技术员背后发冷。凶手在被害人的身上一共刺了59刀,前58刀全部刻意的避开了致命处,最后一刀才了解性命,残忍程度令人发指。   犯罪嫌疑人行凶的原因不外乎四个:财杀、仇杀、情杀、激情杀人。   财杀,目的是财物,简单粗暴,得逞后灭口。法医在对尸体进行检验的过程中通常会在被害人的面部或者颈部检验出威逼伤,除此之外尸体上的创口大多不会太多。   仇杀,动机清晰,目标明确,手段凶残。   情杀,在刑事案件中所占比例最高,因为犯罪心理学的可获得性和易受攻击性,被害人多为女性,犯罪嫌疑人会在作案后掩去较为关键的物证,比如带走被害人的身份证。   激情杀人,冲动作案是其特点,犯罪嫌疑人在作案前不会有太多的准备,也不会在作案后细致善后,会将很多一级生物检材留在现场,案件相对容易侦破。   在场的多数侦查员认为目前侦查的方向可以定性为仇杀,少部分人认为是激情杀人。   李洋是少数人中的一位,他说:“‘迟到的屠夫’就是凶手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他与被害人的关系较为熟稔,对被害人的私生活较为了解,先在第九中学的贴吧里发帖,没有立即采取行动。我认为他在开始时只是在试探,看网友的反应,真正让他行动起来的原因是网友的不理不睬,大家以为他只是说着玩的,逞一时口快。这样的情境激怒了他,愤而行凶,原因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大,很简单的作案动机。因为事先毫无准备,‘屠夫’行凶后很慌张,抛尸是无奈之举,他在慌乱中留下了许多可以指证自己犯罪的关键物证。”   毛浅禾的想法与李洋的不同,不过她没有直接表达自己的立场。她的想法与多数的侦查员一致,认为凶手是有准备的,并且在事前已经做过周密的筹谋,甚至已经前往第九中学多次踩点,确保万无一失后才将方果的尸体运到天台。   任烟生:“缝在被害人下腹部的那把水果刀是致伤工具吗?”   高飞:“不是。被害人体内的刀具还没有使用过,是在死后缝进去的。”   任烟生:“方果的身高是1.71米,体重69公斤,属于比较壮的身材,在被凶手刺杀之前曾反抗过,先夺刀,再用手臂抵抗,最终失败。凶手成功将她制服,体格不一定比她强壮,因为方果在遇害前曾喝过很多酒,这也是她没能从凶手的手里把刀夺下的其中一个原因。”   高飞:“没错。综合被害人上肢出现的各处创口以及骨痂的形态、方向和大致的形成时间,我做过几次力学分析,得出的结果是:死者在遇害前曾经平躺于类似桌子、茶几或者其他的高度在±50厘米左右的平面物体上,被凶手从正面举刀刺向身体。当时的情景有点类似于农村的杀猪场面,各位自行脑补一下。凶手的身高比被害人矮,在1.65米-1.68米之间,体重53公斤-55公斤,属于比较瘦弱的身形,凶手为男性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侦查员们将法医给出的结论记下,并对凶手的身高和体重做了着重标记。   第二个进行工作汇报的是刑侦大队的技术员王利。   王利:“技术室用最新一代的快速测序技术进行dna比对,两小时的时间足够。但由于这一次的生物检材过于多,学生的6份,工人的5份,教师和工作人员的一共6份,如果一个个比对,五、六个小时的时间恐怕不够用。所以这次我在这些生物检材中进行了筛选,优先对一部分一级生物检材进行了鉴定比对,至于余下的检材,会尽快将鉴定结果送过来。”   现场图在幻灯片里播放过一遍后,王利将事先做好的ppt在幻灯片中打开。   “被害人下腹部水果刀刀柄处的指纹、室外应急梯子上的指纹分别属于两个人。应急梯子上的那两枚黑色指纹,经过鉴定,液体的主要成分有松、染料和水,为徽墨。”   “被害人齿间的身份证上的指纹、天台锁头上的指纹、天台上的红色塑料桶内的指纹经过比对属于同一人。”   “出现在红色塑料桶外的头发的dna与被害人的dna比对一致。”   “卫生纸上的痰液和红色塑料桶中的皮屑来自于同一人,与被害人的dna比对不一致,是凶手留下的可能性非常大。”   “穿在被害人身上的深蓝色外套上沾有液体,液体的成分有氧化钙和饵料,她在死前曾在养鱼的水塘里泡过。最后鉴定的物证是穿在被害人脚上的高跟鞋。鞋底附着了相对大量的黑黄色泥巴,沾黏物的主要成分为高纯度的松针腐叶土、粗糠灰、粗砂,还有沤熟的厩肥。泥巴里夹着几片被碾碎的小叶子。我将叶子的图片传给农林部门做鉴定,从边角的楔形来看,这几片叶子来自一棵玉兰树,树龄在一年以上。鉴定结果暂时就是这些。”   侦查员根据王利给出的鉴定结果推测红色塑料桶为凶手的藏身之处,在藏身的过程中将皮屑和沾有痰液的卫生纸留在现场,除此之外,身份证上的指纹、锁头上的指纹、红桶里面的指纹也是凶手留下的。唯有一点令侦查员许久也没有想明白,缝在被害人下腹部的水果刀刀柄处的指纹是谁留下的?   水果刀一定是凶手缝在被害人下腹部的,但是,指纹为何没有与凶手的比对成功?   换言之,凶手在显眼之处留下了指纹,为什么在这一步忽然变得小心翼翼?   任烟生:“王利辛苦了,这次为我们带来了非常重要的线索。方果在遇害前去过的最后一处地点很有可能就是一处种有玉兰树,并且有养鱼塘的地方。由于玉兰树比较难养活,在市区内并不常见,如果我们按照这条线索去排查的话应该可以得到一些可用信息。玉兰树的原产国是爪哇和印度,现今通常生长在山坡处和林院内,对土壤的酸碱度有很苛刻的要求,喜酸、怕碱,适宜在磷肥、钾肥充足的环境下生存,ph值在5.5-6.3之间最佳。海潭市的土壤酸碱度属于中性,如果将玉兰树苗种植在一方水分充足的土壤里,同时给予一定量的营养也是可以生存的。”   侦查员们都清楚,如果只是查找,工作量还不大,很快就能完成。种玉兰树的人虽然不少,但是有鱼塘的人却没有那么多,取二者的交集,范围大大缩小。真正难做的是排查工作。有鱼塘,意味着鱼塘的所有者很可能做着卖鱼、钓鱼相关的生意,无论是哪一种,来鱼塘的顾客都不会少,如果对这些顾客逐一排查,费时费力,也有可能无功而返。   任烟生将目光投向毛浅禾,“新人总有一天要独当一面。小禾,这项任务交给你,查找在海潭市种植玉兰树并且有鱼塘的单位和个人,先把名单报给我,再对名单上的个人和单位进行走访排查。大马猴会和你一起去,但是他只在一旁做辅助工作。”   李洋:“放心吧老大,妥妥的完成。”   毛浅禾忽然感到一阵压力,勉强应下了这件差事,“知道了,任队。”   任烟生点点头。对坐在对面的洪见宁问道:“宁哥,第九中学保卫处的人怎么说?”   洪见宁是老警员,与年轻的侦查员相比无论是体力、记忆力还是反应、随机应变的能力都明显逊色许多,也因此,任烟生才将一些相对轻松的工作安排给他做。洪见宁将笔记本打开,“因为平时铁门是上锁的,所以学校没有在铁门附近安装监控,至于到底是谁在案发前上过天台,无法从监控中查到答案。根据保安队长提供的信息,从9月10日至今,参与防水工程的工人们在晚上9点左右开工,零点收工。美术生在13号和今天的早上在天台上过写生课,今天的写生课在上午9点结束,与后勤主任和关瑶老师的口供一致。”   任烟生:“9月13日,美术生上写生课的时候闻到了一阵臭味,那时候方果的尸体有可能就已经运进天台了。在9月10号之前,铁门没有打开过,所以凶手运尸的时间很有可能就在9月10号到13号的这段时间内。手里有铁门钥匙的人,除了后勤主任耿新程,还有正、副校长、保安队长和高一年级组组长,以上几人有机会完成这件事。教学楼内每一层都装有监控,联络视频大队,查这几个人是否在10号至13号的这几天时间里背着重物上过五楼,重点查办公室在五楼的正、副校长。”   最后汇报工作的是侦查员张哲和小涛,半小时前刚在方果的父母家完成询问工作。   张哲:“方果平时和父母一起生活,但是两位老人对女儿的私生活并不大了解,只知道她有男朋友,而且男朋友赚得比较多,不过始终没有见过男朋友真人,只在方果的手机上看过照片。方果每半年会为母亲买一次黄金,平时也是礼物不断,很大方,老人家曾问过女儿买礼物的钱是不是男朋友付的,方果否认,称是用自己的工资买的。”   小涛:“根据方果母亲提供的信息,被害人与关瑶在幼年时期就是好友,两人曾在同一个幼儿园上学。关瑶的家境非常好,方果的家境很差,但是关瑶的父母并没有因为这悬殊的差异而冷怠方果,反而经常邀请她去家里玩,玩具也会买两份,对她很宠爱。”   任烟生在寻找方果和关瑶之间的交集,“迟到的屠夫”之所以会盯上这两个人,很有可能与她们的生活轨迹有相交的地方。他对小涛问道:“这两家的家长在案发前是否常有来往?”   小涛:“只在方果和关瑶上幼儿园的那几年时间里有来往,孩子升入小学后,因为不在同一所学校读书,所以联络就少了,只是春节、国庆的时候打个电话关心一下对方,仅此而已。”说到这里,他猛然记起一件事情,立即补充道:“还有一个小插曲,我刚才忘了说了。关瑶的母亲今天早上给方果的母亲转账两万块钱,对方果的离世表示哀悼,两位母亲在电话里聊了很久,关瑶的母亲还要去参加方果的追悼会。”   任烟生:“两万元,数额不小,虽然多年未见,但这两家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方果的追悼会在9月18日举行,到时候我们有必要去一趟。” 第七章妈宝男   傍晚六时,案情分析会结束,侦查员各就各位,后续的调查工作有序展开。   张哲敲开任烟生办公室的门,“任队,九中的那名偷窥小禾和佳佳的男学生十分不配合调查,一脸的玩世不恭,好几个小时过去了,一句话都不说。我和小涛问了半天,他才吊儿郎当地回应一句‘我要和上午的那位帅大叔谈’,孩子不大,事儿倒是不少。”   在场的人都知道,偷窥男孩口中的“帅大叔”正是任烟生。于是,任烟生推门来到审讯室,在男孩的对面坐下,侦查员小涛负责笔录工作。   任烟生:“说吧,你想和我谈些什么。”   偷窥男孩方才还是懒洋洋的,见他走进来,很是嬉痞地笑了一下,“嘿,帅大叔,你腕上的江诗丹顿手表是传承系列吧?多少钱?”   青春期的孩子总会有很多新奇古怪的想法,如果只看表象很难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何种药。任烟生听罢,简言应道:“山寨的,不值钱。”   小涛用签字笔敲了两下桌子,提醒道:“小子,你点的‘帅大叔’已经到了,现在该说正经话了吧?”   偷窥男孩摆弄着左手腕上的iwatch,对小涛不屑一顾,隔很久才说话。望向任烟生,语气忽然变得颇为正式,“大叔,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程梓邈,是海潭市第九中学高一(5)班的英语课代表。今天之所以用这样的方式催促你们把我带到警局,是因为我有一些事情想告诉你们,关于方果老师的。因为我要说出的这些话涉及到校长、副校长和保安队长,所以不方便在那两位警察姐姐排查走访的时候说出来。帅大叔,我之所以一直在这里等您,是因为头狼最值得信任,您肯定能做好保密工作。”   任烟生明白程梓邈的言下之意,“程梓邈,谢谢你的信任。其实每一位警察叔叔都是靠谱的,都在尽其所能的将透风的墙堵得严严实实,所以你不用担心,在这里你很安全。”   程梓邈:“有您这句话,我愿意相信你们。”   说完,他收起先前的狂傲,将已知的事情一件件说出。侦查员小涛敲着键盘做着记录。   “其实方果老师很好,并不像其他学生描述的那般差劲。方果老师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虽然会因为班里的一些同学不上进而惩罚他们,但是在事后也会免费为他们补习功课,只是这些同学不理解罢了,他们只喜欢一直对他们笑呵呵的老师。”   “方果老师没有正式编制,家境也不好。副校长的女儿今年研三,读的也是英语专业,正在实验高中的高一年级实习。和方果老师不同的是,副校长的女儿是重点大学的研究生,家境也相当好。我听英语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说,副校长已经为女儿打点好了关系,如果不出意外,在她拿到硕士学位证后就会来我们校工作。一个萝卜一个坑,到时候她会顶替方果老师的位置接管我们班。前阵子方果老师从校工的口中隐约听到了点消息,她很愤怒,去找校长和副校长理论。我是住校生,那晚上完学校的加长晚自习后又去操场跑了两公里才朝寝室走,刚到三楼的缓台就看到了从校长办公室里走出的方果老师,她的脸上尽是泪水,校长在她的身后骂着‘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留在九中教课的’,特别凶狠。”   “事后,副校长也隔三差五的挑方果老师的刺。”   “保安队长挺喜欢方果老师的,我们都能看出来。但是他心术不正,大家对他意见颇大,方果老师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拒绝他的。保安队长被拒绝后总是处处整她,特别可恶。”   “我觉得方果老师在学校里挺孤单的,没人帮她。她只有关瑶老师这一个好朋友,关瑶老师很温柔,和每个人都处得很好,不可能为了方果老师而得罪同事。”   任烟生从程梓邈方才的这几段话中提炼出三个关键词:顶替、报复、泄愤,这三个词正在将侦查方向引向仇杀。他在纸上逐一写下以后,问道:“你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的?”   程梓邈:“听说的,很多校工都这么说,我们的校工最爱扯闲话了。哦,对了,还有一个人,我觉得也有嫌疑。这个人是方果老师的前男友,名叫罗凰,是个生意人,在几天前和她分手的,听校工说是那个男人先提出的。”   小涛:“小朋友,你很喜欢打听别人的私生活嘛。”   程梓邈不以为然,“在校生活这般枯燥,我和他们聊一聊也不可以吗?”   小涛做出“请”的手势,“没说不可以,你继续。”   程梓邈将不屑的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又望向任烟生:“帅大叔,罗凰比方果老师的年龄小,长得很一般,好像经营着一家山庄,名字是世茂庄园,做买卖的钱是他爸妈给的。他爸妈是农村人,房子拆了后,政府给了不少钱,一家子一下子成了飞上枝头的凤凰。”   小涛:“这些又是听你们的校工说的?”   程梓邈翻了个白眼,“你管得着吗?”   任烟生朝程梓邈小指上的长指甲望去,“罗凰曾经去过你们学校吗?”   程梓邈抚着戴在左耳上的银耳钉,嗤笑一番,“呵,总来,每次来都会把他的那辆二手奥迪a6停在我们学校的南门,一辆车占据两个车位,横着停。他在一周前还来过呢。”   小涛的语气仍是调侃的,“这回,你有没有问校工罗凰来做什么?”   程梓邈鄙夷的说道:“我可不是那种闲聊他人是非的人。”   不过,当他的目光与任烟生的相遇的那一刹,忽然之间竟然红了脸,“帅大叔,在这之后我向校工打听了。罗凰是过来给方果老师送生日礼物的,一支微商口红、一条不是品牌的连衣裙,啧啧,真寒酸,而且他好蠢,方果老师的生日在两个月前就过完了。”   小涛玩笑般的说道:“嚯,不愧是课代表,连老师的生日都记得。”   程梓邈哂笑,任性反击,意有所指,“我和那些粗莽俗气的男人不一样。”   小涛掩起笑意,轻咳了两声,没有再去调侃他。   任烟生放下钢笔,站起身,“程同学,今天先到这里,感谢你为警方提供线索,稍后会有警察叔叔送你回学校。”   然而,程梓邈全然没有离开的打算,“帅大叔,你的微信号是多少?玩instagram吗?”   任烟生写下刑警支队的座机号码,递给他,“大叔年纪大了,不知道怎么用手机。这是警队的电话号码,如果你又想到了一些关于方果老师的事情,随时联络我们,接线员一直在。”   小涛勉强将程梓邈送出警局大门。回来时笑说道:“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小子差点赖在咱这不走了。”   任烟生:“程梓邈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信息。罗凰是暴发户,这一类人的最大特点是随波逐流和炫耀,别人有的东西他也一定要有,甚至要比别人的更多、更好,所以罗凰在海潭市的住处不会只有世茂庄园这一处。联络户籍科的同事,确定他的另一处住宅所在的位置,嘴和腿都动起来,多在罗凰所住的小区里转转。”   张哲和小涛离开后,任烟生回到办公室。刚坐下就接到了洪见宁打来的电话。   洪见宁在电话中汇报了两件事情。第一件,已经对正、副校长、保安队长和高一年级组长的指纹和dna录入、提取完成,过程非常顺利。第二件,在调查走访的过程中,查到高一(5)班的一名女学生的家长曾与方果和关瑶有过矛盾,已经拿到了地址,正在去对方家的路上。   任烟生结束与洪见宁的通话后,在白板上进行了几次线索推理,转身将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拿起来,打算将电话打给毛浅禾,问一问她目前进展如何,再说一些鼓励话语,她是新人,也是刑警支队中年龄最小的女孩子,给予多一点的关心和帮助合情合理。   虽然如此认为,但是任烟生并没有立即将电话拨出,攥着手机一直在思索应该对毛浅禾说哪些话。思前想后,犹豫不决,慢慢的竟然萌生出退怯的想法,放下了手机。   最终,任烟生将电话打给李洋,“大马猴,你们那边进展如何?”   李洋:“完成三分之二了,小禾的大学同学很给力,这次帮了我们很大忙。目前查到在海潭市一共有6家单位、3处住宅内种有玉兰树,鱼塘一共有9处,在养鱼的同时种植玉兰树的商家只有2户。第一户,男性,57岁,丧偶,育有一子一女,籍贯上海,现住址为海潭市东方明珠小区,是租房户。他在一个星期前来到海潭市,帮助已故的姑姑和姑父经营山庄,截至目前,没有见过被害人方果。第二户,男性,36岁,单身,海潭籍,现住址为南山小区,也经营着一家山庄,山庄的名字是世茂庄园。我们现在正准备去世茂庄园呢。”   世茂庄园的经营者正是罗凰。任烟生说道:“根据第九中学的学生提供的信息,被害人与罗凰曾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方果是刑案中的被害人,罗凰为了避嫌,未必会将他知道的所有信息都告诉你们,甚至会有抗拒的思想,多花些时间去问他的员工。”   李洋:“知道了老大。看起来,在我们离开后,那个偷窥的小男生提供了不少信息。”   任烟生继续方才的话题,“方果在遇害前一定去过世茂庄园,凶手有非常大的概率也出现在那里,你们不仅要提取罗凰的指纹和dna,还要拿到在9月1日和9月2日这两天山庄的顾客名单。如果罗凰不是凶手,那么,真正的凶手一定混在当日的顾客之中,伺机下手。”   李洋:“明白。”   任烟生:“小禾没什么侦查经验,你多照顾着些。还有,山庄蚊子多,你们不要被咬到。”   李洋憨声笑着,“老大,即便你不叮嘱我也会这么做的,放心吧。”   晚上八点,毛浅禾和李洋到达世茂庄园。庄园内并不像两人想象中的那般灯火辉煌,相反的,刚走进山庄就陷入一片黑暗中,客房几乎都是空置的,只有几间办公室和一楼餐厅的灯是亮着的,路灯的星点光亮让两人在前行的过程中不至于摔倒。   在百十人的口中,我们的样子就有百十面,茶余饭后,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别人口中的闲聊话题,逐渐成为大家的笑料。所以,毛浅禾提出了先去员工餐厅的想法。   世茂庄园的员工几乎都是原来罗家村的村民,在“拆”字还没有写在门上的时候,只要姓罗,那么,就是自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两家人也进一家门,有福同享,有难躲开。   气温骤降,顾客渐少,餐厅的生意也不如从前那样好做了。毛浅禾和李洋在餐厅里体验到了贵宾才有的待遇,点了一盘宫保鸡丁,餐厅赠送一盘清炒时蔬和一叠新鲜瓜果。   餐厅里只有他们这两位顾客,毛浅禾一边吃饭,一边与坐在斜对角嗑瓜子的几名女员工聊起来。   毛浅禾:“我听说世茂庄园在五年前就开始营业了,那时候客房需要提前一个星期预定,生意特别火爆。你们老板一个人撑起这么大的山庄,能力不可小觑,在同龄人中算得上佼佼者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呢,我的身边有很多才貌俱佳的女孩子在托我帮她们物色男朋友呢。”   员工甲:“以前有,我们还见过好几次呢,那姑娘一看就是个能生儿子的人。可惜了,前阵子我们老板向她提出了分手,那姑娘在2号那天还来山庄和我们老板闹了一通呢,她一直不愿意分手。后来被我们老板撵出去了,她在门口又碎碎的骂了一阵,大家都看到了。”   毛浅禾:“当时是因为什么事情闹分手的?”   员工甲:“咱也不清楚内情,反正和老板他娘脱不了干系,用现在流行的词儿来说,我们老板就是一个妈宝男,啥事都听他娘的,女朋友永远排第二位。”   员工乙:“姑娘,你看起来岁数挺小的,我估计你的那些朋友年龄也不大。听阿姨一句劝,结婚登记之前一定擦亮眼睛,给自己挑个好婆家,别和事儿妈一起生活。”   毛浅禾:“原来是这样啊。阿姨,9月2号那天,那名女孩是什么时候从山庄离开的呀?”   员工甲:“中午12点左右吧。”   员工乙?掉土豆上的黑斑,“你记错了,肯定不是那个时候。我当时就在老板办公室的对面擦玻璃,老板是下午2点左右回来的,怒气冲冲的,肯定刚和那姑娘吵完架。”   员工甲:“不可能,中午12点左右,我明明在小树林里看到了那个姑娘。走出小树林就是山庄的侧门,她不可能在树林里待两个钟头,肯定是在12点的时候从侧门离开的。”   员工乙:“你老花眼,认错人了吧?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在12点到2点的这段时间老板在和谁吵架?和空气吵啊?”   法医高飞鉴定的死亡时间正是9月2日下午2点左右。员工甲只是在中午12点的时候在山庄的树林里看到了疑似方果的身影,并没有亲眼看着方果本人从走出山庄的侧门,假如罗凰有作案嫌疑,如果方果在那时没有离开山庄,他在这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可以完成许多事情。李洋从背包里拿出记事本,将毛浅禾剩下的胡萝卜填进口中,佯装无意的在纸上记下了“12”和“2”这两个比较关键的时间点,并打上问号。   毛浅禾:“在这之后呢?你们老板有没有去哄一哄那个姑娘?”   员工甲:“没有,我们老板的心硬着呢,只对他娘心软。”   员工乙:“其实老板和那姑娘当时差一点就订婚了,这段感情是被老板他娘搅黄的。老太太在一开始就不喜欢那姑娘,因为她比儿子大一岁,而且家境不好,所以总是明里暗里贬损着。那姑娘也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人,老太太说一句,她顶十句,两个人已经是水火不容。我们老板始终站在他娘那边,他说,老太太即便做错了也是长辈,不该和她吵。”   毛浅禾在餐厅里吃完了晚饭,又与几名员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阵子。晚上9点,她和李洋来到罗凰的办公室。此时罗凰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沙发上打王者荣耀。 第八章错综复杂   罗凰知悉了毛浅禾和李洋的来意后,顿时冷下脸,“为方果而来?不好意思,关于她,我没什么好说的。”   毛浅禾礼貌微笑,“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们这次来原本也是为了做些程序上的事情,采一下你的指纹,仅此而已,你说和不说都一样,关于你的事情,我们在几天前就已经调查清楚了。”   罗凰放下手机,“你们调查了什么?”   毛浅禾:“你不需要知道这些。”   罗凰愠怒着,脱口便道:“我很不喜欢别人通过其他人的嘴来认识我。”   毛浅禾故意的耸耸肩,没有过多的理会他。   她的轻视惹急了罗凰,冷言道:“你们不就是为了方果的事情而来吗?我现在从头到尾给你们说一遍,免得你们听信他人言论,误以为我是一个很差劲的男人。直说无妨,方果瞒着我收其他男人的钱,数额不小,一收就是好几年,在我看来她的这种做法和被男人包养没有分别,所以我才向她提出分手,我不想头顶一片大草原。”   毛浅禾和李洋在他的对面坐下。   罗凰正在气头上,说到这里愈加愤懑,“如果8月26号那天晚上我没有在手机上登录方果的网上银行账号,还会继续当一个傻子,被她骗得团团转。这个男人从2005年开始通过网上银行给她转账,最少五千,最多一万,月月不落,每个月都是一号转账,特么的,像月经一样。转账完毕后,他会给方果打电话,问她有没有收到钱。我很生气,问方果为什么不拒绝他,她竟然大言不惭地对我说,既然给了,就收下呗,不要白不要。她不要脸是她的事情,我绝对不能把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娶进门,所以我当机立断向她提出了分手。”   毛浅禾:“你有没有问过方果这个人为什么月月给她转账?”   罗凰:“我没问,懒得问,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她收下这笔钱就是不对的。”   毛浅禾:“9月2日,你有没有见过方果?”   罗凰:“见过。”   毛浅禾:“你们是几点见面的?几点分开的?”   罗凰:“见面的时间大概是上午10点左右。在中午12点左右,我们分开,方果先走的。”   毛浅禾:“中午12点到下午2点这段时间,你在哪里?有谁可以证明?”   罗凰:“我和厨师李师傅闹了点矛盾,你说的那段时间,我们在山庄的凉亭里争论。”   毛浅禾:“罗先生,你或许还不知道,就在你离开之后的不长时间方果就遇害了。如果你当时陪一陪她,或是耽搁几分钟的时间为她叫一辆出租车,她根本就不至于被人杀死。”   罗凰目光清冷,“我已仁至义尽。”   言毕,他站起身,走到书房,从几本旧书中找到一张笔记纸,递给毛浅禾,“这是给方果转账的那个人的银行卡账号,他叫关镇民,我觉得有一定的嫌疑,希望可以帮到你们。”   毛浅禾:“我们还需要一份9月2日山庄的顾客名单,如果你方便,麻烦提供给我们。”   罗凰从茶几上的钱夹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我这里没有顾客名单,但是他们公司的领队手里肯定有。我记得很清楚,9月2号那天来我这里度假的只有一家名为海诺理财的公司,业务员带客户,大概来了30几人。你可以打这个电话问问。”   毛浅禾快速为他录下指纹和dna,不愿再对这个人多说些什么。   罗凰望向她,“该说的话我已经全说完了,人要懂得自保,话说得多就错得多,冤案那么多,我不想在牢里度过几十年的大好时光,在半身残疾后得到那笔所谓的‘国家赔偿’。如果可以,希望你们不要再来了。方果走了,我的生活还要继续,要经营生意,要养活许多人,以后会结婚,会照顾孩子,真的不想再让这个名字出现在我以后的生活中。”   毛浅禾回以冷眼,“那么,祝你幸福。”   9月19日下午,技术室对余下的生物检材完成了鉴定工作。经过比对,罗凰的指纹和dna、五名建筑工人的指纹和dna、六名学生的指纹和dna、五名教职员工的指纹和dna均与物证检材的指纹和dna比对不一致。   不过,令侦查员们意外的是,曾与方果有过激烈争吵的学生家长的指纹竟然与室外应急梯子上的指纹匹配成功了。   学生家长名叫杨朔,海潭籍,在今天上午8点钟已经到达邻省,正在与好友小聚。警方对其进行了电话传唤,并派出两名民警紧急赶往邻省,在傍晚5时到达张朔好友的家。   在对张朔进行询问之前,毛浅禾调取了方果的银行卡记录,罗凰提供的信息被查实。经查,关镇民从2005年2月17日开始给方果转账。2005年-2006年,每月会将一千元钱转到方果的账户上。2007年-2019年,每个月的转账金额在五千元以上,一万元以下。   通过对关镇民的户籍信息的调取,毛浅禾意外的发现,关镇民竟然是方果好友关瑶的亲生父亲。   关镇民,1962年出生,党员,现任海潭市税务局监察室副主任。   毛浅禾立即将这一情况汇报给任烟生,迅速将转账的事情与方果入职的事连系起来。   毛浅禾:“任队,我认为关镇民与方果的关系或许并不是罗凰以为的那样。关镇民在每个月的同一天转账,月月准时,似乎正在积极兑现某种承诺,他不敢敷衍。方果很可能知道他的秘密,并从2005年开始,一直以这件事为定心丸,月月心安理得的收下这笔钱。碰巧的是方果的入职时间也是2005年。我在第九中学查了她的个人简历,方果的学历是大专,在同期应聘的教师中完全不占优势,她之所以可以成功入职,很可能与关镇民也有关系。”   任烟生语气温和,“小禾,这个理由有些牵强。我说得俗气一些,如果从2005年开始,关镇民与方果之间存在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男方每月准时转账也是很正常的事。”   毛浅禾:“女生的直觉告诉我事情的起因不会是这个。说真的,如果我是关瑶,自己的父亲与自己的好朋友保持了14年的不正当关系,我不可能没有一点察觉。”   任烟生:“每个人的行为模式都可以从他的出生地和成长环境找到根源。凡是有预谋的凶杀案必定会有一个击破整个犯罪设计的关键支撑点,这个支撑点就是:这桩案件为什么会发生?你有你的坚持,有探索求实的态度,很好。方果和关镇民之间或许存在着一些连系和特殊的关系,验证的最佳办法就是回到过去,调查过去。”   毛浅禾:“知道了,任队,我现在就去一趟方果的父母家。”   任烟生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说道:“杨朔还有大约三个小时到海潭市,时间还来得及,我和你一起去。”   这一路,两个人都在想问题。任烟生板着脸沉思,与平时的温和模样截然不同,原本俊朗的面庞仿佛铺上了一层厚密寒霜,令人不敢多言。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从运动服的口袋里摸出烟盒,一支烟刚取出,望见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毛浅禾,又把烟放了回去。   毛浅禾坐在任烟生的旁边,已经瞥见了他方才的细微动作。在mh370空难发生之前,大哥毛琛曾说起过戒烟的计划,毛浅禾听到后,直笑他这次又是三分钟热度,计划不可能完成。毛琛揉着她的头发,坚称这次一定会做到,让她等着瞧。毛浅禾没有想到,就在这几句玩笑话过后,她再也等不到大哥的戒烟计划开始的那一天了……   有的人,出现过,你见过,便会在你的心里停留一辈子。   一些事,发生过,经历过,便会成为再也无法抹去的过去。   五年,时间很长,时光走得很慢,没有带走任何的记忆,却让许多的过往片段在脑海中无数次重新播放。   毛浅禾:“任队,没关系的,我对烟味不反感。”   任烟生笑了笑,从宾利车的后排座拿出尤然的零食罐,打开以后递给她,“其实我已经戒烟了,只是在思考事情的时候会习惯性的抽出来一支,这不是好习惯。”   毛浅禾的心里疼了一下,只那一下,很快,情绪如常。一道水波般的笑容漾在她的唇角,她从零食罐中取出一块巧克力威化,“我听别人说戒烟的过程很艰难的,任队,你很厉害。”   任烟生:“当时是为了然然而戒烟的,没想到一狠心竟然真的断了烟瘾。”   毛浅禾望向他,语气里掺进了一点羡慕之意,“然然有一位像超人一样的父亲,一定很自豪吧?”   任烟生很爽朗笑着,“多数时候是恰恰相反的。然然的几位好朋友经常会来我们家做客,看到我以后,总会问他‘为什么你的爸爸这么高,而你总是班级中最矮的一个?’,每次都问得然然很无奈,好朋友走后,十分生气地责怪我长得太高,要求我缩一缩个子。”   毛浅禾:“能看得出来,你把然然照顾得很好。”   任烟生:“然然在外人面前始终喊我‘爸爸’,会把我介绍给他的每一位新朋友,很认真的对他们说‘这是我爸爸,他很勇敢的’,每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都很自豪,这种幸福感是其他事情很难带来的。在家里我一点都不介意然然称呼我为‘任爸爸’,毕竟他的亲生父亲不是我,我只是陪他沿途看风景的长辈,引领他一路向前,告诉他哪里有小石子,要避开,遇到坎坷时抱起他,等到他具备了披荆斩棘的能力的那一天,我就会放手,让他按照自己的意愿振翅高飞。”   凤凰城位于海潭市的郊区,楼体崭新,环境优美,入住率却很低,任烟生和毛浅禾在小区里走了一圈也没有见到一位住户,几只流浪猫匆忙跑过,很快便没了踪影。小区内没有便利店和餐厅,附近也没有超市、商场和医院,几栋楼房孤单耸立,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凄凉感,入秋后,几片枯黄的树叶随风徜徉,萧索的色彩更加浓重了。   方果的母亲躺在床上,睁着眼,流着泪。   方果的父亲站在卧室的门外,看过任烟生的警察证件后,也没有请他和毛浅禾坐下,面露不满地说道:“你们怎么又来了?6号那天刚来过两位你们第二大队的人。”   任烟生:“方先生,我们理解您的心情。先前来的那两位侦查员是为了一些程序上的事情而来,主要调查您女儿生前的社会关系和平时常去的地方,为锁定犯罪嫌疑人而进行的前期铺垫。我们这次过来,是因为在这两天的时间里又有了一些新的发现,需要你们的配合。”   毛浅禾:“老人家,线索越多,对案件的侦破就越有利,每多一条线索,距离将犯罪嫌疑人缉拿归案的那天就又近了一步。”   方果的父亲点点头,“我明白了,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调查关镇民与方果之间的连系和关系。根据9月6日来方家走访的两名侦查员提供的信息,方果的父母虽然与女儿生活在一块,但是二老对她的私生活完全不了解。任烟生认为,即便关镇民和方果之间确实存在着非同寻常的关系,恐怕她也未必会将这种事情告诉父母,所以,与其去问方果的父亲,倒不如自寻答案。   任烟生:“方先生,我们可以看一看方果的房间吗?”   方果的父亲将两人带到西侧的次卧,打开门,“闺女走后,我们让她的房间保持了原样,连书本的位置也没有动过,你们随便看吧。”   任烟生和毛浅禾走进卧室。   方果的房间布置与多数女生的房间很不一样,她偏好金色,似乎对单一的金色还不够满意,又在金色的外面刷了几层亮闪闪的金粉,墙壁、相框、窗帘、灯饰、水杯、收纳盒皆是金光闪闪。毛浅禾从通体米白的客厅走进她的卧室,几道刺目光线直射双眼,一阵眩晕。   相由心生,心随境转。十四年前的方果,无论是相貌还是心境一定与现在的有着细微的不同。任烟生对方果的父亲问道:“方果平时有写日记的习惯吗?”   方果的父亲想了想,“大概有吧,我也不清楚。她总买本子,见到好看的本子就买回来。”   毛浅禾将方果放在简易书架里的五十余本日记本逐一打开,重点留意纸上有字的本子。方果是一个善于整理和收纳的细心人,没有使用过的本子放在塑封袋中,背面的右下角贴着购买日期,本子按照购买的时间有序的在简易书架里排成一排。   文字内容大多是歌词和减肥方法,寥寥几行,这些年来方果并没有记日记的习惯。   毛浅禾的目光停在一本淡蓝色的软面日记本上,本子的纸页已经泛黄,稍有些薄脆,标签上记录的购买时间是2005年3月16日,日记本里没有文字,只有一张欠条和一张名片。   名片来自恒信律师事务所的一位名叫张鑫的律师。   欠条是关镇民在2005年3月1日写下的。   “今欠方果人民币共计150万元,自今日起至2019年3月1日,每月偿还一部分,按照每月3%计算利息。”   下方留有关镇民的身份证号和电话号码。   无论是现在还是十四年前,150万元对于普通家庭来说都不算一笔小数目。方果在2005年8月入职,那时关镇民已经是海潭市税务局监察室的副主任。看到这张欠条,任烟生认同了毛浅禾的说法,欠款、破格录用,这两件事情很有可能存在着某种特殊的连系。 第九章欠条   毛浅禾将律师张鑫的电话号码记在手机上,并向方果的父亲要了一张方果十四年前的生活照,从方果的父母家离开后,她拨打了这个号码。   预料中的,如今的机主已经不是张鑫,接电话的人是一位女士,并不清楚前任机主的任何信息。任烟生和毛浅禾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来到恒信律师事务所,不过这里如今已经变成一间烤肉餐厅,店主在八年前通过房屋中介盘下这间店,对前任户主的信息同样不清楚。   难得的是,昔日的中介,今日依然在。   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是一名不到二十岁的女孩,清悉了两人的来意后,立即联络在外跑业务的中介经理。中介经理在两年前才来到这家公司工作,自然不了解发生在八年前的事情,于是,她将电话打给了当时的中介经理。中介经理接到电话后从另一家地产公司赶了过来,在他的帮助下,任烟生和毛浅禾终于查到了恒信律师事务所的户主的联络方式。   户主是一名77岁的老人,他戴上老花镜,从布袋里摸出一本通讯簿,一行行查看。隔很久,他撕下一张纸,很是认真的将一串号码写在纸上,递给任烟生,“这是黄伟律师的电话号码,他是当年恒信律师事务所的执业律师,可能会有你们说的那位张律师的电话。”   任烟生道谢。离开老人的家,将电话打给原恒信律师事务所的黄伟律师。几经辗转,终于查到了律师张鑫的联络方式。   张鑫如今已经退休,含饴弄孙,生活无忧,日子恬淡,锋锐的目光却一如往昔。看过毛浅禾的警察证件后,他的目光忽然柔和了许多,“你是十多年前住在皇甫花园的小禾苗吧?”   “小禾苗”是当年皇甫花园的邻居们对毛浅禾的称呼,她的容貌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很耀眼,深得邻居们的喜爱,这个名字最初是便利店的店主取的,慢慢便传开了。毛浅禾对张鑫并没有任何的印象,不过,还是十分恭敬的回应道:“张叔叔,您认识我?”   张鑫笑着,“当然认识,你小时候总是喜欢跟在你大哥的身后,像尾巴似的。毛琛去上班,你也哭着要跟去,那时候你还在上幼儿园,爸妈哄不走,邻居们劝你,你也不听,趴在地上耍赖,最后是被你爸爸抱回家的。”他为毛浅禾和任烟生续上茶水,又问:“几年前皇甫花园的老邻居们聚会,我听说你大哥被调到北京的科研所工作了,多好,努力得到了回报,他和小时候一样聪明上进。现在大概已经结婚生子了吧?这样好的基因要有人继承啊。”   轻风吹散了毛浅禾的笑容,她蓦然一凛,“大哥和二哥在五年前去世了,空难。”   任烟生适时的拍了拍毛浅禾的肩膀,以示安慰。   张鑫极为惋惜的叹气道:“唉,一表人才,可惜了。孩子,怪张叔多嘴了,不提这事了。”   任烟生:“张先生,我们这次来是为了调查一桩发生在几天前的刑事案件。今天傍晚我们在被害人的其中一本日记本里发现了您的名片,这张名片是2005年3月份放进去的,和名片放在一起的是一张欠条,欠款人名叫关镇民,刑案的被害人名叫方果。时隔十四年,不知道您对这两个人是否还有印象?”   毛浅禾将方果的照片递过去,“张叔叔,这是十四年前的方果,您仔细看一看,尽量的回忆一下当年的事情。”   事实上,十四年前的我们与现在的我们在容貌上并没有十分明显的不同,照片中的人之所以看起来比从前漂亮许多,是因为科技在进步,修图软件和美颜相机可以记一次一等功。也因此,毛浅禾没有将方果的近照递给张鑫,而是选择了一张旧照片。   张鑫盯着方果的旧照看了很长时间,摇摇头,“孩子,既然我的名片出现在了这个姑娘的日记本里,我应该是见过她的。但是,你知道的,张叔那时候每天都和许多人打交道,事情很多,很容易忘记之前发生的事情,我对这个姑娘并没有什么印象。”   任烟生将下载到的关镇民的工作照递给他,“您再看看这个人。”   张鑫认真看了一会,依然没有想起旧事。   任烟生将方果和关镇民的照片放在一起,“这回呢?您有印象吗?”   这一次,张鑫没有给出否定答案,问道:“这个男的今年多大?”   任烟生:“1962年出生,今年57岁。”   张鑫:“女的呢?”   任烟生:“1982年出生,今年37岁。”   张鑫一边咕哝着,一边回忆着,“十四年前,男的43岁,女的23岁,两人相差20岁,女的在2005年见过我。”旋即,他从任烟生的手里接过这两张照片,同样放在一起,细看了很久,缓缓说道:“好像确实有一件发生在2005年的事,当时,这名女孩和照片中的这个男人一起来到律所,是我负责接待的。男的年长女孩很多,最开始我以为是父亲和女儿,后来才发现这两个人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看起来也不像是情人关系。女孩很着急,紧张不安,害怕极了,连我递过去的水都没有接稳,问了我很多关于故意杀人和过失杀人的问题,我一一回答了,也收取了一定的费用,是这个男的付款的。”   任烟生:“听黄伟律师说,您当年是律所的金字招牌,赢过许多场官司,素有‘全胜将军’的美称。在2005年这一年中,您有因为后续的案件又接触过这两个人吗?”   张鑫十分肯定地说道:“我确定没有。”   一个人反复焦虑于某件事情,茶饭不思,最终却云淡风轻。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有两个原因。其一,有人为其善后。其二,在初始时,这个人的担心就是多余的。   方果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但是,在这之后,她遇害了。   “迟到的屠夫”是凶手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任烟生推测,方果的遇害案或许与2005年发生的某一桩刑事案件有关联,只要查到这桩刑案,就能找到突破口,柳暗花明。   回警局的途中,任烟生和毛浅禾聊了很多,少部分是关于案情的,多数则是私事。   任烟生:“小禾,在你刚加入警队的那段时间里,知道我为什么只让你做一些取报告、打印复印这一类的清闲工作吗?”   毛浅禾:“我能猜到一些,爸爸一定在背后捣鬼了。”   任烟生:“你是女孩子,多给予一些保护总是没有错的,你的父亲很爱你,如果我也有女儿的话大概也会这样做,不过这不是我没有安排你上一线的主要原因。在当时,我的想法是不应该花费太多的时间去培养一个不会在警队里待很长时间的新人,因为家庭的原因,你迟早会离开警队,与其费心血,倒不如让你先玩几天,觉得无聊了,自然会离开。现在看来是我肤浅了,我低估了你的能力。从8·30碎尸案发生的那天,到现在,你一直倔强的努力着,虽然也有脾气,但还是没有表现出来,化不满为动力,笃信不疑的向前走。”   毛浅禾浅浅笑着,“任队,开诚布公的讲,你的冷厉曾让我一度认为接下来的日子会很难熬,后来才发现是我想多了,大家说得没有错,你是一个很温暖的人。我很开心能有机会加入第二大队,更开心能够遇见你,这是心里话。”   任烟生的笑容凝在眉梢,“对我来说这已经是最高级别的赞赏了。小禾,选择成为一名侦查员,除了毛琛的这层因素,还有其他的原因吗?”   毛浅禾:“从mh370空难发生后,到我填报警校志愿的那一天,每一个决定的确都与大哥有关联,我可以在言语上轻而易举的骗过别人,却很难瞒过自己的心,很矫情是不是?”   任烟生:“并不,你是一个很勇敢的女孩子。”   警队聚餐的那日,大雨来得突然,倾斜而下,尽扫尘埃,雨过之后,天朗气清,积在心底的阴翳也慢慢散去。毛浅禾:“张律师还记得我,被人记住的感觉真好。任队,最近几天我能明显的感觉到心情比之前好了很多,把过去不能看开的事情一点点看开,人才能向前走,就像你说的那样,为了大哥和二哥,我也应该心怀希望积极生活。”   任烟生:“看得出来,你的情绪只在张鑫提起毛琛的刹那间收到了些许的影响,能看开就好,我原本还打算找个机会好好和你聊一聊这些事呢,现在看来是不必了。23岁,多好的年纪,应该纵情欢笑才对啊,小丫头,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毛浅禾:“我倒是很羡慕然然,有你这样和超人一样的父亲耐心陪伴他一点点长大,多好啊。”   任烟生:“既然当初选择了收养他,这些都是应该做的,这些年然然也教会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很多时候他是我的老师,这小东西平时古灵精怪的,经常会说出很多有道理的话。孩子的世界干净纯洁,有他在身边,日子明显比之前充实快乐了很多。”   毛浅禾:“第一印象很重要,你留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不苟言笑,冷冰冰的,不过现在已经和开始的时候不一样了,平易近人,像邻家哥哥。”   任烟生:“哦?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认为的?”   毛浅禾:“从你冒着大雨把大哥留给我的自行车搬进车里的那天起。”   任烟生笑说道:“丫头,我比你大了17岁,已经是你的叔叔辈了,这声‘哥哥’实在让我有些不好意思应声啊。不过话说回来,已经有好几天没在停车场里看到那辆自行车了。”   毛浅禾:“这几天一直是爸爸送我上班,再接我下班。妈妈每天晚上会做好菜等我们回家,但是她和爸爸经常在等待中睡着了。”   任烟生朗声笑着,“你这是在变相的埋怨我经常让你们加班啊,先夸我温暖,让我开心一会儿,再引我上钩,借机提起这一茬倒打一耙,真是一个机智又狡猾的孩子。”   毛浅禾意态舒然,“那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呢?”   任烟生平稳开车,几道皱纹也如小鱼的尾巴般尽情的在眼角摇摆,蔼声说道:“不与你这小丫头争辩,赢了你也不光彩。”   毛浅禾微扬眉毛,从容恣意。   笑容在任烟生的俊朗面庞上盛放,他偏过头,对她很认真地说道:“小禾,如果以后警队加班的话不用再让你父亲过来了,我送你回家。”   在他的心里,毛浅禾和尤然是一样都是孩子,没有长大的孩子,合该被多照顾着些。   车辆正在匀速前进,前方左转就是乐东路——海潭市有名的小吃一条街,工作了一天的人们终于可以歇息一晚,那里正热闹着。毛浅禾改口,和李洋一样称呼任烟生为“老大”,用略带撒娇的口吻对他说道:“老大,我们可以在前面停一下车吗?我想去买烤串和雪霜奶盖,还有章鱼小丸子和铁板鱿鱼、甘梅地瓜。你答应了送我回家,我得请你吃东西呀。”   任烟生放缓车速,“你和我出门,我怎么能让你买单?还是我请你吧。”   晚上七点,两个人一起回到警局,手里提着几袋零食,分给了办案区的侦查员们。在这之后,任烟生来到刑警支队支队长罗德的办公室,递交了《调取卷宗申请书》。   罗德认真看过后,说道:“2005年的时候我还是重案大队的副队长,那时发生在海潭市的刑事案件很少,95%的案件都由我们负责侦办,所以我对发生在那一年的案件大多比较有印象,方果案的性质与2005年的案件明显不同,仅凭一张欠条和一张律师的名片,你为什么认为二者之间有关联?”   任烟生:“写欠条、咨询律师,这两件事情都发生在2005年,但是写欠条的人和咨询律师的人既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存在肉体交易,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偏偏成为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两个人因为某件事情有了利益上的往来。方果曾向律师咨询过‘过失杀人’和‘故意杀人’的相关问题,并且在事后每个月都收到了关镇民转给她的钱,所以我认为方果当时很有可能是帮着关镇民咨询的这些问题。‘迟到的屠夫’在十四年后发帖,并怒杀方果,很有可能是知道了当年发生的事情的真相。我们只有从2005年发生的刑案卷宗入手,才能找到方果案的突破口,将‘迟到的屠夫’缉拿归案。”   罗德:“你认为‘迟到的屠夫’与当年刑案中的被害人有着血缘关系?”   任烟生:“没错,发生在2005年的那桩刑事案件,真正的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罗德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说道:“这几年,关镇民仕途坦顺,虽然很快就会退休,手握的权力在几年之内还是在的。如果从当年的卷宗中查找线索,你有多大的把握侦破方果案?”   任烟生:“百分之百。”   罗德同意了他的申请。   洪见宁在半小时前刚从视频大队回来,此时已经对监控录像的调查结果做完了汇总。   教学楼内的监控一共有五处,一楼至五楼每一层有一处,五楼之上是天台,从五楼到天台的这一段没有安装监控。正、副校长的办公室都在五楼。在最近的一个月内,保安队长和后勤主任、高一年级组的组长都在五楼出现过,不过这几个人从校长的办公室离开后就下楼了。正、副校长从办公室里走出后就朝楼下走,也没有上过楼,不上楼便没有接近天台的可能性,抛尸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倒是高一年级的学生们,基本每个课间都会在五楼到天台的这处位置上追逐打闹,十分活跃。   晚上八点,赶赴邻省的两名侦查员带着学生家长杨朔到达市局。 第十章方果案的重要线索   本次的询问工作由毛浅禾、张哲和小涛完成,毛浅禾任主审,张哲陪审,小涛负责笔录工作。任烟生在监控室外观看完整的询问过程。   杨朔是一名全职太太。面对警方的询问,她不遮不掩的表达了对方果的不满。   据杨朔交代,在9月1日的英语课上,因为女儿的单元小测成绩不理想,方果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用教科书在她的头上打了一下,女儿难过得哭了,晚上回家后向她诉说了苦楚。杨朔很生气,当晚在班级的微信群里将方果大骂一通,并在次日的早上去英语办公室大闹一场,要求方果向女儿道歉。方果不愿意惹麻烦,便道歉了。岂料,杨朔做完这些还没有罢休,在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每天都去第九中学的贴吧里逛一会,只要看到“方果”二字,一定会在下方留言,再骂几句,直到9月16日上午方果的尸体被凶手从天台上推下去,她的辱骂行动才停止。   至于另一名教师关瑶,杨朔与她的矛盾发生在9月7日,导火索是关瑶直言拒绝杨朔的女儿走艺术生这条路,理由是美术天赋欠缺,并劝其认真学好文化课。在杨朔看来,关瑶说出的话严重打击了女儿的自尊心,态度傲慢,太过伤人,对不起女儿对她的尊敬和信任。所以,杨朔为了泄愤,在9月8日的晚上在学校对面的文具店里买了一瓶墨水,打算用墨水毁掉关瑶放在天台上的画作,在攀爬室外应急梯子的过程中,一点墨水从瓶盖里渗出,墨汁沾在了指头上。   毛浅禾:“我们在室外的应急梯子上提取到了你的指纹。9月8日那天,你在天台上做了什么?把整个过程都说一说。”   杨朔:“我摸黑找到了关瑶的写生作品,在那上面踹了几脚,又随手从堆在天台上的建筑材料里抓了几把腻子和砂土,用背包里的纯净水和成泥抹在了她的作品上。后来,我在一袋东西里面摸到了一撮像头发一样的东西,根丝分明,有点湿,有些黏,还有点滑,那触感不太好,像鼻涕,而且有点臭,所以我没有再翻找,顺着应急梯子下来了。”   毛浅禾眉头一皱,“你说的那袋东西放在了什么位置?”   杨朔:“天台的旮旯上,椅子的对面。那只袋子的口扎得不太紧,留出一点空间,正好能塞进一只手,我以为里面装着的东西只有砂土和木屑,所以才把手伸进去。”   毛浅禾:“袋子里面除了砂土和木屑还有什么?你后来有没有仔细看?”   杨朔:“其实我那时确实想朝里面瞄一眼的,但当时已经是晚上12点多了,天已经黑了,我看不清楚,也没带手电筒,所以就没去细看。”   张哲在一旁说道:“幸好你那天没有看清楚,如果你看到了,恐怕要连做几晚的噩梦。”   杨朔并未理解他的话中之意,仍为自己辩解道:“警官,方果的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承认很讨厌她,但还不至于杀死她。至于关瑶,她现在好好的,如果我真的想对她做些什么,她现在一定不会安稳的站在讲台上授课。”   在这之后,为证清白,杨朔向警方提供了9月2日下午2点09分的购物小票,在方果遇害的那段时间,她正在商场采购化妆品,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赶到世茂庄园完成杀人计划。   一小时后,信息被查实,学生家长杨朔彻底排除了作案嫌疑。   建筑材料摆在校园天台的西北侧,12袋并排摆放。根据学生家长杨朔交代的细节,任烟生推断,在9月8日的晚上袋子里面装的很有可能就是方果的尸体,凶手为了不被其他人发现,用砂土和木屑遮掩。   凶手运尸的时间并不是在铁门打开的9月10日,而是更早的时间。   这是一处重大发现。在此之前,根据校方提供的信息,侦查员的工作重心仍然以9月10日至16日这段时间出现在天台附近的人员为主要调查对象,今日,学生家长将侦查员不知道的情况说出,调查的重点自然也需要随之改变,一切从头开始。   天台上的一景一物重新出现在任烟生的脑海中,他将所放物品进行了一次归类。物品与人和事件一样,有些东西的出现从表面上看似乎很合理,实则不然,甚至会形成较为强大的对立面,引人误入歧途。   12袋建筑材料和大号的红色塑料桶属于一类,为防水工程所用,由工人从9月10日开始分批次运至天台上。椅子、桌子和画板、涮笔筒属于一类,为关瑶和学生们使用,由老师和学生运至天台。一袋小红旗自成一类,红旗很轻,一个人就可以运上天台。唯独这五件用大号木箱装置的约三米高的根雕作品,与它们放在一处,看起来有那么一点不和谐,准确说来,很突兀。   技术员王利做事很细致,在进行现场勘查的过程中对出现在天台上的每一件物品都进行了多角度的拍摄。任烟生将一沓现场照片拿在手里,找到装有根雕的大号木箱的那几张照片,细看着,终于从写在木箱最下端的一行小字上找到了答案。   “九中,9.8,钱进物流,天台,13912345678。”   在次日早上的案情分析会上,任烟生提出问题:方果的体重将近140斤,而凶手的体重最多110斤。如何在铁门关闭的情况下将尸体运进天台?   关上一扇门,必要打开一扇窗。因为惯性思维,文佳、洪见宁和余下的几名侦查员都提出了凶手有可能会通过室外的应急梯子将尸体运到天台上的可能性,毕竟,校园里没有第三处通往天台的入口。   任烟生:“凶手背着一具比自己还要沉的尸体走在很陡的应急梯子上,过程的艰难暂且不提,假如他在运尸的途中被巡逻的校园保安发现,无异于自投罗网。”   李洋:“我仍然认为凶手是从铁门进去的,虽然手里有铁门钥匙的那五个人的指纹和dna没有与物证检材的比对一致,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作案嫌疑。运尸,未必靠自己,可以雇人,帮忙运尸的这个人并不在我们之前的调查范围内,所以这个人完全可以拿着这五人中的一人给他的铁门钥匙,堂而皇之的混在学生中将尸体运上天台。”   任烟生:“存在雇人运尸的可能性,如何运尸却是一个大问题。如果想混在学生中运尸,就必须在课间进行这件事,但是,无论是将尸体装在工具中,还是扶着尸体上去,都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躲开众人的目光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   李洋:“这倒是,但目前好像也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了,至少我想不到第三种可能性。把方果的尸体运到天台上,意味着凶手一定要走上天台才行。只有两种途径可以到达天台,一个是走铁门,另一个是走室外的应急梯子。”   毛浅禾在其他侦查员讨论的时候,一直在笔记纸上推理线索,“根雕”两个字被她画上了圆圈,并在圆圈的外面打上了对号,她没有急着将想法说出,静听几人的分析。   文佳:“不过,话说回来,方果的尸体在9月16日的上午才被凶手推下去,假设凶手在8号就已经将尸体运上天台,那么,在这中间的8天时间里,凶手待在天台以外的地方,不担心有人发现这具尸体吗?凶手不可能百分百的预测到手里有铁门钥匙的那五个人在这8天的时间里的所有行动。”   洪见宁:“运尸、推下尸体,两个动作,两次才能完成,做一次就已经很冒险了。”   李洋:“除非尸体会飞,不然怎么可能不用人力进入天台呢?”   任烟生放下茶杯,“大马猴的这句调侃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凶手不会飞,装有根雕的木箱子却可以飞起来,如果把方果的尸体放进木箱里,尸体也会飞。”说到这里,他对刚才一直没有说话的毛浅禾问道:“小禾,你有什么想法?”   毛浅禾将正在转动着的圆珠笔放下,“我认为,凶手有可能在运尸的过程中使用了吊车。”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投向了她。一方面是因为认同,这确实是现阶段最能说得通的一种可能性。另一方面,纯属好奇,大家很想知道她是如何思考到这里的。   任烟生点头,“小禾,说下去。”   毛浅禾:“是放在天台上的那几件用大号木箱装着的三米高的根雕引起了我的注意。根雕大多由福建福州的闽侯上街发往全国各地,这几年来,随着网络电子商务的高速发展,根雕爱好者逐年增长,通过网络就可以订购到各种特色的根雕作品。运输根雕大多使用私人物流,从制作地发货,直接送到买家手中,一条龙服务。由于根雕的怕刮怕蹭的特殊属性,卖家会在运输的过程中在根雕的外侧包上一层很厚的保护罩,并用木箱装置,再使用吊车直接送达买家要求的位置上。我的大哥就是一名根雕爱好者,他在世的时候曾在朋友的帮助下从福州订购了一件楠木根雕,物流公司用吊车将根雕送到了二楼的书房。负责运输的师傅说,为了确保整个过程中不出现意外,靠谱的卖家都会使用吊车将根雕送到买家手中,人力很难做到万无一失。”   其实,在案情分析会开始之前,任烟生的心里就已经有了比较清晰的运尸过程。毛浅禾的关注点正是他着重留意的地方,不过,他观察得比毛浅禾更细致,“小禾分析得很正确,抽丝剥茧,能将注意力放到这里,对新人来讲还是很不错的。方果案有可能有两位犯罪嫌疑人,一人行凶,一人运尸,也有可能只有一位犯罪嫌疑人。接下来只要我们找到那辆运输根雕的吊车,许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随后,毛浅禾将电话打给第九中学的后勤主任耿新程,得到的答案是,在9月8日的晚上11点左右确实有一辆吊车驶入校园,运输的是王校长从福州订购的五件根雕作品。送货师傅是钱进物流海潭市分公司派出的,工作完成后,他又去天台上对根雕做了一次护理。   毛浅禾:“当时只有送货师傅一个人上了天台吗?你们有没有在一旁看着?”   耿新程:“没有。8号那天运送根雕的车来得很晚,快12点了才到,职工们都下班了。那时候在场的人只有我、司机和他,他上天台的时候我正在给司机结算工钱。”   毛浅禾拨通了写在木箱上的手机号码。接电话的人是钱进物流海潭市分公司的负责人,她承认在9月8日运送过几件根雕作品到第九中学,并提供了负责运输的师傅的联络方式。   警方通过手机号码可以查到很多信息,机主的姓名、现住址、单位等等,如果手机处于开启的状态,也能对机主此时所在的位置进行定位追踪。   机主名叫胡程,1995年出生,海潭籍,现住址为海潭市郁金小区1栋1单元101室,无业。   任烟生拿出海诺理财公司向警方提供的9月2日去世茂庄园度假的人员的名单,发现胡程的名字正在其中。目前,以警方掌握的信息推测,胡程很有可能就是“迟到的屠夫”,是方果案的犯罪嫌疑人。   就在这时,门外的侦查员将任烟生办公室的门打开,“任队长,屠夫又发新帖子了。”   这一次,帖子里的内容只有六个字。   “关瑶,轮到你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110指挥报案中心接到群众报警,第九中学的美术教师关瑶不见了。   技侦支队第一时间对新帖发送的地点进行定位追踪。任烟生对接下来的工作任务做出安排。李洋、文佳、洪见宁、小涛、张哲、谭林,每两人一组,分别对郁金小区、前进物流公司和胡程常去的红叶网吧进行二十四小时蹲守。   任烟生、毛浅禾和另一名女侦查员赶往第九中学。   关瑶的家属已经在半小时前到达学校。   报案人是高一年级组的组长。据她交代,在今天早上7点左右,美术教师本应该出现在会议室里参加学期研讨工作的,但是关瑶始终也没有到场,直到“迟到的屠夫”发出新帖,教职员工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即报警。   通过对案发前教学楼内的监控的调取,侦查员对关瑶在失联之前的行动轨迹进行了还原。   在今天早上6点02分,关瑶身着黑色的正装走进教学楼,与几名穿着校服的学生打了招呼后走进办公室。38秒钟后,关瑶走出办公室,朝洗手间走去。早上6点21分,关瑶换上运动服下楼。由于教学楼外没有安装监控,6点21分后的情景无法得到还原。   任烟生推断,犯罪嫌疑人胡程已经在第九中学多次踩点,清楚哪里有监控,哪里没有。   很快,从技侦支队传来消息,在今天早上8点01分,胡程使用一部魅华手机发送了帖子。刚刚,技侦人员在距离第九中学5公里远的春熙路的河沟里打捞到了这部魅华手机,sim卡已经被拔掉。   关瑶的家属聚在教师办公室里正在等待消息,毛浅禾在做安抚工作。技侦支队提供的信息在焦急的家属面前等同于查无所获,甚至更糟,为他们又添一波愁闷。   关瑶的外公突然站起来,举起拐杖就朝自己身旁的毛浅禾打过去,愤然斥责道:“无能的警察,一群废物!在方果遇害后,你们警方就应该第一时间保护好我的外孙女,如果你们那时候能认真一些的话,今天瑶瑶也不至于在大白天就平白无故的消失。”   毛浅禾从小就是被父母和两位哥哥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呼风唤雨,从来没有受过今日这样的委屈。猝不及防的吃痛,她捂住额头,紧咬嘴唇,硬生生的憋住了眼泪。   任烟生正在办公室外指挥工作,听见这声闷响和呵斥声,疾步走进来,只一眼便猜到方才发生了何事,眉头皱起。他将毛浅禾护在身后,语气并不友好的对关瑶的外公说道:“老人家,我理解您的心情,但还是要提醒您,我们的侦查员从头至尾都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的查找关瑶老师的下落。还有我身后的这名年轻女警,她自始至终都在做着分内之事,纵然面对您的凌厉,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懒怠,她的年纪比关瑶老师还小呢。关瑶外公,您知道袭警的后果是什么吗?我今天完全可以以妨碍公务罪和故意伤害罪起诉您。”   关瑶的外公依然骂骂咧咧。   关瑶的母亲赶紧过来道歉,“任队长,我爸的心里着急,你见谅,我代他向这位女警察说一声‘对不起’。”   毛浅禾没去计较,只道:“我理解您的心情。”   任烟生未再多说,将毛浅禾调出,换了一名女侦查员进来。   关瑶的母亲扶住自己的父亲,“爸,您别责怪警察了,他们已经尽职尽责了,是瑶瑶她爸提出拒绝警方的保护的,与任队长一点关系都没有。”   关镇民坐在窗下,对太太和岳父方才的话不作任何的理会,将窗户打开,似乎这时候唯有新鲜的空气才能过滤掉传进耳朵的烦闷噪音。   关瑶的母亲个子不高,要仰起脸才能看到任烟生眼睛,她言辞恳切地说道:“任队长,辛苦你了,求求你一定替我们找回女儿。如果绑匪要赎金,我们家也付得起,他要多少,我们就给多少,只要他能把活着的女儿还给我们,让我们一家子团聚。”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零_2.c_o_m   刚调进来的女侦查员适时说道:“家属,您放心,关瑶老师一定可以平安归来。”   关镇民从窗边站起,对太太抱怨道:“行了,你说完就得了,怎么那么多废话?哭唧唧,啰哩叭嗦的。警方办案有自己的程序,你还是安静些吧。”   关瑶的母亲对他一通指责,“应该闭嘴的人是你。全赖你,当初执意要瑶瑶留在学校教课,如果她按照我和爸爸的要求早点辞职,如今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关镇民已经不耐烦,“我能预知明天吗?你说的话全是废话。”   关瑶的外公举起拐杖朝他的头上砸去,“我女儿的话怎么就是‘废话’了?你有什么话语权?忘了当初是如何走进我们家的吗?如果当年没有我们家,你能爬上现在的位置吗?”   关镇民忍着怒气,“随你们怎么说吧。”   说完这句话,他摔门离开。关瑶的母亲追出去。关瑶的外公气得破口大骂,也跟了出去。   任烟生方才一直在旁边看着几人争吵,没有劝架,也没有制止。人在气急之下会说出不好听的话,所言即所想,许多埋藏在心底的最真实想法会在这一刻被一股气逼出来。   任烟生对站在一旁的女侦查员说道:“提取窗户手柄处的指纹,马上送到技术室,与缝在方果下腹部的那把水果刀刀柄处的指纹作比对。” 第十一章善恶因果   夜色阑珊,犯罪嫌疑人胡程始终没有现身,几名侦查员久经沙场,蹲守是常事,灰色面包车的后备箱里放着饼干和矿泉水,所有人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郁金小区是胡程的现住所,也是此时他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不过,任烟生从第九中学离开后还是直奔这里,经过一番观察,他下达指令,破门而入。   任烟生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对犯罪嫌疑人实施抓捕,而是提取胡程的生物检材,与2005年发生的刑案中的被害人的dna作比对。   房间里,喷溅状、抛甩状、滴落状的血迹随处可见,血液喷射在两米高的屋顶上,痕迹与动脉伤口相符。初步推断,这里就是方果案的第一案发现场。   就在技术员小孙进行检材提取的时候,王利将电话打给任烟生。经过比对,关镇民的指纹与被害人方果腹腔内的水果刀刀柄处的指纹比对一致。   由于致伤工具不是这把水果刀,所以,刀柄处的指纹虽然是关镇民留下的,他在本案中依然没有作案嫌疑。侦查工作进行到这里,任烟生和毛浅禾已经大致明白了胡程这样做的意图。   毛浅禾:“十四年前,胡程15岁,未成年,没有能力为无辜惨死的家人寻回真相和正义,年少的他无助哭泣,愤怒就像一粒种子,随着身体一起生根、发芽。十四年后,胡程长大了,他决定为家人讨回公道。发帖是他的第一步,为了制造舆论影响。怒杀方果,是第二步,为了警示真正的凶手。劫走关瑶,是第三步,为了催促真正的凶手关镇民认罪伏法。”   任烟生:“按照胡程的心理分析,他不会杀害关瑶,只要关镇民认罪就会恢复她的自由,关瑶目前很安全。当务之急不是查找胡程的下落,而是从2005年发生的刑事案件中找出胡程希望我们深入调查的那桩案件,确定当年的被害人或许就能查到胡程现在的藏身处。”   关瑶的家属始终没有接到胡程的勒索电话,准确说来,从关瑶失联的那一刻起到现在,胡程压根就没有给他们打过一次电话。有时没有消息反而是最不好的消息,恐惧是可以传染的,全家人处在崩溃的边缘,抱团安慰,却也无济于事,不受控制的去想最坏的结果。   人类只有两种恐惧是与生俱来的。   一种是对跌倒的恐惧。一种是对响亮声音的恐惧。   至于其他的恐惧,皆为后天形成的。   任烟生亲自将犯罪嫌疑人胡程的生物检材送到技术室,因为有刑警支队支队长罗德的特批,加上技术员王利的这层关系,技术室优先对这份检材进行了鉴定比对。   符合条件的是一桩发生在2005年的刑事案件,胡程是案件中被害人胡邦的儿子。   根据当年的记录,案发时间为2005年3月1日的晚上9点07分,事发地点是海潭市丰民小区,被害人为小区保安胡邦。由于拒绝没有业主通行证且酒醉的一行人将车辆驶入小区而被凶手刘鹏一刀刺中腹主动脉,因失血性休克死亡,随后,丰民小区的业主报警。   卷宗中没有出现关镇民和方果的名字。   然而,在十四年后,方果的死因却和胡邦的完全相同。   在2006年以前,城中小区的监控还很少见,原景难以得到重现。结合侦查员之前查到的信息,任烟生推断,当年凶案发生时,刘鹏有可能是关镇民的司机或者属下,因为一些眼前的利益,他选择为关镇民顶罪。胡邦遇害时,或许有几位小区业主看到了完整的行凶过程,不过,这些目击者最终被关镇民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手段压制了,得到了一定好处后,一部分人选择了缄默,一部分人为这起故意杀人案作了伪证。   任烟生:“在关镇民和目击者中奔走的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方果,她当年也在这辆车上,结案后,她得到的好处就是成功入职,以及日记本中的那张欠条。”   毛浅禾:“我查过关镇民的一些资料,他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苦孩子,很努力,肯吃苦,也因此,关瑶的外公对他青眼有加。1989年,关镇民入赘至岳父家,对关瑶的母亲很好,岳父看在眼里,利用自己的关系为他铺平了以后的道路。多年来,关镇民在岳父家并没有太多的话语权,由此也可以大致推测到当年他写下这张欠条的原因,那时他赚到的每一分钱都交给关瑶的母亲,根本没有多余的钱给方果这笔大额封口费。”   任烟生:“胡程在对方果行凶之前很有可能已经见过关镇民。缝在方果腹腔的那把水果刀上只有关镇民的指纹,指纹十分清晰,看起来胡程是特意这样做的。只要我们发现方果身份证上的指纹、铁门锁头上的指纹与水果刀上的指纹比对不一致,就一定会查下去,逐条线索推理,就会查到关镇民。”   毛浅禾:“老大,你认为胡程和关瑶现在会在哪里?”   任烟生:“脉络不离根基所以得其养,胡程在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的地方。”   树静风止,秋凉叶落,云河墓园比几日前更加萧索肃穆,一抹残阳下,独剩红枫傲然。胡程坐在父亲胡邦、母亲周华的墓前,一杯酒诉尽心中事。   “爸、妈,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们扫墓了,儿子很快就会下去和你们团聚了。”   胡程没有做任何的抵抗,不过拒绝说出关瑶的所在位置。只对任烟生说道:“你放心,我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关瑶当年不在那辆车上,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所以她是安全的,等我亲眼见到关镇民认罪后,就会把关瑶的位置告诉你们。”   押解车在前方缓缓行驶,任烟生和毛浅禾坐在后方的警车中,一时间思绪万千。毛浅禾慨叹道:“老大,从法律上说,当胡程拿起凶刀刺向方果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了,无法改写。可是如果从道义上讲,胡程……或许不该死。”   凡尘、凡事,总是有因才有果。面对这桩具有一定特殊性的刑事案件,任烟生不愿意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随意做出评价,他没有否认毛浅禾的说法,但是也没有完全认同,只说道:“丫头,审判结果不由我们来定,我们只能在职责允许的范围内尽量避免以后发生这样的事情,守护一方的安宁,心安皆安。”   毛浅禾能够感知得到,任烟生因为如今身处的位置,方才刻意的咽回了许多话。至于他差一点说出的那些话是什么,她大概可以想得到。   在审讯室里,胡程交代了完整的作案过程。   “从海潭市的几百万人口中找到方果,很难,没有人帮助我,这条路我走了整整六年,这六年几乎用尽了我的全部积蓄和耐心。”   “9月2日的上午9点钟,我以客户的身份和海诺理财的员工一起来到方果前男友罗凰经营的世茂庄园,没想到真的在那里见到了方果。中午12点的时候,方果和罗凰吵了一架,她的骂声很高,我在很远的地方就听到了,接着我开始留意她的动向。方果和罗凰吵完架后去了世茂庄园的玉兰树林,那里没有人,她在那里哭了很长时间。半个小时后,我趁着同行的人都在餐厅里吃午饭的间隙走进了那片树林。”   “在树林里,我问方果是否还记得胡邦这个人。她的记忆力不错,很快就想到了我无辜惨死的父亲。方果得知我的身份后很害怕,想逃走,我拿出刀,她先是用手抢夺,接着用手臂抵抗,但是在这之前她喝了酒,身体软绵绵的,抵抗失败,我拽着她朝玉兰树林外面走,她拼死不从,跳进了鱼塘里,我很生气,用刀逼着她走出来。”   “将方果拖进我的车里后,我对她说,只要能把十四年前的真相对网友和警方说出来就可以不杀她。在车里,她答应了,可是到达我的住处后竟然反悔了,要我给她200万,必须比关镇民当年承诺给她的好处还要多,不然一定不可能说出真相。”   “听到这番话,我特别生气,十四年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一帧连着一帧,停不下来。愤怒中,我拿出那把水果刀,把方果按在茶几上,一刀一刀捅向她的身体,她很惊恐,就像我的父亲当年那样,求救无果。在她的惊惧中,我将最后一刀刺向了她的腹部,在十四年前,关镇民就是这样杀死我父亲的。”   “杀死方果后,我一直在等待运尸的机会。9月7日,机会终于来了,钱进物流的老板将运送根雕的任务分给了我,送货地点正是第九中学。那些根雕用木箱装着,所以我也弄了一只一模一样的木箱,把方果的尸体装了进去,并在文具店买了一盒橡皮泥。在9月8号的晚上,我把方果的尸体连同那五件根雕一起运上了九中的天台上。”   “运送完毕,我对九中的后勤主任说,需要上去对根雕做一次护理。后勤主任很放心的把铁门的钥匙给了我。我来到天台,打开木箱,把方果的尸体拿出来,装进了麻袋里,用砂土和木屑掩盖,再将封口处扎紧。放在天台上的东西不少,多一个麻袋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的,就算注意到了,并且查到我,也没有关系,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想过逃跑。接着,我拿出橡皮泥,在上面印上了铁门钥匙的形状,我有配钥匙的经验,很容易就可以配出一把一模一样的钥匙。”   “在这之后,我托朋友买了一套九中的校服,没事就去九中转转。9月16日那天,我穿着校服混进校园,在课间操开始之前和那些学生一起在五楼的走廊里闲逛,等到他们下楼准备做课间操的时候,我用配好的钥匙打开铁门,走上天台,藏在那只红色的塑料桶里,确定周围无恙后,打开木箱,把方果的尸体推了下去。”   任烟生:“在2005年的夏天,你父亲胡邦的遇害案已经结案,同年冬天,刘鹏被执行死刑。那时丰民小区还没有安装监控,你是如何发现案件的异常之处的?”   胡程的面容是疲惫的,25岁的他看起来足有45岁。激烈的悲恸过后是无奈,他苦笑着,“2005年3月31日,父亲的遗体火化后,丰民小区的其中一名保安找到我的母亲,悄悄告诉她,杀死父亲的人并不是司机刘鹏,而是税务局监察室的关镇民,有几名业主看到了当时的行凶过程,是方果在和这些人沟通,劝他们识时务者为俊杰。母亲求这名保安说出真相,不过,碍于关镇民的社会地位,他不愿意冒险把眼见的事实说出来。我的母亲没有办法,最终只能听从大家的建议走上了上访之路,希望政府可以帮忙将关镇民绳之以法。这条漫长的上访之路,我和母亲走了十年,拼尽了全力,结果每一封上访信都石沉大海。母亲是抱恨而终的,临走的时候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拉住我的手,叮嘱我一定为父亲伸冤,那一年我24岁。别人的24岁,生活丰富多彩,像花朵一样盛放,而我,啃着馒头吃着咸菜想着如何让关镇民认罪伏法。”   任烟生将悲悯的容色收起,问道:“在9月2日之前,你是否见过关镇民?”   胡程点头,“见过。”   任烟生:“你有没有威胁过他?”   胡程又一次点头:“有。”   任烟生:“关镇民的指纹是如何出现在水果刀上的?”   胡程:“是我故意这样做的。9月1日,为了让刀上只留有关镇民一个人的指纹,我戴着手套买了一把新的水果刀去了他的的单位,找到他,要求他认罪坦白,故意拿出刀恐吓他,预料中的,他将刀夺下,指纹留在了那上面。关镇民以胜利者的语气对我说,人在出生之前,老天爷就已经安排好了他的命运,听天由命就好,不然总会有报应的。”   任烟生:“你是如何劫走关瑶的?”   胡程敛神,低下头,“关瑶老师是个很单纯的人。昨天早上我穿着校服和九中的学生们一起走进教学楼,见到她后,我对她说自己是高三年级的学生,有一些关于写生的问题想请教她,画板在墙外,请她随我过去看一看。那时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这次的计划失败,就算了,不必再为难她。没想到关瑶老师当时完全没有对我起疑心,跟着我从学校的后门走了出去。”   任烟生顺势问道:“现在呢?关瑶老师被你藏在了哪里?”   这一次,胡程闭口不言。   任烟生清楚,当下,胡程是不可能对警方说出关瑶的所在位置的。他合上记录本,对胡程说道:“其实有很多的办法可以将关镇民绳之以法,而你选择了最错误的一种。”   胡程摇头,“任队长,你没有体会过我的苦。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利用互联网和网友同情心去寻找正义是穷途末路的人可以想到的唯一办法,纵然……这份正义来得太迟。”   胡程的目光停在挂在审讯室后方的“秉公为民”这四个鲜红的大字上面,过于平静的语气里听不出他的情绪,“民与官斗,斗不过的。我的父亲是好人,他教我心向美好、待人友好,要善良,要有正义感。在许多年前,我也曾相信这个社会是公正的,直到父亲被关镇民杀害,我的世界崩塌了。与母亲上访的这一路,我逐渐明白,其实无论是公正、友好,还是善良,在金钱和权力的面前,这些崇高的品质只会显得极其低廉,甚至遭人唾弃。”   “大学毕业后,为了寻回真相和正义,我参加了公务员考试,笔试成绩排名第二,面试第二,却被面试成绩排名第三的考生抢走了机会。我不服输,又战一回,没有想到竟然再一次被排名在我之后的考生抢走了机会。怪我太单纯了,早就应该明白,关镇民根本不可能让我加入公务员的队伍,他在竭尽所能的压制我,让我闭嘴,唯有我彻底安静了,他的仕途才会坦顺无阻。”   面对犯罪嫌疑人,警方无法直言表达自己的立场。任烟生停顿半晌,对他说道:“在十四年前,由于技侦手段不够先进,会有冤假错案的发生,也会因为相关人员的一些疏漏导致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如今在蓆縂秫稷的英明领导下科技发达,技术水平提高,我们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都比从前好了太多。现在的九零后、零零后已经远比五零后和六零后清醒、理智、正义了,未来他们是构建和谐社会的主力军,国家一定会更好。”   胡程轻轻笑了笑,“我相信会有那一天,只是我看不到了。”   任烟生:“胡程,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68条第一款规定:如果犯罪嫌疑人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可以从轻或减轻处罚。侦查工作结束后,检察院会进行起诉,在法院开庭审判之前,你有权委托律师作为辩护人,如果确实存在困难,可以申请法律援助。”   胡程明白他的话中之意,只说:“任队长,谢谢你,对我来说,余下的时间已经够用了。”   在开始时,没有人明白他口中的这句“够用了”是何意,直到第二天早上,胡程被警方逮捕之前发出的最后一则帖子被网友齐心推送到热搜榜的第一位。   帖子里,清楚的写下了真凶关镇民的作案时间、地点、事由,以及涉及到2005年胡邦案的刑侦、痕迹鉴定、法医、被告律师、申诉检察人员的名单,并附上了当年多数目击者提供的音频、视频和一部分多角度拍摄的案发现场的图片。   任烟生看向左下方的发帖日子,正是胡程被逮捕的10分钟前。   毛浅禾:“胡程在母亲离世后就没有想过好好的活下去,走到这一步,他在一心赴死,对他来说,苟且活着才是可怕的,死亡反而是起点。”   李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热搜榜成为了寻找正义的武器,多可笑。幸好,走到最后当年的那些目击者们的良心没有被野狗吃掉。”   数万名网友在帖子的下方留言,并转发帖子,要求严惩真凶,告慰逝者,还社会一片清净。许多人将关镇民人肉出来,他的彩色工作照被网友换成了黑白色,并用黑框装裱,海潭市税务局也因为这件事而登上热搜榜。   迫于舆论的压力,调查组在一夜之间成立。9月25日,关镇民在太太的陪同下来到海潭市公安局刑警支队自首,对十四年前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胡程信守诺言,将关瑶的所在位置告诉了警方,并对任烟生说:“任队长,临了,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如果可以,请把我和爸妈葬在一处……”   任烟生在写结案报告的时候,窗外胡桃树的叶子又落了几片,飘摇间,似在招手,又仿佛在道别,他忽然想起了现代诗人臧克家写过的一首诗。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有的人骑在人民的头上,“啊,我多伟大!” 第十二章庆功宴   盛世,国泰民安。案件移送检察院的当天是国庆节,商场的室外屏幕正在播放70周年阅兵式,街头巷角,若干面五星红旗迎风飘扬,任烟生和毛浅禾走在路上,自豪感油然而生。   每次案件成功侦破后,侦查员们都可以歇息一阵,至于“一阵”的时间是多少,往往取决于下一起刑事案件的发生时间。也因此,李洋时常自嘲,警察是被犯罪分子操控的提线木偶,他动一次手,所有人就要不眠不休、舍家忘我的拼上一阵子。   这次的聚餐地点一时间还没有确定下来,一部分人热衷于火锅,提议去新民公园附近新开的小龙坎吃一顿,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共贺祖国母亲70岁生日。另一部分人对老式小炒更感兴趣,开始在某点评网站上查找海潭市最火的中式餐厅,差一点就要预定座位。   任烟生:“不如大家来我家热闹一晚,有火锅有炒菜有红酒,有家属的带家属,有想吃的菜就写下来,我马上去超市采购,有娃的人现在去接娃,晚上早点过来,和然然一起玩。”   这个主意正合大家的心意,侦查员们也不见外,都知道任烟生是被案子耽误的厨子,纷纷拿出纸和笔写下菜名塞给他,“老大,今晚我们就勍现成的了,你辛苦喽。”   任烟生此时就像一位被兄弟姐妹欺负的大男孩,只憨厚的笑应着“不辛苦”。他捧着这些一股脑塞进来的纸条,对刚才一直笑看着大家打闹的毛浅禾问道:“小禾,你想吃什么?”   这一问,倒是让毛浅禾愣神了几秒钟。她原本打算说自己想吃日料,恍然想起任烟生未必会对这种精细清淡的的餐食擅长,于是只随口说道:“我和马猴学长的一样,酸汤肥牛,多肥牛,辣辣的。”   任烟生在纸上记下了她想吃的菜。   毛浅禾走出任烟生的办公室,给父亲打了电话,告诉他今晚警队聚餐,不用准备她的晚餐了。   父亲听后,马上将原话转述给正在厨房择菜的老伴。接着问道:“爸爸几点去接你?”   毛浅禾:“不用过来接了,我坐同事的车回去。”   毛父:“同事也挺辛苦的,别麻烦人家了,让人家早点回去休息。你把地址发给爸爸,爸爸保证准时到达,再带你去买好吃的。”   毛浅禾想了想,说道:“爸,他……他顺路。”   毛父:“那就好,好好和大家玩。聚餐结束后记得给爸爸发个微信,免得我们担心。”   毛浅禾的父亲挂断电话后拿着手机溜进厨房,喜气洋洋,乐颠颠的挨着老伴坐下,“咱闺女出息了,这回竟然没有拒绝坐同事的车,还能这么快的和同事玩在一块,看来是心结解开了,真好真好。毛琛留给她的那辆自行车已经在车库里放了好几天,闺女没提过,也没去看过,这是相当大的进步啊,可喜可贺,今晚咱俩也喝一瓶吧?”   毛浅禾的母亲笑着,“你啊,是块木头,丫头在几天前就有变化了。先解开心结,再坐上你的车,你正好把两件事情的发生时间说颠倒了。依我看,能让丫头解开五年心结的这个人很不一般,如果我们有机会见到他,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毛浅禾的父亲将洗干净的香菜放进盘中,“在闺女的心里,她大哥毛琛永远排在第一位。”   当晚,没有任务的侦查员和技术员都参加了这次聚餐,技术员王利也去了,并为尤然带去了礼物。洪见宁因为晚上7点要和太太去会亲家,没有到场。法医高飞今晚还要对重案大队送来的尸体进行检验,所以,把女儿高诺送到任烟生的家后就先行离开了,两家住在同一个小区,虽不是一家人,却胜似一家人。   任烟生正在厨房调制火锅底料,就如二队的侦查员所说,没有他做不好的菜,只要看一眼菜谱,就能快速记住菜肴的烹饪方法,味道纯正。万变不离其宗,学习和生活与做菜一样,将主要的步骤和方法牢记后就可以轻松解出很多问题。   两名家政阿姨回家过节了,任烟生给她们放了两天假,并在微信上给每人发了一枚3000块的节日红包。多年来,两名阿姨对尤然极为照顾,视孩子为家人,任烟生始终对她们心存感激。   毛浅禾和李洋到达时,文佳的女儿正在和高诺、尤然玩乐高玩具。三个孩子在此之前都见过毛浅禾,见她走进来,纷纷跑过去热情迎接。   尤然是三个孩子中年纪最小的,7岁的他已经非常有礼貌。他很绅士的接过毛浅禾的手提包,放进衣帽间,走回来认真说道:“小禾姐姐,李洋叔叔,欢迎你们来我家做客。”   李洋:“然然,你这只小崽崽,为什么小禾是姐姐?而我是叔叔?我只比她大三岁。”   尤然笑眼弯弯,“因为小禾姐姐漂亮。”   说完这句话,他像一只猴子似的蹦跳到二楼,拉着正在调制火锅底料的任烟生跑下楼,催促道:“任爸爸,小禾姐姐来了,你赶快去和人家打声招呼呀。”   任烟生被他推着拉着带到毛浅禾的面前,丝毫没有准备,沾了油污的一只手在围裙上搓着,脸竟然有些红,憨气地笑了两声,说道:“小禾,进来坐,水果已经洗好了。”   尤然在一旁补充道:“小禾姐姐,这次你记住了路,以后要常来做客呀。”   毛浅禾摸摸他的头,应了一声“好”,并把手中的三份小礼物分给了三个孩子。而后,她将带来的水果、零食、红酒和几包解酒糖递给任烟生,“老大,一点心意。”   这是任烟生第三次收到毛浅禾送来的礼物。第一次是在一个月前,那时毛浅禾刚入职,点心和寿司都是母亲准备的。第二次是几罐蜂蜜柚子茶,由她亲手调制。他将礼物捧在手里,俊朗的面庞有一点烫,一时间竟有些语塞,略带傻气地说道:“嘿嘿,自家人,别客气。”   尤然在此时忽然古灵精怪地补充了一句:“小禾姐姐,其实我爸爸可盼着你来家做客了。”   经他这样一说,任烟生的脸更加红了,只催促着他去和高诺玩乐高玩具。挠挠头,语塞了半天才对毛浅禾说道:“然然总是这么顽皮,话也多,小禾,你别介意。”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出了任烟生的慌乱,每个人都觉得意外,多年来,他在大家的眼中一直都是沉稳冷静的人,纵然是在紧急时刻也临危不乱,如今日这样的反常表现平日里甚少看得到,尤然方才只是随口一说,看起来却说中了任烟生的心中所想。   王利适时为任烟生解围,说道:“然然真是个开朗的孩子,擅长交际,这么小就知道邀请聪明漂亮的小姐姐来家里玩了,多好啊。任队,好好培养,孩子以后是颗好苗子。”   李洋在尤然的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小崽崽,你昨天还在微信上对我说你爸爸想让叔叔去你家喝酒呢。以后你爸爸有的忙了,今天来个叔叔,明天来个姐姐,后天再来个叔叔,大后天再来个阿姨,365天,你爸爸每天都在招待客人。”   尤然笑哈哈,已然忘记刚才说过了什么话,脆声说道:“大家都来玩,那我就太开心了。”   文佳拉着毛浅禾在沙发上坐下,身旁是王利。在这之前,王利因为公事已经与毛浅禾见过几次面,对这个很有礼貌的女孩子印象很好,点头微笑,慢慢聊了起来。   王利方才瞧见了任烟生见到毛浅禾后的容色变化,她了解他,这样清粹的笑容只有见到喜欢的人的时候才会有。“小禾,刑警支队有师徒制,新人入职后需要跟着一位老侦查员学知识。带你的师傅本该是大马猴的,任队这几次亲自带你,说明他相当看好你,要加油喔。”她对毛浅禾说道,这话中之意很清楚,也很模糊。   毛浅禾:“会的,利姐。”   王利笑着,“你的这声‘姐’一下子把我叫年轻了,我比你大15岁,是‘王阿姨’了。”   毛浅禾客气回应:“哦?真的吗?我一直以为你最多30岁呢,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利姐,你保养得太好了。”   医美、食补、运动,王利保养得的确不错,但眼神骗不过别人,38岁的人即使再精细地保养,眼中也没有了少女时期的纯真和澄净,与二十几岁的女孩子有着显而易见的分别,尤其是做了母亲的人。   不过,王利明知这是一句夸捧之语,还是对毛浅禾生出了一阵阵喜欢。   今日来任烟生家中做客的只有文佳、毛浅禾、王利这三位女同志,三人坐在一处分吃了一个苹果,各说了几件趣事。一部分男同志在麻将桌上战斗,另一部分在阳光房里喝茶。   尤然跑到二楼,将厨房的门关上,像个大人似的说道:“任烟生,我想和你谈谈。”   任烟生看着他煞有介事的样子,将他抱起来放在厨房的台面上,“可以呀,想聊什么?”   尤然:“我觉得小禾姐姐不错。”   任烟生:“嗯,我也觉得她不错。”   尤然:“你喜欢她吗?”   任烟生:“对我来说,小禾还是个孩子,很棒的孩子,和你一样。”   尤然:“我觉得你对她很好,你认为呢?”   任烟生:“我也这样认为。”   尤然索性直接问道:“我很喜欢小禾姐姐,你好像也喜欢她,你打算追她吗?”   这一次,任烟生停下手,很认真地回答了他,“然然,喜欢分很多种。我陪你成长,除了责任,还因为喜欢,这是亲情。乔雅晴陪你一起玩,是因为喜欢,这是友情。高飞叔叔和林阿姨结婚,也是因为喜欢,这是爱情。我对小禾姐姐的照顾,是因为认可她的工作能力,这是一种包含着欣赏的喜欢,与亲情、爱情都没有关系,这种情感更接近友情。”   尤然似懂非懂,也有点失望,“所以,你把小禾姐姐当成好朋友呀?就像我和高诺这样。”   任烟生捏捏他的小脸蛋,“没错。”   聚会以茶代酒,在凌晨两点结束。赴宴之人除了毛浅禾以外都是有车一族,大家在楼下又聊一阵后才各自回家。任烟生先将高诺送回家,而后回来取车,打算和尤然一起送毛浅禾回家,没想到尤然已经在客厅里睡着了,头枕着一只刚刚拼完的乐高玩具。   任烟生将他抱进卧室,为他盖好被子。拿上钥匙,锁上门,和毛浅禾一起离开家。   尤然听到关门声后,喜滋滋地坐起来,爬到窗台上看着任烟生的宾利车驶离楼下。他在心里得意地说着,“任爸爸,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反正我不相信你只把小禾姐姐当做好朋友。”   孩子的世界简简单单,尤然以为任烟生和毛浅禾的关系会更进一步,却没有料到这两个人今晚的聊天内容在开始时正是围绕着他展开的。   毛浅禾:“老大,然然是机灵的孩子,眼睛一转,鬼点子接二连三的冒出来,嘴巴一张,夸得人笑哈哈,孩子的情商足够高,以后最适合做领导者,带领大家向钱看,向厚转。”   任烟生:“我倒是希望他的个子也能高一点,7岁才勉强1.2米,不得不说基因真强大啊。”   毛浅禾:“一些孩子的身高会在小学时期快速的长,到了初中却停止长个了。另一些孩子在之前长得很慢,到了青春期反而开始疯长。然然是后者,有你带着他打篮球做运动,个子不会矮的。基因会起到一定的作用,但不是决定性作用。我父母的个子都不高,父亲1.70米,母亲1.58米,但这并不影响大哥长到1.88米,二哥1.86米,我1.73米。”   尤然此时正在卧室里玩扑克牌,猛打了几个喷嚏,以为要感冒,赶紧钻进被子里。   任烟生:“小禾,你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父母当时一心想要女儿吧?”   毛浅禾点头,“我的父母都喜欢女孩,尤其父亲,等啊盼啊,结果前两个都是男孩。母亲以为这辈子与女儿无缘了,打算放弃,没想到没过多久我就在她的子宫里住下了。”   任烟生:“无意插柳柳成荫。十几年前,我也以为自己在退休前一直会在突击队工作,没有想到后来竟然成为了一名大队侦查员,人生中的一些事情确实是半点不由人的。”   毛浅禾:“突击队的特警多帅啊,后来为什么选择加入刑警支队呢?”   任烟生:“很帅吗?其实突击队的生活很苦,也很枯燥,并不夸张的说,在一些时候是有今天、没明天的,突击队里有很多人都想进执法业务部门,我那时的想法很现实,也有点小家子气,只想平平安安。母亲去世后,家里只剩下父亲了,他养我小,我就要养他老,只有好好活着才能尽孝,趁着自己还有能力,多挤出一些时间陪伴他,这样做至少以后不会后悔。你才23岁,大概还不能够完全体会得到我那时的感受,对我而言,家很重要,远胜一切。”   毛浅禾:“我明白。大哥和二哥离世后我才意识到,不仅仅是家,如今拥有的一切都值得去加倍珍惜,即使这件东西微小到不值一提,好好珍惜,好好道别。小时候常听人家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当时觉得这句话既土气又俗气,现在回想起来,这简单直白的一句话中藏着多少耐人寻味的道理啊。”   任烟生:“我听大马猴反反复复的说过许多关于毛琛的事情,直到现在还有很深的印象。毛琛虽然没有加入公安的队伍,但最终也成为了另一个领域中的佼佼者,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会创造出价值。我与他在同一年出生,和他相比却逊色了不少,除了身高差不多以外,和他基本没有相似处了。说真的,如果毛琛还在的话,我倒是很希望你能为我们创造一次机会见一面,没准以后我和他还可以没事约一局,喝一杯呢。”   毛浅禾:“说来也很奇怪,就在一个月前,每当别人和我提起大哥的事情,我都会本能的回避,也会反感,最近的这些日子竟然能够做到云淡风轻的去主动与别人聊这些旧事了。”   任烟生温蔼如初,“这段时间梦到过毛琛吗?”   毛浅禾:“梦到过一次。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吃火锅,大哥和二哥虽然没有对我说话,但是他们在梦里一直是笑着的,我好像能够感觉得到大哥和二哥已经放心的离开了。”   任烟生拍了拍她的头,“你能走出来,很好。”   毛浅禾:“老大,你曾经问过我,选择加入公安队伍的这个决定是否因为大哥,当时我的回答是确实如此。如果此时此刻还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的话,我认为我的决定还会是这个,这次做出这样的选择不再是因为大哥,皆为我的心中所想,我相信未来的自己一定不悔最初的决定。”   任烟生:“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公安’这两个字听起来很帅,个中滋味,只有体验过的人才会懂。小禾,你有使命感和正义感,这样很好,希望你一直保有这份热情,用百分百的耐心和毅力应对接下来发生的种种状况。”   毛浅禾笑着,“很不自谦地说,我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任烟生眼含希冀,语气中亦有宠溺,“我也认为你能做到。”   宾利车行至毛浅禾家的楼下,任烟生将车停稳,从后排座拿来一枚纸袋,递给她,“在你来家做客之前,我做了两盒三文鱼寿司,跟着网上的教程做的,处女作,不知道是否合你的口味。和你的蜂蜜柚子茶相比已经是粗制滥造了。到家后泡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如果没有通知的话就不用来上班,你工作了一个多月还没有好好地休过一天呢,在家陪陪爸妈。”   月光皎洁,犹如一抔碾碎的纯白玉屑,慢腾腾的铺在脸上。毛浅禾知道这两盒三文鱼寿司是任烟生出于礼貌而准备的回礼,但还是将纸袋搂在怀中,“佳姐常说你的厨艺一级棒,我相信一定很好吃。”   任烟生笑意蔼蔼,“上楼吧,晚安,丫头。”   并不长的一路,却是走走停停。毛浅禾透过二楼缓台的窗户向下看去,前进一步,便距离任烟生又远了一些,光线幽微,她看不清他的容色,忽然的,舍不得再向前走。   在此之前,毛浅禾曾经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对任烟生的感觉究竟是喜欢?是崇拜?是尊敬?还是仅仅因为毛琛和毛琒的离世而生出的情感转移……   或许,只有时间才能告诉她答案。 第一章她说,她会飞   2019年12月31日,旧年的最后一天,毛浅禾向任烟生请了一天假,和父母来到云河墓园看望两位哥哥。车行至墓园的正门,毛浅禾的父亲是最后一个从车里走出来的,年逾六旬的他两鬓提前花白,从前笔挺的背已有些弯,步伐也远不如几年前那般矫健,他固执的将香烛和鲜花捧在怀里,用腾出的一只手提着酒和几样水果、点心,慢慢的朝墓区走去。   大哥毛琛的墓碑在二哥毛琒的右侧,幼年时期兄弟俩便喜欢这样睡,毛琒总会将毛琛挤到床角,一个人霸占一张大床,横着睡,偶尔也会任性的将脚丫放在哥哥的脸上。儿时的毛琛就已经非常懂事,从不与弟弟争抢任何,在毛浅禾出生之前,所有好玩的东西和好吃的食物都会让给弟弟。夏日酷热,毛琒好动,经常会踢被子,毛琛觉察到后总是轻轻地将小被子盖在弟弟的肚子上,生怕他着凉感冒。   母亲将一根红绳系在毛琒的墓碑上,今年是二儿子的本命年。   毛浅禾的父亲打开一罐啤酒,为大儿子和二儿子各倒上一杯,“老大、老二,爸妈和妹妹来看你们了。明天就是新年了,这是我们过的第六个没有你们在身边的新年,从空难发生后,到今天,一共2110天,爸爸是数着天数过来的。年岁花相似,岁年人不同,一晃儿老二36岁,老大也40岁了,这六年来,我和妈妈总会想起你们牙牙学语的小模样,越去回忆,越后悔当初没有在你们还在的时候多陪一陪你们。2019年这一年家中一切都好,你们哥俩不用惦记,我和妈妈的身体还不错,日子平平淡淡,小禾也工作了,如愿成为一名刑警。毛琛啊,妹妹替你实现了愿望,你要在天上庇佑她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儿长眠,父常念。这是一声得不到回应的嘱托,毛浅禾的父亲仍然相信大儿子已经听到了他方才说的这些话,用手帕擦拭着毛琛墓碑上的照片,缓缓说道:“小禾在市局刑警二大队工作,李局长……哦对,就是你的李叔叔,你小时候还在他的裤子上拉过屎呢,他说二大队的任队长对小禾的评价很高,说她工作认真,人也坚强,很看好她,近期侦破的两起刑事案件都有小禾的功劳。我和你妈妈本来很反对她上一线,如今听到这些话也不得不妥协了,国泰,才能民安,爸爸在部队工作了这么多年,明白这个道理,就由着小禾去吧。”   毛浅禾的母亲将两束鲜花分别放在毛琛和毛琒的墓碑上,“老二,你行事冲动,到了那边,在做事之前要多和大哥商量,多听一听大哥的意见。爸爸和妈妈不能继续保护你们了,你们哥俩一定要团结,互相照顾,不要吵架,缺什么少什么就告诉妈妈。”   父亲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她的手臂,慈和笑着,“不用担心,老大和老二的年龄加起来都76岁了,再过几年两个人都成老家伙了,吵不起来了。”   母亲也笑说着,“是啊,毛琛再过五、六年也加入中年人的行列了,到时连小禾都30岁了,咱俩那时候也七十多了,头发都该白了吧?白头偕老,事先说好啊,谁都别偷着焗油。”   父亲牵起母亲的手,“十八所爱,八十所伴,白头偕老是这世间最浪漫的事情。”   秋风萧瑟,父亲从袋子里取出外套,为母亲披上,“毛琛、毛琒,你们和小禾一样,都是爸爸妈妈的骄傲。这一世,我们没有机会看到你们哥俩老去的样子,小禾也没有机会陪你们到老,虽然有遗憾,但是等到想开了就会明白,其实这样也好,在我们的记忆里你们一直是最年轻有活力的。”   毛浅禾为大哥毛琛点燃香烛,凝视着他的照片,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她用指尖拭去,很快,释怀的笑了,在心里说道:“哥,在你走后的第五年,我遇见了一个像你一样温暖的人,如今我也慢慢开始了新的生活,勇敢、坚强、无所畏惧。”   天朗气清,枝头上的麻雀轻唤一声,毛浅禾抬起头,一架飞机穿过云层,渐行渐远……   2020年1月1日,新年的第一天,清晨五时,一名高考复读生从教学楼的天台一跃而下。公安机关结合侦查员的笔录和技术人员的现场勘查判定案件系自杀,并向坠亡女生的家长出具了《不予立案通知书》。   坠亡女生就读于明德高中,是海潭市的重点中学。因为这“重点”二字,学生之间竞争激烈,不仅如此,在每年的教师评比中,科任教师也使出杀手锏,力争年级第一名。   第一名和第二名互看对方不顺眼,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却可以称兄道弟。   女生坠楼后不久,明德高中连续发生了几件恐怖事情。   1月3日晚,从一楼最里侧的储藏室里传出凄厉哭声,保安巡查时发现那里早已上锁。   1月4日晚,六楼自习室的吊灯突然坠落,在坠落的一秒钟前,灯下的男生刚刚离开座位。碰巧的是,此时他的数学试卷已经做完,最后一道题的答案是“44”,刚被他写下。   1月7日晚,空旷的操场上忽然出现了一堆正在燃烧的纸钱。监控录像却显示在纸钱开始燃烧的三分钟前无人在操场上点火。而这一天恰好是坠亡女生的头七。   各种各样的传言开始在学生间流传。学生们一致认为校园闹鬼,而因自杀而死的人是无法投胎为人的,坠入畜生道,只有找到一个新死亡魂才能挣脱桎梏,早登极乐世界。   下一个会是谁?   海潭市第一附小与明德高中相隔不远,尤然也从小伙伴的口中听说了这几件在他看来奇奇怪怪,也有些恐怖的事情。任烟生去学校接他回家的时候,他有些害怕地问道:“任爸爸,什么是‘阴气重’?”   任烟生对他的问题倍感意外,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他,“阴,与阳相反,是比较虚弱的意思。如果形容人,那就是在说这个人的身体不大好,经常生病。如果形容某处地点,是在说那里阴暗潮湿,常年见不到阳光。”   尤然:“鬼魂会杀人吃人吗?”   任烟生:“鬼不会害人,只有装鬼的人才有害人之心。”   尤然:“任爸爸,如果遇到了鬼,我该怎么办?”   任烟生:“只要你没有做亏心事,鬼就不会伤害你的。然然,你见到的鬼也许就是某个人最想见却始终见不到的亲人,所以不要害怕,他只是想来人间看一看心里牵挂的家人。”   尤然还没有体会过失去的感觉,在任烟生的庇护下眼睛看到的都是美好,相信永恒,一直生活在童话世界中。他腻在任烟生的身边,“我想用你的手机给小禾姐姐打电话。”   任烟生一边笑他多思多虑,一边将手机递给他,不忘叮嘱道:“小禾姐姐正在休息,待会儿记得拣要点说。”   毛浅禾正在读东野圭吾的《恶意》,听完尤然的描述,耐心地为他解释着这几件在他看来十分恐怖的事情,“然然,任爸爸说得很正确,其实这几件‘闹鬼的事’一点都不可怕,我一说你就能明白。第一件,哭声是人声。一楼储藏室的隔壁就是卫生间,如果装鬼的人从卫生间的窗户翻越到储藏室的窗户外侧,再在外面将窗户拉开,一切就解释通了。第二件,两个字概括,巧合,数字‘4’不意味着死,只是谐音罢了。第三件,可燃物是提前放在操场上的,并用黑颜色的塑料袋包裹,夜晚难被发现。在纸钱的里面放上一件已经点燃但是燃烧很慢的物品,比如一块90%干燥的木块,同样用袋子包住,大约三分钟后火焰就会慢慢将纸钱点燃。”   尤然明显没有听明白,但还是十分坚定地对着手机点头,说道:“小禾姐姐,你真了不起,什么都知道,你这样解释,我很快就知道是怎样一回事啦。”   任烟生在一旁吃着他的奶酪棒,笑他矫揉造作。   尤然又道:“小禾姐姐,我们快放寒假了,到时候你可以来我们家陪我玩乐高玩具吗?”   任烟生在手机上边上小声提醒着,“然然,小禾姐姐还要工作呢。”   尤然没有答话,等待毛浅禾的回答。   毛浅禾方才也听到了任烟生的提醒,柔声回应道:“然然,姐姐这个假期要打怪升级哦,每抓一个坏蛋就会升一级,等到满级了就可以带着战利品去看你了。这段时间你也要认真复习功课,如果期末考试考得好,姐姐就有奖励给你。”   尤然立即满口答应,“好哇好哇,我等你,这几天我会认真学习的。”   任烟生从尤然的手里接过手机,与毛浅禾又聊几句,等到她将电话挂断后才收起手机。   临近春节,街角的拜年歌曲催动着路人归家的脚步,恭喜发财,新年胜旧年。记忆中的年味儿像老北京糖葫芦,酸里透着甜,像热辣沁心的川味火锅,后味甘醇,只待新年红火。   1月14日凌晨4点,明德高中发生第二起学生坠亡案,死者是高二(6)班的李沐桐。   学生坠亡的位置已经被赶来的辖区派出所民警围上了警戒带。技术员王利的勘察工作也已结束。法医高飞正在核心区内对尸体进行初步检验。不远处,几名风水先生正在教学楼前与副校长交谈,几张符纸捏在手里。操场上才刚烧过三堆纸钱,火灭之后,一个家庭的希望也破灭了,灰烬,望不尽的灰暗。   年级组长陈老师用木棍将看热闹的学生赶回教室,“单词背完了吗?物理题做完了吗?你们杵在这里像一只只笨鸭子似的,傻了吧唧的,我执教二十多年,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学生。还有不到半个月就期末考试,到时候那些没有考好的学生看我怎么收拾你。”   学生们躲着她,纷纷退回教室。   人群中,一名戴眼镜的高个子学生忽然高声喊道:“陈老师,今天是她的二七,她回来了,不然六班的李沐桐也不会毫无征兆的从七楼跳下去。”   年级组长走进人群,将这名学生揪出来,不留情面的用木棍在他的身上抽打几下,“你是哪个班级的?废话怎么这么多?如果再说一句和学习无关的话明天就不用来上学了,待在教室里也不务正业,下午让你家长来学校一趟。”   杀鸡儆猴。学生们见此情景,立即乖顺上楼,经过缓台时仍不忘透过窗玻璃向下看几眼。   报案人是一名年约五旬的校园保洁。她对负责笔录工作的毛浅禾和文佳说道:“警官,我说出来你们可能不大相信,这所学校啊,有点邪。自从那名复读生从楼顶跳下来以后,学校就不正常了,怪事一件接着一件,喏,你们瞧瞧,今儿早上又跳下来一个,这是鬼魂在找替死鬼呢。如果学校没有问题的话,校长为啥还要烧纸啊,还把风水先生请过来了。”   毛浅禾摇摇头,没去解释这些奇怪现象。只问道:“您是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   保洁员将扫帚抓在手里,依然心有余悸,“我平时负责打扫这片区域,在今天早上4点多看到了大致的坠亡过程。七楼的第三、四、五个窗户里面的空间是高二(6)班的教室,刚到4点的时候教室的灯亮起来,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吧,那个丫头就从七楼的窗口飞下来了,速度特别快,把下面的泥土地都砸出来一个大坑。”   毛浅禾仰头朝事发地点看去,无法在楼下看清楚窗口处的情形,暂时尚不能判断当时是否存在有人将死者推下楼的可能性。“只有您一个人看到了尸体吗?”她问。   保洁员点头,“我开工的时间早,不到5点就得工作,学生掉下来的那时候其他人还在睡觉呢。”   毛浅禾:“这条路平时走的人多吗?”   保洁员:“极少。住校的学生们上一趟楼就到达教室了,非住校生们不从这条路走,从学校的正门进入。呐,你也看到了,这里是泥土地,脏兮兮,雨后泥泞难走,学生们的运动鞋贵着呢,洗几次就不好看了。”   毛浅禾:“死亡的学生是住校生吗?”   保洁员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并说道:“只有班级排名前十的学生才有住校的机会,为了集中辅导、集中管理,是强制的。住校的学生每天4点半就要进教室上早自习,年级组长陈老师会在楼层内巡查。每个年级住校的学生大约有160人,四人寝,极少数寝室住五个人。之前自杀的那名复读生住的就是五人寝,不过现在已经锁上了,就连和它挨着的那几间寝室也被上了锁,没办法,学生和家长都忌讳这件事,谁也不愿意靠近。”   毛浅禾:“在那名复读生坠亡之前,您见过她吗?”   保洁员:“见过,那名学生一看就是好孩子,听说成绩很不错,一直是班级的前五名。”   毛浅禾和文佳从坠亡地点离开,准备在学生中开始走访调查工作。   文佳:“就如任队之前所说,鬼不会害人,只有装鬼的人才有害人之心。学校先有闹鬼的传言,再发生坠亡事件,不排除有人在背后操控这一切的可能性,我认为李沐桐是被人推下去的。”   毛浅禾朝几乎没有学生停留的操场看去,冷笑道:“年级组长为了避免学生们说实话,用杀鸡儆猴的办法把所有学生都逼回了教室和寝室,我们这次的调查工作不太容易做啊。” 第二章第二名坠亡女生   副校长郑升赔着笑来见任烟生,并朝从对面走来的年级组长陈老师使了个眼色。   陈老师立即会意,对任烟生说道:“任队长,我们愿意配合警方的一切调查,不过,还想恳请各位不要在学生上课的时候对他们展开询问工作,尤其不要打扰那些班级排名前十的孩子,学校还指望着他们出成绩呢。”   任烟生微微蹙眉,“陈老师,在你看来学生的性命比成绩还要重要吗?”   陈老师觉察到了他的不快,但依然说道:“没错,成绩意味着一切。这句话虽然很俗气,但在现阶段对家长和孩子来说就是真理,孩子和家长输不起,学校更输不起。任队长,希望你能理解我们。”   副校长对年级组长的直截了当非常满意,省去了不必要的客套,这样很好。在这之后,他故意用略带批评的语气对年级组长说道:“小陈,你要注意用词,什么叫‘打扰’?你这样说是不正确的,学生们应该配合警方的调查,这不是打扰,是他们的义务。”   陈老师将话茬接过来,“郑校长说得没错,我也是为了孩子们着想才说出这番话。任队长,我听说您也是一名家长,孩子正在市第一附小读一年级。咱们为人父母的都希望孩子的学校始终可以拥有很好的口碑,就像我们永远不想穿一件打过补丁的衣服出门一样。所以这件事……您看看可不可以私下处理?不要弄得满城皆知。”   任烟生自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陈老师,我们只负责办案,至于本市的新闻媒体是否会对这桩学生坠亡案大肆报道,不在我们的工作范围内。”   副校长故意咳嗽两声。年级组长这一次更加直接地说道:“道理确实如此,可是说到底,做公安的和各行各业的人都打过交道,这都是你们刑警队长一句话的事儿。”   这样无理的请求,任烟生听完,语气自然不可能友好,当即冷下脸,“陈老师,身为一名刑警,我要求自己无论在何时、何种处境,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能对得起良心,对得起海潭市几百万人民的信任,希望你和郑校长也是如此。”   年级组长嗫嚅着唇,最终作罢。   询问工作在稍显尴尬的情境下进行。   任烟生:“陈老师,在李沐桐坠亡之前你正在高二年级的走廊里巡查,当时高二(6)班的教室里是否还有其他学生?”   陈老师还算配合调查,知无不言,“我在巡查的时候留意过,4点30分之前教室里只有李沐桐自己,那时她正在擦黑板。住校的学生是最早进教室的那一波,学校要求他们在早上4点30分之前进教室上自习。李沐桐很勤奋,总是第一个进班级学习的学生,所以班主任把门钥匙给了她,由她负责开教室的门。”   任烟生:“昨天的晚自习结束后,李沐桐的情绪是否有异常?或者说,她在昨天放学之前是否有一些异常的举动?”   陈老师:“一切都很正常,在校的生活丰富多彩,大家团结友爱,能有什么异常呢?李沐桐的家境很差,但是成绩不错,上次期中考试排名班级第二、年级第九,校领导对她十分关照,不仅免去了高中三年的学费和上半学期的住宿费,就连她接下来去北京参加全国高中生物理竞赛的往返机票的钱都是我们郑校长拿的。”   任烟生:“物理竞赛是哪天?”   陈老师:“六天后,1月20日。李沐桐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昨天下午还对负责为她补习的物理老师说自己很有信心考出好成绩,为学校争光呢。”   任烟生:“我听说在一周前明德高中也发生了一起学生坠亡事件。”   陈老师:“我对那名学生不了解,也没有听其他的老师说起过这件事。我们学校的每位教师都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了学生身上,没有时间闲聊,抱歉,不能为你提供任何信息。”   就在这时,年级组长的手机铃声响起,询问暂停,她走到一旁接听电话。   大约半分钟后,年级组长走回来,“任队长,电话是李沐桐的父亲打来的。孩子的父母正从工地赶来,不过由于两人工作的地方在五环以外,一时间很难叫到出租车,可能还需要比较长的时间才能到达。”   任烟生对身旁的李洋说道:“联络李沐桐的家长,队里派车去接。”   法医高飞对坠亡学生的尸体进行了初步的检验,判定死亡时间在30-60分钟前,死亡原因是高坠死,从七楼坠下,当场死亡。坠地瞬间的巨大冲击力导致校服拉链崩开,眼镜腿断裂,校服的裤子褪到了大腿处,内裤曝露于外。尸表有轻微擦伤,擦伤集中在腰骶部,且分布较为均匀,坠落点出现皮下出血。死亡方式待查。   由于自杀和他杀都会导致高坠死的发生,所以必须综合现场勘查、法医学检验,以及侦查员的走访调查才能最终对案件的性质作出判定。   任烟生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了李沐桐的身上。   事发教室已经被围上警戒带。副校长召开了紧急视频会议,由于事发突然,许多科任教师才刚起床,在不算清醒的状态下听完了校领导提出的要求,一脸懵。   学校的教学计划被彻底打乱,原本应该上早自习的住校生们也趁着这个机会懒散的赖在被窝里玩手机,等在教室外的几名非住校生正在走廊里讨论这件在他们看来有点离奇、有些恐怖的坠亡事件。   一传十,十传百,添油加醋并润色,在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这桩坠亡案就变成了一个由鬼魂操控的离奇校园故事。   李沐桐的座位在靠窗的第一排,桌面整洁,窗户大开着,钻进来的冷气让教室的温度骤降了几度,三只物证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1号物证袋里放着一张写好的学习计划表。   2号物证袋里装着一只用过的白色咖啡杯,杯子的外壁还沾着流淌下来的咖啡。   3号物证袋中放了一支白颜色的签字笔,握笔处有依稀可见的蓝色粉末。   现场的勘察工作已经结束。王利对走进教室的任烟生说道:“案发前咖啡杯放在死者的书桌右上角,咖啡已经喝完,从杯子的手柄处提取到一枚清晰的完整指纹和两枚残缺指纹,杯身处有若干指纹,已经全部提取完成。窗台、桌子和椅子上出现了数枚较清晰的足印,有大概率是死者留下的,也已提取完成。”而后,她将1号物证袋递给他,“你看看这个,这是在死者的桌子上发现的,我把内容从头到尾看了两遍,感觉这名女学生死于他杀的可能性比较大。”   王利递过来的是一张写好的学习计划表,字迹工整,内容详细,细致到每一门学科,计划表的左下角出现了一点沾有蓝色粉末的水渍,令纸张有一点发皱。   任烟生朝写在黑板右下角的课程表看去,又将视线移回手中的这张学习计划上,推断这张计划表是在李沐桐坠亡之前刚刚写完的。   任烟生:“黑板上的水渍还没有完全干,课程表用蓝色的粉笔写下,而这张纸的左下方也出现了水渍,水渍的旁边还留有淡淡的蓝色痕迹,并且物证袋里的这支签字笔的握笔处也有看得见的蓝色粉末。综上,我们可以对李沐桐坠亡之前的活动大致进行一下还原。今天凌晨4点,她先用钥匙打开教室的门,接着将黑板擦干净,然后在黑板上写下今天的课程表,最后她回到自己的座位,用沾过水和粉笔末的右手从笔记本里撕下一页纸,写下今天的学习计划,这是一名积极上进的学生。暂时还没有证据和犯罪事实指向自杀。”   晨光微熹,一声从七楼女卫生间里传出的刺耳尖叫打破了教学楼内才刚恢复的安静气氛。   又一名女学生坠亡了。   法医、技术员和侦查员还没有离开校园,来不及多说,立即前往女生的坠亡地点。   死者名叫秦梓炀,同在高二(6)班读书,是前一位死者李沐桐的室友。   在卫生间里目睹了完整坠亡过程的女学生是文科实验班的地理课代表容灿,住在秦梓炀和李沐桐的隔壁。亲眼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之间从窗口跳下,变成一具毫无生气的死尸,她被吓得不轻。   文佳和毛浅禾将容灿扶到卫生间外,她缩在毛浅禾的怀里,用手指着卫生间的窗口,喃喃自语:“她爬上去了,她说,她是一只鸟,她会飞……”   毛浅禾轻抚着她的头发,让她感觉舒服一些,着实安慰了好一阵后才柔声问道:“别怕,你告诉姐姐,当时你和秦梓炀在一起吗?她是自己爬上窗台的吗?”   容灿胆瑟地朝卫生间的窗户望了一眼,马上避开视线,缩回毛浅禾的怀中,点点头。   这次的现场勘察工作非常简单,只有窗台上出现了几枚疑似死者留下的足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技术员王利很快完成了检材的提取工作。   法医那边的初步尸检工作也完成了。高飞言简意赅,“和上一名女学生一样,死亡时间在半小时前,高坠死,当场死亡。外伤轻,内伤重,口、鼻处有少量鲜血流出,腰骶部有轻微擦伤,所穿衣物沿原缝线崩裂,死亡方式待查。越是表面看起来简单的事情,往往越复杂,凭我这些年的法医工作经验分析,这两桩案件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第三章致幻剂   教学楼内,李沐桐和秦梓炀的照片贴在一楼的光荣榜上。   照片的排序是根据上一次期中考试的校排名而定的,李沐桐在第一排第九位,秦梓炀在第一排第三位,两名学生的成绩都相当不错。   任烟生细看着这两名女学生的照片,试图寻找两人的相同点。   如果这两名学生的死亡方式为他杀,那么接下来这就是两桩可以串并案侦查的重大刑事案件,若真如此,在警方找到案件的突破口之前,被害人的数量或许还会增加。连环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大多基于三个因素来选定被害人:合意性、可获得性、易受攻击性。   合意性,指被害人身上的某些特点、特征符合凶手的某些奇怪偏好。比如:被害人身上的香水味、被害人身上的衣服颜色、被害人的走路姿势,亦或是被害人的口头禅。   可获得性,指被害人的生活方式使他有机会被害,并且在遇害后无人牵挂。   易受攻击性,也可简言概括为被害人的体力远不及凶手,易被其杀害。   秦梓炀和李沐桐都是外表看起来十分乖巧文静的女孩子,戴着黑框眼镜,身着校服,笑容腼腆,人际关系简单,没有攻击性,最重要的一点是,两个人的校排名都很靠前,班级排名分别为第一名、第二名。   任烟生认为,如果这两桩坠亡案的受害者的死亡方式都为他杀,那么,“成绩好”这个原因很有可能就是犯罪嫌疑人行凶的最主要原因,行凶动机是嫉妒,凶手的排名或许在两名死者之后,案件的性质可以定性为仇杀。   毛浅禾和文佳的走访排查工作进行得很不顺利,坎坷不断,师生口径一致。   1.对秦梓炀和李沐桐不了解,只知道她们的成绩很不错。   2.不清楚案发前学校发生了什么事。   3.所有老师都很好,校领导关爱学生,视如己出。食堂的饭菜很好吃。学生之间不存在勾心斗角的现象,一直都是良性竞争,彼此友爱和谐。   显然,在侦查员们的调查工作开始之前,已经有人很友善的威胁了教师和学生。   目前的首要任务是确定两名女学生的死亡方式,他杀才会立案,自杀将出具《不予立案通知书》。如果是他杀,侦查的速度就必须要加快,因为以凶手的逻辑去分析,接下来极有可能还会出现第三、第四名被害人。   没有一条生命理应如此陨落。   雾霾天,人影是模糊的,空气中漂浮着各种味道,辨不清,触不到,就如同嫌疑人混在人群中,而你和我都无法发现。   灰色地带总能很快的糅杂在黑与白之间,不再醒眼突兀。   市局外的音像店正在放容祖儿的《连续剧》。   “开首的一篇是某某出生,妈妈给宝宝奉上这一生头一吻。开端之后或晴或暗,怎么走就像连续剧也欠缺安稳……”   父母会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提出许多的要求,会责备,也会强迫我们做很多现阶段还不喜欢做的事情,我们也曾以为父母“望子成龙、盼女成凤”的心理过于强烈,曾有过抱怨,也曾期盼快快长大,远离父母,活出个样儿。   后来,我们工作了,组建了家庭,被时光浸泡得久了,终于有一天明白了父母的初衷:懂得奋斗的人才能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立足扎根。   其实父母对我们的期望并不多,只要不被这个社会淘汰就可以了。   孩子是一个家庭的希望,希望破灭了,在世的人也将浑噩着生活,年华垂暮犹离索。任烟生在收养尤然之后的感悟尤其的多,缉凶,是责任,是义务,正义感在驱使着一线上的人负重前行,早日将凶手缉拿归案,既是为了切除毒瘤,也是为了告慰事主和家属。   侦查员在这一环节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前期的外围调查工作必须正常进行下去,课间,任烟生和毛浅禾、李洋重返高二(6)班。   学生的座位由考试成绩决定,每次的月考、期中、期末考结束后会换座位,坐在第一排的八名学生在上次考试中排名班级的前八名。   两名优秀学生的接连离世丝毫没有影响到班级的学习氛围,比之先前唯一不同的是,上次考试班级排名第三和第四的两名学生被班主任安排到了秦梓炀和李沐桐的位置上。   一行人的到来,完全在班主任的预料之中。   她从讲台上走下来,肃然说道:“任队长,我想利用课间的时间给学生们补课,望你谅解,我们暂时不能配合你们的调查,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任烟生站在门边,语气也不友好,“李老师,既然你已经这样说了,我认为也没有必要再和你重复一遍‘公民配合警方调查是义务’的重要性了。接下来如果你继续阻止学生们讲出真相,扰乱、阻止警方办案,我们会对你进行治安管理处罚,进行行政拘留。”   班主任本就为难,若不是因为副校长和年级组长要求她如此做,她必定不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这个时候,她已自知没有第二种选择,于是退出教室。   学生们的目光纷纷集中在任烟生的身上。几名女生放下笔,贪看着他,低声耳语。坐在第五排的女生转头,对坐在后面的女生说:“他长得好像赵寅成哦。”   任烟生走上讲台,只对学生们说了一句话。   “同学们,凶手还在校园里,此刻正注视着你和我,你们怕不怕下一个遇害的人就是自己?”   学生们立即安静下来。   任烟生的语气温和了许多,话中的强迫之意却依然明显,“秦梓炀和李沐桐的遗体已经在两小时前运送到市局的法医室了。至于校园里是否还会出现第三名被害人,不由我们决定,取决于凶手,但是更取决于你们大家。只要你们及时将已知的事实告诉我们,凶手就没有机会再对无辜的学生痛下杀手。”   一名高壮男生问道:“任队长,您需要我们做什么?”   任烟生:“关于秦梓炀和李沐桐,我希望大家如实回答我们三个问题。现在每个人拿出一张纸,写下如下内容。一,在最近的一个星期内,这两名学生与谁起过争执。二,你对这两名学生的了解。三,在1月13日和1月14日,关于这两名同学,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是否署名全凭自愿,我向大家保证,今天你所写下的这些文字只有警方看得到。如果没有任何信息向我们透露,可以交白卷。”   学生们听到这番话后,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到教室外。   任烟生会意,及时将教室门关紧。   没有了班主任的监视,学生们这才彻底消除了后顾之忧,将看到的情景以文字的形式写了下来。   半小时后,毛浅禾和李洋将答卷收走。三人离开教室。   毛浅禾:“老大,死亡方式还没有确定呢,你刚才那样说,不担心吓到学生们啊?”   任烟生:“害怕总比隐瞒真相有意义,如果他们继续保持沉默,任由副校长和年级组长的摆布,这两桩可疑的坠亡案恐怕会定性为自杀,到时刑警支队不予立案,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温水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但是热水可以,小禾,你要明白这个道理,以后你总有独当一面的那一天,在案件的侦查阶段,该狠的时候一定不可以温柔。”   下午两点,市局法医室。   高飞已经对秦梓炀和李沐桐的尸体完成了后续的检验工作。他将尸检报告递给任烟生,并为他带去了一则出乎预料的消息:秦梓炀和李沐桐在死亡的一小时前都曾服用过致幻剂。   致幻剂,属于精神类药剂,服用后会产生时间、空间,以及体像和界线认识的错乱反应,并伴有联觉或不同感觉的融合,多数的感觉体验都被增强,情绪变化起伏无常,思维奔逸,近期记忆丧失,远期记忆时常浮现,会出现许多稀奇古怪的富有想象力的念头和想法。   致幻剂的代表是麦角酸二乙酰胺,简称lsd,白色,无味。1943年,合成lsd的化学家霍夫曼对服药后的感受进行了一番描述:“躺在床上,我看见家具、窗棂和吊灯七扭八歪,窗外的光就像火一样光亮耀眼,一闭上眼睛,世界犹如万花筒般变换着,不断变化,色彩斑斓,无穷无尽,身处其中,非常快活,这种快感持续了大约两个小时,在这之后,我的情绪出现了异常,产生狂躁、抑郁和恐惧。”   如果秦梓炀和李沐桐是主动服下致幻剂的,会出现因为产生错乱反应而爬上窗台,继而失足从七楼跌落的可能性,死亡方式为自杀。但是,假如二人是在无意识,或者强制的状态下服下致幻剂,那么,死亡方式就是他杀了,由于痕迹物证、作案目标、作案手段等方面存在着一定的内在联系,两桩坠亡案可以串并案侦查。   判定死亡方式要从致幻剂入手,简言之,两名死者服下的致幻剂是怎么来的?   任烟生和毛浅禾来到技术室,碰巧王利刚刚完成手头上的工作。   她摘下手套,从办公室里走出,将几份生物检材的鉴定报告递给任烟生,“窗台、桌椅上的足印与死者的比对一致。我在李沐桐的咖啡杯内验出了致幻剂的成分,她在坠亡之前喝下了掺有致幻剂的咖啡。咖啡杯在使用前被清洗过,杯身上的指纹比较少,全部属于死者,但是在手柄处提取到了一枚不属于死者的大拇指指纹,并且握杯的这个人是左撇子。”   毛浅禾下意识的分别用左、右手做了两下拿杯子的动作。   王利笑看着她,“没错,左撇子的人就是像小禾这样拿杯子的。”   当一个人拿取一只不属于自己的杯子的时候,会下意识的用手抓住杯子的手柄处。这时候,如果大拇指与手柄的最上端保持平行,无论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印到杯子上的指纹的指尖朝向都是相同的。反之,如果大拇指朝外,在握杯时用了左手,印在杯子上的指纹的指尖朝向会与右手握杯时的不一致。   任烟生:“李沐桐的学习计划上出现了沾有蓝色粉末的水渍,水渍集中在左下角,而不是右下角,通常情况下,我们不会用沾了水的那只手写字,所以她不是左撇子。如果握杯的这个人曾经购买过致幻剂,就有一定的作案嫌疑。”   毛浅禾:“咖啡中出现了致幻剂,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在泡咖啡之前将致幻剂放进去,另一种是在泡好咖啡后掺进去,无论是哪种可能性,在投放致幻剂的时候,嫌疑人都近距离接触过死者,并且死者对嫌疑人很信任,放心的让他接触了咖啡杯。飞哥鉴定的死亡时间是今天早上4点左右,而在这个时间,教室里只有李沐桐一个人。所以,我认为投放致幻剂的这个人是李沐桐的左撇子室友,在今天早上的4点之前,她为李沐桐泡上了一杯掺有致幻剂的咖啡,李沐桐丝毫没有怀疑的接过来,拿到教室,放心喝下。”   王利在数日前就从同事的口中听说过毛浅禾的故事,对这位小自己十几岁的年轻姑娘颇为欣赏,不吝赞赏:“任队长,小禾的机灵劲儿和你刚加入刑警二大队时一模一样,长江后浪推前浪,等到小禾39岁的时候很有可能比你还优秀呢。”   任烟生笑眼弯弯,“肯定能。”   毛浅禾轻搓衣摆,有些羞赧。   王利替她将颈上的钻石项链摆正,温和说道:“小禾,以后多和任队长学习,天天烦他也没关系,他的侦查经验很丰富,你问一句,他能教你十句。”   任烟生依然笑着,“如果你说别的话,我没准还不承认,刚才的这话我就不否认了。”   王利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做,见此,便说道:“看来你们已经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了。术业有专攻,你们负责侦查,我负责对检材做鉴定。第二名死者秦梓炀的生物检材还没有作比对呢,你们先忙,我也进去忙了。”   侦查员调取了事发时七楼走廊内的监控,查到在李沐桐坠亡之前,除了她自己,再无第二个人走进过高二(6)班的教室。而第二名死者秦梓炀,从她进入卫生间的那时起,直到坠亡,现场只有一名女学生。   李洋已对这名女学生的指纹进行了提取。   王利的工作非常有效率,很快就派小孙将秦梓炀案的足印比对结果送到了任烟生的办公室。   经过比对,七楼女卫生间的窗台上的足印属于死者秦梓炀,现场没有发现第二人的足印。   这两桩看起来最平常不过的坠亡案忽然变得诡异离奇。 第四章妒忌和恨   高二(6)班的学生的答卷在侦查员们的手中传阅,通过这一行行文字,警方获悉了更多关于秦梓炀、李沐桐的信息。   1.秦梓炀有吃“聪明药”的习惯。每个月的16号早上,她会把大药瓶中的“聪明药”放入随身的小药盒中,一共90粒,每天的早上、中午、晚上各服用2粒。   2.秦梓炀和李沐桐的关系非常好,两个人都是只知道苦学、不懂变通、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的学生,不合群,朋友很少。   3.秦梓炀和李沐桐都曾被上次考试排名班级第三的栾晓依骂过,栾晓依也是二人的室友。   4.金浩哲与秦梓炀的关系非同寻常。经查,学生们笔下的“聪明药”实际上是一种补脑胶囊,全名为“忘不了3a脑营养胶丸”,为天然的海洋营养补品,功效成份3a,即dha、epa、dpa,皆为n-3型多烯脂肪酸乙酯,官方的说法是可以提升记忆能力。秦梓炀的母亲每个月都会去海潭市的专卖店为女儿采购,迄今而至,已经服用了五年多,没有中断过。   昨日,毛浅禾在收答卷的过程中特意在排名前十的学生的答卷右上角折了一个小角,以作区分。金浩哲留着比较厚的刘海,并且烫过,将眉毛盖得严严实实,乍一看像个秀气的小姑娘,也因此毛浅禾对他的印象比较深。   金浩哲坐在教室的门边,按照座位的排序,毛浅禾推测他上次考试的排名是班级的第八名,她十分精准的从一沓答卷中找出了金浩哲的那一份。   纸上只写了四个字:不太清楚。   而在学生交给侦查员的几十份答卷中,至少有三十名学生曾提起过金浩哲与秦梓炀的关系。   技侦支队分别对李沐桐、秦梓炀坠亡之前的手机通话记录进行了调取。   经查,李沐桐在坠亡前的一天前曾与一个尾号为6237的号码有过一次3分29秒的通话,在最近的一个星期内,与这个号码联络频繁,李沐桐多为被叫方。   巧合的是,在另一名死者秦梓炀坠亡的五分钟前,也与这个号码有过通话,时长是1分03秒,秦梓炀也为被叫方。在最近的一个星期内,除了这个人,秦梓炀还与一位手机尾号为0889的机主有过四次通话,不过这一次她为主叫方。   经过侦查员的后续调查,这两个号码的机主都是两名死者的同班同学。其中,尾号为6237的机主是两名死者的室友栾晓依,尾号为0889的机主是秦梓炀的好友金浩哲。   毛浅禾:“排名第一的秦梓炀和排名第二的李沐桐都接到过排名第三的栾晓依打来的电话,在这之后没多久,两个人相继坠亡。时间再向前推移,这两名学生又都曾被栾晓依当众欺辱过,心理受到创伤,“巧合”二字似乎并不能将这几件事情解释得通。”   李洋:“我同意小禾的说法,排名靠前的人不会对排在自己之后的人心生反感,反而是后者常会生出妒忌之念,栾晓依排在两名死者之后,嫌疑不小。”   但是,这一推测又与事实相悖。   警方在死者生前使用过的杯子中验出了致幻剂的成分,显然致幻剂是被人提前倒入杯中的。   你会放心喝下仇人泡给你的咖啡吗?   唯有查下去才能找到答案,确定两名女学生的死亡方式迫在眉睫。任烟生将警力分成两组。   第一组,李洋、洪见宁,负责对秦梓炀的好友金浩哲进行询问,获取更多关于死者的信息,既然他是秦梓炀的朋友,不可能连她的基本情况都不了解,选择隐瞒,必有蹊跷。   第二组,毛浅禾、文佳,前往两名死者生前住过的寝室进行物证检材的提取工作,并对栾晓依展开询问,女同志进女生寝室更方便些。   任烟生为了不打乱学生们的计划,特意在明德高中午休的时候与两名女侦查员来到六楼的女生寝室,并事先告知了班主任和女寝的负责人。   栾晓依身形小巧,长相颇似花木兰,一双狭长的眼睛非常有特点,看起来极具侠义之气。她身穿一条深蓝色的睡衣,左手正朝大纸箱里放置物品,右手拿着手机与好友聊微信。稍后,栾晓依会搬去隔壁的寝室住,两名室友坠亡后,她心生恐惧,睡不踏实,总感觉两人的鬼魂就坐在自己的床边,不愿在这里多待一秒钟。   寝室里的另一名女孩名叫容灿,在上一次的考试中排名班级第四,目睹了秦梓炀坠亡的全过程。容灿此时正坐在床上看物理书,抬眼看了一下突然造访的两名女侦查员后,便不大愿意再去理会她们。   毛浅禾朝文佳使了个眼色,栾晓依是左撇子。   任烟生等在门外,待栾晓依换好衣服后才走进寝室。   他在窗边站下,平淡的语气里听不出他的情绪,“这么相信鬼神之说吗?如果鬼魂已经住在了心里,即使你请了十尊菩萨保佑,也躲不开、避不去了。”   栾晓依的手停下,坐在自己的床边,冷笑了一声,摆出了一副拒绝交谈的姿态。在她的枕头底下放着一张卡片,卡片只露出一角,是一个“吧”字。   任烟生走过去,将卡片抽出。   卡片是乐磡酒吧发出的,酒吧的位置在博学路与临海街交汇处,海潭市的大学城就在这个位置,酒吧的附近有三所高校。   任烟生看过上面的信息后,把卡片还给了栾晓依,“学生就做学生该做的事情,这种地方不是你们应该去的。”   栾晓依面露不屑,“即便去嗨一整晚,我依然可以考出好成绩。”   死者秦梓炀的床铺在栾晓依的对面。身侧的墙壁上贴着张艺兴的海报,一只半米高的收纳箱放置在床角,里面的物品摆放整齐,多为贴身衣物和文具、书籍,两瓶没有拆封的“忘不了3a脑营养胶丸”被安置在收纳箱的角落里。学生们笔下的那只盛放“聪明药”的收纳盒正在其中,毛浅禾数过盒中“聪明药”的数量后,放进文佳递来的物证袋中。   收纳盒里的“聪明药”还剩下10粒,按照死者的同学提供的信息,毛浅禾推测秦梓炀在坠亡之前已经服用过两粒药物,这不大符合自杀之人的行为逻辑。   麦角酸二乙酰胺为白色的粉末状,没有味道,有效剂量为微克水平,肉眼极难察觉,因此,常以其他物质掺入赋形为各种片剂、胶囊中,以口服方式服下。   李沐桐的咖啡中含有致幻剂,喝下后,思维奔逸,产生幻觉,爬上窗台,继而坠亡。至于秦梓炀是如何服下致幻剂的,暂时还不得而知,不过,毛浅禾认为,答案可以在这只收纳盒中找到,不排除犯罪嫌疑人用包装好的致幻剂换下“聪明药”的可能性。   她的推测与任烟生的相同,这也是任烟生此行的最主要目的。   任烟生的视线停在贴在墙上的几张成绩单上。   在上一次的期中考试中,栾晓依的总分数只比李沐桐低1.5分,比秦梓炀低6分,排名班级第三。但是,在期中考试之前的月考中,栾晓依的名次是班级的第一名,远超秦梓炀50多分。再往前,栾晓依的名次依然在秦梓炀之前,一骑绝尘,成绩非常稳定。   “妒忌”这一猜测暂时还无法得到证实。   任烟生:“栾晓依,在昨天早上5点左右,你和秦梓炀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栾晓依:“没什么,她疯了,她说她会飞,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任烟生:“电话是你打给秦梓炀的。既然你与她的关系不好,为什么还要打电话?”   栾晓依:“为了骂她。”   任烟生:“为什么多次辱骂秦梓炀和李沐桐?”   栾晓依:“秦梓炀经常向班主任告我的状,特别讨厌。”   任烟生:“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骂李沐桐?”   栾晓依:“连带,谁叫她和秦梓炀的关系好了?”   任烟生:“按照你的说法,你应该多次骂秦梓炀才是。我们已经查过秦梓炀和李沐桐的手机通话记录,你给李沐桐打电话的次数明显要比打给秦梓炀的多很多。”   栾晓依:“李沐桐是炮灰,秦梓炀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在我看来这种狗皮膏药比秦梓炀还烦人。”   任烟生:“李沐桐坠亡后,你在哪里?”   栾晓依:“我在寝室,容灿可以证明,我们俩在昨天早上6点之前都没有出去过。”   寝室外,毛浅禾和文佳对容灿的询问工作也已完成。   容灿的口供与栾晓依的大体上一致,在秦梓炀坠亡之前始终没有离开过寝室。除此之外,容灿也证实栾晓依与秦梓炀的关系的确很僵,在此之前秦梓炀曾经不止一次的在班主任那里告栾晓依的黑状,惹得栾晓依十分愤怒。   愤怒,便有作案动机。   三人从女生寝室离开。毛浅禾笑说道:“身为一名侦查员,在案件的侦查阶段总需要四处打听消息,一边听,一边在脑子里辨析消息的真伪,再对已经查实的信息进行汇总,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八卦,一直关心着别人的私生活,说真的,我对爸妈的生活好像都没有这样关心过。”   文佳:“刚入警队的那阵子,我也有这种感觉,恨不能每天都趴在墙根底下听人家在说啥。这样形容虽然有些夸张,但事实真的和这差不多,没办法,嫌疑人和利害关系人不说,我们只能这样做了。”   毛浅禾走在任烟生的身侧,“老大,你呢?”   任烟生慈和笑着,“我倒是习惯了,除了现场勘查、法医报告外,侦查员通过询问调查得到的线索同样重要,这过程比较辛苦,我不否认,累并快乐着吧。”   毛浅禾:“激情杀人的刑案最容易侦破,但是发生的概率比较低,情杀、财杀的案件最多,犯罪嫌疑人在作案后会清理现场,处处精心谋划,我们自然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将凶手绳之以法,唉,慢慢来吧,一点点做。”   任烟生语气温蔼,“公安的队伍不养闲人,只要贤人,警队中的每个人都在拿着命拼,只有我们负重前行,海潭市的几百万市民才能够岁月静好。侦查员最自豪的一刻就是亲手将犯罪分子逮捕的那一瞬间,心潮澎湃,成就感油然而生,之前的辛苦全都值得。”   毛浅禾听见这话,顿时冉起期待,“老大,可以给我们讲讲你做特警时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事情吗?很想听,很好奇。”   文佳笑说道:“小禾果然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子,最爱听老一辈的人讲故事。”   任烟生爽朗笑着,拍了拍毛浅禾的头,“有机会再讲吧,任大叔的脑子里装着不少特警往事呢。我们接下来要去学校的保卫处继续调取监控,尽早确定两名女学生的死亡方式。”   毛浅禾:“老大,你也怀疑金浩哲有问题?”   任烟生点头,“没错。金浩哲对秦梓炀很了解,却故意的什么都不说,大概另有隐情,很可能与他的朋友有关联,这条线值得深挖下去。想法很简单,自以为计划已经很周密,事实上处处露破绽,金浩哲越不说,这里面的信息量就越大。不过,话说回来,小禾,查到这里,还多亏了你当时在答卷上折下的那一角呢。”   文佳:“小禾,你这一次又与任队心有灵犀了。”   毛浅禾一时间还没有想到回应的话。倒是任烟生,很快便替她回答道:“我想到的,小禾也想到了,但是,小禾想到的,我还没有想到。” 第五章酒吧老板   在明德高中的保卫处,任烟生根据高二(6)班的学生提供的信息,调取了一部分星期六晚自习结束后学校门前的监控录像,以金浩哲为观察目标,确定了他的茼緈链男友的车牌号,并通过车牌号顺利查到了车主的相关信息。   齐超,男,1989年出生,海潭籍,现住址为海潭市乐东小区。在本市经营了一间酒吧,名为“乐磡”,酒吧的位置在博学路与临海街交汇处。齐超有犯罪前科,在2012年7月2日因过失伤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   任烟生回到警局后,将李洋和洪见宁对金浩哲的询问录像回看了一遍。   从头至尾,金浩哲矢口否认自己与秦梓炀很熟,并且坚称在这之前与她基本没有说过话,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如果不是因为秦梓炀的成绩很好,一定不会留意到她。   秦梓炀已死,金浩哲的说法无法从当事人的口中得到证实,换言之,金浩哲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只捡那些对自己有利的话去说。   李洋:“金浩哲听到秦梓炀的名字后表现出抗拒,在我和宁哥对他进行询问的过程中不是很配合,故意去避开关于秦梓炀的话题,无论我们问什么,都是一句‘我和她不熟’,我们见不能从他的口中得到有价值的信息,所以就把他送回学校了。”   任烟生:“金浩哲之所以选择瞒下这一切,是因为有他要保护的人,而这个人就是乐磡酒吧的老板齐超,秦梓炀和李沐桐服下的致幻剂很有可能就来自于齐超。”   毛浅禾:“栾晓依的手里有乐磡酒吧的宣传卡片,她肯定去过那里,不排除在秦梓炀和李沐桐坠亡之前,栾晓依曾与齐超见过面的可能性,他们的见面次数不止一、两次。”   任烟生:“致幻剂不像棒棒糖那样只要付款就能得到,一方想买,另一方未必想卖,买方如何才能顺利的从卖方的手中得到致幻剂,中间人的作用很关键,所以,金浩哲很有可能就是这宗交易的中间人。金浩哲之所以选择沉默,既是在保护男友齐超,也是在保护自己。”   王利是刑侦大队技术室目前最有资历的老前辈,几乎可以独当一面,因为任烟生的这层关系,凡是第二大队送去的物证检材,在她这里都可以优先做鉴定。文佳在物证检材送去的一小时后来到技术室取鉴定报告,没想到比对工作在20分钟前就已经完成了。   经过比对,栾晓依的指纹与李沐桐咖啡杯手柄处的指纹比对一致。   除此之外,在秦梓炀的那只盛有“聪明药”的收纳盒上面也提取到了栾晓依的指纹。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侦查过程过于顺利,连任烟生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栾晓依具备作案动机,有一定的作案嫌疑,被警方带离学校。由于栾晓依尚为未成年,根据《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中的第六十一条,询问未成年人时,应当通知其监护人或其他的成年亲属或所在学校、居住地基层组织、未成年人保护组织的代表到场。   栾晓依和母亲一起进入审讯室。   任烟生为了提高办案效率,将询问工作交给了毛浅禾、文佳和张哲,毛浅禾为主审,他认可她的工作能力,文佳陪审,张哲负责讯问过程中的记录工作。   任烟生将任务分派下去以后,与洪见宁、李洋来到乐磡酒吧对金浩哲的男友齐超展开询问。   乐磡酒吧的营业时间为傍晚5时至次日凌晨5时,侦查员到达时,酒吧刚开始营业,客人陆续走进店里。   酒吧的生意很红火,年轻的男顾客占多数,男客大多与男伴坐在一起,其中的一些顾客举止十分亲密,看起来并不是寻常的同性朋友关系。   齐超正半倚着吧台与一名年纪很小的男服务生说笑,将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时不时用手指勾住他的下巴调笑着,并主动说起为他涨工资一事。   洪见宁见此情景,赶忙背过脸,感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海潭市竟然存在这种男茼緈链酒吧,我真为他们的父母感到悲哀,如果我儿子敢这样,腿打折。”   李洋:“在这之前我查过了乐磡酒吧,虽然是男茼緈链酒吧,但也欢迎直人情侣光顾,栾晓依来这里的初衷也有可能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没想到在不经意间发现了齐超私售违禁药品的秘密。人在服下致幻剂后会产生种种幻觉,坠亡后很难判断自杀还是他杀,栾晓依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找来金浩哲做中间人,从齐超的手中买下致幻剂,伺机对秦梓炀和李沐桐下手。”   洪见宁:“如果这些事真的是栾晓依做的,那我只能说她的父母在教育孩子这方面做得太失败了。”   任烟生点了三杯曼特宁,给洪见宁和李洋各递去一杯,在门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原生家庭和客观环境会直接影响到一个人的性格,我理解男茼緈链这个群体,也尊重他们,并会祝福他们的爱情长久。但是,等到尤然长大后,如果某一天对我说‘任爸爸,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把他的性取向纠正过来。这是后话,暂且不提。齐超有犯罪前科,吃过牢饭的人大多具备一定的反侦察意识,他懂我们的这些套路,所以我们这一次要反其道而行之,杀他个措手不及。既然来了,就要想办法找到齐超私售违禁药品的证据,先把这条大鱼钓上钩,再去河里捞那些小贝壳、小虾米。”   李洋:“我们身后的监控探头可以拍到酒吧内的情形,但是,以常理分析,齐超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私售违禁药品,即便栾晓依来过这里,也不能证明她曾购买过致幻剂。”   任烟生晃晃指头,气定神闲,“很容易就能做到,我们在这里慢慢等待大鱼上钩就行了。”   在成为一名侦查员之前,任烟生曾做过近十年的特警,多次配合刑侦人员对贩毒团伙实施抓捕,用“上刀山下火海”来形容任务的艰巨性并不夸张,职业属性令他的直觉非常敏锐,在进门时便留意到了酒吧西侧的那两间看起来极为普通的房间。   房间的门上挂着牌子,上面写有“员工休息室”几个字,不过,无论是酒吧的服务生还是保洁人员,都会刻意的不踏进那一片区域,这似乎已经成为了酒吧内的一条潜规则。   傍晚6点,两名打扮时尚的年轻男子在一名白衣男的带领下走进了那一片区域。   白衣男为他们打开了其中的一个房间,大约十分钟后,两名年轻男子从这个房间离开,走进了紧挨着这间房的“员工休息室。”   洪见宁忽然一拍大腿,“大马猴,栾晓依的照片你带没带来?”   李洋摊手,“宁哥,每次行动之前都是你负责带嫌疑人的照片,让目击者辨认。”   洪见宁:“唉,我这记性,忘带了。”   任烟生:“没事,就算带来了也用不到。即便栾晓依在齐超这里买过致幻剂,齐超出于本能反应也不会承认见过她,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只会避犹不及,不会自告奋勇的成为我们的调查对象。”   李洋是急性子,几口饮尽了杯中的酒,在桌下直跺脚。眼见任烟生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急得掰着手指关节,“老大,守株待兔很磨人的,万一这只兔子中途跑了呢?”   任烟生慢慢呷了一口酒,“兔子跑掉没关系,只要屋子里的猎物不离开就好。”   李洋不解其意,“我们要从兔子这里找线索,而不是屋子里面的猎物。”   任烟生的语速平缓,眼神却在紧盯着酒吧西侧的那间“员工休息室”,留意着里面的异常声响,“现在兔子和猎物都待在这间酒吧里,只要逮到一个,我们就赢了。”   侦查员不能因为直觉而去查案,但是优秀的侦查员不能没有敏锐的直觉。任烟生不仅直觉准,也擅长抽丝剥茧,李洋还是愿意相信他的判断的,便没再多说话,看着手表的指针一点一点向前移动。   晚上9点33分,“员工休息室”里的两名年轻男子走出房间,从任烟生的身边走过。   任烟生将二人离开酒吧的时间记下,精确到秒。而后,敲了敲桌子,对李洋和洪见宁说道:“走吧,去抓猎物。”   齐超正朝两名年轻男子待过的那间房走,任烟生在他的身后稍用力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齐超被吓了一跳,转过身。   任烟生向他出示了警察证件,“齐老板,生意不错,耽误你几分钟,不介意吧?”   齐超面无波澜,“任队长,久仰大名。”一边说,一边不情愿地将迈出的右脚从“员工休息室”的门边移开,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语气不算客气,“警局事多,您这样的身份竟然亲自来照顾我这小酒吧的生意,实在是感谢,突然造访必有目的,三位请进吧。”   出乎齐超预料的是,任烟生并没有走进办公室,而是转身进入了身侧的“员工休息室”。   齐超见此情景,立即跟上去,说道:“任队长,乐磡酒吧的手续齐全,多年来一直合法经营。”   任烟生点点头,脚步在床边移动着,回应道:“齐老板对自己的员工真是不错,连休息室都配有双人床、电脑、电视,连氨**都有,条件不比宾馆的差啊。”   齐超象征性的笑了一下,“员工们愿意跟着我,我就不能薄待他们。”   任烟生目光不移,“有这么多年轻人光顾,齐老板的酒吧一定有格外吸引人的地方,若非如此,也不会成为这条街上最受欢迎的打卡地点。”   齐超还没有来得及接上他的话,任烟生已经将枕头边上的三根头发放进了物证袋里。朝前方打开的办公室指了下,“走吧,齐老板,过去聊几句。”   齐超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何种药,也猜不到他的下一步动作。因为心中有鬼,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只得将三人请进办公室,并亲自泡了茶水。   任烟生:“齐老板,待会儿要去明德高中接金浩哲吗?”   齐超听见这句话后,递茶的手指很明显的抖了一下。很快,他用笑声遮掩着内心的慌乱,“呵,如果有时间的话就去接,我们的关系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金浩哲是个小屁孩,我和他不深交,只?茭。”   洪见宁很嫌恶地瞟了他一眼。   齐超的笑容里揉进了些许的鄙夷,“任队长,我听说明德高中高二(6)班的两名女生在昨天早上坠亡了,时间已经过去了24个小时,你们现在有线索了吗?家长们好像挺着急的,把孩子送到学校后就全天留意着班级微信群里的消息。啧啧啧,我活了三十多年,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事情。任队长,你也是父亲,肯定可以体会得到这些家长此时此刻的心情。”   任烟生笑了笑,“孙猴子的本领无论有多高超,也不可能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他的一举一动、一点一滴,都在如来佛的掌握之中,那些小把戏,轻轻扫一眼就能看透。”   任烟生的个子很高,腿也长,说话间,已经将齐超放在茶台旁边的垃圾篓用脚尖勾了过来,只一眼就看到了藏在果皮下方的几张检测试纸,说道:“hiv检测试纸,一共3张,结果均为阴性。齐先生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对每一位伴侣都提防着,对试纸也不放心,要测3次才心安。我建议你不要只检测hiv,最好也去医院测一下梅毒,否则到了三期无药可医。”   齐超:“我们这个群体很特殊,先对自己负责,才能对伴侣负责。男男的中招率远高于男女,从我进这个圈子里的第一天就清楚这件事。任队长,谢谢你的提醒,只是你的提醒有些多余,只要没有出现硬下疳,我就继续过快乐日子。”   任烟生:“你说得也有道理,人活一世,要纵情恣意才是。用钱买来的快乐很快乐,君子爱财也没有错,但要记得取之有道,不要发不义之财。齐先生,我们需要你提供酒吧内最近一个月的全部监控录像,望你配合。”   齐超用微信唤来助手,“把最近一个月的监控录像拷贝一份,给任队长。”   一行人从乐磡酒吧离开。李洋在开始时还不是很清楚任烟生选择守株待兔的意义何在,直到他从房间的床上提取到三根头发才恍然大悟,称赞道:“老大,曲线侦查,高!”   毒品一经吸食,会相应的在尿液、血液、头发和唾液等生物检材中留下痕迹,成为认定吸毒的最有力证据。不同种类的检材具有不同的吸毒追溯期,头发与其他检材相比较有着显著优势,毒品在毛发中可长期稳定存在半年甚至更久,并且不受人为染发的影响,近几年来,这种“黑科技”被应用到缉毒实战中。2017年4月1日,公安部公布实施的新《吸毒成瘾认定办法》中,首次规定了把毛发当中检测出毒品作为认定吸毒成瘾的标准。   任烟生:“我刚才已经放出了消息,齐超很聪明,应该懂得我的话中之意,会立即将手中的致幻剂转移到别处,我们先给他半天的时间让他慢慢玩。大马猴,回警局后把头发送到技术室验毒,调取今天晚上8点33分的酒吧监控录像,把开房的那两名年轻男子找出来。” 第六章谁言寸草心   与任烟生的推测一致,在“员工休息室”停留三小时的两名男子的du检呈阳性反应。   经查,这两名年轻男子都是海潭市人,分别为理工大学大一、大四的学生。侦查员对这两名学生展开讯问,二人对吸食du品的事实供认不讳,并主动交代,所吸食的致幻剂是从乐磡酒吧老板齐超的手中购买的。   毛浅禾和文佳那边的询问工作已经完成。   栾晓依坚决否认自己手中持有致幻剂的这一说法。至于她的指纹为何会出现在李沐桐的杯子的手柄处,她给出的回答是,在1月13日的晚自习结束后,她趁着李沐桐去卫生间的间隙,拿起了她的杯子,并在里面吐了几口口水。   她的回答听起来更像是一句玩笑话。不过,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任何可笑的解释都有可能成为事实。   栾晓依的母亲始终相信女儿没有做违法的事,陪她坐在审讯室里,不急也不慌。   移动中的事物比静止中的物体更能让人牢记在心。乐磡酒吧近一个月的监控录像被侦查员回放了两遍。冬日的午后,雨水铺在屋檐上,嘀嗒垂落,温静赧然。日光薄淡,室内潮湿冷寂,全部侦查员挤在一间并不宽敞的房间里,紧盯录像,视线不移。   黯色的画面、无声的现场、走动的恋人,一帧一帧,每个人看起来都无异常,但是,最正常不过的人,或许就是最有问题的人。   在1月12日20时09分36秒处,任烟生按下“暂停”键,用钢笔朝视频中的两名清瘦男子指去。   两名男子的身高差不多,都在1.65米左右,留着背头,戴着墨镜。相比较而言稍微胖一点的男子身穿一套两粒扣的深蓝色西装,西装经过了细致的打理,笔挺有型,脚上穿着一双灰绿相间的耐克运动鞋,看起来与西装的颜色十分不搭。一抹橘色从他的上衣口袋里露出,他未留意,抬腕看了眼手表,径直向前,步履不停。   两名男子进入酒吧后,先在吧台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没有点单。   20时13分13秒,一名身穿白色衬衫的年轻男子在两人的旁边停下,并坐下。   任视频中,穿白衬衫的这名男子先和他们说了几句话,接着,两人起身,低语几句,跟在他的身后,朝齐超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21时52分07秒,两名男子从走廊走出,全程无话。稍胖一点的男人手里拿着烟盒,看样子准备离开酒吧,路过吧台时,他被旁边的水桶绊倒,站起身后,在裤子上扑打几下,向服务生要来湿巾,在裤上擦抹着。   21时55分01秒,两名男子从酒吧离开,一人低着头,两个人都摘下了墨镜。   通过这一角度,侦查员看清楚了抬着头的年轻男子的长相。   男子的年龄在16至20岁之间,脸颊瘦削,眉色浅淡,浓重的黑眼圈在毫无血色的面庞上极其显眼,目光无神,给人一种病恹恹的感觉,走路亦如弱柳扶风。男子的左耳处戴着一枚黑色耳钉,脖颈处挂着一条银色项链,一枚四叶草吊坠系在银链上。   毛浅禾盯着男子看着,“这个男人看起来有些怪,有点娘,但是娘得还很自然,一点也不做作。”   任烟生将男子的图像放大,“因为他就是一个女人。”   他的判断基于三点。一,表象,即观察对象的衣着、气质和走路的姿势。二,内里,观察对象的细微动作和神态。三,再深入,发生突发状况后,观察对象的下意识反应。   一个人可以装扮成另一个人,却始终不可能真正的成为他。   任烟生重新按下“播放”键,继续说道:“由于生理结构不一样,多数男人走路时腿站得比较开,脚掌会呈较小的角度朝向外侧,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外八’,‘内八’在男人中极为罕见。女人则不同,一部分人走路时即便脚掌朝外,角度也远远小于男性,多数的女人是脚掌朝向正前方的,这是正常的走路姿势。”   李洋将酒吧内的监控录像又一次回放。   视频中的两名“男子”在进入酒吧后脚步加快,幅度增大,“外八”向前,并无破绽。但是,稍胖的那名“男子”被吧台旁边的水桶绊倒后,又站起时,他的下意识反应却明显的和先前不一样了。   他用湿纸巾将裤子上的污水擦干净后,先是走出了顺拐的姿势,迈右腿、伸右手,看起来极为别扭。靠近酒吧正门时,他的走路的姿势才和正常人无异,但是,脚步从“外八”变成了“内八”,幅度也忽然之间变小许多。   毛浅禾:“她在模仿男人走路,距离酒吧正门比较近的时候,他似乎觉得已经没有必要继续演下去了,这才恢复平时的走路姿势。”   任烟生:“其实,‘他’露出的破绽并不是只有这一处。”   在这句话之后,任烟生用截图软件截下了从“男子”上衣口袋里露出的那抹橘色,存入电脑中,打开购物软件,在搜索栏中上传了这张图片,系统很快推荐给他满满一页的同款商品。   这一小片橘色来自一款女士丝巾,丝巾在今年年初上市,因为款式活泼,很受女孩喜欢。   在这之后,任烟生又将“男子”手中的香烟盒用截图软件截下来,和丝巾的图片放在一起,说道:“一个戴着漂亮女士丝巾的人,会喜欢抽烟味浓烈的中华牌男士香烟吗?”   文佳:“女士香烟的种类有很多,比如爱喜、纯竹、细宝恒树叶,这些烟的特点是清新,烟味很淡,较为清凉,不呛鼻,没有男士香烟的那种焦油感。据我所知,喜欢抽中华烟的女人很少见,甚至可以说是极为罕见。”   任烟生:“我们队里一共有两名女侦查员,都不吸烟,这样很好。”   言毕,他将钢笔拿在手里,指向正在播放的视频中的“男子”的西装口袋,“吸烟的男人有一个习惯,会在取完烟后,随手把烟盒揣在裤子口袋里,把香烟盒拿在手中的是那些抽烟特别频繁的人。视频里的这个男人,一路拿着烟盒,他很不习惯把物品放在裤子口袋里。”   毛浅禾:“我们出门会带包包,如果没有包包,会选择把重量轻的物品拿在手里。”   文佳:“我不会把物品揣在裤袋里,太丑了,要么放在上衣口袋里,要么用手握着。”   李洋:“揣在裤袋里多方便啊,连包都不用拎了,说走就走。我的裤袋就是百宝箱,钥匙、钱包、证件什么的,统统放在里面,你们女孩体会不到这种安全感。”   所有的细节都在提示这名男人是一名女人。任烟生将“男子”的照片打印出来后,交给文佳,由她送到技术部门,与栾晓依、李沐桐、秦梓炀的照片进行人脸容貌的比对。   任烟生:“接下来也别干等着了,我们去会一会酒吧老板齐超,这会儿他应该折腾完了。”   《搜查证》批下来后,侦查员到达齐超所住的乐东小区。   照例,为了防止嫌疑人开门后逃跑,李洋和洪见宁守在单元门的门口,张哲和小涛守在齐超住所的上一层楼,任烟生、毛浅禾和文佳去敲门。   当我们觉察到身边有危险的时候,出于本能反应,会将重要之物转移到别处。齐超通过门镜看到一行人后,着实被吓傻了,他只以为任烟生接下来会带队继续搜查酒吧,却没想到竟然查到了这里。   齐超将三人的照片细看过后,摇摇头,“都没有买过。”   任烟生语气冷冽,“看清楚,再说一次。”   齐超显然被他的气场震慑到了,喏喏说道:“任队长,我很确定这三个小姑娘都没有买过致幻剂。第一个姑娘来过我这里,我有印象,但她那天只是过来喝了一杯酒而已。”   他所指的“第一个姑娘”是栾晓依。任烟生将监控录像中的两名“男子”的照片扔给他,“这两位呢?有没有在你这里买过致幻剂?”   这回,齐超很快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任烟生皱眉,呵问道:“她们是如何找到你的?”   齐超:“是金浩哲介绍的,她们是金浩哲的朋友。我听说这两个女孩的成绩都不错,还以为她们是因为平时学习太累……”   一些人,开篇是奸角,真话也像假话。还有一些人,道貌盎然,每一句假话听起来也像真话。齐超没有说谎。当晚,技术室给出了容貌比对的结果,出现在乐磡酒吧监控录像中的两名“男子”分别为秦梓炀、李沐桐。   两桩坠亡案的死亡方式均为自杀。   秦梓炀的母亲接到文佳打过去的电话后完全懵了,匆匆赶到市局,坚决不相信平日里乐观开朗的女儿会突然自杀,呵斥侦查员查案无能,又在法医室里大闹了一通,言辞犀利地要求刑警支队立案,找出真凶。   李沐桐的母亲得知真相后,虽然也不能很快接受这锥心事实,但还是比较理智,没有多说什么,将昨晚连夜缝制的新衣套在孩子的身上,轻吻着女儿冰凉的脸颊,静静的和她道别。   毛浅禾在秦梓炀的褥子的夹层中找到了一本日记本,最后一页日记在2020年1月13日晚7点25分写下,这一天是秦梓炀坠亡的前一天。   “我从班级的第二十名考到第三名、第二名,可是依然换不来妈妈的笑脸,在她的眼中,唯有第一名才算得上优秀。我很恨栾晓依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她可以轻而易举的考到第一名,而我,利用全部可用的时间拼命努力,却依然被她甩在了后面。如果期中考试前的那段时间她没有生病的话,第一名的宝座还会是她的,妒忌使人丑陋,我觉得自己好丑。   栾晓依的优秀将我衬得极其弱小,像一只笨鸭子。母亲常对我说栾晓依多么多么的好、多么多么的让人省心,她越说,我越恨栾晓依,是她夺走了我的快乐和荣耀。   这五年来,我每一天都生活在无尽的焦虑中,有时,服下两粒地西泮片后依然难以入睡。   李沐桐和我一样,被逼着上进,被束缚着思想。   生活,生下来,活下去,可是,我们活得太累了。   妈妈和爸爸离婚后整个人都变了,她对我的要求开始变得苛刻,我知道,她把全部的期望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身为女儿,我努力去理解,可是妈妈什么时候才能理解我呢?   妈妈常说,我的生命是她给的,要懂事,要孝顺,要始终做一个令她满意的好孩子。不过,在我降生到这个世上之前,她并没有征求过我的同意。   母爱,有时候有点自私。   妈妈,这一次,请允许我也自私一回。   其实,我很怕死,死亡很痛,很丑,致幻剂或许会让我在自杀之前没有那么痛苦吧?我想快快乐乐的离开这个世界,既然哭着来,总该笑着走吧?”   毛浅禾经过一番考虑后,还是决定将日记本和遗物一起递到秦梓炀母亲的手中。   秦梓炀的母亲在愤怒中打开了这本日记,用指尖快速划到最后一页,一目十行后,她停下来,将纸上的一行行文字又重新看了几遍。接着,出乎在场所有人预料的是,她将日记本摔到地上,愤而走向女儿的遗体,在她的脸上怒扇了两巴掌。   “我把全部的心血都花在了你的身上,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   在这之后,她将女儿的遗体紧紧搂在怀里,哭声响彻警局…… 第一章如棺冰柜   2020年1月初,新冠病毒突袭湖北省武汉市,一辆辆救护车在城市的主干道上呼啸而过,闪烁着的警报灯照亮了漫长的冬夜,刺耳的鸣笛声叨扰着午夜的静谧,居民区里的人们焦灼惶惶。医院内,病床皆满,应急物资紧缺,诊室的走廊里尽是咳嗽发烧的患者,医院外,家属和更多挤不进诊室的发热患者几近崩溃的边缘。   1月23日上午10点,武汉关闭离汉通道,这座城市以一己之力护佑城市以外的人的平安。   病毒传播的速度非常快,离汉通道关闭后没过多久,其他城市也陆续出现了确诊的新冠病毒感染病例,口罩和护目镜几乎在一夜间成为了紧缺的防疫物资。   春节前夕,全国各地的医疗队驰援武汉,白衣天使们奋不顾身的冲上一线,这其中还有很多刚过二十岁的孩子,她们甚至来不及对家人说一句“新年快乐”便披上战袍急上战场。   因为这些天使的到来,更多的患者得到了救治,更多的家庭重冉期待,火神山、雷神山相继建成后,武汉市开始一点一点的复原。   疫情让我们暂时的停下脚步,只为积小流成江河,厚积薄发。冬天从这里夺走的,春天一定会加倍的补偿回来,待到樱花盛开的那一日,热干面的香气定会飘满整座城市。   ……   一个生命终止后,新的生命诞生。花落之后,来年一定会有新花盛放。雨过,天终会晴朗。出生、死亡,这一间房里的人盎然攀谈着,在他的不远处,即将远去的灵魂正在与人间静静道别,或许,他也曾如花海中的一抔百合,衬得这世间万物欣欣向荣。   桃园小区位于海潭市的五环外,常被五环以内的人称作“城中村”,楼体破陋,草木萧条,风雨之后更加孱弱,看起来随时都会倒塌,锁孔也经常被黏在门上的小广告堵得严严实实。因为这远远低于均价的月租金,引得许多外来务工者将居所暂定在此,带着从家乡背过来的物品和对未来的期待,迫不及待的开始了“海漂”生活。   2020年3月1日,晚上11点26分,休息日已近尾声,许多人伴着雨声睡下。   李大娘和老伴住在桃园小区5栋1单元101室,是小区里的原住民,因为入住较早的缘故,门前的公共花坛被她占为己有,松过土后,将蔬菜种子和几簇萌发出花蕾的月季种在其中。这一晚,困意减淡的她索性放弃了睡眠,从卧室里走出,穿上一双老式布鞋,拿上门边的花铲、雨伞和喷壶,迎上月色,朝单元门外的花坛走去。   此时正对着李大娘的是6栋1单元101的房间,客厅里,上一秒灯还是亮着的,下一秒倏地暗下了,房内一片漆黑。紧接着,灯又亮、又暗、再亮、再暗,数次循环,似乎有人正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地按着电源的开关廖解烦闷。   李大娘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向前,趁着客厅灯亮起的一瞬间,胆瑟地朝对面的房间望去,只一眼,便惊叫着慌慌张张地跑回家。   对面房里空无一人,电视机和水晶灯却在反复的开启、关闭、开启、关闭……   房间里的哈士奇开始狂吠不止,一阵阵哀嚎。李大娘疾步回到自己的家里后,摇醒了已经睡熟的老伴,两位老人颤巍巍地来到对面房的门前,将手电筒打开,竟看到了一左一右静置在旮旯里的花圈,花圈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犹如两位来自地府的阴兵,甚是可怖。   就这样折腾到次日的凌晨2点,一切才恢复正常,房内灯光明亮。   3月2日上午8点30分,李大娘晨练后回到小区,猛然想起昨夜之事,担心着,便走到对面房的窗前,顺着窗玻璃向里看去,屋内依然空无一人,她敲了几下窗户,回应她的只有电视机的嘈杂声音。李大娘的视线停在那台冰柜上,冰柜明显比昨夜又高出一些,乍一看,比之前更像棺材了。她细细回想着昨晚的情形,越想越怕,胆瑟中拨打了报警电话。   上午8点50分,刑警支队第二大队的侦查员、法医高飞和技术员王利到达桃园小区。   在小区的第二栋楼旁,一行人被两袋突然从高处抛下的生活垃圾绊住脚步。   几颗瘪下去的乒乓球从垃圾袋里滑出,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滚动了几下,很快便停止运动,仿佛几颗丢了躯体的头颅般,怨气深重,怒而不甘。破碎的啤酒瓶和旧花瓶横卧在甬道的中央,如同几截被斩断了的残肢,虽是生机了无,却带着尖锐的棱角奋力抗争着。命案才是紧要之事,加之高空坠物并没有伤到人,所以此事便暂时搁置。   小区内虽然安装了监控,但是所有的监控都没有打开。桃园小区原本有物业,不过,在五年前,由于业主委员会不满意工作人员的服务态度和做事效率,便在业主大会上将物业公司辞退了,如今没有物业公司接管这个小区。   由于是星期一的缘故,年轻人大多在外工作,现场之外的围观群众不算很多,只有寥寥几位,正聚在一起将那些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事情迫不及待地讲给身旁的这些好事者们听。   群众甲:“发生这么大的事,丽梅的儿子还没有回来,说不定这小子也有杀人嫌疑呢。”   群众乙:“孔丽梅还有个继女,听说从十几岁开始和她一起生活的,这么多年来,俩人儿的关系一直很僵,她骂继女,但是继女没有骂她。咬人的狗不叫,依我看,那个小姑娘的嫌疑着实不小呢,忍气吞声了这么多年,心里不一定埋了多少怨恨呢。”   群众丙:“会不会是丽梅的婆婆过来索命了?老太太在上个月死的,死得不明不白,那场车祸没准就是人为的呢,十之八九和丽梅脱不了干系,她这个人坏透了,巴不得老太太早点死了呢。”   辖区派出所的陈德莱所长已经早早等在6栋1单元的门口。   陈德莱所长将发现尸体的大致过程对任烟生简单进行了汇报,“任队长,现场没有被破坏,我们接到报警电话后就第一时间对这栋楼进行了封锁。报案人是住在对面5栋1单元101室的李大娘,今早8点30分晨练结束后发现了尸体。被害人名叫孔丽梅,1972年出生,是租房户,住在这个小区已有十二年的时间。李大娘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吓懵了,正在门口的那棵歪脖老树旁边坐着缓神呢。”   任烟生点头,为他点燃一支烟,“陈哥,辛苦了,你们也歇歇,接下来的工作我们来做。”   陈德莱将烟夹在指间,笑呵呵地将他打量了一遍,“巷子里当年的那些浑小子,只有你混出了模样,我这声‘任队长’叫得真舒坦。”他在任烟生的肩膀上用力地拍了一下,吸了一大口烟,“生子,你先忙,我把车停在警戒线外的那棵没长叶子的大树旁边,你忙完了就过来找我,咱俩难得一见,好好喝一杯。我今天开自己的车过来的,没有公车私用。”   案发地点在桃园小区5栋1单元,案发后,两名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及时将单元门关闭,楼内的所有住户在没有得到警方允许的情况下都不准离开这栋楼。摸清被害人的社会关系是案侦阶段的重中之重,任烟生派出两组、四名侦查员对楼内的所有住户进行询问调查。   毛浅禾和文佳负责为报案人制作笔录。   侦查员王利和法医高飞依序进入中心现场的核心区。   房屋结构简单,进门即见客厅。客厅的左侧摆放着老式的电视柜和冰柜,双人沙发在右侧,地面散着两只插有吸管的旺仔牛奶纸盒和十几块较为新鲜的橘子皮。径直向前便是厨房,与客厅之间仅以两道玻璃门隔开,正对大门,门开以后,一眼就能望到其中陈设。西侧为卧室,无门、无窗、水泥地、水泥墙,叙利亚风格,一张70年代的双人铁床贴墙放置。东侧是卫生间,蹲便,无洗漱池,地上放着牙杯和透明皂,角落里叠放着几只塑料盆。   房间内没有任何翻动过的痕迹。冰柜的四周缠满了厚密的黑色胶带,以至于冰柜看起来远比原来的样子高出许多,乍一看,的确很像棺材。   被害人为女性,半卧在冰柜中,身体呈蜷曲状,左脚的脚尖朝外。眉鬓染霜,嘴唇皱缩,青白的面庞露出微笑,下颌处出现不少呈不规则排布的鲜红色尸斑。内衣扣子已经解开,挂在脖颈处,下体仅着一条褪去颜色的棉质内裤,一件女士睡裙铺在尸身的斜下方。在尸体的右下方散放着一些速冻食品,水饺、虾仁和馄饨已有化冰的趋势。   高飞和两名法医助手将被害人装进运尸袋,准备带回市局法医室进行检验。   王利对粘在冰柜上的全部胶带进行了逐层检验,并在其中一层的胶带上面提取到少量的蓝绿色物质,说道:“这种黑胶带是地毯胶,粘性非常强,并且不易断,冰柜上面一共缠了18层,初步看来是分两次粘上去的,从厚度上看,第二次远比第一次粘得多,目前还无法确定是同一人所为。”   任烟生点头。   王利指着其中一段胶带上的几处明显折痕,朝冰柜中看了一眼,说道:“这条地毯胶应该是凶手第一次粘胶带时粘的最后一层。被害人的求生意识非常强,使尽全力,将粘在冰柜上的胶带撞开了一角,本以为可以奋力爬出去,却没有料到凶手听到声响后走了过来,又在这层胶带的上面粘了几层。被害人最终体力耗尽,再无力气爬出冰柜。”   房间门锁和窗户都没有被人为破坏的痕迹。在客厅的地面上出现了几枚完整、清晰的高跟鞋印,鞋架里却放着清一色的平底鞋,王利没有在里面找到与足印相匹配的鞋子。   她从勘查箱里取出一只放大镜,递给任烟生,“听说在我归队前,你参与了陈赫云案的足迹鉴定的工作,这回你来看看,在我们到达现场之前,穿着高跟鞋走进来的这个人是男还是女。”   任烟生:“你是说伪动作?我认为存在这种可能性。关于足迹鉴定,我学的只是一点皮毛,和你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呢,和足迹鉴定专家相比就是自取其辱了。”   中心现场只有两处明显血迹,多为滴落状和抛甩状。其中的一处呈小片状分散在电视柜的斜前方,另一处位于门边的位置,紧邻鞋架。   任烟生细看着血滴,说道:“出血量不大,血迹形态多为椭圆形和类圆形,凶手是在近距离小幅度袭击被害人的,并避开了动脉。”   在鞋架后方墙面的偏低处出现了几道不规则的浅淡抓痕,新鲜,凌乱无方向。   王利将抓痕指给他看,并说道:“从出血量上来看,被害人当时虽然受伤流血,但是体力并没有受到影响,甚至还可以与凶手继续搏斗,抓痕的出现不合常理,所以我推测被害人患有心脑血管疾病,当时极有可能血压飙升,产生晕眩的感觉,导致没有力气推门求救。还有一处不可常理的地方,被害人受伤后出血,从电视柜的斜前方爬到门边的位置,这段距离大约有1.5米,应该可以发现明显血迹,但是并没有,凶手很可能在作案后抹去了一部分血迹。”   鲁米诺属于荧光反应,必须在暗环境下才好观察。外面的天还阴着,任烟生将客厅的窗帘拉严实,并打开法医专用的遮光布,虽然是白天,室内看起来也和黑夜差不太多。   鲁米诺的发光时间有限,要在短时间内完成拍照和记录,所以,王利用最快的速度撒上鲁米诺试剂后,将紫外线灯打开,如期所料的在电视柜与鞋架之间的位置看到了一片荧光色,她立即用手中的相机对血痕出现的位置进行了记录。   两人向前走,来到厨房,一把长约9厘米的小号刻刀被扔在左侧的花圈的后面。   王利对血迹和刀柄处的指纹进行了提取,说道:“这种刀根本不可能形成致命伤,稍一用力刀片就断了。”   任烟生:“然然上美术课的时候用过这种刀,单刃,刀片薄脆,刀刃不算锋利。”   最后勘查的地点是卫生间,王利在垃圾篓里找到一枚使用过的安全tao和几张沾有粘稠物的卫生纸,根据粘稠物的状态分析,卫生纸被丢弃的时间在12小时内。   王利:“高飞的详细尸检报告恐怕要好一阵子才能出了,他不出报告,你们侦查员就没办法继续工作。刚才遇到的那位陈所长是你的什么人?你们好像比较熟。”   任烟生:“二十年前是猫和老鼠的关系,我是那只鼠,因为打了几次群架被他抓进派出所里教育了几次,那时候陈所长还没有调到桃园派出所。”   王利:“嚯,想不到你做特警之前还混过社会,经历够丰富的。”   任烟生:“为后续的刑警生涯做前期铺垫,走进坏蛋的窝,才能了解坏蛋们的心理。”   现场勘查的最后一步是完成《勘察记录》,王利填写完后,准备和任烟生离开中心现场。   就在这时,从窗外传来几声极为悲戚的男性哭喊声。   “妈,妈,老儿回来了……妈,你睁开眼睛看看老儿啊……不要睡过去啊……妈……” 第二章儿子和继女   男孩大哭了数秒钟后,窗外恢复了安静,仅剩下围观群众的叽喳讨论声。   任烟生在警戒带外见到了这名已经歪倒在李洋怀中的年约十五、六的男孩。   李洋:“老大,救护车快到了。这名男孩自称是被害人孔丽梅的儿子,并且围观群众也证实了这一说法。男孩说,在此之前他正在网吧里打王者荣耀,不到9点钟的时候接到邻居打给他的电话,说他母亲去世了,让他尽快回家,他放下鼠标就跑回来了。刚才他执意进现场,被张哲和小涛拦下了,很气愤,和我们吵嚷了几句,忽然之间就倒下了。”   任烟生一眼就看到了男孩指甲里的橘黄色,现场也出现了若干块还是新鲜的橘子皮。于是,他对警戒带外的张哲和小涛说道:“救护车到达后,你们也跟着去一趟医院,对这名自称是被害人儿子的男孩做一次询问笔录。”   张哲:“任队,他是被害人的亲儿子,也需要循例录入指纹和dna吗?”   任烟生挑眉反问道:“你说呢?”   张哲挠挠头发,没有再问。   李洋将晕倒的男孩交给张哲后,和任烟生一道走到现场外。“老大,已经为桃园小区的一部分住户做完了询问笔录。在案发前没有人听到101号房间的打斗声和呼救声,一切正常。多数住户反应被害人孔丽梅在小区里的口碑很差,是一个斤斤计较、处处占便宜的人,但还没有实质上的仇家。孔丽梅除了儿子以外还有一名继女,但是邻居们没有在小区里见过继女的亲生父亲,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也不清楚他是否还活着。继女平时不和孔丽梅一起生活。亲生儿子隔三差五回来一次,平时住在学校,读中专,成绩很差,是个社会混子。”   任烟生:“怎么会不知道是否还活着?联络户籍科调取孔丽梅丈夫的相关信息。”   李洋:“已经查过了,孔丽梅的丈夫已经在十几年前因肺癌去世了,刚才的那名男孩是孔丽梅与已故丈夫的孩子。”   任烟生点头,以示知悉,在现场外环顾后,问道:“小禾呢?”   李洋:“送报案人回家了,老人家被吓得不轻,小禾刚才帮着照顾了一会儿。”   任烟生:“稍后和辖区派出所说一声,现场保留,妥善保护。待会儿我先不和你们一起回去了,今晚八点开案情分析会,通知一下大家。”   交代完,他走到警戒线外。   陈德莱已经按照事先的约定将自己的车停在了大树旁边,此时正戴着老花镜阅读手机新闻。任烟生在副驾驶的窗玻璃上轻敲了两下,接着,走进车里。   陈德莱看着他,就像老父亲看儿子那般慈祥和蔼,“忙完了?任大队长。”   任烟生憨笑道:“陈哥,你这一声‘队长’叫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当年我还是因为打架斗殴被你亲手抓进派出所的小兔崽子呢,说起来真是十分羞愧。”   陈德莱也笑着,将老花镜摘下来,“还记得这事呢?那年你多大来着?也就十六、七岁吧?一年365天,你有165天的时间在帮着别人打架,下手还狠,但你脑子灵,打架之前先研究逃跑路线,总能带着弟兄们从我们的眼皮底下溜走。那时候,我是你家那一片儿的治安民警,专门和你们这些小娃娃们斗智斗勇,看着你们每天不学习,只疯闹,真恨不能把你们这些小崽子抓过来痛打一顿。”   任烟生:“那时不懂事,没心思学习,一心想做老大,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好像当了老大就能发家致富似的,现在回想起往事真恨不能给自己一拳。”   陈德莱的烟瘾很大,夹在指间的烟一根接着一根,“生子,一晃儿二十年了,当年的小混混已经蜕变成如今的刑警大队长,连我看在眼里都觉得欣慰啊,好小子,真像样。任叔还好吗?那些年他可为你操了不少心啊。”   任烟生:“我爸挺好的,公司的业绩不错。他这几年也想开了,健康大于一切,不像以前那么拼了,有时候会来我这里陪孩子玩玩。前阵子还养了两只金毛,每天被两只狗遛三趟。”   陈德莱将车启动,“希望等我退休的时候也能过上这种生活,有滋有味的,一点不白活。”   任烟生:“上回听你说陈岑准备报考上海复旦大学,准备得怎么样了?”   陈德莱:“已经准备好了,只等高考那天嘚瑟一下了,前阵子天天在家上网课,学得眼睛疼。听说今年的高考有可能延迟到七月份考,这样也好,多点时间备战。你过会儿还要回局里吧?案子一出,案情分析会接二连三,只走访调查这个环节就够磨人的了。咱俩就近吃点,延安路那面有一家老味烧烤,以茶代酒。”   烧烤店的顾客很少,陈德莱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两人点了一些烤串和两大份炒面、疙瘩汤,店内没有茶水,任烟生去附近的便利店里买来两罐凉茶,进店后顺手把账单结了。   任烟生向服务生要来两只玻璃杯,用随身携带的酒精湿巾将杯子反复擦了几遍后,替陈德莱将凉茶倒进杯子里,“大约在三、五年前,我们队负责一桩入室抢劫杀人案,犯罪嫌疑人一共有三位,其中一位的家就在老巷子附近,辖区派出所配合我们做侦查工作,蹲守的时候我才得知你已经被调到桃园派出所了。陈哥,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离开原所了呢?”   陈德莱眯眼笑了笑,又取出一根烟,“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就退休了,我去哪里都一样,组织安排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啥都不挑。桃园派出所挺好的,辖区内只有两个小区,年轻人占多数,白天不在家,有些人后半夜才回家,平时小区里只有十几、二十几个老年人出来活动,这些人都老实巴交的,只要孔丽梅这个刺儿头不闹事,我们一个星期才出警一回。”   任烟生用勺子舀了一点疙瘩汤,“我们在进入现场之前从小区住户的口中听说了一些关于被害人孔丽梅的事情,但是,关于他的丈夫,我们目前还没有掌握任何的信息。”   陈德莱夹起一只烤熟的虾,用筷子夹掉虾头,说道:“那不是丈夫,最多算是男朋友。这个男的名叫凌瀚涛,和孔丽梅是半路夫妻,没有登记,两个人搭伙过日子。几年前,凌瀚涛在工地里摔伤了,生活不能自理,孔丽梅把他送到了养老院,这些年一直住在那里。”   半杯啤酒下肚,陈德莱继续说道:“说起来,凌瀚涛也算是我的一位旧友了,他以前经常在桃园小区外面摆地摊,总被一些地痞流氓欺负,十次里有八次是我帮他解决的,去年春节的时候我还去养老院看过他呢,给他带了些家里包的饺子。”   任烟生:“我听说凌瀚涛有一个女儿,平时不和孔丽梅住在一块。”   陈德莱:“那孩子叫凌泳沂,是凌瀚涛和前妻一起生的女儿,今年25岁,很优秀,是一名插画师,凌瀚涛的治疗费用和养老院的各项费用都是她支付的,十分孝顺。你们见到的那名男孩名叫吕珂润,是孔丽梅与前夫的儿子,今年15岁,也是我们派出所的常客。趁着咱俩吃饭的这个机会,我先把这些信息告诉你,省得你再去查了,少跑一趟腿,多点时间查案子,对你来说经验就是金钱和机遇,趁着年轻,抓住一切可以升职的机会,早一点在局里坐稳椅子,第二大队和重案大队的待遇不一样,大队长和支队长的区别也大着呢。”   任烟生笑言:“做刑警队长的压力已经够大了,操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每天头发大把大把的掉,若不是因为我的头发多,估计早就秃了。忙起来就盼着早点退休,曙光初现后又觉得之前的辛苦全都值得,希望能在一线上再多工作几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好了伤疤忘了疼,说的就是我这种人。”言毕,任烟生为陈德莱续上凉茶,与他碰杯。   陈德莱:“门锁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这就意味着犯罪嫌疑人是孔丽梅的熟人。孔丽梅的社会关系比较复杂,除了儿子和男朋友外,还接触过不少人,比如男朋友的女儿、儿子的女朋友们、男朋友的前妻、妯娌叔伯、已故丈夫的家人,她是一个得理不饶人的人,有时还会强词夺理,与她有过口舌之争的人不会少,够你查一阵了。我虽然在派出所工作,但是掌握的信息不比市局少,没办法,管理的范围就是这一小片区域,想不知道都很难。”   任烟生:“吕珂润今年才15岁,已经带女朋友见过母亲了?”   陈德莱:“这小子谈过五、六个女朋友,孔丽梅见过三、四个。现任女友和他在同一所中专念书,也是个不爱学习的娃,吕珂润有时候住在女娃的家里,双方家长都知道两人的关系,既没有支持,也没有制止。”说到这里,他捧起碗,将里面的半碗疙瘩汤大口喝下,“海潭市的疫情渐渐稳定了,已经连续二十几天没有新增病例了,派出所也不像一、二月的时候那么忙了,有时间提供更多的线索给你们,任大队长,陈哥乐意为你效劳。”   任烟生抱拳,笑道:“老前辈,那就多谢了。”   陈德莱挥挥手,“生子,你比我强,从特警到中队侦查员、大队侦查员,再到第二大队的刑警队长,虽然是一名后起之秀,但是晋升得快,每一步走得都很稳。不像我,在40岁之前一直做片儿警,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儿,始终没有机会走出去看一看,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任烟生:“我没有在派出所历练过,这是硬伤,省略了一些过程,直接奔着结果去,肯定不如那些稳扎稳打的人,如果能有机会,还真希望能和你们在一块工作一阵子。”   陈德莱:“我们基层民警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还赚不了几个钱,最多也只能做一些配侦工作,日子有多苦,你来了就知道了。”   任烟生将烤串转到陈德莱的那一侧,顺势问道:“我们在进入现场前曾听住户们说起过孔丽梅的婆婆,这位老人家是哪位?车祸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你知道具体情况吗?”   陈德莱:“老太太是孔丽梅男朋友的母亲。在2月23号的晚上10点多钟出的车祸,走的时候79岁。车祸发生在莲花县,是县公安局苏晨法医做的尸检,死因无可疑。车祸判定对方全责,肇事者酒后驾车撞人后碾压并逃逸,因为车祸致人当场死亡,情节很恶劣,刑警已经介入了,详细的信息你们那里应该可以调取到。”   任烟生:“苏晨?”   陈德莱:“这小姑娘挺年轻的,才24岁,和你、高飞从同一个学校毕业的,抓住了好机会,一毕业就去县公安局工作了,能力还可以。你对她大概没什么印象,高飞可能知道这个人,苏晨读书的那几年,高飞每学期会回母校讲几堂课,苏晨总坐在第一排,用年轻人的话讲,她算是高飞的小迷妹了。”   当晚8点02分,案情分析会在任烟生的办公室召开。   白板上写有四个名字:中间的是孔丽梅,左、右上角分别为吕珂润、凌泳沂,凌瀚涛的名字在孔丽梅的正下方。   毛浅禾在7点49分时进入办公室,浓烈的烟味呛得她忍不住小声咳嗽了几声。王利坐在窗边,将窗户打开了一扇后,朝她招手,“小禾,到这边坐。”   任烟生对正在抽烟的几名侦查员说道:“准备开会了,抽烟的人把烟掐了,吸烟有害健康,多为家人考虑,一家老小等着你照顾呢。我这没有烟灰缸,你们把烟头扔瓶子里。”   说完,他从办公桌上拿来一只装有半瓶水的矿泉水瓶,扔给张哲,并问道:“事主家属醒了没?”   张哲:“还没有,不过医生已经证实无大碍了,有两名派出所的民警在病房外守着呢。” 第三章冰冻女尸   最先做工作汇报的是法医高飞。   他将钢笔从深褐色的麻布衬衫的口袋里拿出来,“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在今天凌晨3点左右,死亡方式为他杀,死亡原因是冻死。被害人的身上出现了鲜红色的维斯涅夫斯基斑,***缩小、立毛肌僵硬,这些都是被冻死的人身上最明显的特征。”   “凌晨3点,人最困倦,凶手最猖狂,寂静激发了邪性,家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被害人患有非常严重的心脑血管疾病,平时服用阿司匹林。她被凶手放进冰柜之前曾被人用单刃刀刺伤过两次,根据创口的形态以及血液的干涸速度分析,从最后一次刺伤到放入冰柜的时间不超过一小时。尸体上共有两处创口,第一处在左手腕的位置,3.0厘米*0.2厘米,深度为0.09厘米,第二处位于脖颈处,9.0厘米*0.3厘米,深度为0.11厘米。两处创口皮下出血,表皮脱落,组织间桥没有断裂,均为非致命伤,皮瓣的创伤特征相同,是由同一把单刃刀造成的创口。”   “我在创口处提取到了若干的黑色物质,经过鉴定,成分有石墨、碳,以及黏土,经过对同品类物质的分析和排除,鉴定成分来自于铅笔中的铅芯。”   任烟生:“被害人在死前有没有遭到过xing侵犯?”   高飞:“没有,衣服是被害人自己脱下的,脱衣服的时候正处于兴奋减弱期。”   人在冻死之前会经历三个过程。   第一个过程是兴奋增强期,主要表现为体温下降、寒战、呼吸和心跳加速,在这个时候,人会感到特别的冷,这种寒冷难以忍受。   第二个过程为兴奋减弱期,顾名思义,神经的兴奋开始逐渐减弱,不再感到特别的寒冷。这个时候,当体温低于32.4℃的时候,代谢会停止,低于30.2℃时会出现意识障碍,也就是许多人常说的“出现幻觉”,这时候,处于寒冷中的人开始觉得酷热难当,脱衣服、脱裤子,chi身luo体。   最后的一个过程是完全麻痹期,这时候的人,体温已经接近25℃,调节中枢功能近乎衰竭,反射停止,心跳和呼吸完全抑制,生命在麻痹中走到尽头。   在高飞之后做工作汇报的是技术室的技术员王利。和上一次一样,她已经事先将几份鉴定报告做成了ppt,在案情分析会上与拍摄下来的现场照片一同播放。   “经过技术室鉴定的检材一共10份,现已全部鉴定完毕。没有从黑色地毯胶上面提取到有效指纹,但是从蓝绿色的物质中提取到了不属于被害人的dna。”   “蓝绿色的物质为铜锈,这种物质通常会出现在眼镜的框架边缘和鼻托位置,由镀层中的铜元素和汗液中的无机盐生成,因为铜的色谱为蓝绿,所以物质的颜色也是蓝绿色。粘胶带的这个人视力不大好,在用手指推眼镜框的时候将重要的生物检材留在了黑色胶带上。”   “足迹鉴定专家对出现在中心现场的高跟鞋印进行了足迹鉴定。结果如下:女,25-27岁,身高1.77米,体重50公斤,双腿健康,身上无±2公斤以上的负重物。”   “灯的开关上的指纹与被害人的比对一致。”   “刻刀的刀柄处的指纹属于同一人,指纹与被害人的比对不一致,刀上的血迹属于被害人,持刀对被害人有过伤害行为的人是否为本案中的犯罪嫌疑人暂时还不能确定。”   “出现在卫生间垃圾篓里的an全套,经过比对,jing液中的dna与被害人的dna相似度为99.9999%,二者系母子关系。an全套外侧的dna经过比对属于第三人,和我们从牛奶盒的吸管中提取到的dna比对一致,初步推断此人在案发前曾在现场停留过较长的时间。”   “鞋架、门边的血迹都属于被害人。”   任烟生将凌泳沂、吕珂润、凌瀚涛与孔丽梅的人物关系标注在白板上,也将从陈德莱那里获悉的信息补了进去。而后,说道:“以上就是法医科和技术室出具的鉴定结果,接下来是案情讨论时间。大家先把手机和ipad放下,都参与进来,想起什么就说出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在案侦的初期阶段任何一个想法都是有意义的,都有可能为接下来的系统侦查带来全新线索。大马猴,你又困了,呵欠连天的,清醒一下,说说你的想法。”   李洋方才虽然在打呵欠,思维却没有停滞,说道:“凶手将孔丽梅扔进冰柜后,又用18层地毯胶将冰柜缠得严严实实,明显是不想让孔丽梅从冰柜里爬出来求救,凶手的心理非常明确,一心想置她于死地,那把脆弱的小刻刀与凶手的心理明显不相符。所以我认为在孔丽梅被扔进冰柜之前,还有一个人进过中心现场,孔丽梅尸体上的非致命伤就是这个人造成的,这个人曾与孔丽梅发生过较为激烈的争吵。”   文佳:“我们在走访调查中获悉的信息与足迹鉴定专家给出的鉴定报告基本相符,进门的人是女人,25岁,身高1.77米,这个人就是孔丽梅男友的女儿,凌泳沂,职业是插画师,飞哥也在刻刀上提取到了铅芯的成分,这与凌泳沂的职业也有关系。综上,我觉得凌泳沂的嫌疑并不小,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大。”   在座的一部分侦查员纷纷点头,认同文佳的分析。   洪见宁:“凌泳沂的身高是1.77米,被害人孔丽梅的身高只有1.57米,身材偏瘦,前者将后者抱起来扔进冰柜轻而易举。染血的刻刀上留有指纹,案件的性质更像是激情杀人,凶手进入房间后,与孔丽梅发生了争执,继而拿出刻刀捅向她,在行凶的过程中,凶手发现刻刀薄脆,索性直接将被害人扔进冰柜,再用一层层黑胶带将冰柜严严实实的封上。”   三个人,两种观点。   毛浅禾留意的地方和思考的重点与多数侦查员不同,视线停在技术员王利拍摄的现场图片上面,并提出疑问:“根据利姐拍摄的现场图,在中心现场的电视柜斜前方(a点)、房门边上(b点)都有肉眼可见的抛甩状血迹,可以判断被害人中刀后从a点走、或者爬到了b点,这段1.5米长的距离应该有明显血迹,只是被擦去了,但是,a点和b点的血迹明明也可以擦掉,擦血的人却完全没有理会。我认为他当时的心里很矛盾,一边急于擦去痕迹,一边又在试图为我们留下线索,这非常不合常理。”   李洋:“有两种情况可以解释小禾方才的疑问。第一种,犯罪嫌疑人分两次举刀袭击被害人,将其刺伤后,扔进冰柜,在慌乱中留下了a、b两处的血迹。第二种,犯罪嫌疑人有两位,使用了同一把刀对被害人进行了两次袭击,最后离开的人将被害人扔进了冰柜后,擦去了与自己有关的那一部分血迹。”   任烟生:“客厅地面上的血痕为拖擦状,被害人曾想出门求救。门边的血迹一定是最后出现的,最后离开的人如果要擦,也应该擦这一处的。”   毛浅禾忖度着,“如果……最后离开的人故意擦去了上一个人留下的痕迹呢?”   张哲“哈哈”大笑了两声,“帮别人擦痕迹物证,那是神经病吧?”   任烟生不置可否,“嫁祸、转移,小禾的推测有一定的道理,在凶手看来,只要有疑点,我们就会继续查下去。”   李洋:“若是这样,许多事情就可以解释得通了,凌泳沂和吕珂润,一个优秀,一个顽劣,也许关系不睦,这两个人中肯定有一人就是将孔丽梅扔进冰柜的凶手。”   任烟生:“这起案子没有这么简单。吕珂润、凌泳沂这二人中,可能只有一人对孔丽梅有过伤害行为,也有可能两个人都曾用刻刀刺伤过她。但是,这两处刀伤都不是致命伤,所以我们的侦查重心不在这里,大家不要先入为主,粘胶带的人才是本案的犯罪嫌疑人。在凌泳沂、吕珂润离开后,不排除还有第三个人或第四个人去过现场的可能性,同理,黑胶带也有可能是被一个人或两个人粘到冰柜上的。”   毛浅禾:“根据邻居李大娘提供的信息,昨晚的11点左右冰柜上第一次出现黑色胶带,但是不厚,在今天的凌晨2点前,胶带的厚度没有肉眼可见的变化。在今天的早上8点以后,报案人第二次走近现场,发现冰柜上的黑色胶带明显变厚。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是今天凌晨3点,如果粘胶带的人有两位,那么第二个人很有可能是在2点到3点这段时间进入中心现场的。”   文佳:“如果粘胶带的人真的有两位,我认为第二位比第一位更可恶,被害人曾在冰柜中奋力求救,他生生掐断了被害人最后的一点生存希望。”   任烟生对明天早上的工作做出了安排部署:“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一共有三个人和被害人来往密切,亲生儿子吕珂润、男友凌瀚涛、男友的女儿凌泳沂。凌瀚涛常年住在养老院,作案的嫌疑较小,但还不能完全排除嫌疑。接下来我们的警力分成三组。大马猴、小禾,你们负责调查事主家属吕珂润。佳佳、宁哥,凌泳沂交给你们。张哲和小涛负责调查凌瀚涛,安康养老院内应该装有监控,查在案发的24小时前他有没有从养老院离开过。调查从明早开始,大家早些过来,今天的工作先到这里,各位辛苦了。”   与平时一样,当晚,任烟生将毛浅禾送回家后,才回到自己的家中。   毛浅禾的父亲在几个月前就留意到了这台黑色的宾利车。连续数月,只要女儿加班,就一定会搭乘这部车回家,开车的人总是在女儿上楼后才驶离小区,对她很是关心,因为这台车的出现,女儿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两个人看起来并不是寻常的同事关系。   身为父亲,他认为有必要与这个突然闯进女儿内心世界的人聊一聊。 第四章谎言   3月3日,上午7点,任烟生、毛浅禾和李洋来到海潭市中心医院。   事主家属吕珂润依然躺在床上,放在被子上的手机的屏幕正亮着,可乐瓶里的泡沫还在翻腾着。   任烟生走过去,一把将盖在他脸上的被子掀开,用略带斥责的语气说道:“母亲遇害,你还有心情玩手机呢?”   吕珂润坐起来,蓬头垢面,“抓到了凌泳沂又能如何呢?我能杀了这个jian人吗?任队长,你不会明白我现在的心情,以后我只能在清明节的时候喊一声‘妈妈’了。”   任烟生朝他中指上端的深黄色瞥了一眼,今年十五岁的他已经是一位老烟民。“说说,为什么认为是凌泳沂做的。”他将一支烟递给吕珂润,搬了把椅子在他的床边坐下。   吕珂润接过烟后,从枕头下面摸出打火机,抽起烟来,“事情要从凌泳沂她奶奶的那场车祸说起。上个月23号的晚上,老太太被一个酒后驾车的人撞死了,很不巧的是,她在死的前一天见过我妈,我妈还和她吵了一架,挺激烈的,我妈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诅咒她死。谁都没想到在这之后老太太竟然真的死了。因为这件事,凌泳沂始终认为那场车祸和我妈有关,恨死我妈了。”   任烟生在前一天已经从派出所所长陈德莱那里听说了2·23车祸的这件事,便没有把更多的时间放在这一插曲上。“在最近一个星期内,凌泳沂有没有见过你母亲?”他问。   吕珂润想了想,隔着口罩摸了下鼻子,“好像见过,听我妈提过一次。我平时住在学校,回家的时候很少。”   任烟生:“你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是在哪天?”   吕珂润:“2月29号。”   任烟生:“3月1号的晚上11点左右,你在哪里?”   吕珂润:“在红叶网吧打游戏,王者荣耀。任队长,派出所的民警告诉我,我妈是在昨天凌晨遇害的,你为什么问我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任烟生:“你不需要清楚原因,我问你什么,你照实回答就可以了。在3月1号的晚上11点之前,你有没有回过家?”   吕珂润:“回过,3点50分和女朋友一起回去的。”   任烟生:“你们回家以后,做了什么?”   吕珂润抬手在口罩上抓了抓,又在鼻子上按了几下,“呃……我们在床上做了点喜欢做的事,你们懂的。”   任烟生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你紧张什么?”   吕珂润立即将手放下,“没什么。”   任烟生目光如炬,“3月1号,你母亲是几点回家的?”   吕珂润:“8点40左右。”   任烟生:“刚才不是说在3月1号那天没有见过你母亲吗?”   吕珂润在被子里擦掉手心上的涔涔汗水,“那天发生的事情比较多,我记差了,不好意思。1号那天我见过我妈。”   任烟生从窗台上拿来烟灰缸,放在他的床头柜上,在他的身旁一边走着,一边问着,刻意的制造紧张感,“吕珂润,你不用紧张,我们没有那么可怕,这次过来只是简单的给你做一次笔录。原本打算昨天中午为你做笔录的,没想到你睡了这么久才醒来。我听说你凌叔现在还住在养老院里,各项费用由谁支付?你母亲吗?”   吕珂润将烟灰掸在烟灰缸里,“当然是我妈,凌泳沂那个贱人是指望不上的,天天只顾着谈恋爱。她是富婆,只舍得给自己花钱的富婆,对她亲爹漠不关心,如果没有我妈,凌叔早就饿死了。”   事主家属的回答与陈德莱提供的信息截然相反。任烟生继续问道:“你和凌瀚涛的关系如何?”   吕珂润:“还好。”   任烟生:“凌泳沂是哪一年从你家搬出的?”   吕珂润:“大约在七、八年前吧,那时候我还挺小的,但是也有记忆。这么多年来,凌泳沂只和她奶奶亲,她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人,打心眼里看不起我、我妈和凌叔。”   吕珂润形容的凌泳沂和陈德莱眼中的凌泳沂是完全不一样的,甚至可以说是不同的两个人。任烟生继续说道:“我刚才忘记了,你再说一次3月1号回家的时间。”   吕珂润解锁手机,点开通话记录,“我的手机里都记着呢。3月1号那天,我是在晚上7点29分到家的,因为刚到家就接到了女朋友的电话,我转身下楼接她。”   任烟生停下脚步,“你刚才不是说回家的时间是下午的3点50分吗?”   吕珂润握手机的手指已有些颤抖,“可……可能是我又记错了吧。”   任烟生挑眉,“是吗?”言毕,将手放到他的头上,两秒钟后,稍用力地拍了拍,“3、5、8是我们最常脱口的三个数字,许多人信口拈来,胡诌一通。吕珂润,下次说谎记得打草稿,前言和后语至少要对得上。”   任烟生的高大身躯立在吕珂润的身边,放在头上的大手也没有移开,此时此刻,吕珂润的心情已经不是怯瑟紧张,而是慌乱。“我……我母亲突然去世,我现在整个人都很乱,任队长,你别介意。”他勉强寻了一个依然说不过去的理由搪塞道。   任烟生坐回原位,“把你回家以后做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他的冷厉令吕珂润不敢怠慢,边想边说,“我是在3月1号的晚上7点29分到家的,刚到家就接到了女朋友打来的电话,大约在7点35分的时候,我在便利店的门口等到了她,我们走进便利店里买了点吃的喝的用的。7点40左右,我们在家里发生了关系。8点40左右,我妈回家,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8点50左右,不到9点钟,我把女朋友送回了家。在这之后我就去网吧了,红叶网吧,你们调一下监控就知道,在晚上9点以后,我一直在网吧里打王者荣耀,没有离开过。”   任烟生:“这回确定了吗?还改不改了?”   吕珂润:“确定了。”   任烟生:“知道提供假口供的后果吧?”   吕珂润点点头,只盼望任烟生能早些离开这里。   李洋为吕珂润录过指纹、采集过口腔黏膜脱落细胞后,三人从海潭市中心医院离开。   走向停车场的这一路,几人开了一次小型的案情分析会。   毛浅禾:“吕珂润的谎言太多了,已经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任烟生:“他妒忌凌泳沂是真的。至于他说的其他话是真是假,只能通过监控录像得到答案。桃园小区没有安装监控,我们可以从小区外面的便利店、餐馆、咖啡厅那里调取录像,民用监控的录像保存时间相对长一些。还有,他的上网记录和当天的网吧监控也要查。红叶网吧是海潭市最大的公共网吧,方果案发生后,我们去过几次,具体位置知道吧?稍后你们俩去查这间网吧。”   毛浅禾:“知道,老大。”   任烟生:“吕珂润女朋友的家里我们也要去一趟,只要他们两人中的一个人给出的口供和监控录像对不上,这两个人就都有问题。”   毛浅禾:“老大,我有一件事有点想不通。2月22号,孔丽梅诅咒凌泳沂的奶奶死,老人家在第二天就出了车祸,当场死亡,一个星期后,孔丽梅遇害。到底是孔丽梅的乌鸦嘴应验了?还是这起车祸本来就和她有一些关联呢?我总觉得这三件事绝对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李洋:“我听老大说起过这件事,桃园派出所的陈所长对这起车祸比较了解。车祸发生在莲花县,距离海潭市有20多公里,即便孔丽梅很厌恶凌泳沂的奶奶,也不会为了杀人走那么远的路。况且肇事者已经落网,如果肇事者真的无辜,肯定会把真相说出来的。”   任烟生:“小禾,为什么会想到这里?”   毛浅禾:“可能是因为我不大相信巧合之说的缘故吧,总觉得一些表面上看起来的巧合,实际上是有意为之,就像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不同人的手上提取到两枚一模一样的指纹一样。也有可能这次确实是我想多了。”   任烟生为她将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丫头,在案侦阶段有发散思维很好。”   毛浅禾坐下,“老大,你怎么看?”   任烟生:“我暂时还没有想法。”   毛浅禾点点头,“也许确实是我把这件事想复杂了。”   在宾利车里,任烟生将手搭在方向盘上,把毛浅禾方才提出的疑问认真想了想。而后,对她蔼言道:“丫头,每一桩刑事案件的背后都有一个故事,换言之,犯罪嫌疑人一定是因为某种目的而行凶的,找到他的目的就找到了案件的突破口。假如2月23号发生的车祸确实与孔丽梅有一些关联,那么,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如果只是因为口舌之争而设计这场车祸,并不值得,因为她得不到任何,没有人会做一桩赔本的交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果这起车祸真的存在问题,躲在孔丽梅之后的这个人才有一定的嫌疑,孔丽梅死后,他就是最大的获利者。以上就是我的分析。车祸发生后,莲花县公安局的苏晨法医已经对凌泳沂的奶奶进行了尸检,既然尸体无可疑,就意味着我们刚才的假设是不成立的,先不要再去想这件事情了。” 第五章美女画家   任烟生、毛浅禾和李洋离开市中心医院时正遇上早高峰,宾利车慢腾腾的前进,原本在车后面的行人很快就超越了他们。三个人用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到达海潭市第一中等专业学校,这里是吕珂润女朋友刘娇娇所就读的学校。   一行人在便利店里见到了正在囤泡面的刘娇娇。   刘娇娇并不“娇”,相反的,粗犷豪放,不仅个子高、体脂高,音量也高。听说了几人的来意后,她将肩上的开叉黄头发猛一甩,“他妈死了,你们找我嘎哈呀?哪只眼睛看见我杀人了?”   唾沫星从她的口中喷出,像散开的烟花般向四周飞散。任烟生:“刘娇娇,还没吃早饭吧?今天警察叔叔请客,我们一边吃一边聊。”   在校外的奶茶店里,刘娇娇接受了警方的询问。   她喝下一大杯雪霜奶盖后,将3月1日的出行轨迹和盘托出,并坚称自己与吕珂润是打算结婚的,即使有不满也不会杀害未来的婆婆。   刘娇娇的口供与吕珂润的近乎一致。在询问的最后,她向警方提供了一则信息,孔丽梅有记小账的习惯。所谓的“小账”,就是把当日发生的一些不开心的事情记下来,那些曾经惹过她的人的名字都在纸上出现过,孔丽梅经常用这一方法发泄情绪。   任烟生又为她点了一份肉松小贝,问道:“你知道那本记事本放在了哪里吗?”   刘娇娇在甜点上咬了一大口,两腮鼓着,摇摇头,“这件事是吕珂润告诉我的,不过,我们俩都不知道那东西放在哪了,也不知道那本子长啥样,他只见他妈写过。”   毛浅禾将纸巾递给她,“刘娇娇,我们现在要录入你的指纹和dna,你先把手擦擦。”   刘娇娇照做,十分配合,“反正我没做坏事,你们随便验呗。吕珂润那天和我在一起,他也没做坏事,我敢保证。这些甜点非常好吃,谢谢你们这么早就请我吃午饭。任警官,你的年纪和我父亲的差不多,我猜你也有孩子,而且是女儿,这些口味一定是她平时最爱的。”   任烟生微笑着,“是我身旁的这位女警推荐的,这两款甜点是她平时最喜欢的。”   刘娇娇从任烟生的眼神中看出了宠溺,他的面部线条很硬朗,唯独眼神和唇角是温柔的,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欢,有包容,也有保护欲,唇角轻轻上扬,弧度很美,亦如清隽的少年郎。刘娇娇平时很喜欢看偶像剧,男主角虽然没有对女主角说很多的话,只那一个眼神,身边的人便都能很容易的看出他喜欢她。   刘娇娇目光流转,偏向毛浅禾的精致面庞,过后,不自觉的又看了一眼,她希望这二人能有一个完满结局。   目前,案件的性质未定,情杀、仇杀和激情杀人皆有可能。吕珂润的女友刘娇娇方才提供的信息很重要,那本记事本很有可能会帮助侦查员找到案件的突破口。凌瀚涛在摔伤之前曾经与孔丽梅共同生活过相当长的时间,他或许会知道本子放在了哪里。   张哲和小涛虽然是第二大队的老侦查员,做事却远远不如毛浅禾细致认真,遇事毛躁,任烟生不放心将这件事交给他们做。于是,从第一中专离开后,将宾利车留给李洋和毛浅禾,叫上一辆计程车前往安康养老院,与张哲、小涛会合。   李洋驾驶着任烟生的车,和毛浅禾前往刘娇娇所住的小区调取案发前的监控录像。同一时间,另一组侦查员文佳和洪见宁的询问工作刚刚开始。   凌泳沂,女,1994年出生,海潭市人,插画师。询问的地点在凌泳沂的画室。   画室在居民楼的第一层,院里种了不少青菜,也有专为流浪猫准备的小窝和食物,角落里放着一把藤椅,几本水彩本随意的放在上面,窗沿上摆放着一排多肉植物。南向的窗外种有一株海棠树,北向窗外种的是杏树,还没有到结果实的季节,树叶苍翠,树龄看起来都已过10年,画室掩藏在果树之下,风吹叶动,看起来清凉恣意。   凌泳沂的美丽清新脱俗,也带着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未经妆饰的面庞清丽动人,灿如春华,姣如秋月。文佳与她同为女子,也忍不住对她多看几眼。   她知悉了二人的来意后,用手腕上的发圈拢好深棕色的长卷发,只清冷说道:“呵,孔丽梅就这样死了?真是便宜了她。”   洪见宁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即将迈入老年人的行列,想法和年轻人的不同,自然而然的以老人家的口吻对她说教了一番:“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呢?继母也是妈,和小猫小狗生活久了都会对它有感情,何况是人?”   凌泳沂凛冽嘲谑道:“孔丽梅不是人,她连畜生都不如。”   洪见宁将现场照片递给她,“小姑娘,积口德对你没坏处。”   凌泳沂将照片拿在手里,全然没有因为尸体的可怖而将视线移开,逐一看过后,奚哂着,“说真的,我以为孔丽梅会死得很惨,她生前做了那么多坏事,应该遭到报应的。冻死的人会出现苦面假笑,你看,她连微笑的样子都那么刻薄。”   文佳:“凌小姐,你平时不和孔丽梅生活在一块,见面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对她为什么这么刻薄?”   凌泳沂:“关于孔丽梅女士的‘光辉事迹’,也许在你们来我的画室之前已经了解了一些,我相信如果换作是你的话,也不会喜欢这样一个奇葩的女人。”   文佳的眼睛如同一台照相机般,随时准备捕捉她的微表情,“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在案发前,你曾和孔丽梅闹过不愉快,是哪天的事情?因为什么?”   凌泳沂的双眸幽冷,与她对视着,“这是我的私事,有权不对你们说出。”   她的清冷高傲令文佳顿时觉得不大舒服。清了清嗓子,继续问道:“你虽然很不喜欢孔丽梅,但因为你父亲的这层关系,有些时候也不得不与她有一些来往。凌小姐,你最后一次见到孔丽梅是在哪天?哪里?”   凌泳沂在画架旁边坐下,从盒里抽出两张湿纸巾,慢悠悠地擦拭着小指上的铅笔屑,“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绕来绕去的,多没劲。没错,我在孔丽梅遇害前见过她。在3月1日的晚上8点50分左右,我去孔丽梅家送我父亲接下来一个月的治疗费用,那时她在家,还活着,正在织毛衣。在晚上9点30分之前,我从孔丽梅家离开,同样的,她那时还没死。”   文佳:“你很讨厌孔丽梅,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还能在她的家里待半个小时?”   凌泳沂扬起眉毛,“文警官,如果我对你说,在那半个小时的时间里,我正在孔丽梅的家里和她叙旧,你信吗?”   文佳正打算说话,又被凌泳沂以一声讥笑打断了,“接下来应该采我的指纹和dna了吧?我配合,你们也尽快,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不要耽误对方的时间。别误会,我之所以配合你们的调查,是因为我希望从今往后‘凌泳沂’这三个字再也不和孔丽梅连系在一起。”   文佳从警五年,这是第一次在询问工作刚开始没多久后就被人下逐客令,很无奈,稍有尴尬,却没有心存不满。凌泳沂目前还不是犯罪嫌疑人,无法将其带入审讯室继续问下去,索性结束工作,提前离开。   在警车里,文佳对方才的情况向任烟生做了汇报。   任烟生和张哲、小涛刚刚到达安康养老院。向当值的工作人员出示了警察证件后,被一名养老院的护工带到孔丽梅的男友凌瀚涛的房间。   房间在一楼的角落,不大,10平方米左右,墙上挂着一幅油画,色彩鲜艳,画中有三个人,右下角写着作者的名字,作画时间是2019年1月15日。一张单人床贴墙放置,床边是窗,窗前放着一张桌子,窗外是一个小花园,几个老大爷围坐在花园的小桌边上下象棋。   凌瀚涛在昨天上午就从吕珂润那里听说了孔丽梅遇害的消息。他躺在床上,面对侦查员,脸上并没有太明显的悲伤容色,“人这一辈子会遭哪些难,老天爷已经安排好了,是祸躲不掉。”说着话,他将手臂放进毛毯中,望向任烟生,“任队长,能不能告诉我丽梅的遗体什么时候可以火化?我现在只想让她早一点入土为安。丽梅的老公和父母都不在了,珂润的年纪还小,家里只剩下我这一个主事的人了,我想送她最后一程。”   任烟生:“结案后,事主家属可以接回遗体。凌先生,你节哀。”   凌瀚涛点头,“任队长,谢谢你今天来看我。”   任烟生将椅子放到床边,坐下,朝他露在毛毯外面的那两条长度、粗细并不相同的腿望去,问道:“是什么时候伤的?”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c o m   凌瀚涛:“几年前不小心从37米高的脚手架上掉下来了,伤了腰和胯,从此卧床不起。”   一声长叹后,凌瀚涛偏过头,将视线移到身侧的白墙上,隐下了一波接着一波漾在心底的愁闷,恹恹道:“住在养老院比住医院划算。我没有医保,一进医院,钱就不是钱了,是纸片子,我既然是穷人,就得按照穷人的活法生活下去。丽梅嫌弃我有时候把屎拉在床上,尿也控制不住,所以把我送到这里。闺女每个月托她的朋友从美国邮寄治疗腰伤的药,定期送到我这里,住在养老院的各项费用也是她缴。任队长,我不是在和你吹嘘,泳沂真的很优秀,也特别孝顺。她从无人问津的小画手熬到了如今的有一些知名度的插画师,靠作画来养活自己和不争气的我,拿到的那些薪酬有多半都花在了我的身上。泳沂比丽梅强,能容忍,能容人。”   挂在墙上的油画就是凌泳沂的作品。任烟生侧身,将画作细看着,问道:“画中的三个人,有你和凌泳沂,第三个人是……凌泳沂的母亲?”   凌瀚涛明显不愿去聊这一话题,只点了点头。   任烟生:“凌先生,平时通常是谁在照顾你?”   凌瀚涛:“护工。泳沂比较忙,一个星期来看我一次,26号的晚上来过。丽梅和珂润一个月来一回,珂润有时候会从外面买一些卤味,我们一起吃,吃完我再把钱转给他。”   任烟生:“3月1号的晚上9点到11点这段时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凌瀚涛用鼻尖朝隔壁指了下,“老李头找我下棋,下完棋,我去他的房间喝了一会儿茶,不到11点就睡觉了。2号早上8点多醒来,没多久就接到了珂润打来的电话。”   任烟生能够从凌瀚涛方才的回应中感觉得到他与孔丽梅的关系非常一般,或许曾经的感情很好。在他的腰部受伤以后,抱怨和争吵占据了每天的多数时间,贫贱夫妻百事哀,矛盾越积越多,难以解决,避开对方成为了两个人的唯一选择。   既然长久不住在一起,那么,凌瀚涛或许对孔丽梅遇害前的生活是不了解的。于是,任烟生问道:“凌先生,你和孔丽梅曾经在同一间房里生活过多年,那些年孔丽梅是否有通过书写来记录生活的习惯?”   凌瀚涛很快回答道:“有。在衣柜的抽屉里放着一本棕色的硬面记事本,挺厚的,封皮上印着一支银色的鹅毛笔,丽梅喜欢在那上面写一些东西,我没看过,不知道里面写了些啥。”   任烟生拨弄着烟灰缸中积下的烟灰,“孔丽梅和你母亲的关系怎么样?”   凌瀚涛叹气,“婆媳关系是亘古难题,我们家也不例外。其实许多事情怪我,没有斡旋。”   任烟生:“老人家平时一个人住在莲花县吗?”   凌瀚涛点头,“我妈不大合群,不愿意和别人一起生活,我爸走了以后,她独自在莲花县住,卖点自己编织的小玩意。泳沂是奶奶看大的,性子和她非常像,很孤傲。”   话赶话,在这之后,凌瀚涛主动说起了发生在2月23日的那起车祸,“只能说生死由命吧。我妈几乎不会在晚上6点以后出门,23号那天已经10点了还偏要出去一趟,她在电话里对我说有一个从加拿大回来的男孩想买她编好的小竹筐,出价非常高。因为有钱赚,我妈那晚挺开心,结果刚出门就被车撞了。10点多,县派出所把电话打给了我,我和泳沂赶过去送了母亲最后一程。”   任烟生皱眉,“竹筐平时卖多少钱?买家那天出价多少?”   凌瀚涛:“小玩意,不值钱,平时大多是5块钱一个,有时10块钱3个。买家那天出价20,要买50个,打算送给加拿大的朋友。正好家里编好的竹筐还剩下不少,卖掉50个能赚1000块,所以我妈那晚迫不及待的出门了。”   任烟生:“买家是如何找到你母亲的?”   凌瀚涛:“这就不知道了,我妈只说对方在晚上10点给她打了电话,约在10点半见面,她当时根本就没有多想,提前半小时出门。”   任烟生:“在车祸发生之前,你母亲有没有和买家见过面?”   凌瀚涛:“没有。”   听完这番话,刑警的本能反应让任烟生生出疑惑,不过,他没有将心中所想对事主家属说出,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吩咐张哲为凌瀚涛录入指纹和dna后,结束了询问工作。 第六章丢失的记事本   任烟生走出安康养老院,将电话打给已经回到警局的文佳,要她联络户籍科的同事调出凌瀚涛母亲的手机号码,并调取老人家在2月23日,也就是车祸发生当天的全部通话记录。   10分钟后,文佳将通话记录通过微信发给了任烟生。   在2月23日这一天,与老人家最后通话的人是凌瀚涛,在这之后,再无人打过电话。但是,在老人家将电话打给凌瀚涛之前,一个以158为开头的手机号码曾与她有过一次2分08秒的通话,电话拨入的时间正是晚上9点58分,过后没多久老人就在车祸中丧命。   经查,该号码没有经过实名认证。   任烟生拨打了这个号码,对方已经关机。   买家订货后,在久不见卖家的情况下,竟然连一个电话都不打,这很不合常理。任烟生逐渐认同了毛浅禾的想法,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在孔丽梅遇害案的背后很有可能还藏着一桩有问题的车祸案。   如果事实确实与自己的推测一致,那么,孔丽梅的遇害有相当大的概率和那场车祸有关,在遇害之前,她或许已经清楚了这背后的故事,也因此才被凶手灭口。   但是,这只是推测,目前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和事实支撑他的想法。县公安局的苏晨法医已经判定凌瀚涛母亲的死因无可疑,符合车祸死的尸体征象,他没有理由介入这桩车祸案。   正在思考的时候,王利将电话打给他。   经过鉴定,凌泳沂的指纹与刻刀上的指纹比对一致。安全套外侧的dna、牛奶盒吸管上dna皆属于吕珂润的女友刘娇娇。   任烟生朝侦查员张哲和小涛打了个响指,“拿上物证袋,我们再去中心现场走一趟。”   此次进现场的目的只有一个,找到凌瀚涛和刘娇娇提到的那本“记小账”的本子。   按照《公安机关刑事案件现场勘验检查规则》,现场保留着。三人在警戒带外套上手套和鞋套后,直奔卧室,在衣柜的最下方找到了一个比较大的长方形铁盒。打开盖子,果不其然,几本记事本和一枚老式手帕放在其中。   任烟生翻找了几遍,但是并没有在铁盒里找到凌瀚涛说的那本硬壳记事本。   张哲:“任队,凌瀚涛会不会是在诓我们呢?盒子只有这么大,哪有他说的那个本子啊?”   任烟生将放在盒子里的六个本子逐一翻开,纸页已经泛黄,里面的内容大多是菜谱、毛衣的织法、杂物的利用和羽绒服的清洗方法,还有一些从网上摘抄的关于长寿的小秘诀。   他翻看着,说道:“凌瀚涛和刘娇娇提供给我们的信息基本一样,要么两个人都在诓我们,要么两个人说的是真话。刘娇娇没有与凌瀚涛见过面,和他一起设圈套的可能性很小。那本记事本很可能已经被人拿走了,这个人在我们之前留意到了本子,先我们一步行动。”   就在任烟生准备将本子放回铁盒的时候,不经意的一瞥,在铁盒的边缘处发现了一些蓝绿色的物质,擦蹭状,很新鲜,量不大,与昨日王利在黑色胶带上提取到的物质的形态近乎一致。   他小心翼翼地对这些蓝绿色物质进行了提取。“案发后,在我们之前进入中心现场的那个人很聪明,并且动作非常快。走吧,收队,回去开会。”他说,从现场离开。   傍晚五时,第二次案情分析会在三楼的小会议室召开。毛浅禾和李洋从桃园小区外的便利店调取到的监控录像正在播放着。   毛浅禾:“桃园小区只有一道门,便利店在小区的正对面,位置很好,可以拍下小区门前的全部影像。吕珂润在3月1日的晚上7点29分到达桃园小区,朝楼里走去。在晚上7点32分来到便利店门前,看样子是在等人。晚上7点35分的时候,女友刘娇娇来见吕珂润,两个人朝门里走。晚上8点42分,两人从小区的正门离开。吕珂润再次出现在桃园小区的时间是3月2日的上午9点58分,也就是孔丽梅遇害的六小时后。在这之后,我和马猴学长调取了刘娇娇所住的小区的监控录像,吕珂润在3月1号的晚上8点51分将女友刘娇娇送回她家,8点55分离开小区。这和吕珂润之前的回答完全吻合,看样子他没有对我们说假话。”   任烟生点头,对李洋问道:“红叶网吧那面呢?”   李洋将u盘递给坐在电脑旁边的文佳,示意她打开。“网吧的监控录像显示,吕珂润在3月1号的晚上9点02分到达红叶网吧,开了18号电脑,3月2号早上9点左右从网吧离开,中间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待在网吧里,没有离开过。”说完,他按下暂停键,“老大,戴着绿色棒球帽和黑色口罩、穿一身深灰色运动服的那个男孩就是吕珂润。”   毛浅禾:“我查了吕珂润使用过的那台电脑的浏览记录。在这十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他确实在打王者荣耀,中途还与两名网友在qq上聊过天,时间分别是3月2日的凌晨2点58分和凌晨3点01分,并且都是用这台电脑发送的消息。”   洪见宁盯着录像看了一阵,说道:“待在网吧的这十几个小时,这小子睡一会儿,玩一会儿,去洗手间待一会儿,吃一会儿,再摆弄一会儿手机,真够充实的。”   任烟生:“那两名网友怎么说?”   毛浅禾:“两个人都说吕珂润与他聊得很好,话很多,还邀请他下周一起组队打怪。”   任烟生双手撑着桌面思考了一阵子。从以上的时间线索上来看,吕珂润所言句句属实,他没有作案的时间,没有时间,便不可能完成杀人计划。只是,既然如此,在询问刚开始的时候,他为什么还要对警方说假话呢?   从头至尾,严丝合缝,任烟生仔细想着,总觉得这过程有些过于完美。“凌泳沂是几点到达桃园小区的?几点离开的?”他对毛浅禾问道。   毛浅禾:“3月1日的晚上8点50左右去的,步行到达,并在便利店里买了一包东西,物品用纸袋装着,看不清她买的是什么。1分22秒后,凌泳沂走进小区。至于她是什么时候从桃园小区离开的,便利店3月2日8点30分之前的监控没有拍到。”   桃园小区没有第二道门,既然没有拍下凌泳沂离开时的身影,就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种,在孔丽梅的尸体被发现之前,凌泳沂依然逗留在桃园小区。   第二种,凌泳沂从孔丽梅家走出后,翻墙离开小区。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都不大符合正常人的行为逻辑,只要不符合,就必有蹊跷。最重要的一点,刻刀上面只有凌泳沂一个人的指纹,她的嫌疑大大增加。   毛浅禾:“监控没有拍下凌泳沂离开的身影,她很有可能压根就没有从小区离开。根据报案人李大娘提供的信息,在发现尸体前夜的11点左右,孔丽梅家的灯光忽明忽暗,像是有人在按着电源开关,仔细看去却发现屋内没有人。桃园小区是老楼,电源的总闸在楼道里,凌泳沂完全有机会在楼道里开闸、关闸。可是她这样做的意图是什么呢?难道是想让人早一点发现屋内的异常?若是如此,无异于自投罗网啊。”   任烟生拿出一支香烟,捏在手里,“孔丽梅被冻死的时间是3月2号的凌晨3点,但是,并不意味着她被人放进冰柜的时间也是凌晨3点。如果凶手提前几个小时将她放进一个已经断电的冰柜中,再打开电闸、关闭电闸,重复数次,许多事情就能解释得通了。凶手想在死亡时间上做手脚。”   李洋:“孔丽梅患有心脑血管疾病,在这种情况下,被人封在密不透风的冰柜里,即使没有被冻死,估计也被吓死,或者因为体位性窒息而死亡了。”   当日傍晚5时,凌泳沂被警方带至审讯室。   毛浅禾和洪见宁已经提早到达,凌泳沂进门看到二人后,如常的清冷孤傲,稍一扬脸,算是打过招呼。   任烟生在凌泳沂之后进入审讯室,坐在她的对面。   “凌小姐,在我们的侦查员对你进行询问的过程中,你说你是在3月1日的晚上9点左右从孔丽梅家里开的,但是桃园小区外面的监控并没有拍下你离开时的身影。在那晚的9点钟以后,你到底在哪里?”   凌泳沂极为坦然,“我确实已经离开孔丽梅家了。无论你问我多少遍,我都是这个回答。”   任烟生:“谁能证明?”   凌泳沂:“没有证人。”   任烟生将物证袋里的刻刀在她的眼前晃了两下,“这是我们在孔丽梅遇害案的现场找到的,经过比对,刀柄处的指纹属于你,刀刃上的血迹属于孔丽梅。你是否曾经试图杀害她?”   凌泳沂朝刻刀淡扫两眼,“那是我的削笔刀,自然会印上我的指纹。我承认在3月1号的晚上因为一些琐事与孔丽梅起过争执,并用刻刀划向了她的手臂,但当时的力道根本不可能划出太深的伤痕,而且在我离开之前,孔丽梅还在找茬骂我,咄咄逼人,精神头儿好着呢。她的死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任烟生:“你一共划了孔丽梅几刀?”   凌泳沂:“一刀,她不值得我多费力气。”   任烟生:“划完这一刀后,你做了什么?”   凌泳沂:“离开孔丽梅的家。”   任烟生:“在我们的侦查员第一次对你进行询问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   凌泳沂:“我忘记了。”   任烟生:“在你用刻刀划向孔丽梅的手臂之前,你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凌泳沂:“我有权利不回答你这个问题。”   洪见宁拍了下桌子,“凌泳沂,配合警方的调查是每一位公民的义务,你老实交代。”   凌泳沂轻手拂过桌上的纸杯,晃动着杯中的温水,“洪警官,你不用和我打官腔,我不想告诉你的事情就一定不会说出来,你不可能问到答案的。大不了你们扣押我24小时,24小时一过,我依旧回到工作室画画、吃饭、睡觉。”   继续问下去也是徒劳无益,任烟生索性罢了,将凌泳沂暂时留在警局等待后续的调查。   在任烟生的办公室里,毛浅禾对他说道:“老大,我认为凌泳沂是犯罪嫌疑人的可能性没有那么大,在方才的询问过程中,她很坦然的与我们对视,丝毫不慌张。如果她真的是凶手,大约也是惯犯,极少有新手具备这样强大的心理素质,但如果是惯犯,又不可能在那么明显的位置留下两处明显的血迹。”   任烟生:“凌泳沂和吕珂润这对‘姐弟’在许多问题上给出的口供都近乎一致,唯独在支付凌瀚涛医药费和护理费的这个问题上,两个人的答案截然相反。目前我们还无法判断究竟是谁说了谎话,当然,也存在两个人都说了真话的可能性,毕竟将医药费交到医院的人是孔丽梅。也许她会对儿子说假话,谎称那几笔医药费全然出自于自己的钱包,在吕珂润不知情的情况下,更加的加深了他对姐姐的不满。”   毛浅禾:“可是孔丽梅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任烟生只笑了笑,“当一个人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与另一人对抗的时候,总会拉来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加入自己战队,试图扭转局面,让自己和其他的人相信蚂蚁可以绊倒大象。如果没有孔丽梅的挑唆,这对‘姐弟’的关系大概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恶劣至极。小禾,在一些时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在下判断之前,要先去了解这件事情背后的故事。”   办公室外传来敲门声。   技术室的小李将鉴定报告送了进来,并说道:“任队长,利姐走不开,派我把报告送来。经过鉴定比对,铁盒边缘处的蓝绿色物质为铜锈,物质中的dna与之前在黑色胶带上提取到的dna比对一致,经过鉴定,不属于吕珂润、刘娇娇、凌泳沂、凌瀚涛。”   果然,在孔丽梅死亡之前还有人进过现场,并在现场停留过比较长的时间。   他,或许专为那本记事本而来。 第七章有疑点的车祸   结合之前的线索,任烟生对案发之前的情形进行了大致的还原。   2号,有一个视力不是很好的人曾在凌晨2点以后、3点之前去过现场,在翻找那本“记小账”的本子之前,他戴上了手套,在翻找的过程中,他用手指推了一下眼镜框,不小心将铜锈沾在了手套上,手套碰到铁盒的边缘,也在边缘处留下了铜锈。他找到本子后,正准备离开时,冰柜中的孔丽梅试图爬出求救。他听到声响,立即拿来黑胶带,在冰柜上面又粘上许多层,由于没有留意到手套上的铜锈,这一次,他将铜锈留在了黑胶带上。   “小账本”里究竟记了什么内容?   用黑色胶带粘冰箱的人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   任烟生再一次想起了2月23日晚发生在莲花县的那起车祸。   车祸案有一处非常明显的疑点,就是接电话的时间和打电话的人,但是尸检无可疑。任烟生试图寻找事实依据来支撑自己的推测,思考中,陈德莱的话语又一次在脑海中回响。   “车祸发生在莲花县,是县公安局苏晨法医做的尸检,死因无可疑,车祸判定对方全责,肇事者酒后驾车撞人后碾压并逃逸……”   县公安局出具的尸体检验报告和市局的一样权威,按理说不该有质疑。   到底是任烟生的判断出现了错误?还是这起车祸案确实就有问题?   这样的疑问犹如一架无人机般在任烟生的头顶上一次次盘旋。疑惑既然已经生成,如果不去寻找答案,他总会有一种任由凶手逍遥法外的感觉。   就在任烟生思考如何验证自己的推测的时候,一位高个子的男士急匆匆地走进刑警支队第二大队,在办案区侦查员的指引下,他敲开了任烟生办公室的门。   “任队长,凌泳沂不是凶手,那晚她和我在一起。”   男子名叫周凡,33岁,海潭籍,与凌泳沂是朋友关系,目前任职于本市的一家大型模特公司,职务是经纪人,长相非常帅气。   他虽然说二人是朋友,不过,任烟生通过他的语气和脸上的焦灼并不认为他与凌泳沂只是简简单单的朋友关系。   面对警方,周凡将好朋友在审讯室里不愿意说出的那些真相和苦衷尽数吐出。   2014年,在朋友的生日聚会上,27岁的周凡与19岁的凌泳沂第一次见面,他被她的脱俗气质吸引,在得知她是单身的消息后,展开了一番极为猛烈的追求。一年后,两个人确定了恋爱关系,也是从这时起,周凡慢慢知道了凌泳沂的故事……   在凌泳沂读高中的时候,父亲凌瀚涛开始瞒着母亲与在舞厅里结识的孔丽梅频繁约会,并大手笔的送礼物,没过多久,母亲觉察到异常,毅然与之离婚,并放弃了女儿的抚养权。这样的结局是凌瀚涛梦寐以求的,办理完离婚手续的次日,他带着凌泳沂住进孔丽梅的家,满心憧憬地与她开始了同居生活。   那一年,吕珂润6岁,已经学会了和孔丽梅一起欺负这位新来的姐姐,不仅对她恶语相加,还时常挥着小拳头打她。凌泳沂一日日忍耐,只为不给父亲添乱,没有对他抱怨一句。   不过,凌泳沂的忍耐并没有使孔丽梅心生怜惜,反而变本加厉地欺辱她。凌泳沂不愿继续忍下去,在16岁的一个晚上,带着身上仅有的一千块钱从孔丽梅家里搬出,与住在莲花县的奶奶一起生活。   凌瀚涛原本想将生活费按月转给女儿,奈何孔丽梅坚决反对,吕珂润也从中作梗,不得已,他只通过微信给予女儿一些言语上的关怀。   艺术生的开销远比文化生大很多,凌泳沂在母亲和奶奶的支持下读完了七年的艺术课程。她是有天赋的女孩子,读书的这几年没有向母亲和奶奶要过一次生活费,兼职为她带来了可观的收入。经验是一点点累积起来的,凌泳沂通过一幅幅画作积攒了人脉和点击数,在大三的那一年与一家艺术公司签约,正式踏上了艺术之路。   2018年,凌泳沂23岁,与周凡走到了谈婚论嫁的这一步。   周凡提前为她备好了送给自己父母的见面礼,满心期待地带她回家,将她介绍给家中二老,不过并没有得到他们的认可。   周凡的母亲说,吕珂润是个混子,只懂如何败坏家中资产,凌泳沂虽然与他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但他依然是她名义上的弟弟,假如她某一日成为了扶弟魔,这无底洞是填不尽的。加之,凌瀚涛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连医保都没有,日后一定会成为拖累,与其费力去解决这些棘手的问题,倒不如寻一位家境尚可、经历简单的女孩子携手共度余生。   周凡很爱凌泳沂,没有将这些话告诉她,为了让父母接纳她,每次回家都会提前买好礼物,并谎称是凌泳沂送给他们的,只盼父母能有一日松口。凌泳沂是聪明的女孩子,渐渐也发现了问题,清冷孤傲是刻在骨子里的,她向周凡提出了分手。   一边,是女友的固执,另一边,父母的催促和唠叨犹响耳畔,周凡很烦。   有誓言,便会有食言。周凡也曾打算在父母的反对声中紧牵凌泳沂的手,只是,在数次的挽留过后,心意渐淡,最终他选择放弃这段感情,与母亲介绍的女孩子见了面。   那个女孩子便是周凡现在的太太。   在之后的两年时间里,周凡与凌泳沂各自生活,再无交集,只会偶尔从身边朋友的口中听说对方过得还不错。他曾想去找她,但这样的想法又很快打消了,直到2020年初,周凡与凌泳沂在海潭市第一医院重遇,两颗艰涩晦暗的心再一次重新冉起期待。   偏偏天意弄人,此时周凡的太太已经有了九个月的身孕……   周凡对任烟生说道:“3月1日的晚上8点多,沂沂去孔丽梅家送父亲接下来的治疗费用,是我送她过去的。因为想让她少走一段路,所以,在她上楼后,我把车停在了孔丽梅家楼下的露天泊车位上等她。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沂沂走回车里,手里捏着一团沾有一点血迹的卫生纸。我问她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她对我说,孔丽梅对她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也骂了我,说我们是一对不能见光的偷情男女。沂沂很气愤,与她对骂,孔丽梅推搡她,骂得更加难听,沂沂在愤怒的时候拿出放在衣袋里防身用的削笔刀划向了她的手臂。”   任烟生打量着他,“周先生,你刚才说,为了让凌泳沂少走一段路,所以在她上楼后将车开进孔丽梅的小区,停在泊车位上等她。那你为什么还在凌泳沂进入小区之前把车停在了小区外面呢?这与你的想法完全相悖,直接开进去不就好了吗?”   周凡:“那时沂沂要给父亲买凉茶,如果把车停在便利店的门前会有些碍事。”   任烟生:“也就是说,有一段时间,你没有和凌泳沂在一起。”   周凡没有否认,不忘补充道:“3月1日这天,沂沂去过哪里,我都知道。在进入孔丽梅家之前,她只去过桃园小区对面的便利店,没有去过其他的地方,我敢打包票。”   任烟生:“你很相信凌泳沂。”   周凡:“沂沂值得我信任。”   任烟生点点头,唇边泛起一道浅淡的笑意,“周先生,你和太太结婚多久了?”   周凡简短回应道:“五个月。”   任烟生:“孩子今年多大了?”   周凡:“66天。”   任烟生:“太太是做什么工作的?”   周凡:“她是我的上司,我任职的这家模特公司由她一手创办。”   任烟生从保温杯里倒出半盏乌龙茶,慢慢喝下,依然如同叙家常般与他闲闲地聊着天,“孩子出生后,她知道你和凌泳沂的事吗?”   周凡的目光从他的脸上快速掠过,方才的耐心尽数消失,“任队长,沂沂向你们隐瞒了孔丽梅羞辱我们的那些话以及我们的关系,刚才我已经把这些话原原本本的转述给了你们。既然你们警方已经清楚了事情的整个过程,什么时候可以允许我接沂沂回家?”   任烟生将茶杯放下,做出了“请”的手势,“现在就可以。”   晚上11点,周凡的口供被查实。在3月1日的晚上8点48分,他的车的确在便利店的门前出现过,车停下后,凌泳沂从车里走出,走进便利店。在当晚的9点22分,周凡的车从桃园小区驶出,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人正是凌泳沂。与此同时,路面监控也证实在孔丽梅遇害之前,无论是凌泳沂还是周凡都没有再在监控中出现过。   在这之后,警方分别调取了周凡所住小区、凌泳沂画室及住宅的监控。   在3月1日的晚上9点55分,周凡的车驶入小区,在案发之前,这辆车未再启动过。凌泳沂在当晚的9点55分回到画室,从画室离开时已经是孔丽梅遇害的三小时后。   锁定犯罪嫌疑人基于三点。   一,被害人和犯罪嫌疑人之间的关系。   二,犯罪嫌疑人和受害人之间的连系,即:两人是否因为某一个人或某一件事而产生了特殊的交集。   三,犯罪嫌疑人和中心现场之间的连系,包括时间关系和空间关系、证据关系。即:犯罪嫌疑人是否具备作案时间、能否有条件在这段时间内赶往中心现场、是否有证据证明此人到过现场。   目前,凌泳沂的作案嫌疑可以彻底排除。 第八章解谜   记“小账”的本子在中心现场莫名丢失,装本子的铁盒上同样出现了铜锈,dna也属于同一人。这便意味着在3月1日的晚上9点22分以后还有人去过孔丽梅的家,这个人不图财,只要她的命和记事本。   通常情况下,我们不会在深夜里为一个不熟悉的人打开房门,所以来者一定是孔丽梅的熟人,并且曾经与她有过极深的矛盾。   然而,在侦查员的走访调查中并没有发现有人曾与孔丽梅有过深仇大恨,与她有过矛盾的人都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而心生不满,杀人倒还不至于。   任烟生的思路再一次回到孔丽梅的那本莫名其妙丢失的记“小账”的本子上,偷走本子的人的名字有非常大的概率在纸上出现过。根据多年的工作经验继续分析,他又一次将记事本与凌瀚涛母亲的车祸案连系在一起。如果这起车祸案确实存在问题,那么,一些现在还看不懂的事情就能够解释得通了。   根据相关规定,在没有得到支队长批准的情况下,侦查员和法医无权调阅由其他大队或中队负责侦办的且已定案的刑事案件的卷宗。不过,高飞是不一样的法医,他有机会通过其他的途径看到被害人的尸体。于是,任烟生来到法医室,对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和疑惑。   高飞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认为凌瀚涛的母亲被撞了两次?”   任烟生点头,“有两个人撞过她,第一次是蓄意伤害,第二次是醉驾致人死亡。”   高飞:“我认为你的理由很牵强,买家之所以没有给凌瀚涛的母亲打电话,很有可能是因为车祸案发生时他也在现场,知道被撞死的人就是这位老人家,所以便没有再打电话。”   任烟生:“在此之前,买家和卖家连面都没有见过,买家如何知道被撞死的人是谁?”   高飞:“如果买家中途反悔了,碍于面子不打电话也是情理中的事。或者说,买家是为了恶作剧而打这个电话也是有可能的。”   任烟生:“只为了和老太太开个玩笑,就特意买了张手机卡,用过一次后就再也不用了,这不符合正常人的行为逻辑。”   高飞:“总而言之,或许你的直觉很准,但直觉不是证据,没有证据,你说的这些话只是猜测,连推测都算不上。最重要的一点,这起车祸不归你们二大队管,你知道罗支的脾气,根本不可能允许你调阅卷宗,我在罗支那里说不上话。”   任烟生:“这个忙只有你能帮。我们可以越过罗支,直接查看当时的车祸现场图和尸体照片。”接着,他将桃园派出所陈德莱所长提供的信息尽数说出,“苏晨是小你十届的学妹,负责对凌瀚涛母亲的尸体进行检验,几年前你回母校讲课的时候她总是坐在第一排听,节节不落,对你非常崇拜,如果你找她要资料,她不可能不给你看。”   高飞:“苏晨……是那个瘦瘦小小的姑娘吗?我对她的印象挺深的,是个非常刻苦的孩子,听说毕业后就去莲花县公安局工作了,工作认真,可是我以什么理由向人家要资料呢?”   任烟生:“以指导的名义,不要单刀直入。先讲讲其他的案子,再适时带入这起车祸案,让苏晨放下戒心。你每个月会回母校讲两堂课,这次把时间提前一下,苏晨明天晚上回去讲课,你也明天去吧。我帮你接闺女,让她来我家吃饭,做完作业再送她回去。”   高飞:“滚犊子,你倒是省事了。”   任烟生:“够意思,完事以后烤你最爱的猪腰子和大肠。”   两人的情谊很深,既然他已经提出请求,高飞便应下了这桩差事。   这时,任烟生裤袋里的手机忽然振动。   他取出,扫了一眼屏幕,是一个本市的陌生号码。   对方的声音稍有些严肃,“你是任烟生吗?”   得到他的肯定答案后,对方继续说道:“我是毛浅禾的父亲,任队长,有时间吗?我想找你聊聊,希望你不要将我们见面的这件事告诉小禾。”   任烟生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答允了,“可以,您把地点用短信发给我吧。”   毛浅禾父亲的电话打得很突然,甚至有些冒昧,从办公室到停车场的这短短一路,任烟生依然没有想明白他的初衷。   十分钟后,任烟生将车停在茶室的门前,毛浅禾的父亲已经到达。   服务生走进包间,将一壶煮好的茉莉花茶放在茶台上,正欲取过手边的茶盏,被毛浅禾的父亲拒绝了,“你先出去吧,如果我们有需要的话会叫你的。”   任烟生在毛浅禾加入警队之前曾细致地看过她的个人档案,对于她的家庭情况也有一点了解。毛浅禾的父亲任职于军队,级别非常高,这些,通过他的气质就可以看得出,虽然是初见,他已经将威严写在了脸上,语气亦是毋庸置疑的。   “任队长,在我们见面之前,我通过一些方式查过了你的个人情况。小禾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必须保护好他,还望你理解。”   任烟生礼貌一笑,“毛政委,我理解。”   毛浅禾的父亲为他倒了半盏茶水,“李局长对你的评价很高,他说你虽然是后起之秀,却能够一枝独秀,在我通过其他的途径了解过你的事迹后,还是比较认可李局长的说法的。”   任烟生:“您过奖了,我只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基层侦查员了,能够侦破案件,一方面是二队全体成员齐心努力的结果,另一方面,其实是有运气的成分在的。”   毛浅禾的父亲摆摆手,“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任队长,我知道在小禾加入警队后,你给了她许多额外的关照,更是违背我们的意愿在罗德支队长那里为她争取到了上一线的机会。从一个父亲的角度讲,对于你的这一做法,我不是很认同,但是,站在军人的立场上想,我很支持你的决定。”   任烟生点头。   毛父:“当年为什么不做特警了?”   任烟生:“当时没有考虑太多,只是觉得自己的性子更适合做侦查员,正好那时候有机会,所以就去了。”   毛父:“我看过你的履历,无论是做特警还是如今的刑警队长,你做得都非常好。”   任烟生:“谢谢您的夸奖。”   毛父:“你还有一个读小学的儿子,孩子不是你亲生的,以后孩子也一直由你照顾吗?”   任烟生:“没错。”   毛父:“你父亲的地产生意做得不错,等他退休调养身体后,你打算把生意接过来做吗?”   任烟生:“我的心很粗,没有做生意的头脑,也不喜欢赔笑脸说好话,冒然接手会砸了牌子,我爸很了解我,到时候会把公司交给家族的叔叔管理。”   毛父:“打算做一辈子刑警了?”   任烟生:“如果体力允许的话,会的。”   毛父:“有结婚的打算吗?”   任烟生:“顺其自然吧。”   毛父:“任队长今年40岁了吧?如果小禾的大哥还在世的话,昨天刚好是他的40岁生日。小禾和他大哥的感情最深,今日见到你,也让我有了一种重回过去的感觉。因为两个哥哥的离世,小禾曾经抑郁了很多年,去年秋天,她的情绪才稍有好转。”   任烟生:“小禾能看开就好。”   毛浅禾的父亲放下手中的茶盏,“小禾的一点点变化我都看在眼里。任队长,我的女儿我最了解,直说无妨,小禾的变化是从你送她回家的那天开始的,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到。”   听到这里,再傻的人也能明白他这次约见的原因。任烟生言简意赅:“毛政委,对我来说,小禾是同事,是妹妹,警队经常需要加班,所以我送她回家。”   毛浅禾父亲的目光已不像刚见面时那般锋锐,不过,依然将他打量了一番,“小禾能重新做回我们的开心果,你功不可没,她能恢复积极的状态,我没有想到。任队长,这里只有你和我,身为小禾的父亲,我今天想听到你的一句真心话,在你的心里,小禾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任烟生为他续上茶水,没有半秒钟的犹豫,“是上、下级的关系,是哥哥与妹妹的关系,没有第三种关系,现在是这样,以后也会如此,我希望小禾能够遇到一个真心待她的男孩。”   他很坦诚地给出了回应,这样的答案完全在毛浅禾父亲的预料之外。他听完,语气凝滞,半晌,叹气说道:“你这样说,弄得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任队长,开诚布公的讲,我非常欣赏你,但是,既然你刚才已经把这些话都说出来了,我也只能选择把想说出的那些话咽回去。我们今天的见面,希望你不要告诉小禾,你的这些想法,也暂时不要对她说出,小禾能重新开始正常的生活,挺难的。”   任烟生点头,“您放心。”   言毕,他站起身,“队里还有一起案子没有侦破,毛政委,如果您暂时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先回警局工作了,失陪。”   毛浅禾的父亲走上前,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好好干,刑警支队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   将车开回警局的这一路,任烟生走得很慢,毛浅禾父亲方才说的这些话令他太过意外,更是后悔没有早一点觉察到毛浅禾的细腻心思,如果能早一点发现,他一定不会再如之前那般给予她过多的关心,过于留意、过于在意,走到最后失望的是两个人。   坦白来说,毛浅禾的美丽、勇敢、独特、上进和认真确实吸引过任烟生,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非常真实,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了,在办公室里初次见到她的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少年时期,纯粹的喜欢着,只想竭尽全力的保护她。   十六岁的年龄差不是爱情的阻隔,阻止任烟生向前一步的原因是他今年已经40岁,而毛浅禾,24岁,花开正盛的年纪,他不舍得让她浪费最好的时光陪伴这个逐渐老去的自己,他会在她之前离开这个世界,不忍心在天上看着她带着回忆独自生活……   既然已经预想到了那一天,便不该有开始。   一时间思绪万千,任烟生在车里坐了很久才上楼。走进第二大队的办案区后,他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神色,只当做在此之前没有发生任何的事情,对接下来的工作做出安排。   警力依旧分为两组。   第一组,毛浅禾、李洋,前往模特公司对周凡的太太林若琪进行询问调查。   第二组,洪见宁、文佳,继续在手中的监控和被询问人的口供中查找线索。 第九章不是密室的“密室”   林若琪家境优渥,从临洋市服装学院毕业后,父母便出资为她创办了这家模特公司。公司位于海潭市的商务中心,规模大,承接各种国内、外的商务演出,年营业额可达八位数。   毛浅禾和李洋到达公司时,林若琪并不在,是丈夫周凡在替她处理一些较为紧急的事务。   周凡走过来,将两人请到二层的会客室,亲手泡茶,并赔笑着说道:“毛警官、李警官,实在是不好意思,小琪去演出现场了,二位先在这里等一会,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说完,他对站在不远处的男助手说道:“iron,去对面的星巴克买两杯拿铁,再加一份黑森林和一份白可颂,尽快送到会客室,别让两位警官等太久。”   毛浅禾:“周先生,不麻烦了,我们喝点茶水就好。”   周凡:“那可不好,既然是客,就要好好招待。小琪已经在路上了,大约半小时后就能到公司,待会我再催催她。毛警官、李警官,我还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要赶过去处理,失陪一下。”言毕,他从茶几上拿来空调的遥控器,调好温度后,离开房间。   李洋的视线从那些挂在会客室墙壁上的女模特的艺术照上逐一扫过,对毛浅禾说道:“依我看,其实老大这次根本没有必要派咱俩过来。见到林若琪后,无论我们问什么、说什么,都等同于在很委婉的告诉她,周凡出轨了,你的头顶已经可以放一群羊了。”   毛浅禾:“如果我们顺着另外一条线对她展开询问,就完全涉及不到周凡了。”   李洋笑说道:“行,待会儿你问,我负责笔录工作。”   毛浅禾:“学长,周凡好像并不介意林若琪知道他出轨的这件事,你有这种感觉吗?”   李洋点点头,“在我看来,周凡是破罐子破摔,脸皮厚,恬不知耻。如果他有机会看几眼董琨的零碎尸块的话,估计就不会做这种恶心事儿了。”说完,他的目光再次停留在墙壁上的一排艺术照上,指向第一张,说道:“最大的那一张大概就是林若琪的照片,她的容貌和身材丝毫不输给凌泳沂。小禾,如果你是周凡,会更喜欢谁?”   毛浅禾:“凌泳沂吧,因为她是最先出现在我的世界里的人。”   半小时后,林若琪走进会客室,dior的香水味迅速飘满房间。她朝毛浅禾扫了几眼,说道:“让两位久等了,刚才在忙舞台的布置,无暇抽身,很抱歉。不知两位警官还有没有用午餐呢,这样吧,今天的午餐我请客,稍后我们一边吃一边聊。”   毛浅禾和李洋婉言谢绝。   这也正合林若琪的心意,于是,她将二人请到自己的办公室。亲手倒上咖啡后,在沙发的主位坐下,“二位今日的莅临,实在令我有些意外。我的公司各项手续齐全,年审也已通过,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还劳烦指教。”   毛浅禾:“林女士,你误会了,我们这次来是想请你提供一些线索,关于一个男孩的。”接着,她从文件袋里取出几张照片,先将吕珂润的证件照递过去,“这个男孩,你见过吗?”   林若琪朝照片看去,摇摇头,“这位……好像不是我公司的员工吧?”   毛浅禾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将余下的几张孔丽梅的尸体的正面照以拍摄时间为顺序,逐一递给她,“这几张照片中的女士是同一个人,在此之前你有没有见过她?”   林若琪好奇地朝第一张望了一眼,尖叫着丢下孔丽梅的尸体照片,用手指遮起眼睛,再也不肯看余下的几张照片,“我不认识这个女人,你赶快把东西拿走,吓死人了。”   毛浅禾碰了碰李洋的胳膊。   李洋照做,将照片拿起来。   在他收照片的过程中,毛浅禾故意在一旁稍大声的提醒道:“学长,注意照片的边角,千万别不小心撕破,他可是这起案件的主要嫌疑人。”   李洋瞬间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知道了。”他应道,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物证袋中。   林若琪娇美的面庞上写尽了不满,方才的温婉尽消,对两人的态度明显冷怠了许多,“毛警官、李警官,稍后我还要召集员工开会。如果你们还有其他的问题要问的话,请去隔壁的会客室等我,三小时后我会过去见你们的。”   毛浅禾起身,“既然是这样,我们就不继续打扰了,告辞。”   李洋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写上自己的手机号后,放到林若琪的办公桌上,“林女士,感谢配合,如果接下来这名男孩来公司找你,你一定及时联络我们。”   林若琪:“会的,二位慢走。”   在警车里,李洋对毛浅禾说道:“丫头,你方才的那几句话差一点弄得我措手不及。我有点不明白,你为什么认为林若琪和吕珂润是认识的呢?”   毛浅禾:“其实有很多现任女友都会留意男友的前任的,林若琪不可能不知道凌泳沂的存在。身处孕期和哺乳期的女人会比其他人更加敏感多虑,周凡在林若琪怀孕九个月的时候出轨,所以她一定很恨凌泳沂,偏巧,吕珂润对凌泳沂羡慕嫉妒恨。当两个人同时厌恶一个人的时候,在一些催化剂的催动下,有很大的概率会成为一定意义上的盟友。”   李洋:“唉,但愿你的推测是正确的,这起案子,我们连第一步都没有走出去呢。”   当天下午,技侦支队对林若琪的手机通话记录进行了调取,果然在几串号码中找到了吕珂润的手机号,最近的一次通话时间是在毛浅禾和李洋离开模特公司的7分钟后。近半个月内,林若琪与吕珂润一共通话19次,每次的通话时长都在20分钟左右。   但是,在这之后没多久,技术室就为侦查员们泼下了一桶冷水。经过比对,林若琪的指纹和dna与在中心现场上提取到的物证检材的比对不一致。   李洋:“没有提取到林若琪的有效指纹,不意味着她一定没有去过中心现场,如果她当时戴着手套作案,就不会把自己的生物检材留在现场了。”   毛浅禾:“林若琪看到孔丽梅尸体的照片后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她明显被吓了一大跳,捂住眼睛坚决不肯再看第二眼,她传递给我的感觉不是逃避,而是切切实实的恐惧,所以我认为林若琪是第一次见孔丽梅的尸体。虽然她没有去过现场,却不意味着与孔丽梅的遇害没有关联,在最近的一段时间内,林若琪与吕珂润有过近20次的通话记录,一个32岁的女人会和一个15岁的男孩能有什么共同话题呢?这两个人联络频繁,中间一定有问题。”   任烟生懂得她的话中之意,说道:“即便林若琪对吕珂润进行了教唆,吕珂润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完成整个的杀人计划。小禾,假设要建立在客观事实的基础上,不是孤立存在的。”   侦查员们的思路陷入僵局,每个人都被困在原地,辗转徘徊,无法走出。   就在这时,办公室外忽然传来了骂人的声音,脏字连篇,音量越来越高,“fuck!任烟生呢?我要找他!他妈的,竟然把凶手放了,他今天必须给我这个死者家属一个交代!像他这种毫无作为的大傻b是如何成为你们警队领头人的?凭他这张脸吗?”   吕珂润满面怒气地将办公室的门踹开,手里握着一杆破了边角的棒球棍。   岂料,他刚在毛浅禾的身后站下,就被任烟生的一记侧踢伤到了手臂,棒球棍也掉落在地。吕珂润不服气,一边咒骂着侦查员,一边用没有被踢到的那只手去捡地上的棒球棍,结果还没有来得及站起身,便被任烟生箍住手腕铐住双手。   “姓任的,给我解开,老子是你能惹得起的人吗?”他呵斥道。   任烟生语气冷厉,“吕珂润,需不需要我教你如何像正常的孩子那样说话?”   吕珂润知道任烟生是特警出身,打不过他,也惹不起他。朝地上狠啐了一口,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妈命不该绝,凌泳沂就是凶手,你们为什么不逮捕她?这不公平。”   任烟生冷眼打量着他,“警方遵照程序办案,不会因为事主家属的‘我以为’、‘我认为’、‘我相信’就采取行动。吕珂润,你给我好好记住我现在说的这些话,如果再敢来公安局闹事的话,你的另一条手臂也别要了。”   吕珂润痞气地站在原地,“不是你妈,你心里当然不悲痛了。眼看着头七就要到了,如果我妈投不了胎,你能负责吗?”接着,他索性直接坐在地上,“我不管,总之,只要你们一天不逮捕凌泳沂,我就在这里坐一天,谁来都能看到我,我要让其他大队的侦查员们知道,任烟生就是个废物,连女人都怕,放走凶手,毫无作为。”   毛浅禾当即驳斥道:“你这么有能耐,怎么连初中都读不下去了?”   吕珂润虽然被铐住了双手,但身子还能移动自如,嚣张叫骂着,言辞犀利,愈加难听。就在他准备上前与毛浅禾理论的时候,被任烟生一脚踢在了右腿的膝盖上,“噗通”一声跪坐在地上。“小子,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公安局不是你家,想撒野的话回家闹去。”任烟生斥责道。拉起他,解开手铐,打开办公室的门,将他推了出去。   令在场的侦查员们意外的是,吕珂润竟然在办公室的门口坐下了,从双肩包里拿出面包、罐头和矿泉水,在面前摆成一排,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李洋正打算开门过去驱赶他,被任烟生叫住了,“让他闹,我倒是要看看这小子能闹到什么时候。既然他想坐在那,就由着他坐,人民警察总该为人民服务才是。”   2020年3月6日,孔丽梅遇害后的第四天,上午9点30分,110指挥报案中心接到群众的报警电话,称在安康养老院内一楼的一间房内发现了一具男性的尸体。   第二大队和技术员、法医到达中心现场。   死者是凌泳沂的父亲凌瀚涛。   发现尸体的地点位于一楼最里侧的房间。门外放着没有吃过的一盒饭和一盒菜,房间很整洁,房门关着,但是没有反锁,一扇窄小的窗户闭紧,窗下就是凌瀚涛生前睡过的床铺。   尸体侧卧于床铺的边缘处,呈蜷缩状,目向房门的方向。毛毯掉落在地面上,星点的呕吐物沾在毛毯上,呕吐物多为西红柿、鸡蛋和紫菜。尸表未见明显创口,腹部出现数条凌乱的带血抓痕,深浅不一。在尸体的右侧及右下侧,带有血水的水样粪便共有七滩,已经干涸,渗进了身下的棉质褥单中,臭气浅淡。   任烟生望向挂在墙壁上的三人油画全家福,不禁喟叹:“我们在孔丽梅案的侦查工作刚开始的时候来过这里,时隔几日,一切如旧,只是凌泳沂再也听不到父亲的叮咛了。”   技术室的小孙已经将门外的餐食连同盛装食物的两只碗一并收进物证袋中,此时正在水样粪便中提取样本检材。   技术员王利在窗台上找到一根夹带着黑色头发的发圈,对任烟生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凌泳沂的头发是深棕色的长卷发吧?”   任烟生:“是深棕色,怎么了?”   王利:“没什么,正好想起了这件事。这根头发的主人是一个长发及腰的人,这种长度,如果在清理现场的时候不把头发束起来的话,是非常不方便做事的,而且最容易把证据留在现场,让我们轻而易举的找到她。比较奇怪的是,现场只找到这一根头发,地面、桌上、床上都异常干净。这次的现场生物检材很少,你们很快就能拿到鉴定报告。”   法医高飞这次的初步尸检工作用时稍久。   凌瀚涛的死亡时间在两小时前,死因是中毒。尸体未见约束伤,口腔内没有因为外力而导致的损伤,毒物是自行服下的。目前还不能判断死亡方式是自杀还是他杀。   高飞补充道:“如果他是自杀,那我只能说他真有勇气,这种死法极为痛苦。”   毛浅禾和李洋在职工休息室里见到了报案人,是一位年约五十的护工,名叫赵红,在安康养老院已经工作了近八年的时间。   “赵女士,您是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毛浅禾问道。   赵红依然惊魂未定,不敢朝凌瀚涛生前住过的房间多看一眼。“我那时没有戴手表,估摸着就在今天上午的9点多钟,9点20左右吧。”说话间,她将身后的抱枕抱在怀里,试图寻找安全感,嘀咕着,“唉,一大早就看到一具死尸,太晦气了。”   毛浅禾:“尸体在房间里,门关着,您是如何发现异常的?”   赵红:“房间门只是关上了,里面没锁。今早6点多,按照养老院的规定,我应该把饭菜送到凌瀚涛的房间里的,可是敲过几次门后他也不开门。没办法,我只能把餐盘放到他的房门外面,并在门外提醒他记得吃饭。上午9点左右,我去收餐盘的时候发现门口的饭菜没有动过,凌瀚涛平时的胃口非常好,顿顿饭都吃得很多、很快。我这个人好奇心重,把门推开看了一眼,结果……嗐,现在想想,我怎么这么欠呢?”   毛浅禾:“当时您有没有走进现场?”   赵红:“当然进去了啊,不然我怎么知道他已经死了呀?”   毛浅禾:“您是在哪天最后一次见到凌瀚涛的?”   赵红:“昨天早上。当时他出门洗漱,我正在走廊里拖地,还劝他多出去走走呢。”   毛浅禾:“凌瀚涛在死前是否有过异常举动或行为?”   赵红:“没有,老凌平时老实巴交的,从来没和养老院里的人红过脸。他的腰和腿有毛病,不能像其他人那样散步、打太极拳,唯一的活动就是下棋,活动范围只有那一小块。大概是受两条残腿的影响,他这个人比较自卑,不爱交际,朋友只有住在隔壁的老李头。”   毛浅禾:“近期有谁来看过凌瀚涛?”   赵红:“他前妻今早7点左右来过一次,但是老凌没有给她开门。上个月的月末,老凌的女儿来过一次。至于其他人嘛,我想想……哦,还有一个男的也来看过老凌,三十几岁,高高帅帅的,很有明星气质,好像是老凌女儿的男朋友。”   毛浅禾将周凡的照片递给她,“是这个人吗?”   赵红细看几眼,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就是他,没错的。像他这么高的人,背却一点都不驼,很少见,所以我对他的印象特别深。”   毛浅禾:“这个人是哪天来养老院看望凌瀚涛的?”   赵红:“好像是二月份。”   毛浅禾:“当天,他的手里有没有提着物品?比如袋子。”   赵红:“没有,反正我没看见,大概是过来给老凌送生活费的吧。”   在这之后,毛浅禾和李洋来到死者凌瀚涛的隔壁,对李大爷进行询问。   毛浅禾为李大爷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的手里,“大爷,接下来我们会问您几个问题,您不用紧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就可以。在最近的这一个星期,您有没有听到隔壁的异常声音?或者说,是否有您没有见过的人从隔壁的门前走过?”   李大爷将枕边的菩提手串攥在手里,隔很久才回答了她,“我刚才仔细回忆了一遍,并没有啊。瀚涛比我这个老头子还安静,他待在房间里,那屋子也像没有人居住似的。至于你们说得‘路过的陌生人’,在我待在房间的这段时间,确实没有见过。”   毛浅禾:“最近的这一个星期,您在什么时候离开过房间?”   李大爷笑着,“那就不一定了,我每隔一小时就出去溜达溜达。”   毛浅禾:“您最后一次看见凌瀚涛时,是在哪天?”   李大爷:“前天晚上,4号。瀚涛来我房间里喝茶,我和他还下了一会儿军棋。我每天晚上11点半上床睡觉,在我睡觉之前,瀚涛就从我这离开了,大概是去洗漱了吧。”   毛浅禾:“在凌瀚涛与您共处的这段时间内,他是否有过异常的举动或行为?”   李大爷:“挺正常的。他在下棋的时候还说拜登这回肯定能赢了***呢。” 第十章前妻   在凌瀚涛案的案情分析会开始之前,任烟生与桃园派出所的陈德莱约了一顿中午饭,关于凌瀚涛,陈德莱知道的信息远比养老院的护工知道的多。   中午12点,任烟生将车停在派出所的门口等陈德莱午休,从座椅底下找到一只矿泉水瓶,放在了副驾驶位置上。车里没有烟灰缸,陈德莱的烟瘾很大,任烟生有轻度的洁癖,且爱车,只得采用此法。   陈德莱顺着打开的车窗递给他一袋从食堂拿来的萝卜牛肉馅包子,“挺好吃的,你拿回去给尤然当晚饭”。而后,走进车里,“任队长今天是路过啊?还是专门过来找我吃饭的?”   任烟生递给他一支烟,为他点燃,“陈哥,实不相瞒,我这次过来是想和你打听一些关于凌瀚涛的事情的。桃园路这附近你比我熟悉,你挑地儿,我请客,我们边吃边聊。”   陈德莱吸了一口烟,“凌瀚涛怎么了?”   任烟生:“去世了,中毒,目前还没有确定死亡方式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陈德莱把烟灰掸在矿泉水瓶里,笃定说道:“凌瀚涛不可能自杀,他这个人比谁都惜命,还盼望着将来帮着凌泳沂照顾孩子呢。”   在桃园路的一间老式湘菜馆里,陈德莱将许多侦查员们没有调查到的信息告诉了任烟生,在这一件件事情之中,有关于凌瀚涛之前的家庭的,也有关于被害人孔丽梅的。   “凌瀚涛是一个胆小怕事且不思进取的人。去年春节,我瞧着他挺可怜的,就去养老院陪他待了一下午,他对我说了不少掏心窝的话,说自己这些年活得稀里糊涂,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前妻姚婷婷和女儿凌泳沂,如果能有机会重新来过,一定好好待她们。”   “凌泳沂如今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毫无知名度的小画手了,现在每月有能力拿给他近两万块的生活费,但凌瀚涛依然省吃俭用,稍贵的菜一律不吃。他说要为女儿把钱存起来,她总有嫁人的那一天,当爸的很无能,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为女儿存下嫁妆钱……”   在1996年以前,凌瀚涛原本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姚婷婷是一名女强人,在外独当一面,回到家后便将家务全包全揽,对公婆也极为孝顺,从不舍得让他为这个家操一点心。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孔丽梅的介入,凌瀚涛和姚婷婷也不至于走到离婚的这一步。   1996年,在中国从传统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化的过程中,许多工人下岗,凌瀚涛和姚婷婷也在其中。一家人要吃饭,要生活,孩子刚满一岁,不能过这种捉襟见肘的日子,于是,夫妻二人开始另谋出路。姚婷婷在老同学的建议下开始从事保险销售的工作,时间较为宽裕,可以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孩子。凌瀚涛租下一间报亭,在母亲的帮助下订了一些书刊和报纸,每天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赚着微薄的收入,风吹不着,雨也淋不到,就这样舒适自在的过了五、六年。   2002年,凌泳沂七岁,读小学一年级,需要用钱的地方忽然之间就多了许多,而此时夫妻二人每月的收入只够满足一些最基本的开销,连女儿读辅导班的费用都支付不起。贫贱夫妻百事哀,姚婷婷逐渐对不求上进的凌瀚涛心生不满,责怪他是一只拖油瓶,两个人开始为一瓣蒜、一根葱、一桶油争吵,一日日吵。凌瀚涛很烦躁,为了躲避姚婷婷的冷言冷语,开始夜不归宿,去舞厅里消费,用买来的快乐麻痹内心。   2008年,凌瀚涛在舞厅里遇见了妩媚动人的孔丽梅,她的曼妙身姿令许久没有尝到女人味的他脸红心跳,拥紧她的柔软腰肢,情不自禁的吻了下去。   一番云雨后,孔丽梅对凌瀚涛说自己的家境不俗,父母都是政府的官员,衣食无忧,实在不忍心看着他带着凌泳沂过苦日子,若他愿意,会对凌泳沂视如己出,让她在最好的条件下成长。   凌瀚涛听到这番话后难免动心,与富贵的孔丽梅见过面后,回到家里面对暗淡朴素的姚婷婷时,心里只剩下厌恶和不甘。因为巨大的心理落差在作祟,那段日子,只要凌瀚涛回家便会找各式各样的理由指责姚婷婷,两人的争吵愈加激烈,婚姻亮起红灯。   2008年下半年,姚婷婷发现凌瀚涛出轨后,毅然向他提出了离婚,并把凌泳沂的抚养权让给了他,她当时没有想太多,只想让女儿过上好日子。   陈德莱倒上半杯黑啤,说道:“凌瀚涛这个傻子,到底还是被孔丽梅骗了,什么‘衣食无忧’、‘政府官员’,全是她编造出的谎言,她就是一个在农村种地并且没有多少积蓄的女人。几年前,凌瀚涛的母亲给他买了一套房,孔丽梅是为了房子才和他说这些话的。幸好凌瀚涛没有和她领证结婚,万一结婚了,孔丽梅一定会逼着他在房产证上加上她的名字。”   凌瀚涛的母亲因车祸去世后,留下了一笔遗产,他是第一顺序继承人,如今连他也离世了,第一顺序继承人变成凌泳沂。任烟生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人的名字:周凡。   “陈叔,凌瀚涛在世的时候,有没有和你提起过周凡这个人?”他对陈德莱问道。   陈德莱抬眼,“那是谁?我从来都没有听他提起过。”   任烟生:“姚婷婷和凌瀚涛离婚后,除去凌泳沂的这层关系,与他还有往来吗?”   陈德莱:“有,但是不频繁。他前妻现在过得挺好的,升了职加了薪,也组建了新家庭,小女儿快上幼儿园了。她知道凌瀚涛过得不好,每年的春天都会去养老院看看他,留下点钱,待个五、六分钟就离开了。现任老公也不错,非常大度,知道这些事情,但从来没有阻止过。其实凌瀚涛本应该是一个挺有福气的人,能有这么差的结局,大概是因为品德太差,硬生生的把福气吓走了吧。”   任烟生:“吕珂润和凌瀚涛平时的关系怎么样?”   陈德莱:“凌瀚涛是家里最没有地位的人,吕珂润挺瞧不起他的。因为这事儿,凌瀚涛去年和我抱怨过很多次,他把吕珂润当作亲儿子,结果人家不仅不领情,反而对他十分嫌弃,他受伤后,更加瞧不起了,认为他是家里的沉重包袱,叫一声‘凌叔’已经很给面子了。”   任烟生:“凌瀚涛把存起来的钱放在了哪里?”   陈德莱:“都在微信钱包里。”   在这之后,任烟生没有继续与陈德莱聊案子,一方面是因为在案件侦破之前无法对他说太多,另一方面也想趁着午休的机会和他多叙叙旧。今年四十岁的他活得比从前更加通透了,从警数年,亲见了无数次的生死离别,他开始珍视身边的每一位朋友。   下午一点,凌泳沂在周凡的陪伴下来到海潭市公安局签署《尸体解剖同意书》。   吕珂润在任烟生的办公室门口席地而坐,看见二人,气冲冲地疾步上前,“怎么样?凌泳沂,这下报应来了吧?你这蛇蝎女人,心肠黑着呢,做尽恶事,保不准凌瀚涛也是你弄死的呢。”   凌泳沂压根没有正眼瞧他,“孔丽梅该死。至于我爸,警方一定会查明真相,不冤一人。”   侦查员将这对“姐弟”拉开,分别带至两间审讯室展开询问。   毛浅禾走到任烟生的身旁,说道:“老大,我们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吕珂润在你的办公室门口坐着。重案大队的高队长说吕珂润在4号和5号也全天待在这,吃、住、拉撒全在这里,累了就原地躺下,特别能熬。”   任烟生冷笑着,“看来是我低估了这小子的耐力。你去告诉队里的其他人,不要给吕珂润水和饭,我不信他还能继续熬下去。小小年纪不去学校读书,只知道混日子,不像样。”   侦查员对凌泳沂和吕珂润的询问工作在3月6日的下午3点20分结束,“姐弟”二人都坚称在最近的三天时间里没有见过凌瀚涛。   十分钟后,案情分析会在三楼的会议室召开。   毛浅禾第一个做出工作汇报:“根据报案人和住在死者隔壁的住户的口供,从3月5日的早上以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见过凌瀚涛,在凌瀚涛死亡的24小时前房间内没有传出过异常的声音。由于凌瀚涛的房间位于一楼的最末,如果在这一位置安装监控探头,凌瀚涛将毫无隐私,所以养老院没有在他的窗户外面安装任何的监控设施,也因此,除了一楼走廊内的那处监控,再无监控探头可以拍到凌瀚涛房间外面的情形。”   李洋在她之后做了汇报:“凌瀚涛微信钱包里的钱还剩下93268元,近期没有超过5元的单次转账记录。最后一次消费是在3月4号的早上6点08分,将五毛钱转给了在养老院开小超市的老板娘刘翠芬,买了一袋乌江榨菜。”   洪见宁:“我和佳佳已经查过了凌泳沂的画室和住宅的监控录像,在3月4日、5日这两天,她一直待在画室,今天上午9点多钟才从画室走出,去对面的咖啡店买了一袋咖啡豆。”   技术员王利:“经过检验,放在门外的饭菜均没有问题。出现在中心现场的生物检材只有一份,是一根黑色的头发,长度为37.6厘米,经过比对,dna与凌泳沂的比对一致。”   法医高飞:“凌瀚涛的死亡时间在今天早上的6-9点。左心室内膜下出现条状出血,胃肠炎症状显著,胃黏膜出血,已形成溃疡,死亡原因是中毒,毒物为二甲氨基氰膦酸乙酯,也就是塔崩。他的吸入剂量虽然比较小,但也熬不过在2-10小时的时间内持续吸入,简单点说,他是被活活耗死的。”   塔崩,在常温常压下为液体,有轻微的水果香味,颜色从高浓度至低浓度分别是无色至棕色,常温下具有挥发性。联合国在1993年颁布第687决议,将塔崩列为大杀伤力武器,含有塔崩的产品的生产和储备被《禁止化学武器公约》严格管制。   任烟生:“塔崩在1936年被一个德国人合成,与梭曼、沙林并称为‘历史上的三大g系列神经类毒剂’,在战争爆发时被广泛使用,现今已被淘汰。我对化学知识不是很了解,如果想在实验室里合成这种毒剂,有没有完成的可能性?需要多长时间能合成?”   高飞:“如果由专业人士来合成的话不到一个星期就可以完成。这玩意儿只是听起来有些深奥,实际上,如果试剂足够,并且有条件适宜的实验室就不太难合成,只是在纯度上会有细微的差异,但是只要足量均可致死,塔崩的毒性极强。”   李洋:“常温常压下的塔崩是液体,有杏仁味儿,会不会被凌瀚涛当作饮料误服下去了?”   高飞:“不会。如果是误服,我在进行尸体检验的时候会在死者的胃内发现方向不一致、大小无规则的出血点,肠道内也会出现被灼烧过的痕迹,可是并没有。尸体不会说谎话,这种毒素是通过皮肤和呼吸道进入死者的身体里的,绝不会是喝下。”   毛浅禾:“塔崩不是寻常毒物,纵然是一份合成物也是相当难拿到的。凌瀚涛生活在养老院,与外界基本没有接触,基本不可能有机会拿到这类高端的神经毒剂。既然毒剂出现在房间里,会不会是被一个与凌瀚涛相熟的人送进来的?”   王利:“小禾的推测和我在最开始时想的差不多,其实不正确。现场的勘察工作是我和小孙做的,无论是在房间内还是窗外的草地上,我们都没有发现可疑的盛毒容器,房间里甚至连一个喝水用的玻璃杯都没有。塔崩的挥发性很强,仅次于同类神经毒素沙林,必须放在专门的容器中密封保存才可以,对存放试剂的容器、房间内的温度、湿度和光源都有极高的要求。塔崩会出现在凌瀚涛的房间里,意味着他很放心的收下了它。小禾,如果我把一个奇奇怪怪的容器递给你,你会把它放在自己的身边吗?”   毛浅禾摇摇头。旋即,说道:“塔崩具有挥发性,且挥发速度较快。如果凶手在凌瀚涛死亡之前进入他的房间,将毒剂滴在某一处,事后再把毒剂带离现场呢?”   王利:“现场除了死者的足印外,没有提取到第二人留下的痕迹。”   洪见宁:“事发后,我调取了案发前三天养老院一楼走廊里的监控,除了护工,并未发现有人在那三天的时间里靠近过死者的房间。房间的窗户又小又窄,如果送毒的人想顺着窗户爬进来,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   李洋:“姚婷婷在凌瀚涛死后的不长时间去过养老院,但是没有进入房间。护工赵红在凌瀚涛死亡之前也没有进去过,是在死后才进去查看的,这两个人的嫌疑可以排除。”   毛浅禾:“无人进入、无人走出,毒物却被送进来了,真奇怪。”   李洋补充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毒物。塔崩,没有几个人能有机会拿到。”   任烟生在白板上写下了“密室杀人”这四个字,很快又擦去了。“大家先不要在毒物上面钻牛角尖了,打起精神来,只要我们将凌瀚涛的社会关系网铺设完全,这起案子就不难侦破。凌瀚涛的中毒案发生在孔丽梅遇害之后,而孔丽梅遇害时凌泳沂的头发还是深棕色的,长度也明显比这根黑色的头发短。头发属于一级生物检材,且容易得到,不排除有人存心嫁祸给凌泳沂的可能性。”   “假设是嫁祸,那就出现了三种可能性。一,嫁祸给她的这个人从来没有见过她。二,这个人与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不知道她现在头发的颜色。第三,因为粗心大意而将一根数日以前拿到的头发放在了现场。无论是哪种可能,这个人都一定在现场出现过。孔丽梅遇害后,刻刀上同样提取到了凌泳沂一人的指纹,这两起案件有非常大的概率是同一人所为,并且这个人对凌泳沂非常憎恶。”   文佳:“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吕珂润,其实从孔丽梅遇害到现在,我始终不认为吕珂润完全没有作案嫌疑,可是又始终找不到有力的事实证据支撑自己的推测。孔丽梅遇害时,吕珂润正在网吧里打游戏,监控无法作假。凌瀚涛死亡时,他在任队的办公室门口发呆,不可能拔一根毫毛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养老院完成周密的杀人计划。”   毛浅禾:“憎恶凌泳沂的人除了吕珂润之外还有林若琪,在孔丽梅遇害之前,林若琪与吕珂润的通话次数高达19次,通话时长都在20分钟以上。所以我的推测和之前的一样,这两个人很可能正在密谋着某项计划,而这项计划的主人公正是孔丽梅和凌泳沂。”   洪见宁:“小禾的意思是……吕珂润在帮助林若琪做事情?但是即便这项计划很完美,吕珂润也无法赶到中心现场啊,这是最大的问题。”   任烟生用记号笔在白板上敲了两下,“大家忽略了一件事,吕珂润与周凡是认识的,这二人曾有过较多次数的接触,并且,吕珂润对周凡还存有一点崇敬心理,用江湖上的话来说,33岁的周凡是15岁的吕珂润的大哥。”   他的分析犹如一针强心剂,顿时令在座的侦查员们打起了精神。   任烟生继续说道:“今天下午,凌泳沂来局里签字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迎面走去的吕珂润,后者心存怒气,对前者大骂一通,不过,骂完那些话后他就没有再多说什么。我留意过吕珂润当时的眼神变化,他那时候之所以选择住口,是因为看到了走在凌泳沂身旁的周凡,吕珂润那时的目光是躲闪、畏惧,很刻意的将痞气收了起来。在‘姐弟’二人准备各自前往审讯室的时候,吕珂润后退了一步,为周凡让路,待周凡走过去后才向前走。”   文佳点头,“任队说得没错。结束询问后,凌泳沂和吕珂润从审讯室里走出,那时候吕珂润就没有再对凌泳沂说出任何的难听的话,只默默地走在她和周凡的身后。”   任烟生对李洋问道:“大马猴,你会为了什么原因而对同性敬重?”   李洋:“要么,他远远强于我,要么,我有见不得光的秘密被他发现了。”   任烟生:“并且,一旦周凡将这个秘密说出,吕珂润必定gameover。”   说完,任烟生拔下笔帽,在白板上画下四个人的关系图,“吕珂润与林若琪在同一阵营,周凡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既然知道了吕珂润的那些不能见光的秘密,自然也可能抓住了林若琪的小辫子,这对夫妻早已经貌合神离。吕珂润和林若琪的共同敌人是凌泳沂,而凌泳沂是周凡最想保护的人,为了她,不排除会与林若琪闹翻脸的可能性,所以,周凡和林若琪用不了多久连表面上的恩爱都会维持不下去的。”   “接下来的警力依然分成两组。宁哥、佳佳,你们去查林若琪在最近一个月内在公司里见过哪些人,以及每一位访客在她办公室里停留的时间。小禾、大马猴,你们两人继续一组,这次的任务比较重,与视频大队合作,查周凡在最近的一个月从公司离开后去过哪些地方,在地图上标注好,确定他的完整行动轨迹。”   李洋:“老大,需要继续查吕珂润吗?”   任烟生:“暂时不用,他只是一个被夹在中间的小娄娄,找到周凡和林若琪的破绽后,一并收了他就可以,不必多费力气。”   毛浅禾:“吕珂润今年只有15岁,还是未成年,林若琪或许正是因为这一原因才选择与他合作。可是,他们两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据,到底参与了哪一起案子呢?”   任烟生将记号笔放回原位,依然温煦,“小禾,你又忘记了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在案件侦查的过程中,有些时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只有抽丝剥茧,你才能清楚事情的真相。” 第十一章被撞过两次的死者   案情分析会开到晚上6点才结束。   王利和侦查员们离开后,会议室里只剩下任烟生和法医高飞。   任烟生拉开运动服的拉链,骂了一句“这案子真特么的费劲,压得我头疼。”说话间,在旁边的桌子上坐下,“老高,你那面怎么样?前天晚上见到苏晨了吗?”   高飞点点头,从裤袋里拿出手机,直说主题:“有一点发现,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机会去验证了,案发后,老太太的尸体是在莲花县的殡仪馆里进行检验的,确定死因无可疑后,尸体第二天就被家属拉走火化了。苏晨这个小姑娘做事挺努力,用手机拍下了由她负责检验的每一具尸体的图片,下班后带回家继续研究。但毕竟初来乍到,做事毛躁,一些细微之处被她忽略了。和你的推测差不多,老太太一共被撞过两次,第一次伤轻,第二次严重。”   任烟生听到这一结论后,只感觉多日以来积聚在心底的阴翳倏然之间弥散开来,闻水声,如鸣佩环。   既然凌瀚涛母亲的车祸案确实存在问题,第一位撞人者因为某种目的,有很大的概率已经在孔丽梅遇害案的现场出现过,只需比对黑色胶带和铁盒上的dna就可以找到此人,终于有机会将这迷雾拨开。他看着图片中被画上红圈的尸体的右手肘,听高飞慢慢分析。   高飞:“两次车祸间隔的时间非常短。第一次是近距离撞击,车速缓慢,没有在老太太的身体上形成较为严重的撞击伤、碾压伤和拖擦伤,只形成了摔跌伤,可见的轻微擦伤出现在右手的手肘处。而第二次,车速特别快,根据老太太身上的各处损伤推断,她当时被撞到后,因为突然施加的动能而被抛出了数米,肇事车辆继续向前加速行驶,老太太被碾压和拖拽,导致肩胛、手肘、膝盖等多处位置均出现了大面积的严重损伤。巧合的是,第二次车祸形成的其中一处摔跌伤与第一次的正好出现在同一处,由于第二次形成的损伤的面积非常大,将第一次被撞后形成的损伤完全盖住了,以至于苏晨忽略了第一处擦伤,错误的判断尸身上的所有损伤都是因第二次车祸造成的。加上县城的土路没有安装监控,无法还原车祸发生时的具体情形,老太太的尸体就这样被稀里糊涂的火化了。”   任烟生:“第一次撞向老太太的人可能只是因为一些不满而吓唬她一下,这个人万万没有想到,在他将车开走后,又来了一个胆大不怕死的醉鬼直接将老太太给撞死了。”   高飞:“没错。在我们到达中心现场之前,进入孔丽梅家的人有可能就是那位将老太太撞伤的车主,也有可能是车主的直系亲属,总之,他一定是为了车祸的事情而来的。”   任烟生:“至于孔丽梅是如何发现这案中案的,恐怕只有那本丢失的记事本能告诉我们答案了。他妈的,我认为二大队到达现场的速度已经够快了,没想到竟有人比我们还快。”   高飞:“事业有专攻,我负责让尸体说话,揪出这个飞毛腿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二人从会议室走出,办案区里空无一人,侦查员们都下班回家了,毛浅禾也已经被父亲接走,任烟生的心里顿时空落落的,呆望着亮起的灯光,有数秒钟的落寞。   在任烟生与毛浅禾的父亲见面之前,每天的这个时间,毛浅禾都会在工位上等他收工。接着,两个人一起下楼,这一路,任烟生会将一些有趣的事情讲给她听,也会适时的将自己多年来总结下来的侦查经验传授给她。毛浅禾时而安静听着,时而欢快笑着,眼里有着深深的希冀。车在毛浅禾家的楼下停下后,任烟生会耐心的在车里等她上楼,直到看到她的卧室的灯亮起,才将车驶离小区,虽然平平淡淡的相处着,但两个人都特别快乐。   数月前,任烟生曾向支队长罗德承诺会保护好毛浅禾,在那之后,“保护她”这三个字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下意识反应,如今,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将这个不知不觉养成的习惯彻底戒掉,失落感将整个人吞噬。   明明没有失去任何,偏偏感觉在一瞬间失去了许多。   任烟生在车里独坐许久,beyond的第一张专辑里的所有歌曲被他从第一首听到了最后一首,他看向副驾驶的位置,苦笑着摇了摇头,或许,从今往后那熟悉的香水味再也不会出现在车里,她的笑容也只能在工作的时候才能看到了……   既然如此,那便如此吧,说出去的话收不回。   副驾驶的位置下方塞着一只装有烟头和烟灰的矿泉水瓶,任烟生将它拿起,正打算带出去丢掉的时候,不经意的一瞥,在座椅与窗户之间的夹缝处发现了很少量的烟灰,那些烟灰不是分散着的,而是集中在一处,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类圆形。   没有人会故意的把烟灰掸到这处位置。   任烟生朝这些烟灰细看着,因为职业的本能反应,对抽烟人的动作进行了大致的还原。他认为抽烟的那个人在某一段时间内,拿烟的那只手一直在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并且那条手臂没有移动过,只有这样,那些掉落的烟灰才能聚集在一起。   如果这个人是左手拿烟,就需要背对着他,或者侧身而坐,烟灰才会掉落在座椅与车窗的夹缝中。这姿势怪异,也很不舒服,没有人会这样坐在车里的。   如果这个人是右手拿烟,此时他的左手很可能正在任烟生看不到的地方翻找着什么东西,因为他腾不出手去拿座椅底下的那只专门装烟灰的矿泉水瓶。   当时的车里只有任烟生和陈德莱。   任烟生清楚地记得,陈德莱当时坐姿正常,目向前方,全程都在和他侃侃而谈。   他的左手究竟在翻找什么?   任烟生的心一沉,目光投向瓶子里的烟头,一道疑影在心里闪过。   他将电话打给陈德莱,“陈哥,关于孔丽梅的案子,我还有一些事情想向你打听,现在忙吗?如果不忙的话我过去接你。”   陈德莱正在厨房为儿子和太太煲排骨汤。受疫情的影响,今年的高考延迟到七月,复习的时间足足多了一个月,他每天都在变着花样儿的为儿子补充营养。今年八月末,儿子就将离开海潭市去异地求学了,他很舍不得,也知道孩子上了大学以后在家的时间就会变得很少,越来越少,所以总是想在儿子还没有离开海潭市的时候多陪一陪他。   陈德莱今晚原本不打算外出的,太太难得在家,三口人想在一起吃顿热乎饭。只因为这电话是任烟生打来的,他便没有拒绝,“我不忙,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只要在出发之前告诉我一声就行,我先把儿子晚上要吃的水果洗好。”   疫情过后,随着天气的一天天转暖,露天烧烤的生意也慢慢恢复火热。   在陈德莱家楼下的烧烤摊上,他将点餐单递给任烟生:“先说好,这顿必须我请客,到了我的地盘,坚决不能让你买单。”   任烟生笑着,没有拒绝,点了啤酒、茶水、花生米和一些烤串,与他边吃边聊。   陈德莱接过他递来的烟,用放在碗旁边的打火机点燃,说道:“查死亡方式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情,在所有的环节中,侦查员的走访调查是最重要的一环。我还是那句话,凌瀚涛肯定是他杀,他不敢自杀,也舍不得自杀,心里有牵挂的人不会走这一步。”   任烟生:“陈哥,我没想到你和凌瀚涛的关系能处得这么好。”   陈德莱:“他挺难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任烟生:“凌瀚涛是个老实人,实心眼,孔丽梅的性子正好和他的相反,她平时没少借凌瀚涛的这层关系拜托你帮着办事吧?”   陈德莱:“那倒没有,她也知道我帮不上啥忙。哦,对了,昨天晚上我给凌泳沂打了个电话,姚婷婷如今已经改嫁了,不方便掺和这种事,她一个人料理父亲的后事挺难的,我打算帮帮忙。”   任烟生与他碰杯,笑言:“公安队伍里最离不开像你这样热心肠的老前辈,我从警十几年了,有时候也会因为一些原因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在你的面前,我真是相形见绌啊。”   陈德莱咳嗽着,摆了摆手,将杯子放下,“天生就是这性子,能有啥办法?有时候明明知道自己就是一个出不了多少力的老家伙,起不到啥作用,却还是愿意时不时的管点闲事。我当了十几年的片儿警,这份工作有时候真的会让人心生怀疑,我们为了天下太平而去拼命,结果呢?抓到了嫌疑人,嫌疑人最终也得到了法律的公正裁决,可是面对事主,许多事情咱们还是帮不上一丁点儿忙,只能干着急,那种感觉像什么呢?就像你全神贯注的看了一场电影,对结局有着各种猜想,可最终还是没有看到故事的结局,特别遗憾。凌瀚涛也算是我的一位朋友了,这个忙我能帮,所以肯定会在自己能力允许的范围内搭一把手。”   任烟生将烟灰缸挪到他的面前,“在这方面,我得向你学习啊。不过话说回来,陈哥,孔丽梅的尸体被邻居发现的那天,你们是几点到达中心现场的?”   陈德莱:“大约比你们早半个多小时吧,我和姜宇、谷涵超是最先到的,到达后就把现场保护起来了,一分钟都没耽搁。”   任烟生:“你们的前期工作做得非常好,现场没有任何的扰动。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的这段时间是犯罪分子的休眠期,过完正月十五派出所的工作量就大了,你们现在还是每晚在辖区内巡逻吗?一组多少人?”   陈德莱:“上面要求我们干啥,我们就干啥。现在和十几年前不一样了,我们有警务巡逻车,不用动着两条腿在辖区内来回走了。每天晚上一共有两组民警参与巡逻,每组四个人,从晚上6点到零点是第一组,零点到早上6点是第二组,如果我不忙的话也会跟着去,不一定跟哪组。”   任烟生:“孔丽梅案很蹊跷,我们掌握了很多线索,可每一个有嫌疑的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据,不瞒你说,这案子我们查了快一个星期了,依然毫无头绪。”   陈德莱:“不是提取到物证检材了吗?”   任烟生:“一样都用不上。”   陈德莱:“查过吕珂润了吗?这小子的嫌疑可不小,多年来被孔丽梅溺爱着,已经不知道应该为了自己的未来去打拼奋斗了,与孔丽梅一言不合就争吵,很容易激情杀人。”   任烟生:“查了,也没有发现明显的破绽。”   陈德莱叹气说道:“以前猫比耗子厉害,现在猫见了耗子都要绕路走,不是猫怂了,而是耗子的手段进益了,慢慢来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和驴拉磨的道理一样,一圈一圈的磨下去,总能发现突破口,突破口一旦找到了,曙光也就出现了。”说完,他从盒里拽出两张纸巾,站起身,“生子,你先吃着,我去趟卫生间。”   陈德莱的餐盘旁边放着两根沾有碎肉的竹签,盘中放着几块从竹签上拽下来的烤肉,从开始到现在,他一块也没有吃。杯中的酒是满的,任烟生将酒杯拿起来,他发现连杯口也是干干净净。在陈德莱离开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他心底的疑问似乎也找到了答案。   三分钟后,陈德莱坐回,将烟头放进烟灰缸里,擦了几下手。唤来服务生,加了一盘遂川金桔,择了两枚,填入口中,“你为了孔丽梅的案子来找我,我却没有帮上你什么忙,不是不想帮,而是关于她这个人,我知道的事情只有这些了。生子,今日权当咱哥俩叙旧了,等你不忙的时候我们再聚。”   晚上九点,小聚结束,任烟生开车将陈德莱送到家楼下。而后,开车回家,争分夺秒的陪尤然玩了一会游戏。晚上十点,他回到警队办公室。   技术室内灯火通明,王利和小孙正在做重案大队的物证检材的比对工作。   任烟生走进去,将手中装有烟头的两只物证袋放到物证保管箱中,对王利说道:“不急,等你做完后给我一个口头上的答案就行,不用出dna比对报告。” 第十二章抉择   任烟生彻夜未眠。办公室的小夜灯还亮着,闭上眼睛后,大脑仿佛一台被按下了启动键的影碟机,二十多年前的许多片段在脑海中一次次循环播放,既停不下来,也无法快进。   任烟生是看着港片《古惑仔》长大的孩子,由于初期的家境十分贫寒,生在小巷里的他最怕的事情就是被别人看不起。为了成为“人上人”,他从14岁开始参与群架,重义气、下手狠、反应快,在16岁的那一年,手下小弟的数量已有两位数,对于当年的他来说,这是荣耀,在小弟们的崇拜目光中一日日潇洒的苟且着。   父母为了生计,整日在城市中奔走,对他疏于管教,以至于到了后来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任烟生的不思进取,所有的任课教师都对他彻底放弃了,只对他提出一个要求:不要打呼噜影响教室里的其他学生听讲。   陈德莱从24岁开始备战公务员考试,直到30岁才得偿所愿,成为派出所的一名基层民警。相比所里的其他同事,他的年纪稍长,但是资历为零,所以,虽然正义凛然,却在许多时候无的放矢,所长只将一些无人愿意做的杂活分派给他。倒是他,勤勤恳恳,乐得自在,以孔繁森为榜样,只愿以一己之力守护辖区的太平安稳。   1997年是任烟生的江湖鼎盛时期,并不夸张的说,在当时,只要被欺负的人对施暴者说一句“任烟生是我朋友”,对方就会立即停手,再不纠缠。   任烟生在混子圈里通过打架赢得了极高的威望,顺其自然的成为了派出所的常客,办案民警听到他的名字后,总会皱着眉头说一句“如果这是我的孩子,一定揪回家狠狠揍一顿。”当然,他不是他们的孩子,所以,办案民警只是循例对他说教一回便罢,在他离开派出所后,恨铁不成钢的骂他几句。   陈德莱是第一个没有放弃任烟生的人。   在一个初冬的傍晚,他骑着那辆老旧的凤凰牌自行车追上他,将他拦住,语重心长:“孩子,我是过来人,听我一句劝,人生是你自己的,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过,趁着年轻,你该为将来做一番规划了。”   任烟生懒得理他,绕过他,大步朝前走。在当时的他的眼中,陈德莱只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八婆,唠唠叨叨,尽是废话,甚至还有点娘娘腔,连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   “男人要靠拳头打天下”。这是任烟生对兄弟们最常说的一句话。   九十年代末,海潭市的初中生的课业压力还不算重,放学时间比较早,作业量小,路边的音像店、租书室、游戏厅营业到很晚,唱歌房和舞厅也允许未成年人进入,一些自制力较差的学生无心继续读书,对这花花世界甚为向往,偷偷穿上父亲的肥大西装和黑皮鞋,在校外混子的怂恿下终于鼓起勇气开始了梦寐以求的古惑仔生活。   唐朝末年有十三太保,那时也有,不过是复刻版,久而久之,跟着任烟生混社会的孩子越来越多,在当年,最重义气的他常常意气用事。   在这之后没多久,任烟生再一次因为帮手下的小弟打架而被民警带到派出所,和先前的那几十次一样,在民警的劝说下,双方同意和解。   不过,就在任烟生独自回家准备吃午饭的时候,一群手里握着棍棒的年轻男子将他围住,他在全然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人踹倒在地,为首的人举起拖布杆猛朝他的后背砸去。   陈德莱正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这一次,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他直接用自行车朝为首的男子撞过去,两、三拳就将他打倒在地。男子嚣张地骂着,陈德莱不慌不忙,待他冲过来的时候,只用一记擒拿就将他彻底制服。   混子们退散,陈德莱将任烟生带到自己租住的房子里,为他细致地包扎了伤口。顺势劝说道:“你虽然有勇有谋,但也做不了常胜将军,连彭德怀打仗都会受伤,何况是你?这一次只是皮外伤,是你的幸运,捡着了,下一次呢?伤筋动骨一百天,到时候,你躺在床上养伤,动一动就浑身疼,小弟们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长此以往,他们的眼里就没有你这位大哥了。孩子,你不可能一辈子帮人打仗,等到父母也不在了的那一天,你觉得手下的小弟会愿意把你当成家人一样照顾吗?”   这一次,第一次,任烟生沉默了。   陈德莱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继续说下去,走进厨房为他煮了一碗加蛋的面条,待他吃完后,用那辆凤凰牌自行车将他送回了学校。   任烟生与陈德莱的故事在这里暂停,两人的再一次见面已经是二十多年以后。陈德莱没有对任烟生的蜕变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不过,他的那一次仗义出手,令任烟生牢记半生……   放在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铃声,任烟生思绪终止,将电话接起。   王利:“从你送来的那两枚烟头上都提取到了dna,不过dna不是同一个人的,而且这两人的dna都与从我们在中心现场上提取到的比对不一致。”   虽然比对结果不一致,却与任烟生的推测一致。   他顿时心凉半截,“我知道了,辛苦你通宵做鉴定,等你不忙的时候请你吃饭。”攥紧的拳头从电话接起的那一刹开始,到现在,始终没有松开。   王利打了一个呵欠,“是你辛苦,在不到12小时的时间里弄来了两个人的dna,效率超高。吃饭的事情改天再说吧,熬了一晚上了,我要先找个地方补个觉。”   通话结束后,任烟生头痛欲裂。   陈德莱在烟头上做了手脚,已经提前想到了任烟生会调查到他,有备而来。   昨日小聚时,为了不将物证检材留下,他没有吃烤串,也没有喝水,只在餐后吃下两颗小金桔。答案已经显而易见,在孔丽梅死亡之前,最后一个进入现场的人是陈德莱,他为那本记事本而来,笔记本里很有可能记下了与凌瀚涛母亲的车祸案有关的内容。   善恶一念间,陈德莱或许不是孔丽梅案的主要犯罪嫌疑人,却亲手将她最后一点活着的希望生生切断。   任烟生来到陈德莱所住的小区,向物业经理出示了警察证件后,对其说明了来由,物业经理从电脑中调取了陈德莱买下的两处车位的相关信息。   经查,陈德莱和太太各有一台车,两处车位在八年前一并买下,位置相邻。陈德莱的是一台老款捷达,他太太的是一辆奥迪a6,两处车位均没有外租的记录。   民用监控保存的最长时间是10-12个月。在任烟生的要求下,保安队长为他调取了2月23日晚上10点以后小区西门的监控录像。   陈德莱太太的奥迪a6在当晚11点46分驶入小区,车内只有一人,是陈德莱的儿子陈岑,进入小区时,他的心情看起来非常不错。   根据时间推测,那日,故意开车撞向凌瀚涛母亲的人正是他。   至于陈德莱,之所以急于找到那本记事本,就是为了保护儿子。任烟生认为孔丽梅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凌瀚涛的母亲在被醉驾的司机撞死之前还被人故意撞伤过,并以此要挟过陈德莱或陈德莱的儿子。陈德莱身为父亲,只为了孩子能够在不被打扰的环境下顺顺利利的参加高考,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做出了这个决定。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闭嘴。   任烟生本可以在此时向支队长罗德申请《搜查证》,对陈德莱的办公室以及住宅进行一次合理合规的搜查,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始终不想走这一步。   随后,任烟生将电话分别打给桃园派出所的民警姜宇和古涵超。   姜宇:“3月2号的凌晨2点?我想想……对,陈哥确实带我和小超去了现场,但是他没让我俩进去,他说事儿不大,一个人就能处理。”   古涵超:“陈哥当时在现场待了一会儿,大概有十几分钟吧,让我和姜哥在门外等着。”   陈德莱特意支开了和他一起去现场的姜宇和古涵超。   早上6点刚过,任烟生开车前往桃园派出所,给正在食堂吃早饭的陈德莱打了电话,与他约在车里见面。   陈德莱没有猜到他的来意。在副驾驶的位置坐下,蔼言道:“工作固然重要,但你也不能把身体熬坏了,是不是又没有吃早饭?待会跟我去食堂吃点,今天有鲜肉馄饨。”   任烟生将身子转向他,目光在这一刻变得极为锋锐,“陈哥,这里只有你和我,你和我说实话,在3月2号的凌晨2点到3点这段时间,你有没有进过案发现场?”   陈德莱蓦然一凛,旋即,恢复了镇定,“是,我去过,但在这之前我不知道那是孔丽梅的家。凌晨有人报警称6栋1单元101室有异常,所以我才赶过去看一看。”   任烟生凝视着他的眼睛,只觉得面前的这位正义凛然的前辈在这一刻忽然变得陌生了,“陈哥,你并不是不知道,相反的,正是因为你知道那是孔丽梅的家,所以才走进去。”   陈德莱:“孔丽梅是小区的刺头,爱惹麻烦,三天两头的和别人吵架,我以为她又和别人打仗了,所以打算带姜宇和古涵超过去看看。”   任烟生:“姜宇和古涵超并没有和你一起进现场。”   陈德莱闻言一凛,“是,他们没进去,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任烟生:“冰柜里冻着一个人,这事儿还小吗?陈哥,你那晚独自进现场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脱下警服,戴上眼镜在房间里翻找孔丽梅专门记‘小账’的本子,另一个是用胶带将正在冰柜中求救的孔丽梅牢牢封死,让她再也没有求生的机会。”   这一次,陈德莱沉默了。   任烟生:“凌晨2点以后,你离开现场,回到派出所。早上8点左右,你接到了住在孔丽梅对面的李大娘打给派出所的电话,在我们到达现场之前,又一次走进孔丽梅的家,这一次的目的是检查自己在6小时前是否留下了重要的物证检材。只可惜,沾在黑色胶带上的铜锈,你自始至终也没有留意到。”   陈德莱语气稍滞,良久,只简言问道:“你是怎么查到我这里的?”   任烟生:“在我们准备进入现场进行勘察的时候,我第一次怀疑你。冰柜的异样虽然在早上8点30分才被邻居发现,但是在前夜的11点至当日凌晨2点的这段时间,房间已有异常,灯光忽亮忽灭,窗边放有花圈,一定会有人留意到这些反常的现象,你身为辖区派出所所长一定会接到报警电话,继而赶往现场。不过,因为我的先入为主,坚信你和多年前一样心怀正义,所以没有继续怀疑你。昨天晚上是我第二次怀疑你,在我的车的副驾驶缝隙处出现了极少量的烟灰,没有人会把烟灰掸在那里。我对你当时的动作进行了还原,那时,你在与我聊天的同时,也在试着从裤袋里取出那枚上面没有留下你的dna的烟头,趁机将你口中的烟头换走,只是你没有想到在这之后我又约了你一次。昨晚,你在中途去了一趟卫生间,目的也是换烟头,遗憾的是,上一次抽你的烟的那个人已经消失在人海中,无法再一次将他的dna留在烟头上。陈哥,其实你早就猜到了我会查到你。”   铩羽而归,不过如此。陈德莱的心情从平静,到慌乱、紧张,再归于平静,他将视线从任烟生的身上移开,“如你所说,以你的脾气,我早就料到你会调查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快就查到我这里。几天前,为了不让你怀疑我,我买了一盒与你一模一样的烟,第一枚烟头是派出所的小刘贡献的,第二枚烟头是住在我隔壁的老李贡献的。你是一个有勇有谋的人,心思缜密,和二十年前一样,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任烟生:“那本记‘小账’的本子现在在哪里?”   陈德莱:“被我烧了。”   任烟生:“孔丽梅是如何发现凌瀚涛的母亲被两个人撞过的?”   陈德莱:“她表姨住在莲花县姚家村,那天晚上,她表姨串完门朝家走,正好目睹了我撞人的全过程。孔丽梅找到了我,开价一百万,少一分都不行,如果不给就会每天来派出所闹,并将当时的撞人视频发布到网上。我无力支付这笔钱,也不想让她继续胡搅蛮缠,所以借着机会进入她家,让她永远都没有机会将这件事说出去。”   任烟生:“陈哥,来见你之前,我已经查过你们小区的监控录像,在2月23号的晚上,你7点回到家,没再离开过,撞人的人不是你,是陈岑。”   陈德莱:“就是我,我儿子那晚在家学习。”   任烟生:“你我都在公安队伍里摸爬滚打,应该知道提供假口供的后果。”   陈德莱:“只有我,我和老太太之间有矛盾,故意这样做。陈岑是个善良的孩子,那晚发生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任队长,我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你会去查凌瀚涛母亲的车祸案,到此为止吧,我求你不要继续查下去了,让孩子安心备考。等我把派出所的工作安排完就去局里自首,谢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陈哥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说完这番话,陈德莱毅然从车里走下,将背影留给任烟生…… 第十三章一封自首信   3月10日下午,第三次案情分析会在三楼的小会议室召开。   任烟生因为陈德莱和陈岑的事情心情不佳。他也是一名父亲,理解陈德莱的难处,儿子虽然坑爹,但他毕竟是自己的亲生仔,永远都不可能做到坐视不理。一边是正义,一边是情谊,任烟生取舍艰难,虽然心中的天平正在向正义的那一端倾斜,却也很难果毅抉择。   在会议刚开始的时候,任烟生话语寥寥,只安静听着侦查员张哲和小涛的工作汇报,糟糕的情绪持续了近三分钟,直到第二组侦查员对监控录像的筛查结果作出汇报时,他才逐渐恢复状态。   洪见宁:“林若琪与周凡在一个星期前已经分居,林若琪平时住在公司。通过对林若琪的模特公司近一个月的访客名单的排查,暂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物。吕珂润没有去过林若琪的公司,他们见面的地点在林若琪的车里,林若琪将车停在了公司斜对角的洗车行的门前。”   文佳:“吕珂润曾与洗车行的员工发生过争执,员工对他的印象特别深,对他的评价非常差。我们将吕珂润的照片递给这名员工辨认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了吕珂润。随后,我和宁哥调取了洗车行门前的监控录像,视频大队的同事查到在最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林若琪与吕珂润一共见面21次,单单在2月29号和3月1号,也就是案发前的这两天就见了13次面,吕珂润在车里待半个钟头后走出,两手空空。而林若琪,见完面就回公司。至于她和吕珂润在车里聊了什么,不得而知。”   吕珂润与林若琪,无论是年龄、成长环境还是经济水平,相差的都不仅仅是一点点,社会地位过于悬殊,完全算不上林若琪的朋友。既然两个人在短时间内频繁见面,尤其在孔丽梅遇害之前,平均每隔几小时就见一次,实属不合行为逻辑,只要一根线捋不直,这中间就一定有问题。   任烟生:“3月1号这天,从林若琪离开公司,到返回公司的这段时间,周凡在哪里?在做什么?”   洪见宁:“周凡在公司给员工开会,会议从下午2点开始,2点22分结束。”   任烟生:“中途有没有离开过?”   洪见宁:“没有。”   任烟生点头。“第二组那边有没有新发现?”他对毛浅禾和李洋问道。   李洋与毛浅禾相视一笑,“看来孔丽梅案的最关键线索被我们俩找到了。老大,这次小禾和视频大队是主要功臣,由她来做汇报吧。”   正如李洋所说,经过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筛查,毛浅禾终于在近一个月的全部监控录像中查找到了孔丽梅案至关重要的线索。   她将笔记本打开,“在与林若琪分居之前,周凡的生活很简单,出行轨迹不复杂,每天三点一线,公司、家、演出现场,每晚准时回家。分居后,周凡的夜生活开始丰富多彩,楼下的光阴酒吧是他每晚都会去的地方。任队,与你之前的推断完全一致,吕珂润与周凡十分熟络。在2月28、29号和3月1、2号这几天,周凡每天晚上11点左右都会带着吕珂润出入酒吧,玩到次日凌晨两、三点才离开。”   任烟生蹙眉,“孔丽梅的遇害时间就在3月1号的晚上,当晚吕珂润也去酒吧了?”   毛浅禾:“没错,周凡和吕珂润在酒吧里玩到凌晨3点才离开。监控录像中的几帧影像将吕珂润之前的口供彻底推翻,他有99.999%的概率是孔丽梅案的凶手。”   洪见宁不解其意,“可是,吕珂润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据啊,如何杀人?”   毛浅禾:“在红叶网吧里打游戏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吕珂润,是由另一名男孩假扮的。”   洪见宁:“真正的吕珂润在哪里?”   毛浅禾:“在我的u盘里。”   洪见宁:“嚯,这小子,真够狡猾的,竟然能想到这里。子欲养而亲不在,不知道吕珂润听到这句话时会作何感想。算了,他不可能有感想的,像他这样的孩子,连心都没有。”   文佳捋顺着思路,说道:“可是,从光阴酒吧的监控中拷贝到的这些影像只能说明吕珂润向我们提供了虚假口供,并不能证明他在孔丽梅遇害前回过家啊。”   毛浅禾:“可以。在2号早上8点多,我们到达桃园小区,当时的地面是潮湿的,也就是说在案发的前一晚海潭市曾下过一场雨。我在案情分析会开始之前查了前几天的天气,1号的那场雨的降落时间在晚上10点33分,2号凌晨2点09分时雨才停下。既然吕珂润没有从小区的大门进入,就有很大的概率是翻墙进来的,我们肯定可以在桃园小区的围栏和高墙上面提取到他那沾有泥土和雨水的足印,雨水会冲掉证据,也会留下证据。”   任烟生给予赞赏,“后生可畏,小禾这一次做得非常好,孔丽梅案的犯罪嫌疑人已经基本可以锁定了,张哲、小涛,你们到时和技术大队再去一趟桃园小区,做足迹的提取工作。”   接下来是凌瀚涛案。   凌瀚涛是孔丽梅和吕珂润眼中的“包袱”,孔丽梅已死,从道义上说,吕珂润对凌瀚涛有照顾的义务,所以,在现阶段不能排除他为了卸掉这个“包袱”而杀害凌瀚涛的可能性。   一个人能否干成一件大事,和他的年龄、阅历、原生家庭都有着一定的关系。吕珂润是未成年,这些年一直在孔丽梅的过分溺爱下成长,社会经验尚浅,简而言之,他就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所以,在杀害凌瀚涛的这件事情上,他有很大的概率会再一次使用障眼法,毕竟,在杀害孔丽梅后,他为自己找到的不在场证明确实迷惑了警方。   任烟生推断,在凌瀚涛中毒身亡之前,吕珂润之所以一直待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很有可能就是为了让警局里的人做他的不在场证人,证实他在凌瀚涛死亡之前没有去过养老院,从而全然洗去嫌疑。   塔崩,吸入后会毒发身亡,但如果始终都不打开封存专用的密封盖,毒气便不会挥发。   当晚,第二大队复勘现场。   中心现场外一直有专人看守。住在凌瀚涛隔壁的李大爷已经被儿子接回家。侦查员们在警戒带外穿戴好一次性口罩、手套和鞋套后进入现场,任烟生走在最后。   李洋进入现场后,碎碎说着,“真是奇怪,送毒的这个人就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似的。老大,你说凶手会不会使用了遥控飞机或者其他的高科技手段将毒物运进来的?”   任烟生:“陌生人送给你一块糖,你会吃吗?”   李洋:“不会,我惜命,怕有毒。”   毛浅禾走在任烟生的身侧,说道:“利姐在勘查现场的时候,在凌瀚涛房间的窗台上找到了一根属于凌泳沂的头发,放头发的人单纯为了嫁祸,吕珂润和林若琪的嫌疑非常大。可是,凌瀚涛与孔丽梅不同,他是凌泳沂的亲生父亲,通过她每月将两万块的生活费送到养老院的这一做法就知道凌泳沂对凌瀚涛十分孝顺,几乎不存在憎恶父亲的可能性。吕珂润和林若琪的这步棋走得很怪,这种做法很难骗过别人的眼睛。”   任烟生:“吕珂润是一个没有头脑的人,事事听从别人的安排,他这次的合作对象未必是林若琪。与他合作的这个人或许正是因为考虑到了你方才说的这个原因,所以才故意引导吕珂润将凌泳沂的头发留在现场,让我们直接发现这一处不合逻辑的假象,继而从吕珂润和林若琪这里查起。”   毛浅禾:“这个人是……周凡?”   任烟生没有立即给出答案,说道:“小禾,我们现在不妨换一种思路去推理案情。假如凌瀚涛没有死,对谁来说是最大的麻烦?”   毛浅禾:“凌泳沂,她和吕珂润不一样,对父亲有赡养义务。除了凌泳沂以外,如果凌瀚涛还在世的话,对周凡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麻烦,因为有凌泳沂的这层关系在,他无法坐视不理。虽然周凡现在还没有与林若琪离婚,但也还是会继续管这件事的,而且会从一而终。至于吕珂润,从他现在走的这几步去分析,我觉得他是一棵墙头草,既在周凡这里混,又在林若琪那面混,向来没有底线。”   任烟生的想法与她的近乎相同。他在凌瀚涛生前睡过的床铺的左侧停下脚步,顺着打开的窗户望向养老院的小花坛。三月,报春花开得正盛,一丛一簇,在鲜亮叶片的辅衬下犹如孩童的芭蕾舞裙,轻盈柔美,浅曳生姿。他站在窗前思忖着,将那扇小窗关上,又打开,良久,走到墙边,对着墙壁暗自出神,一种推测在脑海中忽闪而过。   任烟生走到墙边,将那幅三人油画全家福拿下来。“小禾,你过来看。”他对毛浅禾说道。   毛浅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安康养老院于2008年建成,十二年的时间里没有经过任何的粉饰和装修,凌瀚涛房间的墙壁已有些发黄,唯独全家福后面的那一处位置是白颜色的。毛浅禾仔细看了几次才发现异样,在挂有油画全家福的位置的下方出现了一道长约8厘米的浅淡擦痕,非常新鲜,看起来是在最近的几天才擦蹭上的。   这幅油画全家福被人移动过。   李洋和文佳也凑过来,看过后,说道:“嚯,老大,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么不明显的异常之处都被你发现了,估计连移动这幅画的人都没有留意到这处痕迹。”   任烟生对痕迹表面的附着物进行提取后,说道:“塔崩,常温常压下为液体,易溶于水,若是与经过稀释的水彩混合,再涂抹于画作之上,毒性也是可以挥发的。凌泳沂很有可能在几天前还画过一幅油画作品,投毒的人在那幅新画上面做了手脚,确定凌瀚涛中毒身亡后,将那幅新的油画作品顺着打开的窗户移出现场,再关上窗户,换上我们现在看到的这幅没有掺毒的油画作品。不排除养老院内有人与他里应外合的可能性。”   毛浅禾:“凌瀚涛的窗外是一处监控死角,为了保护入住人员的隐私,这里没有安装监控探头。运送掺毒画作的这个人正是因为早就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敢顺着窗户将那幅经过了层层包裹的画作运进来,凌瀚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画作收下。3月6日的早上,凌瀚涛毒发身亡,在这之后,有人走进了他的房间,目的是将这幅掺毒的画作移走。这个人看到了凌瀚涛尸体的可怖样子,很慌张,只想尽快做完这些事,结果忙中出乱,不小心在移动画作的过程中留下了这道不太明显的擦痕。”   李洋:“我理解老大和小禾的意思了。总而言之,把掺有塔崩的油画作品顺着窗户送进来的这个人有很大的概率是凌瀚涛与凌泳沂的熟人,不然的话,他没有机会拿到新画作。送进来容易,但是,运出去很难。凌瀚涛的房间外装有监控探头,监控可以拍下走廊内的全部情形,这个人要如何做才能稳妥的将画作运出去、并且不被监控探头拍下来呢?”   毛浅禾的心里已有答案。与任烟生对视了一下,说道:“学长,其实将那幅新画作送进来的人和把画作运出去的人不一定是同一人。你仔细想一下,谁最有可能在我们到达现场之前,大大方方的走进案发现场,事后却最不容易被怀疑呢?”   迷雾拨开。李洋豁然开朗,“是报案人。”   当日晚间7点28分,安康养老院的护工赵红被警方带至审讯室。   讯问刚开始时,面对几名侦查员,她非常淡定,一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镇定模样,将3月6日早上替人做事的完整过程和盘托出。   她的陈述过于琐碎。任烟生耐心听完,说道:“赵红,我现在有必要提醒你一下,被你运出去的那幅油画作品已经事先被人混入了神经类毒素塔崩,这种毒剂只需要一点点就可以让人丧命。”   赵红顿时慌了神,不过,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共同犯罪既遂,“什么?那幅油画有毒?我不知道啊,任队长,我是真的毫不知情。在3月6号的早上7点多钟,副院长叮嘱我提前把防毒面罩、湿毛巾和一次性鞋套、手套塞进衣服里。上午9点左右,我准备好以后,趁着进凌瀚涛房间查看的机会摘下了挂在房间墙上的那幅油画,然后扔到窗户外面、关上窗户,再在房间里找到原来的那幅油画作品,挂上去,做完后拨打110报警。至于后续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一点都不清楚。”   任烟生挑起眉毛,“你倒是很有保护意识,连防毒面罩都提前准备下了。副院长安排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完全没有起疑心吗?”   赵红急得直跺脚,分辩道:“副院长承诺事后会给我五百块钱,我就是一个打工的,不能和钱过不去啊,他让我做啥我就做啥了。任队长,那就是一幅油画全家福而已,怪好看的,咋能有毒呢?塔崩是啥子毒?是罂粟?还是冰毒?”……   随后,侦查员对安康养老院的副院长朱海潮进行了讯问。   他与赵红一样,坚称自己是不知情的,“这不关我的事。在3月6号的凌晨,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让我派一名护工去凌瀚涛的房间里取一幅画,画作运出窗户后,由我将画作烧毁,对方承诺事后会将五万块的酬金打到我的银行卡上。这是一个天大的馅饼,我没有理由不接啊。任队长,我只是一个递东西的,凌瀚涛的死真的不关我的事。”   任烟生审视着他,“被你捡走的那幅画,你在哪里烧毁的?”   朱海潮:“在养老院食堂后面的一块空地上。打电话的那个人说,一定要彻底烧毁,不能留下一点痕迹。”   任烟生:“护工的防毒面罩是谁送来的?”   朱海潮:“我也不清楚,门卫说6号的凌晨就被人放在了养老院的门口,在这之后没多久我就接到了那个电话。”   任烟生:“与你通话的人是男是女?把对方的手机号码告诉我们。”   朱海潮照做,并说道:“那声音经过了处理,半男半女的,辨不出来。”   由于养老院副院长提供给侦查员的号码没有经过实名认证,一时间还查不到机主的详细信息,不过,手机目前处于开启的状态。技侦大队通过对这个未知号码的追踪定位,确定了机主当前的所在位置。   在桃园小区附近的一家小旅店的其中一间隔断房里,吕珂润的身体悬挂在晾衣杆上。   任烟生和李洋合力将他抱下。万幸的是,他还有微弱呼吸,不过意识已经不够清晰。毛浅禾拨打了急救电话。几分钟后,吕珂润被到达现场的救护人员送到了附近医院接受救治。   一封用红色的信封装着的信件被人放在了房间门的下方。   “我自首。孔丽梅是我杀死的,因为她总是埋怨我不上进、不学习,被我一气之下刺了一刀,当天晚上丢进冰柜了。凌瀚涛也是我杀死的,不想给他成为我的包袱的机会。用二甲氨基氰膦酸乙酯,毒物、正压式全面具都是周凡的太太林若琪提供的,如何放毒、防毒、运出画作也是林若琪教我的,她让我将这种神经类毒剂掺进凌泳沂刚完成的画作中,再让养老院的护工借着查看房内情况的机会把那幅掺有塔崩的油画顺着打开的窗户运出去。在2020年3月4号的早上8点03分,我对那幅画做完了毒物的防护工作后,送去了凌瀚涛那里。至于他是什么时候把那幅画打开的,我不清楚。该说的话只有这些。”   毛浅禾:“吕珂润连初中都没有读过,竟然连‘正压式的全面具’这样的专业术语都提到了,并且能记得住塔崩的全称。如果说这封信是他本人写的,我不大相信。”   李洋:“这封信连作案时间都写得清清楚楚,精确到分钟,如果真的是吕珂润本人写的,那我只能说他绝对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杀人犯。还有,信中特意强调了一下‘周凡的太太林若琪’,看起来生怕我们找错了人似的。”   洪见宁:“其实,各位可以想得简单些。吕珂润是一个思想简单的人,会有这样的行为不足为奇。或许他已经知道自己被警方抓住了把柄,所以才不得不写下这封自首信。”   毛浅禾:“退一万步讲,假如这封信确实由吕珂润写下,为了让警方看到,也应该将信放在房间的显眼处。然而,这封信在房门下方出现了,我可以打包票,肯定不是吕珂润写的,并且写信的这个人已经知道我们会查到这里,故意用红色的信封装这封信。”   任烟生对几人说道:“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被大家忽略了。由吕珂润将塔崩掺进凌泳沂的画作中的这一推测基本已经得到了证实,既然是他放的毒,那么,他是如何得到这幅画作的?以二人目前的关系来看,凌泳沂基本不可能将刚刚画好的作品交到吕珂润的手中。”   文佳:“难道是吕珂润偷的?”   毛浅禾:“如果画作由凌泳沂交给周凡,周凡再将画作交给吕珂润,似乎就能说得通了。”   任烟生点头,将信件交给她,“先带回去,送到技术室,与吕珂润的字迹作比对。如果这封信不是他写的,那么,写信的这个人极有可能早已经清悉了两桩命案的全部过程。” 第十四章洗脑   经过比对,信件由周凡写下。   李洋:“看样子,周凡知道林若琪和吕珂润的每一步计划。”   任烟生将技术室送来的鉴定报告撂到桌上,冷笑道:“这一步步计划根本就是周凡设计的,这头笑面虎,真是不简单,完全抓住了林若琪和吕珂润的软肋。利用林若琪的产后抑郁将她逼到绝望的边缘,再利用吕珂润的贪婪和懒惰让他心甘情愿的成为傀儡,不仅坐收了渔翁之利,在事后还用这封信将自己身上的包庇嫌疑洗刷得干干净净。”   文佳:“周凡做了很多事,其实只为了一件事:在与林若琪不离婚的情况下,和凌泳沂‘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李洋:“在一起?这他妈的有可能吗?”   文佳:“因为林若琪从始至终都深爱着周凡,比爱她自己还要爱,所以,在我们看来很多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在她那里都会变成现实。爱,可以让人疯狂,更可以彻底毁了一个人,林若琪直到现在都不恨周凡,你信不信?”   李洋:“我信,林若琪认为这一切都是凌泳沂造成的,和周凡没有太大关系。”   文佳:“pick-upartist,简称pua,通过建立吸引、引导探索、暗示着迷、价值摧毁、情感虐待这五个步骤,将一个好端端的人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对他只有依附,从此以后心里只有他。”   毛浅禾:“其实周凡早就知道吕珂润厌烦孔丽梅的这件事,而孔丽梅,恰恰也是他最厌恶的人。周凡先用出轨的事情激怒林若琪,间接催动她与吕珂润见面,开始密谋杀害孔丽梅并陷害凌泳沂的计划,再在适当的时候出面做凌泳沂不在场的时间证人,让吕珂润和林若琪的嫌疑呈倍数增加。在这之后,周凡的目光锁定在了住在养老院的凌瀚涛的身上,唯有他不在了,包袱才能永久消失,周凡与凌泳沂的爱情之路才能坦顺无阻。”   文佳看向贴在白板上的那张周凡的证件照,蔑然说道:“这样完美的外形条件,总会引得许多年轻女孩将钦羡的目光投向他,日思夜想,投送怀抱。单纯的她们常常认为出众的外形条件代表着一切,偏偏忘记了食人花在扼杀生命之前也会盛放。”   当天下午,足印比对完成。   在桃园小区的西侧围栏上提取到的两枚足印,以及在孔丽梅所住楼栋的单元门的下端提取到的足印,经过比对,证实全部属于吕珂润。   吕珂润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精神状态也恢复正常。   他眼见任烟生、毛浅禾、李洋和洪见宁走进病房,厉声催促道:“林若琪想杀我,她在我租住的屋子里差点勒死我,幸好我命大。你们去抓她,不要让这个疯婆娘跑掉。”   毛浅禾冷眼瞧着他,哂笑着,“吕珂润,不得不说,你的演技还真不错。孔丽梅遇害后,你装得真够无辜的,一点都看不出是故意晕倒的。”   吕珂润瞄着她,片刻后,冒出一句话:“警花姐姐,你长得真好看。”他继续嬉痞笑着。不过,就在任烟生将逮捕证亮给他的时候,他如同一条泥鳅般迅速钻进被子里,坚决不肯出来,哭嚎着,“我要请律师,我现在还是可以请律师的,你们不能就这样逮捕我。”   任烟生上前一步将吕珂润盖在脸上的被子强行拽下,呵斥道:“你嚷什么?吕珂润,根据《刑事诉讼法》中的规定,犯罪嫌疑人在被侦察机关第一次讯问后或采取强制措施之日起,可以聘请律师为其提供法律咨询、代理申诉、控告。你的确有权利聘请律师为你辩护,但不是在你被采取强制措施之前,听明白没有?”   吕珂润故意的不作回答,紧紧抓住床栏不肯下床。   李洋为他戴上手铐,拽着他的衣领拖到门边,如同丢垃圾般的扔给门外的侦查员张哲和小涛。   3月13日晚间,讯问开始,本次的讯问工作由任烟生为主审,毛浅禾陪审,李洋负责记录工作。   吕珂润被带进审讯室时还是满脸的玩世不恭,面对任烟生的讯问一字不说,目光只停在毛浅禾的清丽面庞上,咧嘴笑着,“嘿嘿,警花姐姐,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人理会他。   吕珂润抠着手指自言自语五、六分钟后,也觉得无聊。他抬眼对任烟生说道:“任队长,我还没有满16岁,是未成年,即便杀了两个人,也判不了我死刑。等我出来后,照样是一条好汉,我在里面待不了太久的,最多几个月而已。”   任烟生:“吕珂润,根据我国《刑法》第十七条规定,已满十四周岁的自然人即可成为本罪主体,不受通常的十六周岁刑事责任年龄的限制。根据我国《刑法》第232条规定,如果已满十四周岁并具有辨认控制能力,处无期徒刑或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未成年’这三个字不是你的保护伞。你虽然会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但那天在什么时候,没有人知道。”   吕珂润反驳道:“你说得不对,不可能判我无期或十年有期徒刑,最多三个月。你是为了逼我说出作案过程才这样说的,我不傻,不会中你的计。”   显然,周凡已经为他彻底洗过脑。   吕珂润的这番无知言论令坐在桌角的李洋鄙夷一笑。   毛浅禾无奈地摇摇头。   任烟生:“吕珂润,我们不需要冲业绩,你想交代的话就说,如果不愿意,就在这里坐着发呆,我们不会对你刑讯逼供的。不过有一点你必须清楚,证据链生成后,即使犯罪嫌疑人零口供也可以定罪。”言毕,他将u盘插进电脑,把拷贝到的3月1日晚上的红叶网吧的监控录像打开,在审讯室里播放了一遍。   吕珂润抬头朝屏幕看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他迅速移开视线,继续低头抠手指,余光却在悄悄瞄着任烟生。   监控录像继续播放着。   任烟生:“吕珂润,还记得霍梓恺这个人吧?他在你之前来过这里,并且已经把与你在网吧的洗手间里换装的事情告诉了我们。为了找到霍梓恺,我们的侦查员眼睛不眨地筛查了一天一夜。”   吕珂润:“什么恺?我不认识你口中的这个人,连他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任烟生:“你的替身在3月1号的晚上9点11分来到网吧,买了六小时的上网时限,在晚上9点13分,他开启电脑。按理说,在2号的凌晨3点之前,如果没有续费的话,他的上网时间已经结束,然而,直到2号的早上8点30分,他才关闭这台电脑,从网吧离开。而你,在3月1号的晚上9点13分走进网吧,买了12个小时的上网时限,结果在1号晚上11点29分就从网吧匆匆离开。吕珂润,你穿着另一个人的衣服走出,把穿着你的衣服的人留在了网吧里。”   吕珂润:“仅凭上网时间和衣服说明不了什么,只能代表提前从网吧里走出的那个人和我长得很像罢了。我的答案还和最初时一样,在我妈遇害前,我一直待在网吧里,中途没有离开过。任队长,抓人要拿出证据,而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任烟生:“不见棺材不掉泪,好,我再给你播放下一段影像。”   监控录像来自周凡家楼下的光阴酒吧,时间为3月1日的晚上11点至次日凌晨3点,酒吧门外的监控探头清楚的拍下了吕珂润与周凡进入酒吧以及离开酒吧时的具体时间。   吕珂润望着视频中的自己,登时哑然。   任烟生起身,将足迹的比对结果放到他的面前,在他的身旁踱着步,“吕珂润,你很狡猾,担心被桃园小区对面的便利店拍到你在案发前曾经去过现场的证据,选择翻越围栏跳进小区。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在避开监控的同时,也将最重要的证据留给了我们。”   吕珂润一时语塞。半晌,才道:“你们在激我,我不信你们的手上会有证据。”   任烟生回身,将另一份鉴定报告放在他的面前,“沾在你鞋底的白色物质,主要成分为滑石粉和胶水,也就是装修时用的腻子粉,住在你们对面楼的邻居这几日正好在装修。3月1日的那场雨从晚上10点左右开始下,腻子粉被雨水浸泡,慢慢稀释,很不巧,当时急于回家对亲生母亲痛下杀手的你踩到了它们。”   吕珂润朝鞋底望去,自知此时此刻已经没有反驳的理由。他极是愤恨的将拳头砸在腿上,忿而骂道:“我也不想这样!是孔丽梅那个三八逼着我走到这一步的!仅仅因为我不常去学校上课,她就劝我办理退学手续,让我去人才市场找工作贴补家用,整日唠叨,整天看我不顺眼,指桑骂槐,并且还断了我的生活费。我是她儿子,是吕家的独苗,她养我是应该的,凭什么不给我钱花?!……任队长,可以给根烟抽吗?”   任烟生冷声拒绝。   吕珂润也没有执拗于此,将纸杯中的水喝尽,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早就看孔丽梅不爽了,这个女人整天叭叭叭,烦死了,她怎么会是我妈?我们两人,互克对方,只有她死了,我的生活才能恢复正常。3月1号的晚上,我带刘娇娇回家玩,我们做完事后躺在床上休息,没想到孔丽梅提前回来了,这个疯女人骂了娇娇。娇娇是我最爱的人,我怎能做到坐视不理?所以,我和孔丽梅大吵了一架,吵完架后,我把娇娇送回了家。在这之后,我越想越憋气,就给林若琪打了电话,发了通牢骚。我会对不熟悉的人吐露心声,却始终不愿意对最亲近的人表达真实情感。”   任烟生:“你和林若琪是如何认识的?”   吕珂润:“是林若琪先找的我,半个月前,她约我在她公司附近的星巴克见面。‘你和凌泳沂虽然不是亲姐弟,但也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过一阵子,所以我才愿意和你打交道,我们两人说过的话,你不要告诉第三人,不然对你没有好处。’这是林若琪的原话。这个女人还说,她比我更讨厌凌泳沂,有能力让凌泳沂为我背黑锅,至于我想做的那些事,尽情去做就好。我相信了林若琪的话,她看起来的确是一个容易让人信服的人。接下来的事,应该感谢林若琪,是她耐心地一步步教我,我才能把事情做完。”   吕珂润在回答的过程中没有丝毫的愧悔,如同一位为民除害的英雄般,凛然说道:“其实我早就想除掉孔丽梅这个疯女人了,林若琪的怂恿让我把这件事提上了日程,择日不如撞日,我决定当天就动手。我和霍梓恺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他的游戏打得比我好,不过没有太多的钱买装备。1号晚上,我把互换身份的想法告诉了他,没想到他什么都没有问就答应了,并收下了我给他的钱。天时、地利、人和,我和他去洗手间换完衣服后,重返家中。真是天助我也,凌泳沂和孔丽梅的争吵刚结束不长时间,凌泳沂还把划破孔丽梅手臂的刻刀留在了我家,你瞧瞧,她有多蠢。我立即将这件事告诉了林若琪,她在微信上告诉我先把地上的血迹擦干净。”   任烟生:“林若琪为什么让你先擦去凌泳沂留下的证据?”   吕珂润竟笑了,“我擦了凌泳沂弄出来的血,你们警方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调查她啊。”   任烟生:“继续说。”   吕珂润摆弄着面前的纸杯,清闲安适,仿佛正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趁孔丽梅整理电视柜的时候,从厨房的抽屉里翻出一副胶皮手套,捡起了凌泳沂留下的那把刀,趁孔丽梅不备在她的脖子上用力划了一刀,流了不少血。孔丽梅战斗力十足,竟然回身要找扫帚揍我,幸好我跑得快。她追着、追着,很快就倒下了。我喊她,她不回应,我以为她死了,有点慌,虽然这确实是我期待的结果,但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具尸体,还是挺害怕的,我还是个孩子,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当时实在没有办法了,我索性闭着眼睛把她抱起来扔进冰柜,这样我就看不到她的恐怖样子了。那时我不确定孔丽梅到底死没死,怕她还活着,更怕她爬出来报警,于是,我去厨房找了几卷粘性很高的地毯胶封上了冰柜。”   任烟生攥紧拳头,说出的一字一句都带着熄不灭的火气,“吕珂润,你的母亲被你封进冰柜之前还是有心跳的,你当时连察都没察就把一个大活人扔了进去。在你离开家后,她曾醒来过,在冰柜中奋力呼喊着你的名字,直到体力完全耗尽。”   吕珂润只轻描淡写地回应道:“是吗?我不知道在我离开以后发生了什么。”   任烟生的怒火因吕珂润的冷血而生,陈德莱的无情则是一盒助燃剂,怒火愈燃愈烈。他强忍怒意,继续讯问,“在这之后呢?你做了什么?”   吕珂润:“周凡叫我去他家楼下的酒吧喝一杯。我原本不想过去的,还有游戏要打,结果他偏要我过去玩。我寻思着,反正都是他买单,那就去呗,我翻墙出来后就去找他了。任队长,能再给我倒杯水吗?说了这么多话,口干舌燥的。”   任烟生敛容拒绝,“渴了?忍着。”   吕珂润未去继续要求,抻直两条腿,目光里尽是不屑,“你们与其在这里对我问东问西,倒不如去抓林若琪。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以为我死了,自己的嫌疑就洗脱了?呵,女人。”   任烟生:“为什么对凌瀚涛下手?”   吕珂润:“凌叔对我挺好的,这么多年来一直把我当成亲儿子。孔丽梅死后,按理说我应该好好照顾他,但这样做会耽误我很多事,他的腰腿不好,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麻烦,我不愿意让他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反正杀一个人和两个人都差不多,判得一样,几个月而已,就把他也杀掉算了,也省得他再痛苦了,对他来说,赖活着还不如干干脆脆的死了呢。”   任烟生:“是谁帮你准备的塔崩?”   吕珂润:“林若琪,她有朋友从事化学方面的工作,塔崩也是之前合成的。3月3号上午9点多,我把杀掉凌瀚涛的想法告诉她以后,她犹豫了一阵,没有答应。结果还不到10点钟的时候,她突然约我,接我去了郊区的一间实验室,并把实验室的钥匙给了我。彻底做好防毒工作后,我在实验室里将塔崩兑进了油画颜料中,在凌泳沂的作品上又涂了一层。哦,对了,林若琪还给了我一枚夹带着黑色的长头发的头绳,让我放进现场,那头绳好像是凌泳沂之前用过的。”   任烟生:“是谁提出用塔崩的?”   吕珂润:“也是林若琪。她告诉我塔崩的毒性非常强,挥发速度也快,而且不容易被法医查到,可以放心使用,只要在使用时做好防毒工作就行。”   任烟生:“只有林若琪一人吗?”   吕珂润:“当然啊,除了她还会有谁?”   任烟生在他方才的回答中提炼出两个关键词:一个小时、一根头发,短暂想过后,他还原了林若琪做出决定之前的心理变化。   或许,林若琪在听到吕珂润决定杀死凌瀚涛的想法后,并不支持他这样做,之所以在一小时后突然改变决定,正是因为看到了遗落在周凡车里的那枚女士发圈。林若琪原本打算在孔丽梅死后停止计划,结果,枝节再生,刺得她心痛,在一瞬间,嫁祸凌泳沂的想法再一次出现在脑海中,愤怒使然,林若琪最终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走了最错误的一步棋。   任烟生:“你是如何得到凌泳沂的那幅油画作品的?”   吕珂润:“凌泳沂是个大忙人,其实她在几天以前就完成那幅作品了,只不过因为总是没有时间,所以一直没有将画送到养老院。凌叔和我提过几次这件事,我在心里记着呢,3号那天我给凌泳沂打了电话,她很快就把画给我送来了,送到了我租住的房子里。”   任烟生审视着他,“吕珂润,你在说谎。”   吕珂润:“句句是实话。”   任烟生:“凌瀚涛去世后,我们第一时间查看了在案发前三天凌泳沂的画室和所住小区的监控录像,在凌瀚涛遇害前,她没有走出画室一步。你倒是要向你请教一下了,凌泳沂是如何做到在不出门的情况下,却亲手将油画作品送到2.7公里以外的你的住处的呢?”   吕珂润用余光瞟着他,“是我过去找她的。”   任烟生:“是么?你把凌泳沂画室的具体位置说一下。”   吕珂润支吾着,隐约明白在任烟生的严厉呵问下这个问题是避不过去的。“算了,我实话告诉你们吧,是周凡送过来的。凡哥很爱凌泳沂,爱屋及乌,对凌叔也很孝顺,常去养老院看望他。3月3号,他从我这里知道了这件事后,去了凌泳沂的画室,拿到了那幅画。不过,他那时有事要忙,没时间去养老院,只能托我把油画送过去,我们约在中午11点,在距离实验室大约两公里的湿地公园见面。4号早上,我在去警局找你之前把密封严实的油画作品送到了养老院,至于凌叔是什么时候打开的,我不清楚。”   任烟生冷言道:“你和周凡倒真是有默契啊,一个人想在画作上动手脚,另一个人很快就把画作送了过来,前前后后用了还不到3小时的时间。”   吕珂润不知其意,对周凡夸赞了一番,“凡哥很好,我从没有见过这样完美的人,他对我和凌叔真心实意,十分照顾我们,比凌泳沂这个姐姐强多了。”   任烟生:“将塔崩掺进凌泳沂的油画作品中,这是谁的主意?”   吕珂润的思路非常清晰,“是我自己的想法,没有人告诉我应该如何做才不被你们发现破绽。在3月4号这天,我之所以提前去公安局,就是为了让你们做我的不在场证人。油画是凌泳沂画的,画作有毒,并且你们查不到证据证实这幅画作被第二个人接触过,所以塔崩只可能是凌泳沂放进去的。到时候,她百口莫辩,而我,坐享其成。”   3月13日早上,吕珂润在每一页笔录下方签字、捺印后,被海潭市警方移送至看守所。   吕珂润的讯问笔录足有35页,而他的年纪却只有15岁。孔丽梅案、凌瀚涛案顺利侦破后,任烟生翻阅着笔录,仍然能想起他在讯问过程中的冷血笑容和狂放不羁的傲慢。 第十五章最后的赢家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在吕珂润之后,林若琪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两小时的时间里,她将侦查员当作了倾诉对象,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犹如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我和周凡是通过相亲认识的,那时我刚和上一位男友分手。周凡是那种让人一见就会喜欢的人,在此之前,我一度认为已经28岁的自己一定不会再像那些单纯的小女生一样对帅气的外表怦然心动,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忽然开始渴望爱情,渴望被他爱着。”   “其实在我们刚开始恋爱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凌泳沂的存在,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周凡依然深爱着她,我比他自己还要清楚。我也知道如果当初不是因为周凡父母的反对,他们早就修成正果了,既然那时没有修成正果,以后就也没有机会破镜重圆。我那时总认为周凡既然选择了我,就意味着我有很多地方远远优于凌泳沂。”   “我娘家的资产雄厚,说句很自恋的话,巴结我的人多得是。周凡的父母不是例外,在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之后,他们就开始催促儿子约我看电影、陪我逛街,叮嘱他一定要对我好。周凡明白他们的心意,待我不错。我和他都是思想开放的人,不到半个月,我们就开始了同居生活,很快,我怀孕了,公婆特别开心,周凡顺其自然的与我登记结婚。”   “在我还没有做好当妈妈的准备的时候,这个小生命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说真的,很慌乱。第一次产检结束后,我开始担心唐筛能否顺利通过,唐筛通过后,我又担心孩子的染色体是否有异常,查完了染色体,我继续担心,生怕孩子发育不好,恨不能每天住在妇产科病房里,就这样在紧张忐忑中熬过了20周。那段时间,周凡的陪伴让我稍稍心安,他从不介意我翻看他的手机,我欣赏他的这份坦诚,所以从来都没有查过。事实证明是我太蠢,没有出过轨的男人有很多,可那极少数的人被我遇上了。在我怀孕32周的时候,偶然间在周凡的车里看到了一支cpb口红,那是我没有买过的色号,没过多长时间,护手霜、指甲油、发香喷雾也陆续出现在旮旯里,我很快就想到了凌泳沂,肯定是她勾引周凡的。”   “我看中了周凡这个人,而他,看中了我的钱。周凡出轨了,精神出轨,在我看来远比肉体出轨还要恶心。我开始和他吵,他每次只说一句话:‘如果你这样认为,那我也没有办法’,我吵不过他,总是哭,他从来不会安慰我,以前的他不会这样对我,我觉得是凌泳沂在中间挑唆,周凡本性善良,待我不错,直到现在我都这样认为。”   “今年一月,孩子出生了,是个很可爱的女孩,而我,患上了产后抑郁症。那段时间,我体会不到初为人母的幸福,没有一天是快乐的,孩子不止一次的被我从婴儿床上抱起来,我带着她走到窗边,多想纵身一跃,再也不必忍受背叛、敷衍和欺骗……或许我应该恨周凡,可我偏偏对他没有一丁点恨意,在我看来凌泳沂才是始作俑者,我过得不好,她也别想安生。于是我开始找人调查凌泳沂,查到她还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一月末,我和吕珂润见了面,看得出来他很需要钱,好,我便给他钱,像他这样的人是最容易打发的。这个傻小子非常信任我,把家里的许多事情都告诉了我,包括他想杀死母亲的想法。”   “听到以后,我的确打算劝一劝他的。转念一想,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证据充分,嫁祸给凌泳沂轻而易举。于是我告诉吕珂润,先为自己制造各种不在场的证据,去网吧里找人换装的办法是我为他想到的,唯有这样做才能避开你们警察的视线,全力去调查凌泳沂。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之后,吕珂润竟然蠢到与周凡去酒吧喝酒!这让我们之前的努力统统白费了!”   方才的委屈、愤怒和不甘,随着一波波苦水的倾倒,渐渐平息了许多。林若琪望向毛浅禾,也将语速放缓,“计划原本周密,就这样被吕珂润这个傻小子毁于一旦,我很生气,等到怒火平息了以后,我转念又想,这或许是老天爷给我的警告吧,告诫我不要继续错下去了,所以我打算到此为止,不再与吕珂润合作,开始和周凡好好生活。没想到,就在我准备与周凡回他父母家吃饭的时候,又一次在他的车里发现了女人用的物品,这次的是一根带着头发的发圈,直觉告诉我凌泳沂又上来挑衅了,我的怒火再一次被激起。”   任烟生将纸巾递给她。   林若琪接过,擦去脸上的泪水,苦笑着,“我原本不是这样的人,自从患上产后抑郁症后情绪特别容易崩溃,总是消极,觉得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嘲笑我,盼我过得不如他们好。我很清楚凌瀚涛是无辜的,可就是控制不了情绪,总是认为只有他死了,凌泳沂才会难受,我才会开心。所以我开始为吕珂润的计划铺路,联系了从事化学工作的朋友,弄来了塔崩、防毒用具和一间较为隐秘的化学实验室。”   任烟生:“实验室的地址在哪里?”   林若琪:“在西山路与青花街交汇处,望京公寓后方的第一间门市房内。”   任烟生:“昨天上午,我们在吕珂润的租住地找到了被吊在晾衣架上的他,庆幸的是他还有呼吸。我们查过租住地外面的监控,在当天你曾去过那里,并逗留了近一个小时。你和吕珂润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为什么这样急着置他于死地?”   林若琪:“因为他贪得无厌,我打到他银行卡上的20万元已经满足不了他了。吕珂润和孔丽梅一样,过分贪婪,与其无休止的填这个无底洞,倒不如彻底铲除后患。于是我将两根登山时用的绳子放进手提包,走进房间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勒住了他的脖子。”   侦查员对林若琪的讯问工作进行得极为顺利。任烟生和李洋离开审讯室后,毛浅禾为她倒了一杯温水,在她的身边坐下,“你原本可以衣食无忧的过完这一生,只为了报复凌泳沂就走上了这条望不到尽头的复仇之路,后悔吗?”   林若琪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刚开始恋爱的时候,我想让周凡为我去摘天上的星星,希望他每天都可以用行动来证明爱我。后来,我期盼他的眼中永远只有我,给我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逐渐失望以后,我只希望与他携手走完这一生,哪怕日子平平淡淡。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其实,要求一个人的心里每时每刻都装着你是最愚蠢的一件事情……”   办公室里,任烟生将香烟握在手里,孔丽梅案、凌瀚涛案的细枝末节在脑海中循环,林若琪、凌泳沂、周凡、吕珂润四人的关系图如同一张蜘蛛网般黏在眼前。良久,他走出办公室,对办案区的毛浅禾和文佳说道:“林若琪和周凡是在第一医院建档的,你们去查一下关于孩子的相关信息。”   次日上午,任烟生、毛浅禾和李洋来到林若琪一手创办的模特公司。   周凡的助理iron在经纪人办公室的门前拦下他们,提醒道:“任队长,周经理现在已经不在这里办公了,我可以带你们去二楼的总经理办公室见他。”   李洋奚哂着,“半个月不到,真想不到,如今的他已经是你们的总经理了。”   助理点点头,“周经理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三人到达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周凡正在回复生意伙伴发来的邮件。“嚯,任队长,又来了,欢迎啊,自己找地方坐吧。”他说着,抬了一下眼,仍未起身,唤回助手,吩咐道:“去星巴克买三杯拿铁,尽快送来。”   任烟生:“不必了,我们这次过来不是与你叙旧的,做完一些收尾工作就离开。”   毛浅禾在门边的位置坐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恭喜你啊,周经理。”   周凡安稳地坐在椅子上,“林若琪竟然做出了这种事,说真的,我没有想到,对她很失望,既然她触犯了法律的底线,就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我只盼望着她能够早日醒悟。不过话说回来,林若琪好歹是我的太太,这间公司是她苦心经营的,我身为她的丈夫,不能让她之前的努力付之一炬,理应为她继续管理。”   毛浅禾冷笑着,“好一句‘为她继续管理’,你早就知道这一天会到来吧?”   周凡:“毛警官,如果我有预知能力,一定会及时阻止林若琪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儿。”   任烟生:“周凡,你是如何发现女儿非亲生的?”   周凡从容依旧,“看来你们很有工作效率,这么快就查到了这里。我比你们知道的早一些,仅此而已,三位,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任烟生冷眼瞧着他,“因为孔丽梅经常辱骂你和凌泳沂,所以你恨她,开始怂恿吕珂润除掉孔丽梅,并欺骗他法律不会对未满16岁的少年进行严厉制裁。孔丽梅死后,你为了与凌泳沂的爱情之路坦顺无阻,又怂恿吕珂润除掉了凌瀚涛这个包袱。周凡,你的每一步计划都很周密,巧借他人之手来为自己做事。凌泳沂的物品是你提前放进车里的吧?从而引得林若琪心生不满,与吕珂润沆瀣一气,不得不说,你这一石多鸟的手段真是高超。”   周凡轻巧笑了一下,“任队长,我要纠正你的用词,不是‘怂恿’,而是告知,我只是把很多事情的因果关系告诉了吕珂润而已,从来没有给出过具体的建议,你可别冤枉我。还有,我不清楚你们这次突然造访的目的,如果是想请我协助调查,还望你们客气些,如果想做一些其他的事情,麻烦先把搜查证或逮捕证准备好。不过,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我好像没有做过任何的违法事情吧?放一支口红而已,怎么了呢?”   毛浅禾:“3月1日这天,你之所以在吕珂润作案后执意请他去酒吧玩,就是为了让我们发现网吧监控的录像有问题吧?”   周凡:“我约他出来,只是单纯的想和他喝酒而已。至于你们说的‘作案’,我根本不懂。”   任烟生:“周凡,如果我没有推断错误的话,在孔丽梅被冻死的几个小时前,始终是你在通过gsm网络远程操控着她家的电源开关吧?”   周凡摆弄着指间的小叶紫檀手串,慵懒回应道:“我不知道你口中的‘死前几个小时’究竟指的是什么时候。没错,我碰过吕珂润的手机,2月29号的晚上他喝多了,我送他去卫生间,他把其中一部手机放在了我这里,忘了取走。因为好奇,1号晚上我在手机上随便按了几下,并不清楚当时按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按手机的那天吕珂润的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任烟生无法继续与之计较。毕竟,在周凡停止操作的那一刻,冰柜中的孔丽梅还是有呼吸的。任烟生对他问道:“既然你已经从吕珂润的口中听到了他想杀死孔丽梅的想法,为什么没有立即阻止?”   周凡:“少年的话信不得,我以为他只是说了句玩笑话,便没有当真。哦,对了,后来,为了避免意外的发生,我在1号的凌晨拨打了报警电话,不过你们的人没有理会我。”   任烟生:“在孔丽梅案刚发生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谁是凶手,为什么没有立即将已知的真相告诉警方,而是选择在最后阶段才把真相说出来?”   周凡自然是不会承认的,当下做出无辜状,“嗯?提早知道?并没有啊,我是在沂沂的父亲去世后才隐约猜到吕珂润有可能是凶手的,所以赶紧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写在纸上,塞进门缝,已经很及时了。难道这样也有错吗?”   的确,他是何时清楚真相的,已然不得而知,也无从验证。毛浅禾的目光里尽是不屑,语气里也填满了鄙夷,“看来,周先生的胃不大好啊。”   周凡瞥向她,“你在说我吃软饭?呵,我凭自己的本事坐到今天的位置,何错之有呢?”   毛浅禾欲开口与之理论,不过,被他出言制止了,“林若琪是一个不检点的女人,她口中说爱我,却在我不在的时候与其他男人鬼混。这孩子与我毫无血缘关系,我白白照顾了她几个月,已经很委屈了,如今从她这里拿点补偿是理所应当的,怎么了呢?”   毛浅禾:“周凡,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告诉你,林若琪没有瞒着你和其他男人约会。这个孩子是在她和上一任男友分手的前几天来的,分手后没几天你就与林若琪见面了,又过了一个多星期,你们同居,因为固执的相信所谓的安全期,便没有做任何的安全措施。林若琪发现怀孕后,其实连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孩子不是你的,她没有故意对你隐瞒这件事。倒是你,利用林若琪产后抑郁的这件事反复在心理上折磨她,逼她走向崩溃的边缘。”   周凡挑眉一笑,“那又如何?你方才说的这些话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任烟生关闭录音笔,站起身,“周先生,谢谢你的配合,告辞。”   三人从模特公司离开后,来到市局110指挥报警中心。   周凡没有说谎,他在3月1日的凌晨3点07分确实拨打过一次报警电话,不过,是在家中拨打的。由于他所住的地方与中心现场不在同一个辖区,被当做无效警情处置了。   在回警局的途中,毛浅禾忿然说道:“周凡明显是故意为之。吕珂润可恶,他更可恶,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成功逃脱了法律的制裁,我真是太窝火了。”   任烟生的心情十分复杂,“举头三尺有神明,真相已经如约而至,正义也不会缺席的。”   李洋:“我有一个问题始终没有想明白,周凡在吕珂润将孔丽梅扔进冰柜后约他出来喝酒,继而让我们发现网吧监控中的问题,可他是如何知道吕珂润的作案时间的呢?”   除了周凡,没有人知道答案……   在侦查员离开公司后不久,周凡打开了林若琪的车,从副驾驶的座椅底部拽下一枚窃听器,用打火机点燃后,抛入人工湖里。   三日后,陈德莱的儿子来到市局刑警支队自首。   2月23日的晚上,刚刚拿到驾照的陈岑驾驶着母亲的车在莲花县闲逛,不小心将积水溅到了凌瀚涛母亲的身上,老人家对其数落一通。陈岑年轻气盛,事后越想越憋气,于是找人要到了凌瀚涛母亲的手机号码,谎称买竹篮,在当晚10点钟将她约出,故意用车撞向她,事后得意地离开现场。   令陈岑没有想到的是,孔丽梅的表姨当时碰巧路过现场,用手机拍下了他撞人的过程,并发给了孔丽梅,事后,孔丽梅用视频威胁了他的父亲。陈德莱守护正义十数年,这一次却为了儿子与正义背道而驰。   桃园小区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只是,因为接连发生的两桩凶杀案的缘故,孔丽梅和凌瀚涛生前住过的那间房的价格在几夜间骤降,在邻居的口中已然成为一处凶宅,避犹不及。   在这之后,住在对面楼的李大娘总会想起那一夜忽亮忽灭的吊灯和忽然开启的电视机,仍感心惊,于是,在孔丽梅二七的那天,她和老伴来到十字路口将几袋纸钱烧给了她。   那一晚,惊惧无助的孔丽梅依然选择了原谅儿子,盼他归来,愿他康健。   儿未归,母担忧,在忽闪的灯光下,她卧在冰柜里匆匆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路。只是,她至死都不会知道,在不远处操控着这一切的人,正是被她唾骂过千百次的周凡。   他控制着电源,也左右了她的生死。   深处黑暗中的他,在笑着…… 第一章湖中浮尸   毛浅禾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任烟生为什么不再如之前那样每晚送她回家,也没有回避他,结束工作后与他打过一声招呼便离开。   既然已心中了然,便没必要再把话说出来了。   毛琛和毛琒遇难后,毛浅禾渐渐明白,没有人可以永久拥有一样东西,得到与失去总是成正比的,或许,从她习惯了副驾驶的位置的那一天开始,就该明白总有一天要接受这个位置不再属于自己的事实。   父亲将车启动,车里放着她爱喝的雪霜奶盖,虽然他未说一字,答案却早已显而易见。毛浅禾是聪明的女孩子,已经猜到父亲调查过任烟生,在几日前或许瞒着她与他见过面,而任烟生,从父亲的口中得知了她的想法后,给出了拒绝的答案,并且态度十分坚决。   没有开始、没有得到、没有如愿,许多个“没有”,情绪上不可能没有消极,毛浅禾只能用工作去麻痹内心。经历是一剂良药,有时比时间带来的疗效还要好,她曾经历过锥心之痛,纵然已经时隔六年,那痛不欲生的感觉依然能够清楚的体会到,将眼泪擦干,她放弃了,也释怀了,也许最爱一个人的方式就是好好活着。   曾有许多个瞬间,毛浅禾因身边有父亲和任烟生而深感幸福,他们什么话都没有说,只默契地为她守住了心事,让她从开始到现在都能够在一个很有爱的环境下安心生活。   而任烟生,对毛浅禾的温和亦如最初,没有刻意去疏远,也没有给予过多的关心,就像对待李洋和文佳那样与她很礼貌地相处着,时光似乎又退回到她刚来二队报道的那一天。   但是,他的刻意理智,刻意的不在意,队里的所有人都看得到。   某天的中午,王利约任烟生去市局对面的餐厅吃了午饭。   王利:“你和小禾彼此喜欢着,明明可以走到一起,你却一直克制着情感,为什么要这样为难自己?说真的,我不理解。”   任烟生:“我始终不能说服自己开始这段感情,我们的年龄相差太多了,就像老高说的那样,我已经是小禾的叔叔辈了,小禾应该和一个与她年龄相当的男孩子谈一场正常的恋爱。”   王利:“如果你和小禾有了开始,这也是正常的爱情。”   任烟生:“这不是,我过不了心里的这道坎。”   王利:“假如有一天,小禾真的和一个男孩开始了一段感情,你的心里不难受吗?”   任烟生:“但我还是会祝愿她幸福。”   冰柜存尸案和塔崩投毒案成功告破后,第二大队暂时没有案侦任务,尽管如此,队里的每一名侦查员也都没有闲下来。   任烟生在支队长罗德的要求下,带领侦查员前往基地开始了为期六天的战训生活,擒拿、射击、潜伏、狙击、伪装术,甚至连爆破也尝试了多次,每天严格实行“三次点名、三次检查”的制度,虽然没有任务在身,也比做侦查员的日子还要辛苦许多,一天天熬下来,穿在外套里的背心也被汗水浸透了。   李洋叫苦不迭,每天数着日子过,只盼望教官明日生病,更盼望这六天的战训生活能提早结束。毛浅禾和文佳晒黑了两个度,依然勉力坚持着。任烟生做特警时所吃的苦远比这多得多,对他而言这些训练项目不过是大餐前的开胃菜,根本不算什么。   队里的每个人都是因为使命感而选择加入公安的队伍。烈日下,虽然偶尔有抱怨,却也都明白,国泰民安,总要有人冲上一线负重前行,生于忧患,才能盛世安稳。   为期六天的战训结束后,任烟生去了一趟青州看守所,准备探望陈德莱,途中按照他的喜好准备了一些食物和生活用品,还有两瓶缓解眼睛干涩的眼药水。不过,陈德莱拒绝了这次见面的机会,也没有收下任烟生带过来的物品,只托管教员将想说的话转述给了他。   “见了面,你我都尴尬。任队长,你的心意我领了,我在这里挺好的,下次不要过来了。”   任烟生语塞了许久,最终,他还是拜托管教员将带来的物品送到陈德莱的手中。   离开青州看守所的时候,夕阳正好,他将车停在路边,静看行人走过、鸟雀振翅,越看着,心里越烦乱。因为一桩有问题的车祸案,兄弟情谊就此崩塌,他很清楚如果自己当时没有继续查下去,陈岑会按照原定的轨迹稳稳当当的走下去,或许也会顺利的被心仪院校录取,拥有灿烂光华的人生。如今,因为这个在一瞬间做出来的决定,故事的结局被彻底改写,陈岑的档案上永远留下了污点。   时间会让人们懂得接纳和包容,却不能告诉我们到底谁才是正确的,无论你身处的是怎样的环境,包容了,接纳了,也就慢慢适应了。琴键上的黑和白鲜明的分开,黑白协作可以弹出一首婉转动人的歌曲。歌曲演奏完成,曲高和寡,黑和白回归现实生活,一片灰色在你的不知不觉间糅杂其中,多看几次,便不再觉得突兀,久而久之,反而觉得有些顺眼。   任烟生曾问过自己,如果孔丽梅案发生后,自己没有站在公安的队伍中,而是一名再寻常不过的路人甲,发现车祸案的问题后会如何做,是否还会如之前那样抽丝剥茧,探寻真相。久久想着,他犹自苦笑,既然提出了这个假设,说明自己的立场也曾动摇过。   2019年11月15日中午11点,一对大学生情侣来到月湖公园划船,入冬后天气寒凉,气温骤降,湖面上只有这一艘小船。男生趁着周围没有人的时候吻向了女生的额头,女生没有恋爱经验,被这突然一吻吓了一跳,本能的躲开一些,船身稍有些倾斜,男生伸手去拉她,女生不经意的一瞥,一具浮尸正在男友的身后漂曳沉浮。   尸体的面部朝下,稍有些长的头发像湖中的水草一样随着水流的波动而摆动,眼见船只即将贴近尸体,女生当时就被吓傻了,视线不自觉的随着尸体头发的摆动而变换着方向。   110指挥报案中心接到群众的报警电话后,下达警情到案发地所在区域的派出所。   月湖派出所接警后立即出警,所长赵锐到达现场,对现场的环境仔细观察了一番,而后,他将注意力放在了湖中的尸体上。   正值冬季,尸体还没有形成腐败巨人观,死亡时间不会超过7-9天。而海潭市最近10天的室外温度都没有超过10℃,尸身上却只套着一件非常单薄的半袖t恤,脚上也没有穿袜子。赵锐从警数年,凭直觉推断这是一起刑事案件,第一时间联络了市局刑警支队。   由于尸体暴露在空气中比在水里更容易腐败,民警为了争取更好的破案条件,没有立即对湖中尸体进行打捞,在现场围上警戒带后,等待市局法医、技术人员和侦查员的到来。   第二大队到达现场,尸体上岸,盖上白布,送进法医勘查车,准备运往殡仪馆进行检验。   毛浅禾和李洋对月湖公园内的全部监控录像进行了提取。   公园的东门、西门、南门、北门各有一处监控探头,除此之外,公园内也装有八处探头,其中的六处探头分布在娱乐设施的各个位置,余下的两处探头,一处安装在林荫小道,另一处安装在鲤鱼池的附近,湖的周围没有安装监控探头。   技术员王利和小孙沿着发现浮尸的湖边进行了初步的现场勘查,没有提取到生物检材和可疑的足印、指纹、掌纹,也没有找到可以证明死者身份的物件,湖边连一片枯叶都没有。   王利对死者的dna进行了提取,随后,成功的在公安数据库中找到了与之匹配的人员。   梁鹏,1973年出生,海潭籍,无业,已婚。在2007年1月,曾因过失伤人致人死亡被判有期徒刑七年。在2019年6月,因寻衅滋事被治安拘留15天,由于非刑事处罚,没有留下案底,只在原办案单位留下了治安拘留的档案。   下午2点,高飞的尸检工作完成,判定此案为刑事案件,并将尸体运回市局。   任烟生接到电话后来到法医室。   高飞:“他不是溺死,是在死后的一小时内被人抛入湖中的。由于被害人在被人力抛入湖中的时候尸斑还没有形成,尸体征象和溺死有些相似,溺死也没有固定的尸体低下位置。”   任烟生:“看来月湖派出所的老赵眼光挺毒,一眼就辨出了死亡方式是他杀。罗支说得没错,新人侦查员在进大队或中队之前应该先去派出所历练几个月,这样以后做起事来才能得心应手,基层民警始终都有我们没有的优势。说回正题吧,被害人的尸体腐败得好像还不算严重,看起来死亡时间不到24小时。”   高飞:“死亡时间在昨天晚上的8-9点。我对尸体进行了解剖,在被害人的左、右心房和心室发现了不凝血液,呈鲜红色,脑水肿也非常明显,肌肉、内脏以及动脉血液均为鲜红色。分别提取了胃内容物、血液、十二指肠以及内容物为检材,使用普鲁士蓝法检验,确证了氰离子的存在。口服氰化物中毒的尸体仍有部分氰化物随食糜进入十二指肠,以盐的形式稳定存在,成为最佳检材,经过后续的检验,判定死亡原因为氰化钾中毒。”   任烟生:“氰化钾,易溶于水,微溶于醇,急性氰化钾中毒临床表现一共分为四期,如果服食的剂量特别大,最快2-10秒即可死亡。凶手先用氰化钾将他毒死,再掐准了时间在尸斑没有形成的时候将他抛入湖中,做出溺水身亡的假象,凶手的手段虽然不算高明,至少还是知道尸斑的形成时间的。”   高飞:“我同意你的推测,凶手是有准备作案。氰化钾不同于梭曼、塔崩,如今已经不难得到了,用甲酸、氨气、五氧化二磷、氢氧化钾就可以合成,调查起来非常费劲。但也不能排除凶手急着运尸,凑巧尸斑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形成的这种可能性,歪打正着。”   确定湖中浮尸的死亡方式为他杀后,案件立案侦查,由刑警支队第二大队正式接手。 第二章当日小聚   梁鹏的太太钱雅是海潭市达济传媒有限公司的一名视频剪辑师,正在红日酒店参加为期半个月的封闭培训,培训将在本月22日结束。   15日傍晚5点,李洋将电话打给钱雅时,她正在与公司的同事吃晚饭。   钱雅听闻丈夫的死讯后,开始时是不相信的,“你说谁死了?……我丈夫?不可能,李警官,你打错电话了吧?我丈夫昨晚还好好的和朋友聚会呢,你这样诅咒别人不太好吧?”   听见李洋那毋庸置疑的语气后,钱雅才相信丈夫的离世已成事实,顾不得哭泣,只连连说道:“我这就向领导请假,现在就赶回去,你们等我,一定等我。”   红日酒店在海潭市的郊区,距离市局约有20公里远,钱雅没有车,此时叫车也很困难,就在她焦急无措的时候,梁鹏的哥哥梁诺给她打了电话,由梁诺接她前往市局刑警支队。   红日酒店一共有三处入口,入口之间的距离较远。钱雅习惯性的等在北向的入口,梁诺则将车开去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南向入口。得知最亲近的人遇害的消息后,两个人的大脑在一瞬间变得木讷,思维停滞,如同两只断了线的风筝般忽然之间就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最终,梁诺在酒店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将车驶向酒北门,接到了钱雅。   侦查员准备对两名事主家属进行分开询问,不过,梁诺坚持要先见弟弟的尸体,口中重复说着:“好好的一个人,昨天晚上才见过面,怎么说没就没了……”   钱雅眼神呆滞,泪水干涸,犹如一只提线木偶般跟在李洋的身后来到法医室。   梁诺见到梁鹏的尸体后,崩溃大哭。   钱雅轻抚着丈夫的面庞,神情哀戚,不舍移开手,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却比道尽苦楚更加让人感伤。   任烟生打量着面前的这两个人。梁诺的身形与弟弟梁鹏差不多,虽然矮,但是胖,身高不足1.70米,体重至少有80公斤。钱雅本就娇小,站在矮胖的梁诺的身边显得尤为瘦弱。   梁诺:“任队长,我知道身为刑警队长需要考虑的事情很多,经费问题有时候很难解决,而经费保障又是确保公安事业发展的基石,所以我愿意自掏腰包出这项费用,只要你们能还我弟弟一个公道,求你们一定尽快将杀害小鹏的凶手缉拿归案。”   任烟生:“梁先生,经费的问题我们有解决的方式,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侦办此案。”   询问工作开始。   钱雅,女,1988年出生,海潭籍,视频剪辑师。   毛浅禾为钱雅倒了一杯温水,待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后才开始询问。夫妻本是同林鸟,梁鹏遇害后,钱雅作为被害人生前的密切接触者,暂时被警方列为重点调查对象。   毛浅禾:“钱女士,昨天晚上8-9点的这段时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钱雅:“我全天都在红日酒店参加培训,我们的培训是封闭的,早上、中午、晚上各点名一次,所有人都可以证明我在酒店里。昨天的培训在晚上7点结束,结束后,我和同住的女孩一起返回房间,这期间我们一直在一起,没有离开过房间。每一层走廊的尽头都安装了监控探头,你们只要调取就会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毛浅禾:“这些我们自会调查。冒昧一问,您和梁鹏婚后的夫妻关系如何?”   钱雅:“和寻常夫妻一样,偶尔有冷战,也有争吵,但还是会在对方饿的时候为他煮一碗面,在他生病的时候熬夜照顾他,在他没有回家的时候为他在客厅里亮一盏灯。”   毛浅禾:“在您不在家的这期间,梁鹏有没有告诉过您14日晚上的活动安排?”   钱雅:“他说过。我先生是个很爱热闹的人,昨晚他组织了一次聚会,聚会的地点在我们家的门市房里,大约有7个人过来玩,都是他在社会上结交的朋友,我都认识,他们几个之前也经常聚在一块打牌。”随后,钱雅提供了参加聚会的七名好友的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   毛浅禾:“梁鹏生前有没有与人发生过比较大的矛盾?”   钱雅:“常有口角之争,但都是一些小矛盾,会吵会闹会动手,但还不至于杀人。我先生喜欢喝酒,一喝酒就大变样,喝酒之前他是温文尔雅的好好先生,对每个人都笑呵呵,喝完酒就变得非常暴躁,不出两句话就能与人产生口角。他的朋友多,但厌恶他的人也不少。”   毛浅禾:“梁鹏曾在多年前因为过失伤人令一个还不到20岁的男孩失去了性命,梁鹏出狱后,事主家属有没有再联系过你们?”   钱雅:“没有。那孩子的爸妈恨我丈夫,但如果对方真的想杀死他的话,在多年前就会动手的,而不是等到现在。我暂时还想不到有谁想杀害他。哦,对了,我们家的物品在8号的早上被人砸过,家用电器全砸毁了,不知道是谁做的,梁鹏始终不愿意说。”   毛浅禾将这条信息记录下来。“你最后一次和梁鹏通话是在什么时候?”   钱雅:“15号的上午,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梁鹏都没有接。”   毛浅禾:“长时间的无人接听,你不担心吗?”   钱雅:“梁鹏经常这样,不接手机可能是在睡觉,他在睡觉时会把手机调成静音。”   毛浅禾:“平时家里只有你和梁鹏两个人住吗?”   钱雅:“白天我们在一起。住宅区晚上是我一个人住,梁鹏晚上住在门市房,他打呼噜,我的睡眠质量不好,所以分开睡。我父母和公婆偶尔会过来看看我们,会在家里住几晚。”   毛浅禾:“你与梁鹏的两处住所和一间门市房都在湖滨花园,在2018年一次性购入,那时房价正高,湖滨花园的房价这些年来在海潭市始终都非常靠前。梁鹏目前待业,家中的收入基本来自于你一个人,冒昧一问,你们是如何买下这两处住所和一间门市房的?”   钱雅:“梁鹏的哥哥梁诺很有能力,是他为我们买下的,梁鹏没有工作,梁诺让他用湖滨花园的另一处住宅收租补贴家用。这些年来,梁诺给了我们这个小家不少物质支持。”   毛浅禾:“钱女士,在案件侦破之前,希望你不要离开海潭市,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还会请你协助调查,望你到时能够配合。”   钱雅:“放心,我一定会配合。”   二号审讯室里,任烟生、李洋的询问工作同在进行。   梁诺,男,1970年出生,宏发房地产公司总经理。   任烟生:“梁先生,你刚才说在14号这天与弟弟梁鹏见过面,你是几点过去的?你们是几点钟分开的?还有,在这之后你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你慢慢想,想完再告诉我。”   梁诺:“我在14号的晚上8点左右过去的,一个人。离开的时候不到9点,当时我弟弟已经喝多了,没有出来送我。我也喝了一些酒,考虑到回家的那条路车流量比较大,安全起见,还是叫了一位代驾送我回家,到家的时间大概是9点20左右。”   “回家后我洗了个冷水澡,大约在9点40的时候和太太去月湖公园转了转,消消食,我们是开车过去的,我太太开车。”   “今天下午你们给我打了电话我才知道弟弟遇害的消息的,他的尸体竟然也是在月湖公园里找到的,唉,有些事真的是天注定,经历得越多,人越相信命……我原本打算16号和弟弟去临江市看爸妈的,结果发生了这种事。”梁诺叹了口气,摆摆手,不愿继续说下去,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在唇边,滴在西装的领口上。   任烟生将面巾纸递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梁诺的情绪过了很久才稍微有些平复。任烟生继续问道:“为什么决定先去红日酒店接钱雅,再和她一起来警局?”   梁诺:“小雅没有车,来警局不方便。而且我弟弟一走,她失去了主心骨,肯定很慌乱。我是大哥,做不到坐视不管。任队长,你不会以为我和小雅之间有什么吧?”   任烟生:“我只是按照程序问话,没有他意。梁先生,你平时经常参加梁鹏与他的朋友们的聚会吗?”   梁诺:“在这之前没有参加过,弟弟的交际圈和我的不一样,很难有交集,既然不是一个圈子的就没必要强融。我弟弟喜欢热闹,人越多他越开心,在这之前他已经给我打过好几个电话了,当晚我因为顺路,所以才过去喝了一点。”   任烟生:“昨天晚上一共有几人参加聚会?你认识几个人?”   梁诺:“七人,我与他们是第一次见面。”   任烟生:“你离开的时候,门市房里还有谁在?”   梁诺:“聚会不到9点就基本结束了,一部分人先走了。我离开的时候房里还剩下两个人,有一个姓谢的,还有一个姓姚的,好像是叫姚奈。”   任烟生:“梁鹏名下一共有两套住宅和一间门市,都在海潭市的高档小区。他目前无业,你这个大哥平时帮了不少忙吧?”   梁诺:“长兄如父,自己的弟弟,能看着不管吗?只要他的日子过得好,我就很开心。”   询问工作结束后,侦查员进行了情况汇总,对钱雅和梁诺交代的细节进行了对比核实。经过调查,二人交代的细节基本一致,侦查员暂时没有从中发现问题和破绽。   就在这时,办案区外传来了几声责骂。   任烟生仔细听去,隐约能辨出其中一个说话的人是梁诺,钱雅似乎也在其中,争论声似乎和案件有关,任烟生走过去。   毛浅禾和李洋也跟了过去。 第三章删除的通话记录   办案区外,除了梁诺和钱雅,还有一位年约八旬的老人,老人的面容和梁鹏有几分相似。   钱雅搀扶着他,“爸,单位出了些状况,警察让我过来协助调查,您别担心,只是象征性的问了几句话,例行调查嘛。正好大哥那会儿不忙,是他把我送过来的。现在事情已经办完了,我正要回家呢,您和我一起回去吧,在这住几天。”   老人固执地不肯离开,用拐杖捶着地面,愤怒说道:“我就想听你说句实话,小鹏到底去哪里了?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挫折经历不了?!小诺不说,你也不说,我对你们太失望了!”   钱雅温声细语地哄着他,“爸,我和大哥没有骗您,梁鹏真的去广州看朋友了,昨天才走的,朋友那边有点急事找他办,过几天就回来了。”她也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之所以这样说,只是不想让老人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就听到小儿子遇害的消息。长时间听不到关于小儿子的消息,所抱的希望就会越来越少,慢慢的也就接受了这个难以接受的事实。   老人眉头紧蹙,“小雅,你是好姑娘,这些年来是小鹏对不住你,他对你做了很多错事,爸都知道,好孩子,你别和小诺一起骗我。小鹏是我的崽,我和他有感应,这小子肯定出事了。他每个月的14号都会在微信上管我要钱,只会提前,从不会迟到,今天已经15号了,还没有一点动静。你们别诓我,我现在就要见他。”   梁诺试图将老人拉进车里,“爸,真没事,你难道还不相信小雅吗?小鹏就是去看个朋友,在那面待一阵子就回来了。你和小雅先上车,家里的阿姨已经把晚饭做好了。”   老人回身,一巴掌打在了梁诺的脸上,怒斥道:“你这个大哥是怎么当的?连弟弟都照顾不好,要你还有什么用?真是个废物!”   梁诺未去辩解,也没再言语。   任烟生对正在办案区外打印材料的张哲问道:“老人是梁鹏的父亲?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张哲:“老大爷平时和老伴住在临江市。可能真的是心灵感应吧,老大爷昨天晚上做了很多关于儿子梁鹏的噩梦,今天早上给梁鹏打电话,结果梁鹏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老大爷的心里慌,在今天早上6点匆匆买了下午3点的动车票从临江过来看儿子。3点以后,老大爷还是联系不到梁鹏,于是拨打了钱雅和梁诺的电话,结果这两个人的电话都关机了,老大爷又给梁诺的太太胡娟打电话,胡娟告诉他梁诺和钱雅去市局处理一些事情。老大爷在慌乱中来到了咱们这,正巧梁诺和钱雅从审讯室里出来。”   任烟生:“是谁接待的事主家属?”   张哲:“当时重案大队的曹园和隋国军在门边,是他们接待的,曹园听说是为了梁鹏的事情而来的,就把我喊了过来。”   任烟生:“事主家属有没有说过梁鹏最近接触过哪些人?”   张哲:“没有,老大爷只是反复的问我梁鹏到底怎么了。”   任烟生点点头,以示知悉。他在较近的位置打量着梁鹏的父亲,岁月在老人的面庞上留下了痕迹,炯然的目光却与年轻人的并无二致,老人家的背挺得笔直,如山峰般岿然,只有常年锻炼身体才能拥有这般强健的体魄。   任烟生走过去,将梁鹏的父亲扶到椅子上坐下,“老人家,我是刑警支队第二大队的队长任烟生,您有什么需要可以尽数提出,我们会在能力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的帮助您。”   梁鹏父亲的手抖了一下,抬头望着任烟生,“刑警支队?也就是说……小鹏这回不是因为寻衅滋事而被公安抓起来的?我虽然老了,但也知道只有刑事案件才归刑警支队管,派出所没有管辖权。小鹏这回伤人了?伤得挺严重?”   梁诺在父亲的旁边用眼神示意任烟生不要将真相说出来。   这样的要求着实难倒了任烟生。他正在思索应该如何对老人开口的时候,老人扶着椅子颤巍巍地站起身,从棉外套的口袋里取出一枚绒布袋,将布袋中的手绢慢慢打开,“任队长,这里面是一万块钱,是我今早刚从存折里取的。我知道小鹏这回肯定又惹事了,这些钱先赔给人家吧,不能让被他欺负的人吃哑巴亏,还劳烦你转告对方,余下的钱我很快就会替小鹏还上的,就算砸锅卖铁也赔,退伍老兵不诳人。”   任烟生将绒布袋重新包好,“大爷,这些钱您先收好。”   他的拒绝抽走了梁鹏父亲的最后一点希望,面色凝重地问道:“咋?小鹏把人杀死了?”   钱雅走来搀扶他,“爸,咱先回家吧,任队长还要忙呢。”   梁鹏的父亲拨开她的手。   忽然的,老人站直身子,在任烟生的面前跪了下去,“任队长,小鹏这次或许犯的不是小错,我知道,法不容情,他该受到应有的惩罚。可我还是想求求你,恳求你帮他争取最后的一点机会,别让他的后半生在牢狱中度过。至于钱,我一定会赔的,无论多少,一定一分不差,只要对方能宽恕小鹏。我老了,今年88,吃不了多少饭,花不了几个钱,原本这些钱也是打算留给小鹏的。”   任烟生和李洋赶紧扶起他,“大爷,事情不是您以为的那样。”   泪水铺在老人的眼底。任烟生在这一瞬间想到了母亲,当年母亲是含泪离开人世的,临走前用尽了全身力气拉紧父亲的手,叮嘱父亲一定照顾好他……他选择成为一名人民警察正是为了让家家户户都亮起那盏名字叫做“团圆”的灯,灯火永不熄灭。   老人家忍住了泪水,“那是咋样?小鹏没有机会了吗?”   浓烈的酸涩抵在任烟生的齿间,他不想在此时将真相告知于他,却也深知,在这样的情境之下肯定是无法瞒下去的。许久,他缓声说道:“大爷,梁鹏……在昨天晚上遇害了。”   一点点的期冀在眼中一点点消失。梁鹏的父亲扶住身侧的大理石柱,错愕着,“走了?小鹏是我最小的儿子,连我都没有走呢,他怎么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到了我的前头?”   任烟生扶住他。   哀恸的爆发往往只在一瞬间,之前的理智和坚强犹如千里之堤般溃于蚁穴,梁鹏的父亲再也支撑不住,蹲坐在地上低声啜泣着,很快,啜泣声变成了哭声。四十七年,从孩童时期到中年,从牙牙学语到嘴像刀子,在父亲的眼里无论孩子多大,多惹人生气,都依然是他最爱的宝宝,父爱只增不减。他捶打着地面,想到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笑称他为“老梁头”,无助地抱着头嚎啕大哭,多想再像从前那样为儿子包一顿他最爱吃的韭菜虾仁馅饺子,一切,再也来不及了,突然之间,什么都来不及做了……   梁鹏的父亲像小孩子似的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水,“任队长,我还是想问问,我的小儿子走的时候受没受罪?”   任烟生知道这是老父亲的最后一点期盼。梁鹏氰化钾中毒后苦苦挣扎的痛苦样子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攥紧拳头,勉力将酸楚忍下,“没有,梁鹏走得很安详。”   这善意的谎言,梁鹏的父亲信以为真,呢喃着,“也好,也好,在死前没有痛苦……”   送走老人、钱雅和梁诺后,任烟生、毛浅禾、李洋很默契地向门外走,来到市局外的小花园,围着石桌坐下,针对湖中浮尸案谈了谈各自的看法。   毛浅禾:“关于梁鹏、钱雅、梁诺,老大爷这一次没有将一些话直截了当的说出来,但还是向我们透露了不少信息。梁鹏毫无上进心,长期啃老,啃得非常严重,啃完父亲啃大哥。梁诺,算得上是一名成功人士,然而,他虽然很有能力,多年来却在家中一直没有地位,梁鹏的一声‘哥哥’让他承担了太多,长兄如父,或许他也不情愿为弟弟做这些琐碎事,在万般无奈下不得不供养着这个四十多岁的‘大儿子’。钱雅,与梁鹏的夫妻关系并不像她所描述的那样和谐,他们的关系应该是比较差的,之所以没有离婚,或许是因为这段婚姻中还有钱雅割舍不下的东西,当然也不能排除钱雅为了自己和父母的面子而勉强与梁鹏继续生活的可能性。有一点不可否认,多年来钱雅始终都是一个好儿媳。我认为钱雅和梁诺都具备非常明显的作案动机,作案后一起将梁鹏的尸体抛入湖中。”   李洋:“我和小禾的想法不大一样。氰化钾是掺在食物中被梁鹏服下的,而在案发前钱雅没有去过现场,梁诺去的时候宴席已经开始了,菜已经做好,放毒肯定来不及了。我认为参加聚会的那七个人有嫌疑,某个人趁其他人聊侃的时候把氰化钾掺了进去。”   毛浅禾:“每个地方都由监控死角,只要事先踩过点就能知道死角在哪里。钱雅在8号那天就在红日酒店住下了,她有6天的时间踩点,足可以对酒店的所有角落完全熟悉。如果梁诺在案发前将车开到红日酒店的监控死角处等钱雅,他们就可以去梁鹏的门市房完成杀人计划。今天下午,梁诺在接到我们的电话后前往红日酒店接钱雅,兜兜转转才找到她,从表面上看他是第一次去红日酒店,实际上却有可能是他有意为之,故意做出对这里不熟悉的假象,让我们相信他在这之前没有来过。”   李洋:“哥哥杀害弟弟,说真的,我不大相信。”   任烟生:“目前可以肯定的是被害人是在门市房里误服氰化钾的。拿到氰化钾不难,掺进去的这一个动作也不难做到,难的是如何才能在其他人没有注意的情况下精准投毒。氰化钾掺进菜中的可能性很小,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被无辜的人误食,放进被害人专用的餐具中的可能性非常大。那七个人都是客人,餐具都是由被害人准备的,基本没有投毒的机会。我刚才仔细看了一遍钱雅和梁诺交代的细节,认为有两种投毒方法比较有可能做到。第一种,其中一位客人带来了做好的、并且分装好的食物进来,将有毒的那一份亲手放在被害人的面前。第二种,凶手在宴席结束后投毒,此时宾客已经离开,他有充足的作案时间。”   李洋:“最后离开的两个人是姚奈和谢文君。”   11月15日晚上8点,浮尸案发生后的第9个小时,侦查员和技术人员到达湖滨花园。   被害人梁鹏与朋友聚会的地方在湖滨花园西侧的105号门市房内。   门市房的南、北侧各有一道门,推开北侧的门就是乐东路,门前可以停车。乐东路是海潭市有名的小吃一条街,晚上5点以后人声鼎沸,音乐声嘈杂,食客络绎不绝,在晚上11点以后整条街路才逐渐恢复安静。   门市房的南侧门外是一面约10米长的围墙,门与墙的间距约为6米,能容得下一辆车,墙上有涂鸦,抽象派,是梁鹏的酒后作品,墙下放着几盆绿植,西行100米处有开启的监控探头,探头朝向小区西侧的出口。   任烟生从北门进入,技术员王利和小孙从南门进入。   门市房的面积约为100平方米,只有一扇小窗,房间没有装修过,水泥地、水泥墙,屋顶挂着老式吊灯。房间没有打斗痕迹,正中央摆着一张棕红色的可折叠的长方形餐桌,桌上共有10盘菜,冷、热盘均有,桌下尽是被丢弃的烟头、啤酒罐和饮料瓶。   双人床、衣柜、书桌、冰箱挨着墙壁随意放置,床下塞着两只大号行李箱。厨房挨着北门,里面一片狼藉,果蔬皮被胡乱丢弃,切菜板上还粘着葱花和肉沫。   王利将房间内的全部烟头、啤酒罐、饮料瓶装进了物证提取袋中。   小孙对餐桌上的菜肴进行了采样提取。有了董琨案的勘查经验,她将两只大号行李箱打开,对里面的毛发等生物检材进行了重点分类提取。   餐桌为长方形,主人坐主位,被害人当时所坐的位置清晰可见,王利将放在被害人的那一侧的所有餐具进行了重点标记后,小心翼翼地封入物证提取袋里。   王利对任烟生说道:“奇怪,在氰化钾中毒后的前驱期,患者会有眼部和呼吸道刺激性症状,比如视力模糊、呕吐、腹泻,但我和小孙并没有在现场发现任何的呕吐物,现场也没有清理过的痕迹,难道凶手在梁鹏还没有死亡的时候就把他运走了?”   任烟生:“有很大的概率会是这种可能性,既然运一个人,凶手肯定有交通工具,梁鹏死在了车上。北门外是小吃一条街,车辆可以通行,但由于晚上11点前人流量大,很少有车在此经过,凶手的车应该是从小区的西门开出去的,西门的监控录像可以拍下当时的情形。”   被害人的手机放在床上,任烟生拿起。手机需要解锁,他用被害人的出生日期解开了手机。   通话记录的是从11月10日开始保存的,截至11月15日,共有29条已经接通的通话记录,最后一个与被害人有过通话的人是梁诺,时间在11月14日晚上8点28分。共有22条未接来电,其中有6条是钱雅在11月15日上午10点08分-11点34分拨打的,余下的16条是父亲在15日下午3点01分-3点55分拨打的。   刑事案件的侦办过程非常繁琐,只要一个环节没有留意到,或者侦办的程序不正确,移交到检察院和法院那里就会出现问题,会被退回侦办。通话记录存在嫌疑人单方面删除的可能性,至于是否只有以上的这些人在梁鹏遇害前打过电话,暂时还不得而知,需要去电信部门调取更加详细的通话记录才能得到确定的答案。 第四章毒物   晚上8点,在外奔波忙碌了一天的人陆续回家,趁此时机,侦查员分开行动。毛浅禾和李洋对湖滨花园门市房区域内的商户展开了外围调查工作。文佳和洪见宁前往湖滨花园的住宅区、物业,对被害人梁鹏的邻居和小区值班的工作人员进行调查走访。   黄亦琛,男,在湖滨花园经营文具店已有三年的时间,店铺在被害人的隔壁。   毛浅禾:“在昨天晚上8点-9点的这段时间,你有没有听到从隔壁传来的异常声音?”   黄亦琛:“异常声音倒是没有听到,噪音却挺大的。昨晚鹏哥他们好像在聚会,人挺多,非常吵,七、八点钟的时候最吵,当时在我这里买手账本的两名初一学生还说‘隔壁的人怎么这么没有素质’,大约九点的时候就基本没有动静了。”   毛浅禾将梁诺的照片在他眼前停了几秒钟,“这个人是梁鹏的哥哥,昨晚有没有来过?”   黄亦琛:“我认识他,梁诺。昨晚也过来了,8点多来的,把他的奔驰车停在了鹏哥门市房的南门那侧。他没有在这待太久,不到9点就从门市房出来了,顺路还来我的店里和我聊了一会儿,临走时在我这买了两盒签字笔。哦,对了,梁诺昨天晚上叫了代驾员,他在我的文具店里等到代驾员来了以后才上车。”   两件事情没有时间间隔,这便意味着梁诺没有搬运弟弟尸体的机会。毛浅禾:“你和梁鹏平时接触多吗?他有没有与人发生过比较大的矛盾?”   黄亦琛:“我比鹏哥早两个月搬进来,他这个人有时候挺热心的,在我有事外出的时候会帮我照看文具店。我和鹏哥没有深交过,对他也不怎么了解,无法评价他这个人如何,只能说做邻居的这段时间我没有和他发生过龃龉。”   毛浅禾:“你这里有没有梁鹏门市房的钥匙?”   黄亦琛:“有,是鹏哥在几个月前放在我这里的,他隔三差五的忘带钥匙。”说完,他从货架的最底层找到一枚钥匙,递给毛浅禾,“但我可以保证从来没有开过鹏哥家的门。”   钥匙普普通通,干干净净。毛浅禾:“梁鹏的太太钱雅平时来这里吗?”   黄亦琛:“一个月能来一次吧,有时候两、三个月都不来一趟,来了就帮鹏哥收拾屋子,其间这两个人几乎没什么交流。她来门市房,基本就意味着鹏哥的爸妈马上就要过来了。她白天上班,晚上在住宅区住。鹏哥白天在住宅区,晚上回门市房。我看人可能不大准,鹏哥和她老婆给我的感觉……关系挺差的,毕竟他俩差了不少岁嘛,代沟不会小。”   毛浅禾:“梁鹏的门市房每晚都是他一个人住吗?有没有其他女人来过?”   黄亦琛:“应该是只有他自己。房间不隔音,如果有第二个人在的话我能听到声音。”   毛浅禾:“你的文具店通常几点打烊?”   黄亦琛:“晚上11点,小吃街上的摊主收摊的时候,我也就关门了。”   由于余下的三间门市房与被害人的房间相隔较远,三名店主与被害人基本没有往来,对他的情况不了解,无法向侦查员提供更多的信息,晚上9点,湖滨花园的询问工作结束。   在视频筛查量大的情况下,监控录像的筛查工作可以由视频大队协助侦查员来完成。收队后,任烟生来到五楼的视频室,将拷贝到的一部分监控录像与视频大队进行了交接。   按照海潭市公安局的询问规定,侦查员可以前往被调查对象的住所或单位进行询问,也可以通知被调查对象到公安机关的办案场所接受询问。   参加聚会的梁鹏的七名好友均为警方现阶段的重点调查对象,当晚9点30分,侦查员对以上七人进行了电话传唤。   经过侦查员的后续调查,在梁鹏遇害的当晚参加聚会的7名好友中有6名为海潭籍,平时经常聚在一起玩牌,关系不错,基本每个月都会聚在一起大喝一顿。只有谢文君一人是云岗籍,与当日赴宴的六人均不熟。   谢文君在梁鹏遇害当天的早上6点乘飞机到达海潭市,次日,得知好友遇害的消息后,他选择暂时留在这里,帮助钱雅和梁诺料理好友的身后事,目前住在距离湖滨花园较近的如家酒店。   七名好友均证实梁诺在聚会期间来过,时间大概是当晚的八点过一点,当时聚会已经进行了一半。梁诺空手而来,和梁鹏喝了一些酒,气氛和谐,兄弟二人还决定16日晚上去看望在临江市生活的父亲、母亲。   大家与梁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聊得很不错,散席后互留了电话号码。其间,钱雅没有来过,也没有给梁鹏打过电话。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人进过门市房。当晚的菜肴都由梁鹏一个人烹制,用大盘盛装后,由他亲手端上桌。   姚奈和谢文君是最后离开的两名好友,二人均证实在梁诺离开的时候,梁鹏还活着,当时的梁鹏已经酩酊大醉,想出门送梁诺,却如一滩泥一样倒在床上睡着了。   姚奈:“当晚的聚会在8点30分结束,梁诺在8点40左右离开,我比他晚一小会儿,大约是9点10分离开的。离开之前我把梁鹏摇醒了,告诉他别忘了把门反锁,他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一声,又睡过去了。我的车停在了门市房的北门,离开门市房后,我开车在乐东路上行驶,到了曙光街与湘西路交汇处的位置,我忽然觉得有点撑,所以就找了个胡同把车停下,在那周围漫无目的地走了走。12点左右,我开车回家。”   谢文君:“我是最后一个走的,在当晚的10点左右从梁鹏的门市房离开,那时梁鹏已经睡着了。走出门市房后,我到小区的西门叫了一辆计程车回酒店,车号是海ay1234,回到酒店的时间大概是10点20分。”言毕,他从钱包里翻出当晚的小票,递给任烟生。   11月16日上午10点,第二大队在三楼的会议室召开了浮尸案发后的第一次案情分析会,技术员王利、小孙和全体侦查员参加。   洪见宁和文佳对湖滨花园住宅区内的被害人的邻居们的询问结果做出了汇报。   “询问对象共有18名,分别为住在被害人隔壁的住户、楼上的住户、楼下的住户和第一层、第二层的住户,以及物业的四名工作人员。大家对梁鹏的评价非常差,都说只要他不喝酒就还是一个正常人,喝了酒就变了样,酒品很差,像疯子似的打骂钱雅,有一次邻居看不过去了,报了警。小区里的住户素质普遍较高,无人与其发生过矛盾,其实大家的言外之意就是:高素质的人不会与梁鹏这种品行的人一般见识。”   “梁鹏和钱雅在2018年6月搬进湖滨花园,入住至今,夫妻二人曾多次爆发激烈争吵,楼下的住户经常能听到摔东西的声音。钱雅很弱,只是一味的哭,不求助,一直忍让。梁鹏晚上住在门市房,白天回家,平时家里晚上只有钱雅一个人住。钱雅为了躲避梁鹏,待在单位的时间比较多。”   毛浅禾对当晚接单的代驾员的询问结果作出简短汇报。   “14日晚上8点47分,梁诺通过手机软件找了一名代驾员,代驾员在晚上8点50分到达湖滨花园105号门市房的南门。根据代驾员李师傅提供的信息,他到达指定地点的时候,梁诺刚从隔壁的文具店走出,身上的酒味比较重,他与梁诺简单说了几句话,当时车里没有人。梁诺把车钥匙交给了他。9点27分,李师傅将梁诺送回洋浦花园a区,梁诺让他将车停在了自家的车位上,付款后,梁诺上楼。”   至此,梁诺交代的细节与询问对象提供的信息全部对得上。   视频大队正在查梁诺回家后、与太太胡娟前往月湖公园的那一部分的监控录像,稍后也会有结果。   李洋将一张a4纸展开,纸上印了半页的手机号码,这是梁鹏在遇害的半个月前的全部通话记录,其中有几个号码被他用绿色的荧光笔做了重点标注。   “我调取了被害人从1号-14号的通话记录,与被害人手机上显示的记录基本相符,只有11日、12日、13日的9条通话记录被删除了。”   “被删除的这九次通话集中在12日,一共通话7次,通话时长在10分钟左右,被害人有6次是呼叫方,1次是被叫方。机主名叫苏广忠,男,1982年出生,海潭籍,在本市经营着两家房地产公司,在本市算是比较有名的人物。苏广忠与被害人的哥哥梁诺是多年好友,住所在长江小区,距离被害人的门市房大约有8公里。”   “苏广忠的名字不在当晚参加聚会的被害人的七名好友的名单中。”   随即,苏广忠的照片出现在投影仪上。这是一个身形魁梧的青年男子,长相却颇为俊俏。   任烟生在白板上写下了苏广忠的名字,并标上重点符号。他将地图展开,在上面分别标注了苏广忠的住址和公司、月湖公园、湖滨花园,以及梁诺的住址和公司,逐一标记完后,他发现苏广忠所住的长江小区正好在梁诺和梁鹏的住处中间,步行至月湖公园最多只需要5分钟的时间,不仅如此,苏广忠的其中一家公司与梁诺的公司只有一街之隔。   出于职业的本能反应,任烟生再一次将注意力放在了门市房床下的行李箱上。   然而,技术室出具的鉴定报告却让他大失所望。经过鉴定,出现在行李箱中的头发全部属于梁鹏的父亲,两只行李箱上也只有梁鹏一人的指纹。   王利将八张不同角度拍摄的现场照片打开,“案发前,餐桌放在了房间的正中间,这就意味着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看到有谁从门市房的南门和北门进入,投毒的人基本没有机会在宴席期间蒙混进来,所以凶手就在这几人当中的可能性非常大,我个人更认同这一推测。”   “经过鉴定,现场的烟头为梁鹏、梁诺和被害人的七名好友所留,筷子、酒杯、餐盘、饭碗上残留的唾液的dna也与上述人员的dna比对一致,没有多出来的dna。桌上的菜肴、水果、酒水和餐巾纸中均未提取到有毒物质氰化钾,在厨余垃圾中也没有检测到有毒物质,不排除凶手在作案后将掺有氰化钾的食物带离现场的可能性。”   任烟生:“梁鹏的七名好友均证实钱雅没有在聚会期间来过,联合作伪证的可能性非常小。当晚的聚会在8点30分结束,这时,除了姚奈和谢文君以外的五名好友已经陆续离开了门市房,梁诺随后离开,只剩下姚奈和谢文君。凶手在这时投毒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不能排除姚奈和谢文君共同作案的可能性,姚奈有车,可以帮助谢文君把梁鹏的尸体运到月湖公园。你们的思路不要被我的想法左右,切忌先入为主。小禾,被害人的银行卡最近一个月内的转账记录查过了吗?”   毛浅禾:“查过了,在最近一个月内没有大额的转入、转出记录。”   任烟生对李洋问道:“钱雅那面呢?她怎么说?”   李洋:“我和张哲已经带她进现场检查过了,贵重物品没有丢失,现金也都在。”   任烟生:“案件的侦查方向可以定性为仇杀。我们面对的大多数案子都是普通人犯罪,既然是普通人作案,就要从人性上思考动机。继续查梁鹏的这七个朋友,重点调查最后离开的谢文君和姚奈,关于他们的每一条社会关系都要查清楚,任务量比较大。谢文君是云岗籍,单位和住所都在云岗市,宁哥、小王,你们两人今天下午去一趟云岗,主要去谢文君的公司、所住小区、曾工作过的单位对这个人进行一次全方面的调查。我会提前联络云岗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由云岗公安带你们过去,有当地的侦查员在,询问工作更容易做。小涛,查梁诺在弟弟遇害前是否与这七名好友有过电话联络,时间掐到半年之内。小禾、大马猴,调查钱雅的任务交给你们两个,待会去一趟钱雅所住的红日酒店,对她的同事和室友做一次询问工作,重点查钱雅的感情生活,有女同志在场,比较好开口,调查相对容易。张哲,准备录音笔,我和你一起去一趟苏广忠的公司。”   通常情况下,刑事案件由犯罪地的公安机关管辖。但是,如果犯罪嫌疑人居住地的公安机关管辖更为适宜,也可以由犯罪嫌疑人居住地的公安机关管辖。   本案,由海潭市公安机关管辖更合适。   李洋:“老大,被害人的七名好友都证实钱雅在案发前没有去过门市房,七个人没理由帮着毫无关系的人说假话,钱雅的嫌疑是不是已经可以排除了?”   任烟生:“钱雅虽然没有在宴席期间去过门市房,但也不能证明在此期间她一直待在红日酒店。如果在这段时间钱雅不在酒店,嫌疑就会直线增加,选择说假话,肯定是因为有不想让我们知道的原因,而这个原因很有可能和本案有着直接关联。”   李洋:“钱雅来法医室认尸的时候神情哀伤,不发一言,不像是装出来的。”   毛浅禾:“也许她是在为自己而哀伤。从开始到现在,钱雅都有特别明显的作案动机。” 第五章天眼寻人   随着天网工程在城市中迅速铺设开,监控录像成为保护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一道有力屏障,也在一定程度上摁灭了犯罪的小火苗。   一起刑事案件发生后,侦查员的第一反应就是查找监控录像,尽可能的在周边调取能够调取到的全部录像,这不是懒惰,也不是笨拙,而是为了将侦查效率提至最高,读取视频在不知不觉间成为每一名侦查员的基本功。   浮尸案涉及到的人物过于多,每一个调查对象都在同一天的时间里去过很多地方,如一只只蜈蚣般穿行在城市中的各个角落,调查每个人交代的细节是否属实成为警方的侦查工作的一个重要环节,筛查量过于大,仅以侦查员的力量很难完成。   任烟生来到五楼的视频室,视频大队的筛查工作正在有序进行中。   副队长乔畅原来在市局的刑警中队工作,虽然比任烟生小三岁,却已经是当年初来乍到的任烟生的师父。乔畅在2016年因工受伤后自愿离开一线,同年被调到市局的视频大队,用了三年的时间才慢慢熬到了副队长的位置。   任烟生散了根烟给他,依然以开玩笑的口吻唤了他一声“师父”,“有你们在,大大减轻了我们的压力,简直是救星。怎么样?查到梁诺在11月14日全天的行动轨迹了吗?”   乔畅按下打火机,点燃指间的烟,打开电脑桌面中的其中一个文件夹。   “梁诺没说谎。”他说。取来一枚u盘,将汇总的视频拷贝进去,递给任烟生,“梁诺在14日晚上8点10分到达湖滨花园,当时是从小区的西门进入的,监控探头拍下了他的身影,车内只有他一个人。代驾员在晚上8点51分将车开出小区,走的依然是西门,车内只有他和梁诺两个人。晚上9点27分,梁诺回到自己的小区。晚上9点32分,梁诺和太太胡娟下楼,走进车里,开车的人是胡娟。晚上9点39分,梁诺和胡娟出现在月湖公园的林荫小道。晚上10点32分,梁诺和胡娟离开月湖公园,开车的人依然是胡娟。”   “文件夹里一共有两个视频,一个是梁诺的,一个是钱雅的。钱雅也没有说谎,她在11月14日全天确实待在红日酒店里。酒店每一层的走廊都装有监控探头,钱雅每次出门都和室友、同事在一起。她住在六楼,除非插上翅膀飞,不然的话基本不可能躲过监控堂而皇之的离开房间。”   任烟生在乔畅的电脑中又将视频重新看了一遍。   他在主观上并不希望钱雅和梁诺的嫌疑洗除,只要他们中的一个人露出一点破绽就可以将其锁死。然而,事实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两个人虽然有作案动机,但是都没有作案的时间,线索被查否。   乔畅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事,说道:“我知道你在刚开始的时候就认为钱雅和梁诺的作案嫌疑非常大,但是种种证据都为他们洗去了嫌疑,我觉得你没必要继续揪着他们不放。我们是视频大队,没有参与浮尸案的完整侦办过程,我的想法仅代表个人,与钱雅和梁诺相比,谢文君和姚奈的嫌疑要明显大得多,这是我在接到视频筛查任务后的第一感觉。”   任烟生:“监控做不了假,能作假的只有人。但是人没有上天入地的本领,只要作假就一定会露出破绽,这世上不存在完美犯罪。我现在虽然没有找到指证钱雅是凶手的直接证据,但依然认为她和这案子有着脱离不了的关系。”   乔畅:“钱雅的确有非常明显的作案动机,但我凭着多年的视频筛查经验告诉你,想在监控底下搞小动作是件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一叶障目,遮掩得越多,破绽就露得越快。”   任烟生仍然坚持最初的判断。   等在会议室的侦查员们听到视频大队的筛查结果后一脸黯然。   任烟生想在此时此刻用一句“失败乃兵家常事,要越挫越勇”去鼓励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将这话说出来,连自己都是失望的,又如何才能劝说别人呢?   浮尸案看起来不难侦破,却在案侦工作刚开始的时候就卡了壳。任烟生对侦查员说道:“犯罪分子都是肉体凡胎,不会拔一根毫毛就变出一只孙猴子,为了稳妥,他们不会使用新花样。任何一个犯罪计划都不会非常精确,过于精确的计划只要有一项条件不符合就会泡汤,百密一疏,必有破绽。大家打起精神,我们一队人马与犯罪嫌疑人pk,胜券在握。”   文佳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振动。   她扫了一眼来电号码,“是物业经理打来的。”   结束通话后,她将方才的情况对任烟生做出了汇报,“任队,物业经理刚才在给员工开会的时候听说了一件事,是关于被害人梁鹏的。11月8号的上午8点多,有五个身形魁梧的年轻男子闯进单元门,直奔梁鹏家,到了以后猛砸梁鹏家的门。梁鹏把门打开,这五个人就冲了进去,最后一个进入的人把门关上了。小区保洁那时正在梁鹏家的上一层擦地,目睹了这一幕。由于房门被关上,保洁员无法看清门里的情形。大约十几分钟后,这五个彪悍男人从梁鹏家离开。保洁员朝房间里瞄了一眼,屋子里有很明显的打砸痕迹,梁鹏没有受伤。”   毛浅禾:“钱雅曾在询问的过程中提及了家中物品被砸的这件事,但是她当时并不知道是谁动手的,梁鹏始终也没有说,让她不要继续问下去了。”   任烟生打开侦查员调取到的小区监控,找到11月8日上午8点的一部分视频,点开,迅速锁定了物业经理所说的那五名壮硕男子。   影像清晰,五名男子的个人信息被确认,李洋对这五个人进行了电话传唤。   五名男子以替人收债为主业,称吩咐他们做事的人为“老板”。年龄最大的28岁,已经结婚,最小的19岁,都住在城中的老旧小区,都在离异家庭中长大。   刘伟:“梁鹏?谁?我不认识,老板让我干啥,我就带着手下的小弟干啥。至于老板叫啥名,我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诉你们,不然还咋在道上混?门是屋子的主人开的,开门后我们才进去,没撬门,也没有对他进行威逼。只是砸了点东西而已,不犯法吧?我们没伤人,你们不是会调监控吗?查呗,随便查,我怕啥?”   顾思明:“我们既然收了老板的钱,就得替老板做事,和你们这些警察一样,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在道上混,谁也别瞧不起谁。”   姜帆:“那小子欠了老板的钱,几十万呢,迟迟不还,如果是我的话,早就揍几顿了。”   何明和王坤的年龄较小,为了避免说得多、错得多,索性选择缄默。这是刘伟告诉他们的话,如果没有能力与警方抗衡,那就保持沉默,侦查员在讯问的过程中,最难对付的就是那些装痴卖傻和一言不发的人,除了拍桌子吓唬,没有任何办法。   任烟生在十几岁的时候也混过社会,对这五个年轻人的想法再清楚不过,也大致猜到了五人的分工。枪打出头鸟,枪响之后,鸟群保准安静,根本不需要再补一枪。   他走进一号审讯室,将刘伟打量一番后,说道:“28岁,成了家,因为没有一技之长,靠收债来补贴家用,也勉强算是一个顾家的人。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孩子了吧?”   刘伟不作理会。   任烟生:“父亲犯下的错,由孩子来买单,始终不大好。刘伟,根据我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九条,盗窃、诈骗、哄抢、抢夺、敲诈勒索或者故意毁坏公私财物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严重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并处一千元以下罚款。拘留,在你看来无所谓,十几天而已,睡上十几觉就熬过去了。我在这里为你做一下科普。治安拘留不会像刑事处罚那样留下案底,只会在原办案单位留下治安拘留档案,虽然对拘留人个人的生活没有太大影响,但是,如果子女以后参军或参加公务员考试,在政审环节就会受到一定的影响。你连累了你的孩子,除非你这辈子都不要孩子,或者,以后你的孩子和你一样不思进取,只会打砸别人的物品。人总该为自己的以后做好打算,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这些话吧。”   刘伟抻出的双腿向里缩了缩。   任烟生细察着他的容色变化,继续说道:“你不可能不知道梁鹏是谁。我现在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梁鹏在几天前被人杀害了,恰好,你在他遇害之前去过他的家,嫌疑有多大,你应该很清楚。怎么?很意外?刘伟,我们既然能通过几帧影像快速锁定你们五人,就能查到关于你们的更多事情。只要一张白纸上出现了一点黑色,整张纸就不再干净。你如今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我的话中之意,你应该已经很明白了吧?”   刘伟很快妥协,“我全交代。梁鹏欠了老板88万。11月8号的上午,我带顾思明、姜帆、何明、王坤强行进入了梁鹏的家,按照老板的要求把视线之内的物品全部砸碎了,但是我们没有对梁鹏动手。老板只让我们砸东西,没让我们砸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道理我还是清楚的,整个过程就是这样,我没有说一句假话。”   任烟生:“老板叫什么名字?”   刘伟:“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叫啥名,没骗你们,我只知道他是个男的。王坤可能知道吧,他和老板的助手比较熟。任队长,我对天发誓,关于老板的任何信息我完全不清楚。”   任烟生来到二号审讯室,对五人之中年龄最小的王坤进行了讯问。   王坤低头啃着指甲,保持着刚进入审讯室时的姿势,左手的指甲已经被他啃得很短。人在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的用手指碰触身体,或摸下巴,或摸脖子,或去搔耳朵,任烟生看得出,此时的王坤已经处在极度的紧张之中。   他没有落座,而是在王坤的斜前方站下,冷眼打量着他,故意的制造紧张感。王坤的面容白净,眼神清澈,与满身的肌肉极不相称。   任烟生:“王坤,19岁,成年了,《未成年人保护法》不再保护你了。”   王坤不自觉的放下手,用余光瞥着他。   任烟生:“年轻人,‘从犯’这个词你应该听说过吧?我再和你详细地说一说。盗窃团伙中负责望风的那个人,虽然没有直接实施盗窃行为,但还是参与了盗窃,被认定为从犯,也要判刑。11月8日的上午,你在刘伟的带领下强行进入梁鹏的家,刘伟、顾思明、姜帆、何明对梁鹏家的物品进行了毁坏,已经触犯了《治安管理处罚法》中的第四十九条法规,你当时负责望风,属于从犯,同样躲不过法律的制裁。”   王坤的惊慌写在了脸上,急忙撇清关系,“不关我的事,是刘伟拉的活,是他找的我。”   任烟生将他的慌乱看在眼里,呵问道:“老板叫什么名?”   王坤:“助理只告诉我他姓苏,个子大概到你的眉毛位置,看起来年龄不是很大,脸挺白的,比不少小姑娘的脸都白。”   任烟生拿来苏广忠的照片,“是他吗?”   王坤点点头。   任烟生收起照片,“苏老板的助理还对你们说了什么?”   王坤的眼神怯怯的,“没……没什么了。”   任烟生挑眉,向前走了几步,在他的面前站下,“只有这些吗?”   他的身形本就高大,遮住了眼前的光,王坤本能的将身子朝椅子靠去,缩着手和脚,“只……只有这些了。”   任烟生审视着他,目光锋锐。王坤的手心已经满是汗水,动也不敢动。半晌,任烟生朝门边的侦查员示意,“让他走吧。”   听见这话,王坤如获大赦,几乎是跑着来到门边的。   任烟生叫住他。   王坤顿时如同一只被念了紧箍咒的孙猴子,定在了原地。   任烟生的语气冷厉,“王坤,混社会也有五、六年的时间了吧?今天是你第一次进审讯室,我不知道对你来说这是幸运还是倒霉。你有你的理解,有你想过的生活,有你在意的东西,但这个社会不可能以你的意识为转移,不可能给你随心所欲的机会。你们这个圈子有自己的规则,社会也有,贪图安逸、粗莽做事就一定会遭到狠狠的捶打,这次你躲过去了,不代表下回也能这么幸运。回去以后做点正事,学门手艺,不要在最该努力的年纪贪图享乐。”   王坤忙不迭地点头,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任烟生:“人生是你自己的,如何过,你随意,但如果你让别人的利益受到了侵害,我们就不可能坐视不理,希望以后我们不要在这里见面,去吧。” 第六章从监控录像中消失的车   11月16日下午2点,浮尸案发生后的第二天,任烟生和张哲来到鸿腾地产,对总经理苏广忠进行了询问。   苏广忠吩咐助手为两人泡茶后,说道:“我和任队长现在有事情要谈,如果员工有事的话,你让他们稍后再进来说。”   助手离开后,苏广忠将办公室的门关上,“是为了梁鹏的事情而来的吧?梁诺昨天晚上把他弟弟遇害的消息告诉了我,说真的,我也很震惊。”   任烟生:“震惊吗?我看你倒是很镇静。”   苏广忠微微一笑,“平时不做亏心事,夜里不怕鬼敲门。”   任烟生在椅子上坐下,并没有直接说明来意。苏广忠是只老狐狸,单刀直入未必会让他将需要交代的细节尽数吐出,采用一些迂回战术反而会得到成效。   于是,任烟生话锋稍转,“苏先生,我们这次是为了你雇人收债的事情而来的。11月8日的上午,你找了五个年轻人去梁鹏的家里一顿打砸,事情发生在梁鹏遇害案之前,你有一定的作案嫌疑。接下来希望你能实话实说,关于那次收债行动,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只要说了一句谎话,其他话的可信度就会大大降低。依照程序,本次的询问会进行全程录音。”   苏广忠调整了坐姿,“嗯,你问。”   张哲将录音笔放在苏广忠的办公桌上。   任烟生:“你与梁诺在生意场上是合作的关系,私下也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梁鹏是梁诺的弟弟,按理说你会对他客气一些,为什么会派人去他的家里进行打砸?”   苏广忠:“88万不是一笔小数目,梁鹏拖延了10个月还没有还钱的打算,耍无赖,他最在行了,所以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催一催他。只砸东西吓唬他一下,没打他没伤他,这不过分吧?任队长,每一分钱都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如果是你,应该也会想尽办法的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吧?”   任烟生:“梁鹏这次管你借这么多钱,是要做什么?”   苏广忠:“拿去赌了,瞒着老婆去的,输了一百多万,这家伙嗜赌成性。”   任烟生:“剩下的那二十多万,是谁替他还的?”   苏广忠:“他偷了她老婆的银行卡,那张卡里只有30万,他基本全给花了。这小子不是啥好东西,至少是我见过的人里品行最差的,认为木已成舟,他老婆就算收到了银行发过去的转出提醒,也不能拿他怎么办了。”   任烟生:“既然你早就清楚梁鹏是什么样的人,当初为什么还把这笔钱借给他?”   苏广忠:“我借钱给他,自己也能捞点利息,不算亏,而且在他有难时伸出援手,也算义气,这笔买卖可以做。梁鹏如果还不上,还有梁诺呢,他不可能对弟弟置之不理的,即使他想这样,他爸也不会允许,这么多年一直如此。梁鹏做生意亏的钱也全是梁诺帮他补的。当然了,这是梁家的私事,我在这里就不多说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任烟生:“梁鹏当时为什么没有直接向梁诺借这笔钱?”   苏广忠:“梁诺已经不想再给这样的弟弟擦屁股了,但是亲爹不让,梁诺发泄一下不满很正常,难免会在帮助梁鹏之前埋怨一阵。估计梁鹏会觉得烦吧,索性不开口了,反正最后总是要由他哥哥为他还钱的。梁诺有这样的弟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任烟生:“梁诺是什么时候替梁鹏还的这笔钱?”   苏广忠:“11月14号,晚上7点多就把钱还上了。”   任烟生:“一次性还清?”   苏广忠:“是。这些钱对梁诺来说不算很多,但也不少。摊上了这样的弟弟,能有啥招?”   任烟生:“你在11月11号、12号、13号都给梁鹏打过电话,为的是什么事?”   苏广忠:“就是这事。”   任烟生:“详细说说。”   苏广忠:“至于是几号打的电话,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我们有过很多次的通话,都是关于这88万的。一开始,梁鹏想让我再宽限他几天,软磨硬泡,反反复复,我没答应,他这无赖的话不能相信。接着,梁鹏向我保证肯定会还上这些钱,让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老婆,因为一旦他老婆知道了就有可能告诉他爸,他爸到时会骂他,我答应了。最后的两次通话,梁鹏告诉我梁诺已经答应了替他还这笔钱。内容就是这些。”   任烟生:“11月14日全天,你在哪里?”   苏广忠“嗤”地一笑,“就知道你们会怀疑我。14号上午我在家睡觉,睡到了中午11点,家政阿姨可以证明。12点,我开车去公司,在晚上8点之前一直在公司忙工作,加班的所有员工都可以证明。晚上8点,我去瑜伽馆接女朋友下班,逛了街、吃了饭、看了电影,活动范围是万达广场,应该有监控。晚上10点,我和女朋友回家睡觉。”   询问工作结束。由于鸿腾地产没有安装监控探头,苏广忠所言是否属实暂时还不得而知,不过,在天眼逐渐铺设全城的今天,想去调查一个人的完整的行动轨迹已经不再是难事。   “梁鹏的手机通话记录曾被删除了一部分,删除的人有很大的概率就是他本人,因为他不想让钱雅知道自己在外面赌博的这件事。”任烟生在心里想着,没有将这话说出来。苏广忠名字旁边的重点号被他划掉,换成了句号。   他对张哲说道:“把调取到的万达广场11月14号的监控录像送到视频大队,查一下苏广忠在8点以后的行踪。”   在丈夫欠债而妻子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如果丈夫借的这笔钱是用来赌博的,国家法律不保护此类债权债务,妻子在原则上是不需要与丈夫共同还这笔债的。   法律公正,在一些时候会保护弱者,人心却不是。   收债公司肆意横行,威逼电话接二连三,一句“欠钱还钱,天经地义”,会逼得人即使已经走投无路,也要先还上这笔钱再去了结性命。   如果没有梁诺的帮助,这88万的担子就会压在钱雅的肩上。   宾利车里,任烟生将电话打给毛浅禾。   数日前,毛浅禾在被任烟生婉拒了心意后,刚开始时情绪还有些低落,如今已经慢慢恢复,与他通话时也只说公事,不言其他,说得少,便不会想得多了,也就不再失望。   毛浅禾:“任队,我这面的询问工作接近尾声了,目前没什么收获。根据达济传媒的员工提供的信息,钱雅很正派,也有些保守,与每一名男士都保持着礼貌且友好的距离,她身边的异性只有丈夫梁鹏,初步看来不存在婚内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除此之外,员工也都证实钱雅在13号、14号这两天没有旷勤。和钱雅同住的女孩证实在这两天的时间里,她们吃、住都在一起,钱雅没有离开过酒店。”   任烟生:“辛苦了。小禾,红日酒店的询问工作结束后,你和大马猴去一趟曙光街与湘西路交汇处的位置,哪里有条小巷子,找到后,你们把附近能调取到的监控录像都拷贝下来,我需要确定姚奈在这里的行动轨迹。这处位置与月湖公园的方向相反,如果姚奈在散席后来过这里,并有过两小时的停留,他就一定没有去过月湖公园。”   毛浅禾:“收到,任队。”   任烟生:“注意安全。”   这边的电话刚挂断,小涛的微信语音传进任烟生的手机。   “任队,已经调取了梁诺最近半年的全部通话记录,他没有和梁鹏的七名好友有过联络,14号应该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梁诺没有说谎。在查梁诺的通话记录的过程中有一个新发现,梁诺在14日、15日这两天与钱雅的联络很频繁,我已经把图片发到了你的手机上。”   任烟生用语音回复了他,“知道了,你现在再去查一下谢文君在今年每一次从云岗市离开的时间,终点不一定是海潭市,无论他在哪个城市停下,都把出行记录记下来。”   查到这里,按理说,钱雅和梁诺的作案嫌疑已经可以排除。不过,任烟生总觉得这起案件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两天的时间里,越去调查,这案子就越复杂,钱雅和梁诺有非常明显的作案动机,所以关于他们的调查工作他一直没有停下。   任烟生回到办公室,将桌上剩下的纯净水倒进脸盆中,用冷水驱赶困意,也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思考。书架里放着毛浅禾刚入职时送来的蜂蜜柚子茶,他用茶匙挑出一点,蜂蜜在温水中散开的那一瞬间,心情也随之变好了许多。接下来的工作量依然非常大,大部分监控录像还在他的电脑中存着,只谢文君的录像就足有十几个g。   湖滨花园的监控录像显示,谢文君在14日的晚上6点从湖滨花园的西门进入,向梁鹏门市房的南门方向行走。晚上10点13分,谢文君走到小区的西门,按照行走的方向来看,当时是从梁鹏的门市房走出来的。晚上10点16分,谢文君在小区的西门旁边叫到了一辆车号为海ay1234的出租车,并上车。   如家酒店门前的监控录像显示,谢文君到达酒店的时间是晚上的10点20分。   路面监控显示,谢文君乘坐的出租车的行车轨迹并无问题,途中也没有停、换过车。从湖滨花园到如家酒店,一共用时4分钟,一切正常。   以上,与谢文君交代的细节完全一致。   任烟生揉按着太阳穴,心里一阵烦乱。他根据多年的侦查经验分析,凶手就在梁诺、钱雅、谢文君、姚奈之间,是钱雅或梁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信心满满地开始调查,却被一份份调查结果打得脸生疼。   迈出腿才能走出第一步,陷入消极的情绪中只会停滞不前。案件侦查工作和人生差不多,总会遇到坎,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任烟生深吸一口气,喝下果茶,调整情绪。   晚上6点,毛浅禾和李洋回到警局,筋疲力尽。   两名侦查员以曙光街与湘西路交汇处的位置为中心,在周边的店铺逐家拷贝监控录像,用时近两个小时才完成,这次的视频量是前所未有的大。   任烟生决定亲自筛查这些视频,确定姚奈当晚的行动轨迹。在这之前,他已经完整的筛查了两遍关于谢文斌的监控录像,毫无破绽,他将希望寄托在关于姚奈的这一部分影像上。   远洋小区的监控录像显示,姚奈在14日的晚上11点57分回到住处,这与他在侦查员询问的过程中交代的细节基本一致。单元门前有监控探头,停车后,姚奈在车里抽了一根烟,又待了半小时后才上楼。   接下来需要确定姚奈从湖滨花园离开的时间。   门市房北门外面的乐东路是小吃一条街,11点前人流量大,很少有车辆在此通行,因为诸多原因,多年来这里一直没有安装监控探头,任烟生只能通过当晚的路面监控推测姚奈离开梁鹏门市房的大致时间。   据姚奈交代,他在回家之前还在曙光街与湘西路的交汇处停留过两个小时的时间。此时已过晚高峰,不存在道路拥堵的情况,在正常情况下,如果正常行驶,从湖滨花园出发,15-25分钟即可到达目的地,即:曙光街与湘西路交汇处的位置。   任烟生反向查看了当晚的路面监控,从目的地向前翻看录像,试图在必经的主路和支路上寻找姚奈的影像。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姚奈的车从始至终也没有在录像中出现过。   任烟生将毛浅禾和李洋拷贝回来的监控录像打开,同样没有在影像中找到姚奈的身影。   这便意味着,姚奈并没有在他所交代的时间内到达曙光街与湖西路交汇处的位置,或者说,姚奈在聚会结束后压根就没有去过这处地点。   他在询问的过程中说了假话。 第七章金蝉脱壳,初露马脚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发现,任烟生的困意顷刻间淡去,瞬间清醒。车辆没有在必经之路行驶,这便意味着姚奈在14日的晚上从被害人梁鹏的门市房离开后,还去了别处。   甚至,姚奈当晚从门市房离开的时间很有可能也不是他所说的9点10分。   在此之前,姚奈曾亲口证实自己离开门市房的时候梁鹏还活着。如果他的离开时间在梁诺之前,那么,随着这一处破绽被发现,梁诺的作案嫌疑将不再为零。   如果姚奈的离开时间确实在梁诺之后,有重大作案嫌疑的人不仅是姚奈,还有谢文君。   眼下,姚奈从梁鹏的门市房离开的时间成为案件侦查工作的重中之重。   入冬后,黑夜变得漫长,路灯早早亮起,昏暗的灯光下,加班的人加快脚步朝家走,晚自习下课的学生三五成群地招摇着,年老的人早早睡下,梦里也曾出现过年轻时的自己。   11月16日,晚上9点,视频大队的副队长乔畅将电话打给任烟生。   “找到姚奈了,我在查苏广忠当晚的行踪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姚奈的车。还有,苏广忠应该是没有作案嫌疑,梁鹏死的时候他正在陪女朋友吃路边摊。”   随后,乔畅将万达广场的监控录像中关于姚奈的那一小段影像截取下来,发送给任烟生。   姚奈在14日的晚上8点40分去了紫轩ktv,8点47分与一名女子从ktv的正门走出,进入转角处的潭清宾馆。11点22分,同行的女子独自返回ktv。11点28分,姚奈回到ktv门前的泊车位取车,11点30分驶离,向远洋小区行驶。   任烟生骂了一声“fuck”,“妈的,原来是去ktv叫出台小姐了,编的有鼻子有眼的。”   如果开车从湖滨花园出发,到万达广场的紫轩ktv,全程大约需要5分钟的时间,由此,推算姚奈离开梁鹏的门市房的时间是晚上的8点35分。   姚奈是在梁诺之前离开门市房的。   当晚,经过后续的调查,姚奈的作案嫌疑彻底排除。   梁诺的车在晚上8点51分从湖滨花园驶出,此时姚奈已经前往万达广场附近的潭清宾馆嫖娼,没有事实为依据证实梁诺从门市房离开的时候梁鹏还活着。   至于另一名证人谢文君,初步看来没有作案动机,侦查员正在与云岗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合作,对谢文君的社会关系进行全面调查。   任烟生将一个问题抛给自己:假如凶手是谢文君,他是如何投毒的?   氰化钾属于剧毒物,根据我国《中国民用航空危险品运输管理规定》,一般情况下,易燃易爆、有毒、有放射性、容易腐蚀的物品,以及枪支、管制刀具是不允许携带的。谢文君只可能在飞机降落后,通过海潭市的朋友拿到氰化钾,而他在海潭市的朋友只有梁鹏。   一个想法在脑海中忽闪而过:谢文君既然与梁鹏相熟,必然和钱雅的关系也是不错的。而钱雅,曾与丈夫有过多次的激烈争吵,也曾被家暴多次,具备非常明显的作案动机,但是没有作案时间。谢文君与她恰恰相反,有充足的作案时间,至于是否也有作案动机,暂时还无法下定论。   喝过两杯咖啡后,任烟生的困意完全消失,也稍有些兴奋,他顺着这条思路继续推理下去,越来越多的想法在脑海中铺散开,仿佛落在地上的一颗玻璃珠子,掉落后碎裂成很多片,粘好后又变成了一颗完整的玻璃珠。   “因”,可以推导出“果”,逆向推理,通过“果”也能找回“因”。   任烟生通过自己提出的这一假设性问题,在白板上写下了完整的推理过程。转换了思路后,许多之前没有留意到的细枝末节如同提神药般将他点醒,思路逐渐清晰,很快便将白板写满。   湖滨花园距离月湖公园比较远,如果先投毒再抛尸,一定需要交通工具。谢文君这次是乘飞机从云岗市飞到这里,他在海潭市没有交通工具,从表面上看,运尸很难。   梁诺的车在这时就派上了用场,奔驰的后车厢的空间足够大,将一个将死之人塞进去,人的旁边再躺一个人,不难做到。梁鹏在被谢文君放进后车厢的时候还活着,只是意识已经不清楚。在搬运活人的这一过程中,梁诺故意走进隔壁的文具店与黄亦琛聊天,或许为的就是转移他的视线,让谢文君成功将梁鹏放进后车厢里。   他帮助他,他也在帮助他。   数秒钟后,梁鹏死在了亲哥的后备箱中。   代驾员和太太胡娟都是梁诺的时间证人。11月14日晚,胡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载着丈夫、后车厢里的谢文君和梁鹏的尸体前往月湖公园,按照梁诺的要求将车停在了湖边的监控死角后,与他走向林荫小道,悠闲散步。接着,谢文君确定周围无人后,从后车厢里爬出,将梁鹏的尸体搬出,并抛入湖中。抛尸成功后,谢文君独自离开月湖公园,叫了一辆计程车返回湖滨花园,下车后,从没有安装监控的门市房的北门进入,再在10点13分从有监控探头的小区西门离开。而梁诺,估算着这个时间谢文君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事情,于是,和胡娟悠然地从月湖公园的林荫小路离开,返回车里,开车回家。   若是如此,整条行动链几乎完整。   小涛的敲门声将任烟生的思绪打断,他将查到的信息递给任烟生。   “任队,谢文君在今年有三次离开云岗市的记录。第一次是今年的8月11号,目的地是本市。第二次是今年的9月25号,目的地也是本市。最后一次是这个月的14号早上。”   任烟生:“出行时间够紧凑的,四个月的时间里来海潭市三次。”   小涛:“梁鹏与朋友基本上每个月都聚会,可谢文君只参加了最后的这次聚会。他没来的时候,好朋友好好的。他一来,好朋友就遇害了,真挺巧的。”   任烟生放下纸张,仔细回想着这整个过程,忽然用手中的钢笔敲了下桌子,“唉,怪我先入为主了,办错了一件事。只顾着查梁诺在案发前的半年是否与梁鹏的这七个朋友有过联络,却没去查这七个人的通话记录。小涛,你再跑一趟,把谢文君的通话记录调出来,时间和之前一样,掐到半年之内。”   很快,任烟生拿到了谢文君在事发前半年内的全部手机通话记录。   预料之中的,在十几页纸中多次看到了被害人的太太钱雅的手机号码,其中,在11月13日、14日、15日这三天的通话次数高达20次,仅仅在梁鹏遇害前、后的两小时时间里就有过8次联络。   而梁诺,在14日、15日这两天的时间里,也很反常的与钱雅有过数次通话。   似乎有三个字可以做出解释:中间人。钱雅是梁诺和谢文君的中间人。   任烟生凭着多年的侦查经验认为钱雅与梁鹏的遇害案一定有关联,她一定参与了其中的某一个环节,准备氰化钾的概率很大。凝神思考了一阵,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有一点始终无法忽视:钱雅在案发前没有离开过酒店房间,如何送毒?   此题不会无解,任烟生决定先将问题暂时搁置。他从收纳箱里拿出几盒自热米饭,为几名侦查员加热后,送到办案区。“来,大家先休息一下,劳逸结合。”他对几人说道。   李洋接过米饭,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大口。   毛浅禾没有打开餐盒,查无线索,食之无味。她在指间转动着圆珠笔,依然相信第一感觉,钱雅和梁诺都有作案嫌疑,她的直觉始终都和任烟生的是一样的。   毛浅禾托腮思考着,也将心里的疑问说出,“能进入梁鹏门市房的人肯定是和他有过重大矛盾的熟人,先和他一起吃饭,再在其他人离开的时候伺机投毒。这几个熟人已经摆在眼前了。姚奈的作案嫌疑已经彻底排除,只剩下梁诺、谢文君和钱雅。根据我们目前掌握到的这些已被查实的信息推断,谢文君和梁诺在同一个阵营,要么这两个人都有问题,要么都没有问题。如果都没问题,那就只剩下钱雅了。试问一个弱女子是如何在监控底下成功脱逃,并回家瞒过众人的眼睛给丈夫下毒,再一个人把肥硕的丈夫抱起来扔进湖里的呢?”   李洋:“即使钱雅有机会金蝉脱壳,进入门市房后也不可能独自做完这些事。女人的力量就算再大,也做不到将一个肥硕的男人抱起来,门市房里肯定有人协助她把这些事做完。”   毛浅禾:“姚奈选择作伪证是为了嫖娼的事不被太太知道。假如梁诺真的是凶手,谢文君为什么要帮着一个几乎是陌生人的人说谎呢?根据我国《刑法》中第三百零五条规定,作伪证会被判处3-7年的有期徒刑。谢文君有孩子,刑事处罚会留案底,对子女以后的就业会有一定的影响,代价非常大。”   毛浅禾提出的问题与任烟生方才思考的内容大同小异。他正打算回答的时候,毛浅禾继续说道:“我能想到的一种可能性就是谢文君与梁诺都参与了这次的杀人计划。”   任烟生:“小禾,说说你的理由。”   毛浅禾:“梁父多年来对小儿子梁鹏十分娇惯,因为父亲的缘故,梁诺多年来一直是不情不愿帮助弟弟的,对他由怨生恨,这就是他的杀人动机。14日的晚上,梁诺替梁鹏一次性还清了88万元的债务后,更加的恨,这件事最终成为了导火索,让梁诺下足勇气去做这件事。梁诺很清楚,弟弟是个无底洞,填不尽的,与其让他拖累自己,倒不如不给他再纠缠的机会。我目前无法确定投毒的人到底是梁诺还是谢文君,但可以肯定的是开车把尸体运到月湖公园的人一定是梁诺,因为谢文君没有车。”   任烟生:“如果梁诺在14号之前已经下定决心对梁鹏下毒的话,就不会在14号的晚上还替他把那88万还上,根据债主苏广忠提供的信息,这笔钱对梁诺来说不算少。由此可见,梁诺决心杀死弟弟的想法是在很短的时间内生成的。既然时间很短,去哪里弄氰化钾?所以氰化钾应该是某个人在几天前就准备好的。”   李洋:“谢文君在海潭市人生地不熟,无法办到这件事,难道是……钱雅?”   任烟生:“没错,正是她。钱雅曾多次被家暴,早就想将丈夫毒死了。在14号和15号这两天,梁诺很反常的和钱雅有过数次通话,谢文君也在这两天内与她联络频繁,这三个人应该是在商议着一件事情。梁诺、谢文君和钱雅想到了案发后我们会先查通话记录,所以决定由钱雅做中间人,把梁诺和谢文君的想法转达给对方,毕竟朋友与朋友的妻子偶尔通话没有问题,哥哥与弟媳打几次电话也说得过去。”   李洋:“嚯,所以我们查通话记录时没有发现问题,真够狡猾的,连这办法都想到了。”   毛浅禾:“任队,你的意思是……钱雅负责准备氰化钾,梁诺和谢文君中的一人负责投毒,再由梁诺开车将梁鹏的尸体运到月湖公园,由谢文君抛尸?”   任烟生点头,“我之前也陷入了误区,认为凶手一定是一个人,但这起案件,如果备毒、投毒,运尸的人都是一个人的话整条行动链很难完整。钱雅肯定没有参与投毒和运尸这两个环节,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备毒,然后把毒物交给谢文君或梁诺。至于她是如何把氰化钾送出去的,我现在也没有想明白。”   李洋将余下的饭几口吃干净,说道:“一个人帮着另一个人做他做不到的事情,这件事情完成后,两个人也成了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跑掉。谢文君一定是不干净的,只是我们目前还没有查到在此之前他与梁鹏到底发生了什么重大矛盾。其实在一开始我就没想明白,谢文君不远万里过来,只是为了参加一次朋友聚会吗?当天在场的人与他都不熟,按常理分析,他没必要过来,共同话题很少,聊什么?朋友聚会年年有、月月有,如果真的特别想过来玩,为什么在八月、九月来海潭市的那两次没有来参加聚会呢?”   文佳走过来,打了个呵欠,“线索越少越不好,我宁愿现在有一堆理不清的线索摆在我的面前,掐到头就能摸到尾。唉,别想了,思维进入倦怠期后,无论你怎么费力的想问题也想不出答案。我在外卖平台上订了一箱芒果,待会就送来了,大家一起吃。”   张哲很舒服地抻了个懒腰,说道:“佳姐,市局有规定,不让外卖小哥进楼里。把满满一箱水果搬上来很费力,我们还是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在不下楼的情况下把水果运上来吧。”   李洋捶了他一拳,笑言:“瞧把你懒的,我去搬,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文佳方才的话又将任烟生的思绪引到了几分钟前没有想清楚的问题上:如果钱雅也参与了这起案件,那么,她是如何躲过监控从房间离开,把氰化钾交给酒店外的人的呢?   思考中,任烟生不知不觉走到了窗台边。他停下,将窗户大开,向外望着,冬日的晚风带着凛冽的寒意毫不留情地刮在脸上,他关紧窗户,靠着窗沿继续思考。   放在李洋桌子上的一捆橡胶绳引起了他的注意,几乎是在一瞬间,任烟生想到了答案。   钱雅不需要离开房间就可以完成这件事。 第八章曲终人散   11月18日,早上5点30分,浮尸案发生后的第三天,任烟生、毛浅禾、李洋和技术大队的王利、小孙来到红日酒店。   监控探头的存在意义是为了监视人的行为,如果一条路始终没有人走,便也没有必要在此处安装监控了。红日酒店的后厨在北侧,旁边的甬道狭窄,甬道上常年堆放着十几大桶厨余垃圾,鱼腥味浓烈,路过的人掩口捂鼻,连厨房的工作人员也不大愿意靠近这里。   红日酒店的经理小跑着过来,“任队长,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吗?”   任烟生朝厨余垃圾指了一下,“韩经理,里面的垃圾是哪天放进去的?”   酒店经理:“我们的厨余垃圾每五天倒一次,有专人过来收。酒店的位置不好,在郊区,客人少,垃圾也少。上一次清理的时间是11月13号的早上。”   任烟生和侦查员、技术员在地上铺开几张塑料布,合力将几大桶厨余垃圾倒在塑料布上。“大家要着重留意绳子一类的物品,仔细翻一翻。这么早就把你们叫起来,辛苦各位了,查完后我请大家吃饭。”任烟生将手套递给几人后,也加入到搜寻物证的队伍中。   十分钟后,毛浅禾在一个鱼丸包装袋上找到了一团粘在一块的宽胶带,将胶带打开后,可见长度约为15米,胶带上沾有数枚非常清晰的指纹。   毛浅禾、李洋和技术员小孙继续在厨余垃圾中搜寻可疑物品。   任烟生和王利上楼,来到六楼的洗手间。在案发前,钱雅曾住在红日酒店的六楼。   窗台瓷砖上的胶带印痕还没有擦去。   王利:“你的思维太跳了,反向推理竟然能想到这里,在下实在是佩服。”   任烟生:“钱雅只要在14号的这天离开酒店大门一步,就会成为我们的重点怀疑对象,她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不会冒险走出门。厨余垃圾中的那团宽胶带上应该可以提取到谢文君和钱雅的指纹。胶带,容易得到。钱雅用胶带绑好掺有氰化钾的食物后,顺着六楼洗手间的窗户投下去,谢文君在楼下接住,取走有毒食物后,再将胶带扔进垃圾桶。”   王利:“只要我们晚来一步,这件重要物证就会和那些厨余垃圾一道被清理掉。”   任烟生:“这回我也可以松口气了,接下来只等技术室的鉴定报告了。我等你的好消息。”   上午8点,指纹的比对工作完成。   胶带上的29枚指纹中,有22枚属于钱雅,7枚属于谢文君。在六楼洗手间窗台上提取到的指纹全部属于钱雅。   宽胶带上的指纹无法充分指证钱雅和谢文君与浮尸案有关联,只能证明这次的侦查方向是正确的,目前,谢文君的作案动机依然没有确定,距离终点还有一段路要走。   收队后,任烟生请侦查员和技术员在市局附近的火锅店吃了顿热气腾腾的火锅驱赶寒意。菜上齐,牛奶、饮料满上,店里只有他们五个人,于是五人开始一边吃,一边讨论案情。   任烟生:“梁鹏被扔进后车厢的时候还没死,梁诺的后车厢里会有他的呕吐物,后车厢里应该能提取到梁鹏的dna和指纹,以及谢文君的指纹。谢文君当时躺在梁鹏的身边,不排除呕吐物蹭在身上的可能性。只要谢文君的作案动机一确定,我这面就可以制作《呈请搜查报告书》,交给罗支依程序报批,很快就能拿到《搜查证》,到时再对梁诺的后车厢和谢文君放在酒店的随身物品进行合理合规的搜查。”   毛浅禾:“掺有氰化钾的毒物有很大的概率已经被投毒的人处理掉了,只要其他的证据能够充分证明犯罪嫌疑人确实实施了犯罪行为,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条,就足以定罪。”   李洋:“证据分为直接证据和间接证据,掺毒的食物属于直接证据,可作为法院定案的依据。如果一起案件没有直接证据予以证明,但间接证据所证明的事实能够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条,也能起到证明的作用,只是多数无法判死刑,判为死缓的可能性比较大。”   王利:“梁诺没有孩子,钱雅也没有孩子,这三人中,只有谢文君是一名父亲。我不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随意指责,而是心平气和的说一说自己的看法。谢文君太操蛋了,无论多么恨一个人,想一想女儿也不该走上杀人的这条路,善恶一念间,只因为他的这股子怒火,女儿从此以后都要背上‘杀人犯之女’的这个遭人唾弃的骂名生活,他太自私了。”   11月18日,下午3点,正在云岗市做走访调查工作的洪见宁将电话打给任烟生,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将查到的好消息第一时间向任烟生做出了汇报。   经查,谢文君曾在今年的9月25日与被害人梁鹏有过一次非常激烈的打斗,谢文君的面部被梁鹏打伤,带伤回到云岗市,为了不让妻子和女儿担忧,在公司里住了三天。   向洪见宁提供这条关键信息的人是谢文君所在公司的保安许祥云。据许祥云所说,谢文君住在公司的这三天曾向其哭诉自己被好朋友骗走了20万。   谢筠今年读大三,准备参加研究生考试,海潭市师范大学的排名靠前,谢筠打算报考这所学校。女儿的成绩不错,但谢文君为了稳妥,还是想提前托关系打点一下,很快便想到了在海潭市人脉宽广的梁诺,于是联系了梁鹏,拜托他做中间人,请哥哥梁诺帮这个忙。   次日,梁鹏谎称哥哥已经答应了此事,让他把20万元打过来。谢文君丝毫没有怀疑,当天就把这笔钱转给了他,竟没有想到这次被梁鹏给耍了。   8月11日,谢文君来到海潭市与梁鹏理论,要他退回这20万,梁鹏让他宽限一个月。   9月25日,谢文君第二次来到海潭市,这次,梁鹏坚决否认有此事,反笑他记性不好。谢文君无凭无据,有理也说不清,在气急之下与梁鹏发生了肢体冲突,并撂下狠话,一年之内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毛浅禾喟叹道:“没有想到,在两个月后,谢文君果真让梁鹏为此事付出了代价……”   11月19日上午10点,两张《搜查证》顺利批下来,任烟生、毛浅禾、李洋和技术员王利、小孙分别对梁诺的后车厢、谢文君的随身物品进行了搜查和检材的提取。   梁诺没有做最后的抗争,在技术员提取物证的过程中就主动承认了在11月14日的晚上将梁鹏的尸体运至月湖公园的犯罪事实。   “小鹏是我的亲弟弟,我始终不能狠下心杀死他,可是这些年我真的恨他……”   上午11点,如家酒店,谢文君的房间。   谢文君的帽子、t恤、外套、裤子已经全部换过。侦查员在他的行李中进行了仔细的翻找,并没有从中找到14日的晚上他在聚会时穿的那些衣服。   “另一套衣物呢?”李洋问道。   谢文君:“扔了。”   李洋:“为什么扔?”   谢文君:“没有为什么,不喜欢穿了。”   李洋:“哪天扔的?扔到哪里了?”   谢文君:“不记得是哪天扔的,也忘了扔在哪里了。”   李洋在心里暗骂一句“fuck”,急得只能干瞪眼。   任烟生方才一直站在门边打量着谢文君,当晚后车厢中的情景似乎变成了几张彩色照片出现在他的眼前。   梁鹏在死前经历了呕吐、大小便失禁的过程,继而意识丧失,最终因呼吸麻痹而死亡,过程非常短。身旁躺着一个即将死去的人,谢文君因为惊恐和畏罪的的心理,会避开与梁鹏的面部直接接触,简言之,当时他的脚与梁鹏的脸在一侧。   “站在那,别动。”任烟生对谢文君说道。走过去,蹲下身将谢文君的两条鞋带解了下来,放进王利递来的物证提取袋中。“把鞋脱了。”任烟生拿来酒店的拖鞋,扔到他的面前。   谢文君的容色已有明显的变化,眼神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很快,他恢复镇定,佯装无异地配合,没有问,也不回答侦查员要他回答的问题。   梁诺和谢文君被侦查员分别带进两间审讯室。当天下午1点35分,技术室出具的四份鉴定报告送进任烟生的办公室。   经过比对,在后车厢中的右上角找到的一小块已经干涸的物质中提取到了被害人梁鹏的dna。后车厢的两侧提取到了属于谢文君的数枚清晰指纹。从谢文君的鞋带中、鞋面上均提取到了属于被害人梁鹏的dna。   两间审讯室里,梁诺和谢文君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供出了氰化钾由钱雅提供的犯罪事实。   共同犯罪既遂,主犯是核心人物,根据我国《刑法》第二十六条第一款的规定,组织、领导犯罪集团进行犯罪活动或者在共同犯罪中起主要作用的,是主犯,按照集团所犯的全部罪行处罚。即:除了对自己直接实施的具体犯罪及其结果承担刑事责任外,还要对集团成员按该集团犯罪计划所犯的全部罪行承担刑事责任。   根据《刑法》第二十七条第一款的规定,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或者辅助作用的,是从犯,应对自己参与的全部犯罪承担刑事责任,但是,根据《刑法》第二十七条第二款的规定,对于从犯应当从轻或减轻处罚。   毫无疑问,梁诺是从犯。   三人作案,属于犯罪集团。谢文君投毒,钱雅备毒,关于这二人谁是主犯,谁是从犯的问题,还无法立即有一个清晰的答案。钱雅为了不对集团犯罪计划所犯的全部罪行承担责任,存在将脏水泼在谢文君身上的可能性。   杀人行动确实是钱雅一手计划的,氰化钾也是她在一个月前备下的。而谢文君,在毒害梁鹏之前就料到一定会走到这一步,所以,11月13日、14日、15日这三天,他在每一次与钱雅通话的过程中都用手机进行了全程录音,以便能够在最后阶段毫无意外的由法院认定钱雅为主犯。   审讯室里,谢文君对负责主审的任烟生说道:“当时我因为太相信别人,所以被梁鹏算计了一次,这回不能再被他老婆算计了,在袭击别人之前,我要先留意自己的身旁有没有坑……”   任烟生和四名侦查员来到湖滨花园的住宅区,走到钱雅家的楼下,两名侦查员在二楼,一名侦查员在钱雅家的上一层,任烟生和毛浅禾敲开了钱雅家的安全门。   钱雅从警车上走下来,面无波澜,眼中无光,左手腕上戴着母亲送给她的翡翠手镯。手铐与手镯碰触的声音琳琅清脆,犹如作金石声,此情此景,却像一首挽歌般哀转凄凉。   2017年6月18日是钱雅出嫁的日子,母亲在她将上婚车之时,把这只翡翠手镯套在了她的手腕上,愿这翡翠能护佑她一生平安、一世幸福。   本次审讯工作由任烟生、毛浅禾和李洋负责,毛浅禾主审,任烟生副审,李洋记录。副审是审讯过程中的协助人员,在必要的时候主动参与审讯工作,适当弥补主审出现的疏漏,纠正偏差。毛浅禾虽然是一名刚入职不长时间的年轻侦查员,工作能力却明显的比其他新人强出太多,任烟生有意锻炼她的审讯能力,所以将此次主审的任务交给她来做。   例行的问题问完后,毛浅禾说道:“钱雅,你的杀人计划很周密,让一件看起来很简单的案子变得很复杂,如果我们没有倒着查当晚的监控录像,就不会查到姚奈的破绽。十几分钟的时间差,看起来很不起眼,却直接改写了故事的结局。你在我们对姚奈进行询问之前,已经给他打过了电话吧?在电话里,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钱雅:“我只告诉他不要让警方知道嫖娼的事,没说别的。”   毛浅禾:“姚奈和出台小姐开房的时候,你正在红日酒店,是如何知道他当晚的行踪的?”   钱雅鄙夷一笑,“姚奈和梁鹏一样,只要聚会就胡吃海喝,喝完了酒下半身就冲动,我根本不需要刻意的想就能知道姚奈在聚会结束后做了什么。他这个人又憨又蠢,做了对不起老婆的事,还害怕被老婆发现。梁鹏的死在他的预料之外,知道你们会去查他,非常慌,所以我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因为着急,他根本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不否认也曾心存侥幸,每一个凶手在作案后都会有这样的心理,在后来的担惊受怕中我慢慢的认命了。”   毛浅禾为了让钱雅如实供述在被害人死亡之前曾与梁诺关于杀人计划有过多次的电话联络的这一犯罪事实,问道:“你的目的是让姚奈的离开时间在梁诺之后,14日的晚上你没有去过门市房,是怎么知道梁诺的离开时间的?”   钱雅:“只有姚奈离开门市房的时间晚于梁诺,姚奈和梁诺交代的细节才有可能被你们相信,这是我和梁诺的计划,在杀死梁鹏后商议的。小吃一条街上没有安装监控,所以我让姚奈从那里走,以为你们不会将侦查重点放在这里,没有想到你们还是去查了。”   “至于谢文君,因为平时一直在云岗市生活,在海潭市没有车,虽然有时间投毒,但运尸困难,梁诺的嫌疑此时已经排除,你们即使怀疑谢文君也找不到指证他的直接证据。是我劝他在案发后留在海潭市一段时间的,这样做不容易引起你们的怀疑。”   毛浅禾:“谢文君和梁诺不同,对梁鹏的不满不是日积月累的,加之他平时不在海潭市生活,你与他只有过数面之缘,在这种情况下,你是如何说服他去投毒的?”   钱雅:“梁鹏欠了谢文君20万,我向谢文君承诺,只要他在宴席结束后,等到其他人都走了以后把掺有氰化钾的啤酒哄骗梁鹏喝下,就替梁鹏还了那20万。我对这个世界已经不再留恋,留着这些钱也没有用。云岗市的物价要比海潭市的高一些,谢文君家境困难,女儿需要花钱的地方也很多,那20万几乎是他家的全部积蓄。谢文君虽然犹豫过,但最终还是答应了。11月14日的早上,谢文君按照我的要求来到海潭市参加了聚会,假装不计前嫌的与梁鹏喝酒,陪他聊侃,等他放下警惕后,让他喝下了掺有氰化钾的啤酒。”   每一桩刑事案件的背后都有一个让人叹息的故事,故事由一行行文字拼凑而成,凶手与被害人之间发生的每一次矛盾都是这一行行文字中看起来最微不足道的一笔、一划。   两年前,45岁的梁鹏过腻了自由却孤单的日子,只想尽快找一个人每晚陪着他睡觉、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于是,在海潭市的相亲群里留下了虚构出来的“个人信息”。他相信,有哥哥梁诺的帮助,即便过不上富贵的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绰绰有余。   那一年,钱雅30岁,有房有车有积蓄,也有诗和远方,向往且期待婚姻生活,始终相信家庭是一切,顾家既是责任,也是义务,只是不愿意在彻底规划好未来之前草率结婚。   钱雅的母亲在海潭市的相亲群里看到了梁鹏留在群里的个人信息,对他的“个人情况”颇为满意,唯有一点让她略感介意:与女儿近20岁的年龄差。思虑过后,她考虑到女儿已经不再年轻,大一些也无妨,岁数大,会疼人,于是将电话打给了梁鹏,和他详细说了女儿的情况。   梁鹏听后,对钱雅的自身条件特别满意,有积蓄,正合他意,最主要的是,她小他很多,且容貌姣好,这让崇尚虚荣的他非常有成就感。所以,梁鹏很快向钱雅发送了好友申请。   大龄剩女,似乎不该再有挑拣的理由,钱雅不愿意再听母亲的唠叨,勉强与梁鹏聊天、硬着头皮和他见面。   梁鹏为了钓上这条鱼,在二人了解的过程中表现得尤为体贴、细心,钱雅对他的排斥感也随之慢慢减淡。   通过相亲而结识的男女不需要太多的感情基础,只要物质条件匹配、三观比较一致,便可以考虑下一步。随着二人相处的时日逐渐增多,钱雅渐渐忽视了从前最介意的年龄差,真的把梁鹏当作了另一半。   半年后,钱雅与梁鹏登记,6月18日举行了婚礼。   说一句谎话,很容易,却要用余生来圆这句谎言。时光将梁鹏贴在身上的遮羞布一条一条的揭下,赤身裸体的他在一夜间变了,变得暴躁粗鲁。他将这一切归咎于钱雅的“不旺夫”,随时随地对她恶语相加,争吵是家常便饭,梁诺曾多次对钱雅施以家暴。   婚姻是一场博弈,钱雅输得很惨。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她选择了接受现状,包容梁鹏。   钱雅将衣袖挽起,露出小臂上的淤青。淤青连成大片,与洁白的皮肤对比鲜明。在任烟生、毛浅禾和李洋的惊愕目光下,钱雅平静地说着,“或许是我思想保守吧,总认为离婚是一件特别丢人的事情,不仅丢自己的脸,也让父母在亲戚的面前抬不起头,所以从来没有动过离婚的念头。梁鹏一旦喝多了酒就打我,我躲进婚前买的房子里,他追过来继续打我,我也不能回娘家,只能默默忍受,谁让自己当年眼睛瞎呢?嫁给了这样的一个人。”   “在我们婚后的第二个月,梁鹏赌博输了两万块,为了还钱,他偷走了我的银行卡,密码是我的生日,他知道,用我赚的钱还了他欠的债,我是接到短信提醒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的。同年9月,梁鹏又一次逼我为他还债,五万,我拒绝了他,他打了我一顿,我没有妥协,他也没有强求。半个月后,一伙人闯进我们家,砸坏了家中物品,也打了他和我,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去银行取了五万块,又一次替他还了债。”   “前前后后,我一共为梁鹏还了五、六次债,最多的时候28万,最少的时候几千。婚前,我的积蓄有六位数,钱能让人挺起腰杆,我那时乐观积极。结婚的第二年,我的收入不仅没有增加,反而还欠了同事三万块,那两张欠条让我在公司里抬不起头,但我无法把这些事告诉娘家,只能一人承担,默默忍受。这也罢了,只要梁鹏能像结婚之前那样好好照顾我就好,可他还是让我失望了。一日日被他的冷言冷语磋磨,隔三差五的还要被他莫名其妙地打一顿,我从失望到绝望,没有办法解决,只能任由这种坏情绪在身体里发酵。”   “我是在结婚后的第五个月才知道梁诺也在为梁鹏还债的。他比我惨,在我公公的逼迫下养了这个巨婴十多年,为他买房、买车,一次次为他收拾烂摊子。梁鹏没有做生意的头脑,却偏要学人家做生意,做一次赔一次,每一次都由梁诺为他擦屁股。梁诺和胡娟本来可以过上大把花钱买快乐的日子,只因为我公公的几句话就要不断的为这个垃圾弟弟善后。”   “今年的国庆节,家庭聚会,我和梁诺喝得都比较多,酒后吐真言,其他人去客厅里打麻将的时候,梁诺忽然对我说‘有这个弟弟还不如没有,他活着还不如死了’,虽然是一句抱怨话,但他说得很认真,我也听进去了,也是在那一天,我做出了杀死梁鹏的决定……”   11月20日,上午9点,浮尸案成功告破。   钱雅被移送至青州看守所之前,对任烟生和毛浅禾说道:“我宁愿当时为了过上更好的物质生活而结婚,这样做至少在往后的生活中我能因为得到而感到快乐,只因为一个人对你好就嫁给他是最错误的决定,假如有一天他不再对你好,你将一无所有。二十几岁的时候常听人说婚姻可以改变一个女人,当时我不相信,结婚后我慢慢信了,我以为可以按照喜欢的方式过完这一生,没想到,到头来却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   一名被害人,三名嫌疑人。   一声“哥哥”,改变了兄弟二人的一生。   一组虚构出来的信息,将一个原本可以好好生活的人送上了不归路。   梁父和梁母坐在餐桌前,桌上放着六副碗筷,从前的团圆时光一去不复返…… 第一章枪响之后   孩子在成长,青年在老去,枯树倒下,幼苗生长,闲云潭影日悠悠,物转星移几度秋。   2020年,清明节,毛家来到云河墓园为毛琛和毛琒扫墓。   冬去春来,墓园里萧条尽扫,毛浅禾望着墓碑上大哥的照片,对父亲袒露了心声:“爸,你的小禾长大了,明道理,不会再沉湎于过去了。大哥24岁的时候已经很优秀了吧?我会像他一样勇敢坚强地活着,认认真真的开始过属于自己的新生活,先悦己,再爱人。这一程,在刚开始的时候我走得浑浑噩噩,是任队长将我从黑暗中拉出的,既然如今已从黑暗里走出,我也该剥离这依赖感了。”   父亲将她搂在怀里,“小禾,世上只有唯一一个毛琛,在你的心里无人能够替代他,在爸爸妈妈的心里也是这样的,我们只希望你能向前看,一直大步的向前走。”   疾风知劲草,路遥知马力,春光四月,由樱花牵引着,信步悠然,娉婷袅袅。小楼一夜听风雨,满城春色宫墙柳,八日后,武汉解封。街路两侧,数千名市民自发而来,手中的红条幅迎风傲然,送行的人们由衷说着“感谢”,一路送行,一生感激,失而复得,足以让经历过的人热泪盈眶。因为这些英雄的到来,疫情在较短的时间内得到了遏制,武汉在万物复苏之后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繁华。警车开道,铁骑护卫,烟花腾空,水门洗尘,每个城市以最高的礼遇接最忠义的逆行者们归家。   2020年的春天来得稍早,以至于到了四月中旬已有初夏的薄热感,办案区的一些年轻侦查员换上了清凉的夏装,正在闲聊日本东京今年受疫情的影响还能否顺利举办奥运会。任烟生将两颗胖大海泡在保温杯里,听着门外的他们闲聊调侃,一颗心渐渐老去,索性不过去凑这些年轻人的热闹了。   毛浅禾的打扮和几个月前来报到的那天一样,深栗色的长卷发、白色t恤,淡蓝色的运动裤、白色运动鞋,极具活力和朝气。不知为何,任烟生见此情景忽然想起了读书时期曾背过的一句诗词: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女人对成熟男人的吸引,外形姣好是一方面,只是所占比重不算大,更多的是性格、谈吐和处事的能力,以及观念上的契合。任烟生的目光时常会不经意的停留在毛浅禾的身上,那些个“忽然之间”,他没有想任何的事,只如静看一朵鲜花般独自处之,唯盼花无凋落时……   2020年4月6日晚上7点,闪电过后的雷声格外的响。陈大爷是住在远郊公园附近的退伍老兵,曾参加过辽沈战役和抗美援朝的第四、第五次战役,耳聪目明的他很快便听出了夹杂在雷声中的这两声异响,那是两声让人战栗的枪声。   4月20日清晨4点,一名老人带着家里的阿拉斯加犬来到远郊公园的树林里打太极拳,公园里人很少,老人便将犬只的牵引绳摘下来,允许它在树林附近自由奔跑。   在开始时,阿拉斯加犬只在老人的周围走着、嗅着,老人担心踢到它,便撵它去了别处。然而,这块地似乎深得它的喜欢,绕了几圈后又跑回来,继续闻来闻去,接着开始刨土,口里发出急促的哼唧声,老人只以为它在自娱自乐,便没去理会。直到半小时后,它将一具已经开始腐败的尸体从土里拉出,腥臭味迅速弥漫,越来越浓烈。   晨练老人报警后,血压飙升。   死者面颊青肿,眼球被挖掉,只留下两个惨不忍睹的血窟窿,一些皮肉组织还黏连着,血水干涸。面部布满了用锋锐刀具划下的19处“×”形创口,每一刀都划得很深,皮肉外翻,腐肉里沾着泥土,腥臭味混合着泥土的清香,引得虫蛆爬来爬去。   由于死者的面容被毁严重,已经无法辨出生前的模样,技术人员试图在外套中寻找可以证明其身份的物件,不过,一无所获。   任烟生掰开死者的右手,一颗脱落的门牙攥在手心。   王利和小孙合力将尸体翻过来,在死者身上的浅灰色外套上提取到五枚非常清晰的沾血指纹。她对任烟生说道:“近期雨水频繁,发现尸体的地方是树林,但是死者的鞋底非常干净,这里不是第一现场的可能性非常大。远郊公园是市民踏青的首选地点,在尸体被挖出之前有不少人来过埋尸地的附近,痕迹已经被完全破坏,无法从中找到可用的线索。”   小孙:“游客如果知道自己在几天前曾踩在一具尸体上游玩,估计会连做几宿噩梦。”   任烟生:“痕迹被破坏了没有关系,至少这次技术室第一时间拿到了凶手的dna和指纹,你们提取到的物证检材很全,我们的侦查效率会提高很多。”   王利将现场勘查箱收起来,笑说道:“你这个人,岁数大了,也会哄人了,说得人心里暖乎乎的,如果二十几岁的时候也这么温暖的话,追你的小姑娘一定能排起大长队。”   任烟生:“都有年轻气盛的时候,走向社会以后,为了生存,总要把棱角一点点磨平。”   王利:“道理虽如此,这过程还是很磨人的。等我闺女长大后,我希望她可以永远都不用为了赢得别人的喜欢而委屈自己,我愿意为她多存些钱,让她一直骄傲下去。”   两个人正说着,毛浅禾和李洋走到警戒带外。   王利拍拍毛浅禾的肩膀,提着勘查箱离开。   任烟生:“公园正门最近一个月的的监控录像调取到了吗?”   毛浅禾:“调取了一部分,缺少的那部分是4月6号晚上7点到7号早上8点的录像,两个探头在6号晚上7点被一个驾驶着一辆车牌号为海aed165的白色比亚迪f3的人用自制枪械射穿,次日早上修好后才开始正常使用。”   任烟生:“车辆是套牌?”   毛浅禾点头,“海aed165的车主是一名程序员,车是奥迪q5,车主在6号开车去了厦门,9号才回来,嫌疑人不知从哪里办了张假车牌挂在了自己的车上。”   任烟生:“看来是有准备作案。”   毛浅禾:“持枪人在距离公园正门很远的位置停下车后,走向斜对角的公交站牌,全程用雨伞遮挡面部和上半身,对准监控探头远距离射击,左手握枪,动作迅速,枪法非常准。”   李洋:“距离开枪人停车的位置大约5公里处的路面监控拍下了他的大致模样。是个男人,身穿一件深灰色雨衣,戴黑色的帽子和面罩,无法看清容貌。根据坐高估算,身高至少有1.80米。车内只有他一人,副驾驶的位置放着一个黑色双肩包。”   任烟生:“公园禁止机动车驶入,只能靠人力将尸体运进去,凶手运尸的时间极有可能就在探头被人为毁坏后,也就是6号晚上7点到7号早上8点的这段时间。”侧首,他对毛浅禾问道:“射出来的那发子弹找到了没有?”   毛浅禾:“拷贝完监控录像就沿路寻找了,还有12名派出所的同事和我们一起找,有可能出现子弹的地方全部找过了,但是没有找到,应该是被开枪的人第一时间拿走了。”   经过法医检验,死者为男性,身高1.83米,体重80公斤,年龄20-25岁,死亡时间在两个星期前,死亡方式为他杀,死亡原因是颅骨穿孔性骨折,致伤工具疑为一把八角锤。   划在脸上的“×”形创口均为死后的切创伤,死者在遇害前曾被暴力踢打过,左侧的第三根肋骨在被凶手数次踢打后断裂,除此之外,背部也被凶手刺入一刀,不过力道不重。   颈部是法医学尸体解剖的重点部位。高飞朝被害人的脖颈处指去,说道:“虎口扼痕,大多在被害人与凶手力量悬殊时出现。被害人的右侧颈部皮肤上留下了4个清晰扼痕,左侧有1个,根据扼痕的位置分布来看,凶手为左利手。被害人身长1.83米,体重80公斤,凶手的身高不会低于1.78米,且孔武有力。”   任烟生:“我有一个疑问。虎口扼痕未必只在正面站立时出现,如果这一处扼痕是在被害人已经被凶手打倒的时候形成的呢?这样一来,凶手也可以是一个身高1.7米的魁梧男子。”   高飞:“那我这样问你,如果你的一根肋骨被人用力踢断,你还能撑着跑多远?”   任烟生想起那些年在突击队接受训练的日日夜夜,回答道:“剧痛后不会很远。”   高飞:“踢断肋骨是凶手的最后一个动作,举刀刺向脊背才是第一个动作。踩踏无法导致整根肋骨完全断掉,只会产生胸壁血肿,所以被害人是在站立的时候被凶手反复踢打的,虎口扼痕也是在正面站立扼颈时出现。背部这道创口在被害人处于运动的状态下形成,他在奔跑,而凶手当时是站立的,也因此这一刀刺得并不深,只是皮外伤。”   任烟生对被害人生前的动作进行了还原。   被害人曾与凶手有过十分激烈的搏斗,并在搏斗的过程中将凶手的一颗门牙打落,凶手后来力气爆发,被害人自知不是其对手,便打算逃跑。刚要逃跑的时候被凶手举刀刺向脊背,由于应激反应,他停顿了一下,凶手趁机站到他的前面,左手扼颈,以至于被害人无力反抗,在此过程中,凶手将他的一根肋骨踢断。   高飞:“根据皮瓣特征推断,致伤工具是一把单刃刀。我对被害人身上的创口、创道和创角压迹进行了测量,目前可初步推断致伤工具是一把切肉刀,中下端有破口,在创口的周围形成了类似钝器伤的皮肤擦挫伤,简单点说,这把刀相对来说不太锋利。”   寻找尸源是紧要之事,否则后续的侦查工作将无法正常进行下去。当晚,市局刑警支队发布了寻尸启示,并向下级单位发送了《协查通报》。次日中午,一对两鬓斑白的夫妻在两名派出所民警的陪同下来到刑警支队认尸。   老夫妻的年纪还不到60岁。毛浅禾看着他们,仿佛又一次看到了六年前的父亲母亲,也是在六年前的那一天她才相信,原来人真的可以在一夜间愁白了头发……悲从心来,她从派出所民警的手中扶过这名憔悴的妇人,将老夫妻请到第二大队的办案区。   妇人的腿开始颤抖,下意识的抓住老伴的手,勉强前行。她的手里紧紧捏着两张照片,照片中的青年意气风发,相纸也因为这股突然增加的力气而出现了一道浅浅的折痕。   技术室的dna采集工作结束后,任烟生将两人请到办公室,为他们倒上了茶水,毛浅禾软语宽慰了好一阵。   等待的过程对于老夫妻来说是一种此生再也不愿体会的煎熬,两小时的时间,亦如在四季中徜徉了数十载,即便来警局之前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然而,此刻还是盼望着躺在法医室里的那具腐败尸体不是自己的孩子。妇人双手合十,手心里放着几天前从庙里求来的符纸,祈盼儿子平安健康,只要还活着,哪怕不认他们也无妨。   一滴泪顺着指缝落在符纸上。两小时后,dna比对完成,被害人为老夫妻的独子唐毅。   唐毅的母亲双手颤抖,此时已经无法握住技术大队送来的鉴定报告。她勉强用手捧着,使尽了全身力气,仿佛放在手心上的不是决定孩子生死的冰凉纸张,而是他幼年时期的小小身躯,那般的小心翼翼,生怕摔碎这块心中至宝。   已经支撑不住的她犹如一团棉花般倚靠老伴的身侧,“他爸,你看,幺儿回家了……”   毛浅禾转头将脸上的泪水擦去,没有哭出声来,唐毅回家了,大哥和二哥却永生永世都无法见到最爱他们的妹妹……任烟生此时就在她的身旁,很想揽她入怀,不过,最后,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唐毅的父亲唐国忠相对冷静一些,“任队长,能不能告诉我幺儿的尸体是在哪挖出来的?”   任烟生如实回答:“在远郊公园的树林里,是被一名晨练的老大爷发现的。”   唐国忠点点头,久久的沉默。良久,呢喃着,“咋埋在那里了……离家太远了……”   事主家属坚决要见尸体,任烟生和毛浅禾搀扶他们来到法医室。   唐毅的尸体躺在冰凉的解剖台上,被凶手踢断的那根肋骨已经被暂时固定回了原位,高飞用一条素白的棉布盖在被害人的脸上,尽全力的缓解事主家属的悲伤情绪。   颅骨被八角锤多次击打后形成了骨折线截断,头颅看起来犹如一颗被敲裂了壳的鸡蛋般惨兮。唐国忠在骨折处抚摸着,“幺儿啊,是爸爸错了,如果爸爸那晚不催着你和同事聚会,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是爸爸把你推到黄泉路上的……”   老父亲将白布掀开,望见儿子满脸的“×”形切创伤和那两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的那一刹那,他定住了,抬起的手在半空中举着,呆愣地站在原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许久,他“啊”的一声哀嚎,无力地跪坐在地上,用双手捂起脸,绝望痛哭着。   唐国忠哭嚎着捶打着法医室的墙壁,悲切无助,中年丧子,此生、此刻,再无依靠。他哭哑了嗓子,瘫软在墙下,苦求上苍,宁愿用余下的生命来换取孩子活着的机会,悲伤之时,过往的片段却接二连三的在脑海中出现。   孩子的一声啼哭,他成为了父亲,生命变得更有意义,往后余生,所有的辛苦全都值得。孩子的第一声“爸爸”,是他教的,第一勺饭,是他喂的,写下的第一个“人”字,是他握着他的小手写下的,初为人父,他始终愿意学着成为一名称职的父亲……二十三年,时间很长,却也不是那么长,孩子读小学了、念初中了、考大学了,仿佛在眨眼之间就长大了,将“人”字写得顺溜。他清楚的记得,在孩子遇害的前两天还曾对他说:“爸,我能赚钱了,以后,我养你和妈……”   “人”字再也无法顺利的书写下去。老父亲倚墙呢喃着,“幺儿,爸爸想你,在这世上的最后几分钟你一定很痛吧……”   唐毅的母亲刘凤荣从袋子里取出一件灰色毛衣,用颤抖不停的手盖在了儿子的身上。昨天傍晚,看到警方发布的寻尸启示后,她连夜为儿子赶制出了这件新衣,一针一线,将爱子心情缝在其中,一丝一缕,舍不去今生母子之情。   母亲对儿子说:“幺儿啊,要记住回家的路,常回来看看爸妈……” 第二章朋友圈里的遗言   根据事主家属提供的信息,唐毅在2020年4月6日晚上6点外出,当晚12点与家人失去联络,全家人苦寻无果后,在2020年4月7日晚上7点前往辖区派出所报案。   被害人的手机已经关机,无法进行定位追踪。随后,技术室出具了后续的dna鉴定报告。   经过比对,握在尸体右手中的牙齿不属于被害人。   在灰色外套上提取到的五枚沾有血迹的清晰指纹,与被害人的指纹比对不一致。与此同时,也没有在数据库中找到与该指纹相匹配的曾有过犯罪前科的人员。   21日下午3点,尸源确认后的第一次案情分析会在任烟生的办公室召开,与会者皆为第二大队的侦查员,法医室和技术室未出席,会议的时间很短,任烟生只拣要点进行说明。   牙齿是最重要的生物检材,凶手发现门牙掉落后会立即寻找,最终却没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被害人与凶手进行搏斗的地点很有可能在一处有草地且空旷的地方。   凶手具备一定的反侦察意识,孔武有力,枪法很准,且对枪支足够了解,有非常大的概率曾接受过长时间的专业训练,例如射击运动员、体力好的枪支玩家等从事此类工作的人,不能排除凶手是一名退伍兵、现役军人,或曾在公安的队伍中工作过的可能性。   雨衣,穿脱方便,容易清洗,面罩遮脸,凶手有备而来,案件的性质不会是激情杀人。被害人的钱包、手表、手机等贵重物品均被拿走,暂时还不能排除因财杀人的可能性。   由于凶手持有自制枪械,很可能会再次作案,对社会有极高的危险性,现阶段必须尽快找到此人。凶手的牙齿被打落,作案后会前往医院或牙科诊所进行牙齿修补。任烟生派出8名侦查员在本市的医院和牙科诊所展开大面积的询问排查工作,以民营的小诊所为排查重点,请牙科医生提供线索协助侦查,找出这名在4月6日至20日前来就诊且脸部青肿、身形魁梧的门牙掉落的患者。   案情分析会结束后,任烟生、毛浅禾、李洋来到事主家属的住处。   唐家的亲戚朋友正在客厅里帮着唐国忠、刘凤荣料理唐毅的后事。唐毅是家里的独生子,也是唐家这一辈中唯一的一个男孩,刘凤荣在36岁时才通过试管得到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原本是双胎,在妊娠19周的时候,因为一些不可控的因素只剩下了这一个孩子。唐毅降生后,唐家的所有长辈都对他尤其的珍视,他从小就很聪明,五岁时已能背熟乘法口诀,父母将改变现状的期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在多年后唐家会遭受这晴天霹雳,将家庭的希望生生震碎。   唐毅的家境普通,父母都是1路公交车的司机,为人本分,乐观善良,从未与人发生过矛盾。唐毅是茂云市理工大学的大四学生,生前在软件公司实习,月薪不高。   唐国忠带侦查员来到唐毅的房间,坐在儿子生前睡过的床上,依然不愿相信孩子已经离世的事实。   他将枕边的iphone8递给任烟生,“幺儿的手机有两部。一部是iphone8,就是我手上的这部,在工作时使用,存的都是同事的号码,登录的微信也是工作号。一部是iphone11,和朋友聊天时用,微信号里的好友有很多,丢的是这部手机。从幺儿失踪到现在,半个月了,我和他妈每隔几天就给这部手机充一回电,从没让它关机过,万一孩子往这个号打电话,我们也能接起来,他这次只是贪玩了,一定会回来的。”   手机轻而易举的打开了。唐父说,儿子很懒,懒到不愿意去揣摩别人的心思,两部手机都没有设置密码和指纹解锁。   手机打开后,任烟生查看了唐毅的通话记录、微信、短信、微博和qq等下载到手机里的社交、聊天软件。   记录显示,唐毅的最后一次通话在3月22日,电话打给一个名叫于皓宇的人,通话时间为42分钟。短信、微信和qq的聊天记录皆为最寻常不过的工作内容,并无异常。   毛浅禾从任烟生的手里接过这部iphone8,点开微信设置栏中的“切换账号”,根据唐国忠提供的密码,登陆了丢失的那部iphone11的微信账号,竟然在朋友圈里看到了“唐毅”在4月6日晚上12点发出的内容。   “再见,爸爸妈妈,儿子来不及尽孝了。”文末配有三根蜡烛。   毛浅禾:“任队,这条朋友圈肯定不是唐毅本人发的。我刚才看过了他在失踪前回复给同事和朋友的信息,从没使用过标点符号,也没有用表情的习惯,极有可能是凶手发出去的。”   任烟生认可她的推断,并查看了微信转账记录。   最后一次转账的时间是4月1日,在被害人失踪后,凶手并没有将账号里的3868元钱转出,仅仅发了一条朋友圈,如果案件的性质为财杀,凶手这样的行为十分不合逻辑。   唐毅的父母明知这条状态不可能是儿子发出的,然而,还是捧着手机看了许久。   在唐毅与父母失去联络的8个小时前,曾在微信上与一个人名叫陈涛的人有过较长时间的聊天。唐国忠证实,陈涛是儿子所在工作组的负责人,为人正直,憨厚善良,也是他在软件公司里的唯一一名好友。   两人最后两次的聊天内容如下。   陈涛:“如果去海底捞吃的话6个人500块钱肯定不够,你还没有正式工作,钱要省着点花,去福庄吧,菜码大,离单位也近,而且我有朋友在那间餐厅工作,可以拿到优惠价。”   唐毅:“也好,涛哥,那你帮我问问他,越快越好,等他那面确定后我就定包房。”   唐国忠:“幺儿的实习生活在四月底结束,五月份回学校准备毕业论文。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工作组的每一个人都对他很照顾,所以我建议幺儿在离开公司前请大家伙儿吃顿饭,虽然以后不是同事了,但还能继续做朋友。幺儿的性格太内向了,不善交际,总是闷头做事,硬着头皮答应了。聚会的地点在福庄,是陈涛帮他找的,省了300多块钱。”   任烟生:“当晚的聚会结束后,这六名同事中有没有人送唐毅回家?”   唐国忠:“幺儿是一个人离开福庄的,陈涛当时想送他,但是被他拒绝了,这些是他在电话里告诉我的。聚会刚结束的时候我给幺儿打过一个电话,那时我老伴突然胸口发闷,我想让他顺路带一盒药回来。”   任烟生:“您打电话的时候是几点钟?”   唐国忠:“9点多,不到10点。幺儿很孝顺,在电话里告诉我会马上回家的。老伴那晚做了好几个噩梦,醒一会儿,睡一会儿,我一直没睡,等幺儿回来,他不爱参加聚会,不会说场面上的话,怕尴尬,只在旮旯里喝酒,一喝多就吐,把他安顿下我才能睡着,结果等到11点他还没回来,电话也关机了。福庄的附近有好几家药房,那种药是最常见的药,很容易买到。我立即意识到事情不妙,赶紧把老伴叫醒,又给家里的亲戚打了电话,二十几个人出门找孩子,陈涛和他太太也去了,我们找了一天一宿,还是没有找到。”   任烟生:“唐毅离开福庄的时候,他的同事们还在不在?”   唐国忠:“幺儿在电话里对我说,他把同事都送走后才准备往家走。”   任烟生:“唐毅有没有一些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在两部手机里都存下了他们的号码。”   唐国忠:“幺儿不喜欢处理和同事之间的关系,总认为同事不可能成为真朋友,唯一一个既是幺儿的同事,又是他朋友的人只有陈涛了。幺儿的朋友都是在读书的时候交下的。”   任烟生:“唐先生,您回忆一下,唐毅在生前有没有与人发生过比较大的矛盾?”   唐国忠叹气说道:“幺儿长大了,只报喜,不报忧,怕我们担心,从来不和我们说他的烦心事,其实他不知道,我和他妈妈从始至终都是愿意和他一起分担这些忧愁的,哪怕幺儿八十岁了,也还是我们的崽,心里有苦怎么能不和我们说呢?”   说到此处,他抹了把眼泪,扶着沙发站起身,“任队长,我去给你们沏壶茶。”   根据事主家属提供的信息,在4月6日的晚上6点,唐毅是为了和同事聚会才出门的,然而,身为东道主的他却带着那部与好哥们保持联络的iphone11离开了家。任烟生推断,唐毅当晚离家还有一个目的,有一位好友要见。   毛浅禾通过地图软件查到了福庄的所在位置,距离发现尸体的远郊公园大约有10.2公里,步行需要2小时,驾车需要30分钟。   她将手机递给任烟生:“任队,刘凤荣在6号晚上9点突然胸闷,那时唐毅的聚会已近尾声,孝顺的他即便接下来要与这名好友小聚,也会先将药送回家后再外出。我认为唐毅在6号晚上与同事的聚会结束后,还没有来得及去买药就被凶手杀害了。”   李洋喟叹道:“许多时候,父母和孩子是有心灵感应的。”   任烟生点头,“发现腐尸的树林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凶手提前毁坏监控探头的目的是运尸并埋尸,唐毅的遇害地点就在福庄的附近。凶手在唐毅死后才拿出他的手机发送朋友圈,所以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在4月6日的晚上9点至12点之间。12点以后,凶手将唐毅的尸体转移到10.2公里外的远郊公园进行埋尸,过程中使用了交通工具。”   李洋:“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在聚会结束之后,不排除他所见的这位好友就是凶手的可能性。还有一种可能,凶手清楚被害人的行踪,提早等在了福庄附近,在被害人的同事们离开之后,趁机将其杀害。   唐毅朋友圈里的内容非常少,没有照片,只有几首分享的歌曲和两、三篇转载的文章。相比之下,qq空间中的内容则明显丰富了许多,不仅发出的“说说”多,空间里也放着数百张拍摄于不同时期的照片,以静物图和二人的合照居多,并且仅对自己可见。   毛浅禾留意到,在这百余张的双人合照中,有一名年轻女孩出现的频率非常高。   照片的拍摄时间集中在2018年6月至8月,女孩长相普通,但身材十分窈窕,打扮虽然追随着当下的时尚潮流,却也有自己的风格,卡其色的短款西装上夹了一枚小树形状的胸针,胸针上刻有“h·hope”,既俏皮可爱,又不失稳重。   任烟生起身接过唐国忠递过来的茶水。毛浅禾将手机屏幕朝向唐国忠,“唐先生,这名戴着粉色小树形状的胸针的女孩,您见过吗?”   唐国忠眯起眼睛看过去,说道:“是田雨,现在是一名医生,她是幺儿的初中同学,比幺儿大两届,读书期间他们的关系就不错,田雨结婚的时候他还过去捧场了呢。”   在这之后,他艰涩地笑了笑,“幺儿是老实人,从小就是好孩子,不知道是哪个丧尽天良的人杀了他。任队长,幺儿走了半个月了,我知道对你们来说破案挺困难,我们不强求,这段时间,我和老伴也一点点看开了,潮退后才能捡贝壳,凶手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   任烟生也是一名父亲,深知他此时此刻的心情。独子失踪半个月,老两口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腐尸重见天日后,连最后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老父亲已近六旬,一只脚迈进了棺材,dna的比对结果就如一只狠厉的鬼手般,取走了照亮老人前路的最后一根蜡烛。   他笃定应道:“唐先生,您放心,我们会尽全力侦办此案,告慰逝者。”   唐国忠将这部iphone8用盒子装好后,轻轻放在任烟生的手边,“任队长,这是幺儿留给我和他妈妈的最后一件物品了,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们,或许能为你们的案侦工作带来一些线索。幺儿失踪后的那几天,我和老伴每天都浑浑噩噩的,搂着这部手机入睡,好像出现了幻觉,躺在床上,似乎总能看到幺儿开门进屋的影子,尤其夜晚,隐约还能听见他的呼噜声,我们欣喜着打开他房间的门,又失望的关上了门。如今,幺儿的尸体被挖出来了,这是好事情,案件终于有人接手了,孩子也不用在地下挨虫子咬了,比十年后挖出来要好得多,破案有望。任队长,我们老两口总有一天会和幺儿在天上团聚,你们放心,在团聚之前,我们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等着凶手被绳之以法的那一天……”   阴云散去,晴空朗朗,毛浅禾从事主家属的住处离开后,不自觉的陷入悲伤之中。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如今这安稳的盛世是许多人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的,或许,在他与这个世界道别的前一秒钟还奢望着能有机会见到明天的太阳。至于土地里究竟埋葬了多少条无辜的生命,没有人清楚,如果那片黄土永远也不被推开,那些无辜惨死的亡灵就永远也等不到沉冤得雪的那一天。   mh370坠毁于南印度洋珀斯以西海域,无人走得进去,大哥和二哥在海底沉沉睡去,见不到太阳和繁花,也听不见家人的呼唤和清风吹过的声音,以水为伴,永世长眠…… 第三章借钱   唐毅的死亡时间在4月6日的晚上9点至12点之间。   侦查员调取了被害人丢失的那部手机的通话记录,查到被害人在聚会结束后只与父亲有过一次通话,并没有侦查员之前推测的“好友”联络过他。   除此之外,在最近的半个月内,与他有过联络的人按照时间的顺序分别为母亲、茂云市的两名室友、三名同系好友、辅导员和公司同事陈涛。   既然第一条线索已被查否,那便是第二种可能:凶手清楚被害人的行踪,从他进入福庄与同事聚餐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待在餐厅的附近,伺机行凶。   在案件的侦查过程中会出现众多的可能,每一条都会延伸出更多的调查方向。至于被害人在此之前是否见过凶手,尚未可知。   福庄的对面是一片长满野草的空地,野草有半米高,符合侦查员之前推测的被害人与凶手进行搏斗的场所的特征。餐厅的监控探头安装在正门偏右侧的位置,只能拍下陈涛和余下五名同事从正门走出的身影,并不能证实几人在走出正门后没有去过对面的空地。   凶手持有自制枪械,不排除会继续作案的可能性,对社会有很高的危险性,即便派出大量的警力抽干河水,也必须在短时间内找到这个人。   警方对被害人生前的六名同事进行了指纹的采集。   不过,经过比对,六人的嫌疑均可排除。   与被害人最熟悉的人如果已经没有了作案嫌疑,他提供的信息将是最有价值的。任烟生、毛浅禾和李洋前往软件公司,对唐毅的生前好友陈涛进行了询问,询问的地点在公司一楼的会议室。   陈涛出生在东北,魁梧、爽朗,在2009年的夏天来到海潭市工作,不仅在很短的时间内适应了南方的亚热带季风气候,也让身边的许多同事在不知不觉间学会了东北话。   说起唐毅,陈涛给出了很高的评价:“唐毅是个好小子,每年都有几个实习生来我们公司做事,他的业务能力是最强的,能看出来在学校没白念书,如果没有被人杀害,将来肯定能成大器。”   任烟生为了引导他回忆起更多的关于被害人的事情,特意按照事情发展的顺序从后向前提问题,“陈先生,在6号晚上的聚会结束后,你、唐毅,还有余下的五名同事一起向外走,唐毅有没有见过某一位你不认识的人?”   陈涛:“好像没有。散场的时候已经9点多了,我提议送他回家,但他说要去附近的药房给母亲买药,所以我们就在福庄的门口分开了。如果有,也是在我们分开后见的。”   任烟生:“你是唐毅在公司里的唯一好友,唐毅与其他的同事都不熟,所以聚会期间你和他应该是坐在一起的。喝过酒后,一些人的话会变得比之前多。6号的晚上,唐毅有没有在席间表达过对某个人的不满?”   陈涛:“没有,唐毅始终特别安静的听我们聊天,他不是一个会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人。”   任烟生:“唐毅在公司实习的这半年,人际关系怎么样?”   陈涛:“安静是大家对他的一致评价,因为安静,几乎没有得罪人的机会,大家还是蛮喜欢他的。唐毅的性子特别内向,只知道闷头做事情,好在很重义气,岁月还是为他留下了不少可以交心的朋友,他在上个月还收到了茂云市的同系好友从家乡寄过来的特产呢,多数都分给了我们,只留了一点给自己。”   任烟生:“唐毅有没有女朋友?或者关系比较暧昧的人?”   陈涛:“应该是没有吧,相处的这段时间,唐毅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不近女色的人,只专注于工作,和我们大家都不一样,公司里的人经常说可惜了他这张帅气的脸。”   任烟生将那名西装上夹着小树形状胸针的女生的照片放到她的面前,“你见没见过这名女孩?或者说,唐毅有没有对你提起过这个人?”   陈涛细看过照片后,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任烟生:“据你所知,唐毅除了家和公司以外,平时有没有经常去的场所?”   陈涛:“我觉得有,肯定有,只是不知道哪里是他最常去的,他没和我说过。他的爱好挺多的,轮滑、长跑、跆拳道、排球、吉他、书法、素描都很擅长,而且身体素质非常好,春节前夕公司聚餐,他将一位体重210斤的醉酒同事一路背回了家,中途没歇。”   任烟生:“在4月6号之前,唐毅有没有比较反常的行为?”   陈涛认真回忆着,半晌,回答道:“好像的确有比较反常的地方,当时我没在意。3月20号那天早上,他向我借过一回钱,五万,而且要现金,我正准备去对面的银行取款的时候,他又对我说暂时不需要了。大约过了两天,他对我说在外面找了份兼职,一个月能赚两千块钱。因为他接下来还要准备毕业论文,我就顺势劝说了他几句,让他先静心学习,答辩才是大事,我可以先帮他把钱垫上,没想到在这之后没多久他就遇害了。”   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任烟生从陈涛方才的这番话中提炼出三个关键词:借钱、现金、兼职,唐毅在3月20日急需一笔钱,在这个手机支付正在逐渐取代现金的年代,究竟是什么事使得他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只要现金,而不使用银行卡或者支付宝呢?   任烟生:“当时你有没有问唐毅为什么不愿意将钱打到银行卡里?”   陈涛:“我看他挺着急的,就什么都没问,他这个人很靠谱,既然开了口,肯定是遇上了难事,所以我直接准备去对面的银行取款了。”   任烟生:“最后这五万块钱是如何解决的?”   陈涛:“不了了之了。”   听到这里,一点疑惑从毛浅禾的脑中闪过,她站起身,“陈先生,我们需要搜集更多的关于被害人的信息,你可以带我们去办公区看一看吗?”   陈涛忙不迭的点头,“当然可以,三位请跟我来。”   唐毅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束鲜花,鲜花的周围散放着一些同事折给他的千纸鹤和金元宝,几张便利贴还留在桌上,上面写下了4月7号、8号和9号的待做事项。   桌面整洁,物品只有寥寥几件。电脑旁边放着一本记事簿,记事簿的前两页已经被撕掉,撕纸的人看起来很着急,边角留下了残留的纸页。毛浅禾打开台灯,将记事簿放在灯下,发现纸页上有浅浅的印痕,细看去,似乎是一个人的手机号码。   这正是她想拿到的物品,将记事簿放进物证袋里后,她朝任烟生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任烟生回以赞许笑容,毛浅禾的机灵、执着和勇敢总会将他的目光迅速的吸引过去。他对她的感觉很复杂,既有兄长对妹妹的宠溺,也有成年男子对佳人的爱慕,愿意在心里始终为她留有一个位置,却时常清楚她无法在这个位置永久的住下去。   陈涛:“公司里的人都知道唐毅是一个特别爱干净的人,他刚来我们这里实习的那段时间总是自愿打扫办公区,把地板擦得干干净净,几盆花也被他侍弄得非常好,前阵子水仙开花了,只可惜这个傻小子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了。”   唐毅的工作证还放在办公桌上,照片中的他英俊斯文,与世无争。任烟生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几帧画面,那是唐毅与凶手搏斗的情形,在开始时,唐毅是占上风的,然而最终还是被体力优于他的凶手残忍杀害,俊朗的面庞被划下了一刀又一刀……任烟生抬手拂去落在唐毅工作证照片上的灰尘,在心里说道:“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替你揪出杀害你的人。”   技术室对记事簿上的印痕进行了还原,是一个189开头的手机号码,号码归属地是海潭市。侦查员很快调取到了关于号码所有者的更多信息。   于皓宇,男,1993年出生,从事保险销售的工作。在3月22日曾与唐毅有过一次通话,通话时长为42分钟。   李洋用肩膀撞向毛浅禾,玩笑中有称赞,“小时候是不是没少看《名侦探柯南》?连这都能想到,这过目不忘的本事令鄙人深感羡慕,丫头,你天生就是做刑警的料。”   毛浅禾笑应道:“瞎猫碰上死耗子,点儿高。我刚才又猜了一下,于皓宇的主业是保险销售,副业是放高利贷,这回你想不想和我赌?赌一顿海底捞,500元起。”   李洋:“说说,啥依据?不说的话我就不赌。”   毛浅禾:“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我只问你赌还是不赌。”   文佳将转椅转向二人,“大马猴,你赌的话肯定输,别赌了,留着这钱买核桃,想补脑的话还是食补最靠谱。小禾这样说肯定有依据,我相信她的判断。”   经她这一激,李洋顿时来了兴致,“赌!”   洪见宁:“大马猴,你刚才说的话我们可都听见了,到时可别赖皮,海底捞,500元起。”   李洋:“谁赖谁王八。”   文佳爽朗笑着,杯中的肥宅快乐水也随之轻轻晃动,“你这爱面子的人,一旦被人怂恿就毫不犹豫的上钩,百分百赢不了的事儿也肯做,等着掏钱吧。”   几人方才的聊侃内容,任烟生在办公室里都听到了,唇边漾起一道十分好看的笑容。他将桌角的台历拿起来,今天是22号,两天后的日期被他用记号笔画上了稍大的圆圈,圆圈的下方标注着一行文字“24岁生日”,在她到来后,这个平凡的日子渐渐有了不平凡的意味。 第四章又添两名被害人   侦查员来到寿康保险公司,在一楼大厅里见到了正在视频聊天的于皓宇。   毛浅禾在稍远处打量着他。这是一个个子矮小的男人,目测不超过1.7米,瘦弱,皮肤黑黄,黑色的西装套在身上犹如一只大号的麻袋,甚至还可以再塞进去一个体型相当的人。在与客户视频聊天的过程中,于皓宇的腿抖来抖去,皮鞋发出细微的“嘎达”声,视线也在随着眼前路过的人的移动而变换着方向。   于皓宇很快就看到了站在对面身形高大的任烟生,以及任烟生身旁漂亮高挑的毛浅禾。   任烟生走过去,在他的旁边坐下,向他出示了警察证件。   于皓宇匆匆结束了与对方的聊天,笑容也随之消失。   任烟生将他的慌张看在眼里,从档案袋中拿出唐毅的生前照片,“这个人,见过没有?”   警察已经找上了门,于皓宇自知无法否认,很勉强地回答道:“认……认识,是唐毅。”   任烟生敛容问道:“说说,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于皓宇缩起腿,“他……管我借过钱,3月20号借的。”   任烟生:“钱是怎么借的?借了多少?利息是多少?你详细说说。”   于皓宇:“就……就是那么借的,五万块,他打了张欠条,我就把钱给他了,是现金,他坚决不想使用银行卡进行交易。我问他为什么。他只告诉我情况特殊。”   任烟生:“五万块钱,说借就借,你倒是很大方,我再问你一遍,要了多少利息?”   于皓宇:“没多少,就……就在35%左右。”   任烟生目光如炬,“是左还是右?你想在这里说?还是跟我回警局说?”   于皓宇只以为侦查员是为了高利贷的事情而来,轻瞥着任烟生的冷峻容色,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般颓丧地靠在椅背上,“借了五万,我见他急着用钱,而且还是名学生,对这种事应该是不懂的,所以就把利率提高了一些,百分之四十五,利息算下来的话是每天60多块钱。这是你情我愿的事,他可以拒绝的,可是他答应了,并且事后也还上了。”   从借款到遇害,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唐毅是学生,家境非常普通,竟然可以轻而易举的将7万多元还上。任烟生皱眉,问道:“还上了?他是怎么还的?”   于皓宇:“我也不清楚,他3月20号从我这里借的钱,22号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可不可以一次性连本带利的还清。这笔交易我不亏,所以就答应了他。没想到他22号的下午就把这些钱打到了我的卡上,一分都不少。不得不说,现在的一些大学生真有钱,把‘活在当下’这个词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在他们的眼里钱等于一盘菜,今天不吃,明天就馊了。”   由于目前我国刑法中并没有将单纯放高利贷的行为规定为犯罪,只有当放高利贷的人在收债的过程中使用的手段触犯刑法中规定的罪名才有可能构成犯罪,所以,警方即使过多介入于皓宇私放高利贷的事情也毫无意义。   任烟生:“民间借贷的利息通常以双方当事人的约定为准,但自然人之间的约定利息不得违反国家关于限制借款利率的规定。如果借贷双方约定的利率没有超过年利率24,出借人请求借款人按照约定的利率支付利息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如果借贷双方约定的利率超过了年利率36,超过部分的利息约定无效,此时借款人请求出借人返还已支付的超过年利率36部分的利息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你上回遇上了老实人,他没和你计较,是你的幸运,但你不可能以后也这样幸运,别想着钻法律法规的漏洞,常在河边走肯定会湿鞋。”   于皓宇委屈辩解:“任队长,我真没逼着唐毅这么做,他愿意这样,那我也没招啊。”   任烟生冷脸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希望你能记住这句话。于先生,每一个触犯法律的人都是从投机取巧开始的,等他幡然悔悟的那天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毋庸置疑。在任烟生和毛浅禾离开后,于皓宇依然没能从方才的惊瑟中回过神来,过了很久,他才慢慢明白原来这二人今天不是为了高利贷的事情而来的。   当天下午,侦查员详查了唐毅生前的银行卡交易记录。   经查,在3月22日之前,唐毅的银行卡没有大额的转账记录。但是,在3月22日的上午10点33分,一位名叫于沐桐的女士将8万元钱打到了唐毅的卡上,当日下午3点,唐毅将72500元钱转给了于皓宇。   毛浅禾:“于沐桐,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李洋:“户籍科的同事刚才调取了于沐桐的个人信息,女,1988年出生,海潭市人,家中除了父母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未婚,在省医院工作,是口腔科的一名医生。”   毛浅禾:“我想起来了,这个于沐桐曾在2019年被自媒体评为了‘海潭市最美医生’。”   李洋:“没错,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挂于医生的号都很难。”   就在这时,之前在做外围调查工作的洪见宁将电话打给任烟生。   “任队,牙医这面有消息了。春江路与富锦街交汇处的一家名为‘陶氏牙科诊所’的牙医提供了线索,在4月10号晚上诊所即将关门休息的时候,有一位戴着墨镜、黑色帽子和口罩、身高约1.85米、身形壮硕、左脸有淤青的男人进来补牙,掉的是一颗门牙。患者很急,要求立即补牙,并且给出了高于补牙价格近一倍的治疗费用,当晚牙医为他进行了牙齿的修补。牙科诊所内没有安装监控,无法拍下补牙患者的模样。但是牙医记住了患者的许多特征,墨镜是playboy的,且全程戴着、25-28岁、门牙下方的四颗牙齿有黑斑、左利手、左手有一块指甲盖大的疤、右手戴有一枚银色雕花的尾戒、有口音,似乎是茂云口音。”   在毫无线索的阶段,这无疑是最好的消息,记住凶手的特征就意味着距离凶手又近了一步。任烟生:“辛苦了宁哥,你和佳佳先归队,待会儿大家把查到的信息进行一下汇总。”   然而,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   就在第二大队准备按照目前掌握的线索追查下去的时候,临洋小区发生了两起命案,而其中的一名被害人正是在数天前将8万元钱转给唐毅的于沐桐。   这次市局110指挥报案中心直接将警情分派到了市局刑警支队,这种情况非常少见,支队长罗德和二队队长任烟生也意识到了案件的严重性。   救护车、警车、法医勘查车先后到达临洋小区,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集齐了“三大天王”,警戒带外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多,议论声阵阵。几名住在四、五楼的住户在客厅里支起了望远镜,饶有兴味地看着对面楼里进进出出的民警,仿佛正在观看一场没有经过剪辑的电影。   围观群众甲:“真晦气,前几天刚从树林里挖出一具尸体,今天又有俩姑娘被人杀死在屋子里,听说其中的一个姑娘连眼睛都没合上,死死地盯着天花板。”   围观群众乙:“被杀死的那两个姑娘,有一个好像不是咱小区的住户,我天天在小区里遛弯,反正没见过。”   围观居民丙:“凶手开了一枪,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有人在楼道里放二踢脚呢,还想着这人怎么这么缺德,后来是一个老民警发现这声音不对劲的。咱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个不对劲儿,只听老民警说枪声的波段和二踢脚不一样,在密闭空间内的回音特别大。”   任烟生的高个子在一行人中非常显眼,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小黄一眼就看到了他。   小黄为他将警戒带上拉后,一边带他前往中心现场,一边将发现尸体的经过对他进行了汇报,“任队,死者一共两名,都是女性,住在三楼,家里的两条狗也被杀死了。房门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凶手作案后也没有关门。报案人是住在七楼的刘大爷,遛弯回来后看到了三楼房内的情形,立即报警。刘大爷是退休民警,发现三楼屋内的异常后就守在门外,阻止看热闹的邻居进入,也因此现场才没有被破坏。凶手用枪对死者房门外的监控探头进行了射击,探头直接被射穿了,我们没有在现场找到射出的这发子弹。临洋小区在1995年建成,即将拆迁,没有安装监控,小区内老年人占多数。有目击者看到了在案发前停在小区门前的一辆牌照为海ame250的可疑车辆,是一辆白色的比亚迪f3,后备箱处有几滴血迹。”   任烟生:“比亚迪f3在门口停了多长时间?”   小黄:“不清楚,是个遛鸟的大爷发现的,他看了一眼就走了,是在事后才对我们说的。”   任烟生点头,“辛苦了,死者的身份确认了吗?”   小黄:“在现场找到了两名死者的身份证。客厅里的是租房户牟晴。卧室里的是省医院口腔科医生于沐桐,因其容貌精致,曾被自媒体评为‘海潭市最美医生’,许多患者慕名而来。确认完身份后就联络了事主家属,电话是半小时前打的,于沐桐的家属应该快到了。牟晴的家人平时都在邻省生活,不能立即到达,男朋友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第五章背着尸体去杀人   照旧,侦查员在外围展开调查,毛浅禾和李洋负责被害人牟晴的走访调查工作,另一名被害人于沐桐的走访调查工作由洪见宁和文佳负责。中心现场的被害人共有两名,这次的工作量要比以往的大一些,任烟生将还在休假的侦查员张哲和小涛也叫了回来。   任烟生:“凶手没有破坏门锁就走进房里,有可能与死者相熟,也有可能化装成了送水工或维修工、物业的工作人员,还有一种可能,被害人听到枪声后打开门察看,凶手趁机进入屋内行凶。牟晴和于沐桐的尸体虽然在同一个屋子里被发现,却不意味着在此之前二人是认识的,所以接下来大家要仔细去查这两个人的社会关系,房东、邻居、同事、事主家属都要问到,如果牟晴和于沐桐生前相熟,再查这两个人是否曾经因为某一件事而与同一个人发生过大的矛盾。”   毛浅禾:“任队,交警大队的刘姐刚才发来了消息,车牌号为海ame250的车是一辆nissan劲客,车主在铁路工作,今天早上6点下夜班,现在还在家里睡觉。凶手这次又是套牌作案,加上这次中心现场外的监控探头又被凶手持枪射穿,新发案件与唐毅案是否可以串并案侦查?”   任烟生:“现在还早了点,线索和物证都不够全。”   技术人员和法医依序进入中心现场。   现场有非常明显的打斗痕迹,一把刀刃处沾有血迹的菜刀被丢在客厅的地板上,阳台上盛有多肉植物的花架被撞翻,花土倾倒,几只饮料瓶全部倒在了地上。   现场中数十枚沾有血迹的长方形痕迹极为显眼,痕迹主要集中在客厅和卧室中间的位置,凶手曾在此处反复走动。客厅的收纳柜被打开,里面只剩下六个放有项链、戒指、手表的空首饰盒。喷溅血迹随处可见,溅出的一部分鲜血落在了放在切菜板上的猪肉上,人血混合着猪血,使整块猪肉看起来比之前的更加新鲜。   倒在客厅里的被害人是牟晴,也是这里的租房户,身穿一条睡裙仰躺在地,双目圆睁,怨气深重,颈部被割开,喷溅出的血迹迅速在地板上形成血泊,将裙身浸染,也浸湿了卧在身侧的两条宠物狗的毛发。德牧犬的一条前腿被斩断,呲着牙齿,保留着死前的搏击状,斗牛犬的头被劈开,小爪搭在主人的手臂上,两个毛孩子面对凶手即将落下的屠刀,依然选择勇敢地护住主人,不惧不退,不离半步。   被害人于沐桐在卧室里倚墙而坐,耷拉着头,上身赤裸,拳头半握,胯部以上的皮肤被锐器划满了“×”形创口,创口很大,密密麻麻,皮肉外翻,血液如同涓流的小溪般将下身的运动裤染得红透透的。运动裤的口袋里放有一只暗红色的女士钱包,里面只剩下一张身份证、工作证和几张银行卡,原本放有纸钞的位置,此时除了一张创口贴外再无他物。   卧室里,尸体对面的书架有明显的翻动痕迹,物品凌乱,几本保险方面的书籍被粗暴地丢在地上,果汁被打翻后滴落在书本上,纸页还没有完全干透。   不存在完美的犯罪,只有没有被发现的线索,犯罪者,必留痕。在刑事案件中,凶手会将某一种东西带进中心现场,也会将某一样东西带离中心现场。王利在于沐桐的右手指甲里、死去的德牧犬的指甲中都提取到了皮肤组织。   任烟生:“这些沾有血迹的四四方方的痕迹是什么?他穿了一双方形的鞋子进来杀人?”   王利:“凶手为了不让我们根据足迹推断他的信息,在作案前将厚质的硫化橡胶贴在了鞋底上。贴橡胶要比穿鞋套管用,血迹浸透鞋套后,足迹会留在现场,反而使纹路变得清晰,贴了橡胶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任烟生:“妈的,这损招都想得到。”   王利:“血迹一旦沾到某样物体上,几乎是不可能彻底清洗掉的,凶手很狡猾,但还是一不留神将一级生物检材留在了现场,也将死者的血带离了现场。”   技术员小孙正准备对菜刀上的指纹和血迹进行提取。王利提醒道:“现场有打斗痕迹,客厅的血迹中可能混入了凶手的血,提取的时候不要在同一处进行,要注意多提取几份血样。”   小孙是个性子直率的姑娘,和王利的性子比较像。此时她一边对物证痕迹进行位置固定,一边恨恨地骂着,“什么仇什么怨?要对两个年轻的姑娘痛下杀手,连宠物狗也不放过,奶奶个腿儿的,这种人即使不杀人也会成为社会毒瘤,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法医高飞和助手在技术人员离开后进入现场。   初步的尸检工作结束后,高飞将问题抛给任烟生,“来,我亲爱的任大队长,现在给你出一道考试题,你认为这起命案的侦查方向是什么?”   任烟生:“屋内有被翻找过的痕迹,所有的首饰盒都是空的,看起来像财杀。”   高飞摇摇指头,“那我问你,你会背着一具尸体去别人家里偷东西吗?”   任烟生:“你的意思是牟晴和于沐桐原本没有在同一地点遇害,凶手将其中的一人杀害后,将尸体带到了另一名被害人的住处,继而将另一人杀害?”   高飞:“没错,于沐桐是先遇害的。在我进入现场后就觉得她的坐姿很奇怪,很僵硬,身体非常不自然的向一侧倾斜,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压力刻意压出的这种姿势。尸僵在人死后的1-4个小时才开始形成,从下颌和颈部开始,6-12个小时才扩散至全身,于沐桐的全身关节已经掰不动了,死亡时间不会少于6小时。而另一名死者牟晴,四肢还是容易弯曲的,死亡时间在一小时内。至于于沐桐为什么会保持这样的姿势,我的推测是:她在死后的一小时内被凶手装进了行李箱里,在6小时后才被运到牟晴的住处。”   任烟生:“凶手带着于沐桐的尸体来杀牟晴?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高飞:“我也不清楚,或许你可以问一问前一名被害人唐毅。于沐桐的死亡原因和唐毅的相同,颅骨穿孔性骨折,致伤工具疑为一把八角锤,尸体上同样有很多切创伤,也出现了虎口扼痕。不同的地方有两处。第一处,唐毅脸部的那些‘×’形切创伤都为死后伤,而于沐桐上肢的这些切创伤都是在她还有意识的时候被一刀一刀划下的,凶手的手段残忍至极。第二处,唐毅颈上的扼痕是凶手用左手扼颈时造成的,而于沐桐的身上的切创伤也是由左利手造成的。”   任烟生:“那不是一样吗?都用了左手。”   高飞:“其实一点都不同。唐毅身高体壮,与凶手力气相当,想控制住他就要使上力气,这时候只能使用惯用的那只手,也就是左手。于沐桐则不一样,她是个女人,就算力气再大也大不过一个身高体壮的男人,并且在遇害前已经受到了极度惊吓,此时无论用哪只手都能控制住她。凶手用了那只不大习惯去用的右手扼住了被害人的脖颈,用另一只手划下这些‘×’形切创伤,我认为凶手在这个过程中使用了伪饰,故意让我们的调查方向偏移。”   任烟生忍不住骂了声“fuck!”   高飞:“和于沐桐相比,牟晴在死前没有受太多的罪,颈动脉被割破,因失血过多而死亡,没有太长时间的挣扎。还有,两名被害人在死前都没有被性侵过。”   任烟生:“就如你所说,凶手不会带着一具尸体千里迢迢的过来因财而杀人,取走贵重物品只是在故布疑阵,收纳盒在客厅,位置显眼,凶手很容易看到。至于房间内是否还有其他的贵重物品丢失,暂时还不得而知,需要等事主家属或被害人的男友过来确认。一个现场、两名同性被害人、一个凶手,情杀的可能性不太大,但目前还不能完全排除。”   高飞:“一部分死于情杀或仇杀的被害人,尸体上的创口会比财杀、激情杀人的多,一些心理扭曲的凶手会对其进行反复的折磨,以获得内心的安慰和满足。我的观点仅代表个人,凶手将两具尸体放在同一个屋子里,似乎正在进行他的某种变态计划,比如信奉撒旦、相信‘世界末日’之说,杀人凶手极少有不变态的,但这么变态的凶手还是非常罕见的。”   任烟生愤恨骂道:“妈的,就算掘地三尺我也要把这畜生挖出来!送他去地狱。”   在这之后,任烟生脱下身上的外套,用高飞递来的矿泉水沾湿,为这两只因为忠心护主而被残忍杀害的毛孩子擦去了身上的血迹。德牧的眼睛半睁着,眼里充满了不舍得,它拼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努力朝主人的方向看着,任烟生抬起手,轻轻替它合上了眼睛,“好孩子,牟晴也不舍得和你分开,下一世,愿你们早些遇见。”   高飞联络了宠物殡葬馆,准备将毛孩子的尸体送去火化。“宠物的寿命太短了,从把它接回家的那一刻起,它的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我们有朋友、家人和伴侣,会工作、聚会、旅行,无法把全部的爱都给它们,而它们却用了半生的时间等我们回家。小诺和我都很喜欢小动物,但我始终没有勇气接一个小生命回家,虽然是法医,但也害怕分别的那一天的到来,也许未曾得到过就不会心痛,我能远远看着它们自由奔跑,也很好。”   两名法医助手将牟晴和于沐桐的尸体装进运尸袋中。   宠物殡葬馆的工作人员到达后,将斗牛犬的尸体放进袋子里。由于德牧的体型肥硕,工作人员瘦小,尝试多次也没能将它抱起来,加之楼内没有安装电梯,于是,工作人员提出了用拉杆车将它拽下楼的想法。   任烟生拒绝了他的提议,将德牧背在身上,走在最后,亲手将毛孩子送上了宠物殡葬车。众生皆平等,万物皆有灵,一生被宠爱,在最后也要体面的离开这个世界。   第一次现场勘查和初步的尸检工作已经结束,任烟生和几名侦查员回到现场时,被害人牟晴的男友孙爽也刚赶到小区,被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小黄带了过来。   孙爽戴好一次性帽子、口罩和鞋套后,强忍悲痛配合警方对屋内的物品进行了检查。   在阳台的花架旁边,他停下脚步,“牟晴的u盘不见了,是一个橙色的u盘。她平时喜欢在阳台上网,每次用完u盘后都会放在窗沿上,没有将它揣进兜里或者随手丢在别处的习惯,肯定是被凶手带走了。”   任烟生:“u盘里有哪些内容,你知道吗?”   孙爽:“我只知道里面有很多电话录音,牟晴是保险销售,个别客户在退保的时候想占点小便宜,会想法设法的讹业务员一笔,牟晴为了留下证据,特意买了u盘。”   任烟生:“你平时是偶尔过来住几天?还是经常住在这里?”   孙爽:“我平时和爸妈一起住,这间房是牟晴租的,我每周会过来陪她一、两天。”   任烟生为了避免吓到他,用手掌将于沐桐的尸体照遮住了半边,只留下面部,“她叫于沐桐,尸体和你的女友牟晴出现在同一个屋子里,在此之前你有没有听牟晴提起说这个人?”   于沐桐的面部呈青白色,但不算可怖,脸上的妆还没有卸去,与寻常人并没有过于明显的分别。孙爽听到“尸体”这两个字后,勉强朝照片看了两眼,“我是从事服务行业的,每天要接触很多人,不太确定有没有见过她,但是我能确定牟晴肯定没有和我提过这个人,她的社交圈非常简单,有几个朋友我是清楚的,牟晴百分百不认识这个姑娘。”   说完,孙爽疑惑不解,“两个不认识的人为什么会死在一处?牟晴是不是被这个叫于沐桐的女孩杀死的?”   任烟生无法为他解释过多,只道:“于沐桐是在牟晴之前遇害的。” 第六章串并案侦查   4月23日上午8点,刑警支队召开紧急会议,局长、支队长、副支队长、技术室、法医室以及第二大队的全体侦查员都参与了此次会议,气氛压抑。   会议由支队长罗德主持,局长李建国第一个发言。李局先鼓舞了大家的士气,对第二大队前期的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着重表扬了任烟生和毛浅禾,而后提出了三案必破的要求。   李局义正言辞:“我先说唐毅案,寻尸启示的发出不仅仅是为了借助群众的力量寻找关于这具地下腐尸的线索,也意味着从这一刻起警队将侦破命案的帷幕彻底拉开了,这是我们对党和人民的承诺,希望在座的每一位都能意识到肩上责任的重大。”   “凶手持有自制枪械,远距离射击,且枪法相当准,有多危险在座的各位已经很清楚,案子一日不破,全市人民都人心惶惶。任队长,你做过多年的特警,曾多次参与处置严重暴力性犯罪事件和骚乱事件,经验丰富,有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凶手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心理也与正常人不一样,我希望你能提前做好安排部署,做好对峙的那天一定会到来的准备,到时不要让凶手打个措手不及。”   “最后我再说于沐桐案。被害人是一名网红医生,至于她生前的水平如何我先不做评价。从昨天晚上6点开始,到我来这里开会的一分钟前,办公室的电话都快被热心网友打爆了,何时能破案是每一个打进电话的人最关心的问题。现在的年轻人关注的那些‘网红’、‘网绿’、‘网蓝’,说句心里话,我认为大多数是很肤浅的,借用网友的一句话‘nozuonodie’,这些人在公司的包装下为了博关注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案子一发我们还不得不重视,舆论有时也是一把双刃剑,能让事态转好,也能让当事人淹没在口水中,我们每天被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双眼睛盯着,如果案件没能在短时间内侦破,丢的不仅仅是第二大队的脸,连我都会被人指着骂‘废物’,希望在座的每一位都能抓住这黄金72小时,其他的话我就不说了,你们心里也有数,老罗,你讲讲吧。”   支队长罗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案子既然已经来了,唯有全力侦查才能告慰逝者,李局说得在理,大家要牢记李局方才讲的这番话。连发三起命案,不仅你们有压力,我也有,有压力是好事,压力是动力,我们能提高办案效率。第二大队的破案率在刑警支队很靠前,我对大家很有信心。王利、高飞,你们现在把牟晴案和于沐桐案的鉴定结果说一下。”   放在王利桌上的鉴定报告有两份。   她将现场图在幻灯机里播放了一遍后,对本次的现场勘查情况作出汇报:“由于凶手在作案前将厚质的硫化橡胶贴在了鞋底,本次勘查没有提取到有效足迹。经过技术室鉴定的物证检材一共有两份。经过比对,于沐桐指甲中的皮肤组织不属于被害人本人,dna与唐毅案中牙齿的dna比对完全一致,应该就是凶手留下的,我们用孙爽的dna与这份dna做了比对,目前孙爽的作案嫌疑可以完全排除。”   “于沐桐在被凶手彻底控制住之前曾试图反抗,用指甲抓伤了被害人的手臂,这会是二队锁定嫌疑人的一处重要标记,嫌疑人的手臂有伤,应该很显眼。”   “我们在中心现场的血迹中提取到了不属于被害人牟晴和于沐桐的血迹,有很大的概率是凶手的血。法医室鉴定于沐桐的死亡时间至少在牟晴死亡的六个小时前,所以这些血迹应该是在凶手举刀行凶的过程中被牟晴刺伤的。”   随后做工作汇报的是法医。   高飞:“于沐桐的死亡时间在4月22日上午9点,颅骨穿孔性骨折,致伤工具为八角锤。左手扼颈,上肢的38处‘×’形切创伤均为生前伤,凶手先划下这些创口,再用八角锤猛击被害人的头颅,直至其死亡。尸斑大片融合,多集中于背部和颈后部,发现尸体的地方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被害人死后曾平躺于某一处,在死后的一小时内被凶手装入了箱子里。”   “牟晴的死亡时间在4月22日傍晚5点,颈动脉被割破,失血性休克死亡。通过对整个创道和创角压迹的测量,推断致伤工具为一把刀刃中下端有破口的切肉刀,刃长17厘米,刀尖角度约为60度,根据被害人创口的皮瓣特征分析,这把切肉刀也在唐毅、于沐桐的脸上、上肢各划下了多处‘×’切创伤。”   “经过法医室多次的检查和分析,目前可以确定凶手为左利手。凶手非常狡猾,为了扰乱我们的视线,在于沐桐的上肢划下‘×’形创口的过程中故意使用了伪饰,尸体上的切创伤都是由用不习惯的右手造成的。”   “两名被害人都没有被性侵过。”   支队长罗德:“王利、高飞做事很有效率,辛苦了。变态杀人案的凶手往往不图财,只求快感,在被害人的选择上有一定的特征。变态杀人案的被害人性别相同,遇害原因大多与性有关,或被性侵过,或尸体上出现了凶手遗留的**,两名女性被害人不符合以上特征。变态杀人案的凶手在杀戮后会有一段时间的休眠期和幻想强化期,结束后会再次进行杀戮,再循环,牟晴和于沐桐的死亡时间间隔很短,只有8个小时,凶手的休眠期和幻想强化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并不符合连环案凶手的行为逻辑。”   “唐毅被敲头、于沐桐也被敲头,凶手的作案手法基本一致,没有改良的趋势,似乎急于不露破绽的完成他的杀人计划,这也不符合变态杀人者随机杀人的亢奋心理。所以,凶手绝不是随机作案,而是早就盯上了这三名被害人,唐毅、牟晴、于沐桐极有可能曾经因为某件事,或者某一个人而产生了特殊的关联,继而激怒凶手,大肆屠杀。与三名被害人都有关联的这个交点就是案件的突破口。任队长,现在说说你们的调查结果。”   任烟生的笔记纸上写满了文字,“通过二队侦查员的走访调查,目前可以确定被害人牟晴和于沐桐在此之前是不认识的。牟晴是鸿腾保险公司的一名业务员,在去年9月入职,业务能力很强,人品端正,平时独居,作息规律,人际关系和谐,房东、邻居、同事都给予了她很高的评价。被害人学历较低,经济水平较差,曾做过发单员、宾馆前台、淘宝客服,也开过微店,在职期间没有与人发生过矛盾。我们查过了被害人的微信朋友圈,清一色的自拍照,暂时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   “于沐桐平时与家人住在一起,遇害当天在休假,事主家属称4月22日的上午8点于沐桐原本是下楼扔垃圾的,结果直到9点多钟还没回家,也没有带手机,家属也没有出去找人,直到案发后我们上门家属才知道女儿遇害的消息。我们初步推测凶手趁被害人下楼扔垃圾的时候将其带走,不能排除在这之前两人见过面的可能性。被害人所住的小区装有监控,但是没有拍下凶手将其掳走的影像,凶手应该是进小区踩过点的。   “于沐桐在2016年入职,2019年以前工作还算认真,自从2019年8月被自媒体评为‘海潭市最美女医生’后就变了,随着慕名而来的患者越来越多,在众人的夸捧声中,她不再将工作放在首位,而是时常想着如何才能更漂亮一些。在最近的一年时间里,被害人因为工作上的失误与医院的同事和领导多次发生矛盾,从2020年年初到现在,已经发生过三起医患纠纷,最后都是副院长出面协调解决的。于沐桐的热度在去年11月降了下来。”   支队长罗德:“牟晴门外的监控探头在被凶手毁坏之前拍下的门外影像都调取出来了吗?是否拍下了凶手的样子?”   任烟生:“由于凶手当时没有正对监控探头开枪,而是藏在了楼体扶手的后面对准探头举枪射击,所以只能看到凶手身穿一件灰色雨衣,左手握枪,一枪击中。隔壁常年无人居住,事发时没有人看到凶手的样子。但是在凶手从现场离开、向楼下走的过程中,住在二楼和一楼的住户都通过门镜看到了凶手的大致样子,个高体壮,身高至少有1.85米、身穿灰色雨衣、背一个黑色的双肩包、提着一只黑色的行李箱,戴着帽子、墨镜和口罩,身手十分敏捷。”   支队长罗德:“凶手费尽力气将一具尸体搬到另一个现场,不仅为了杀害牟晴,还为了将两个互不认识的人硬凑在一起,你认为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任烟生:“凶手虽然很疯狂,但是并不鲁莽,且有确定的目标。高飞之前给了我一些提示,我在细想过后很认同他的想法,凶手是想完成自己设计的某种仪式,这个仪式与牟晴和于沐桐有关联,也可能只是间接的关联。”   支队长罗德:“唐毅在4月6日遇害,4月22日的上午于沐桐遇害,傍晚牟晴遇害,第一名被害人与第二名被害人的遇害时间相隔了16天,你怎么看?”   任烟生:“在开始时凶手有可能只想杀害唐毅一人,于沐桐和牟晴并不在他的计划中,4月6日以后,某件事或者某个人刺激到了凶手,巨大的外力作用迫使他又一次拿起屠刀。在凶手杀害于沐桐和牟晴之前,一定曾戴着帽子、墨镜和口罩多次前往省医院和二人的住所进行过踩点,4月6日至22日省医院和于沐桐所住小区的监控应该会拍下凶手的大致样子,可以以身高1.85米、体型壮硕、下排中间的四颗牙齿有黑斑、右手有疤且小拇指戴有雕花尾戒为筛查条件,到时我们会和视频大队合作,争取尽快筛出这个人。在北方,个子高大的人很常见,但是在南方,这么高的人在人群里还是非常显眼的。”   支队长罗德:“三起命案、三名被害人,在案件侦查的初期阶段,你的侧重点在哪里?”   任烟生:“三名被害人中,只有于沐桐在生前与人发生过矛盾,而且是多次矛盾,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值得深挖。凶手分尸、埋尸,大多为了掩盖最关键的证据,唐毅遇害后被埋在了少有人去的郊区公园,而不是和其他两名被害人一样被丢弃在现场,凶手不想让我们立即找到他。最重要的一点,于沐桐和唐毅在此之前是认识的,前者曾将8万元钱转账给后者。还有,三名被害人中,凶手明显对唐毅和于沐桐更为痛恨。所以,综合以上三点,我认为目前的案侦核心是查这两个人的社会关系,拔出萝卜带出泥。”   罗德点头。   任烟生:“对于处理尸体的地点的选择,大部分凶手都有明显的偏好,可能平时住在这里,也可能对这里很熟悉,不会将尸体随便埋在一处连自己都不熟悉的地方。凶手埋尸后,出于畏罪心理,会在一定时间内频繁前往埋尸地点,或在埋尸地的周围进行检查。凶手住在远郊公园附近的可能性非常大,只有这样,发生了意外情况后他才能迅速赶到埋尸地。”   支队长罗德:“远郊公园距离市区约10公里,附近没有办公场所,只有两个小区,一个是米兰国际城,另一个是尚湖翡翠湾,都是刚建成没多久的,住户还很少。人少,有利也有弊。利,阻碍少,蹲守和排查工作都相对容易做。弊,因为空间足够大,不排除凶手流窜进别人屋子的可能性。”   任烟生:“凶手在短时间内不会离开现住所,因为他的住所就是于沐桐案的中心现场,凶手会竭尽所能的守在这里。根据高飞刚才给出的鉴定报告,于沐桐在活着的时候上肢被凶手用使不习惯的右手划下了三十余处‘×’形切创伤,这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甚至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完成,从被害人指甲里提取到的皮肤组织提示她曾有过剧烈挣扎,只有在自己的家里,凶手才能将这件事做完,因为即使于沐桐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救她。”   支队长罗德:“可以,就照你说的去做吧,充分利用现有警力,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寥寥数语,换做旁人去听,或许会从中听出一些敷衍的意味,从而误认为这堂堂刑警支队长是个很不擅长拿主意的人,倒不如让贤。其实不然,罗德也是从中队侦查员做起的,稳扎稳打才熬到了今天的位置,无论是法医、技术人员还是侦查员,每一个人都清楚他的脾气,面对下属和晚辈,在命令和倾听之间,他习惯选择后者,这习惯保持了十数年。   在以上三起新发命案中,遗留在中心现场的物证检材认定同一,且被害人的创伤特征相同,经过局领导批准,唐毅案、牟晴案、于沐桐案目前可以串并案侦查。 第七章被拿走的相框   案件可以串并案侦查后,找到三名被害人的社会关系的相交点是现阶段侦查工作的重中之重。由于在唐毅案的侦查工作刚开始时于沐桐和牟晴还没有遇害,所以,这一次任烟生、毛浅禾和李洋再次来到事主家属的住处,对被害人生前的社会关系进行了补充询问。   有时,天堂与地狱只相隔一小步。中年丧子,唐毅的父母已经看不见生活的希望,在世的每一天都如同在地狱里苦苦挣扎,亲眼见到凶手落网是支撑着老夫妻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唐国忠打开门,原本黯淡的目光在望见侦查员的那一刹忽然亮了,急问道:“任队长,是不是抓到杀害幺儿的凶手了?”   任烟生的心里狠狠疼了一下,如实回答道:“还没有,唐先生,我们这次来是想对唐毅生前的社会关系再多做一些了解,因为在唐毅遇害后又有两名年轻女孩被杀害,目前三案已经串并案侦查。”   唐国忠一拳砸在门框上,骂道:“这个畜生!碎尸万段!”   侦查员进屋后,任烟生将两张照片递过去,“唐先生,穿白色衣服的女孩名叫于沐桐,是省医院口腔科的医生。穿粉色衣服的是牟晴,是一名保险销售,您看一下是否见过她们。”   唐国忠拿来老花镜,认真看过后,摇摇头,“我没啥印象。”而后,他走进卧室,将照片递给躺在床上呆看着天花板的刘凤荣,“孩儿他妈,任队长让咱俩看看见没见过这俩姑娘。”   刘凤荣同样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将照片还给老伴后,用被子蒙起脸,回避着周围的声音。   任烟生:“唐毅在今年的3月20号曾借过一次高利贷,连本带利一共七万多,这笔钱是李沐桐、也就是照片中穿白色衣服的那名女孩替她还上的,还款时间是3月22日的下午。您知道唐毅借的这笔钱最终用在了哪里吗?”   唐国忠愕然,“高利贷?幺儿咋会借这玩意呢?”   他虽然对警方的调查结果心有质疑,却也清楚以任烟生的办案能力来看,弄错调查结果基本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所以,沉默半晌后,说道:“幺儿平时非常节俭,连花十块钱都要考虑一会儿,衣服一、两年才买一件、生活用品也只买打折的,从来不会无计划的花钱,他本身也很鄙视这种行为。而且幺儿没有女朋友,也不爱聚会,打篮球也只挑那种不用花钱的户外篮球场,最近一年最大的一笔开销就是用打工赚到的钱买了一部苹果手机。”   任烟生:“唐毅在遇害前有没有去过省医院的口腔科治疗牙齿?”   唐国忠:“今年的三月初去过,但没挂你说的那位于医生的号,挂的是一个刚参加工作不长时间的医生的号,幺儿挂完号后还对我说‘于医生明天的患者挺少的’。”   任烟生:“当时的就诊记录您这里有吗?”   唐国忠:“我这没有,幺儿在网上挂的号。那阵子受疫情的影响,好多医院都推荐患者使用手机挂号,具体咋挂,咱也不知道。”   毛浅禾拿出手机,登陆了唐毅的微信,在省医院的公众号里查到了他的就诊记录。唐毅挂的是口腔科费荆医生的号,时间是2020年3月12日上午8点。   任烟生:“当时他是一个人去的?还是有家人陪同?”   唐国忠:“幺儿没让我们陪。”   事主家属否认被害人生前有超前消费的习惯,至于那五万块钱最后用在了哪里暂时还不得而知。在侦查员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唐国忠拉住任烟生,“任队长,幺儿欠了于医生多少钱?你给我个具体数,我替他把这笔钱还上,于医生不在了,我把这些钱还给他父母。”   李洋从档案袋里拿出调取到的唐毅的银行卡在3月22日的转账记录,递给他,“唐先生,唐毅一共贷款72500元,于沐桐借给了他8万元。”   一抹残阳下,唐国忠枯瘦的身躯倚在门边,将纸条攥得紧紧的,“幺儿生前是讲信用的孩子,这次一定是遇上难事了,我马上就替他还这笔钱……”   从事主家属的住处离开时,李洋问了任烟生一个问题。   “成年人不愿再像小时候那样将烦心事说给父母听,究竟是不舍得让父母操心?还是担心多年来努力找到的成就感被父母的一顿批评尽数摧毁?   任烟生:“是不忍心让已经老去的父母再体会一次我们此时此刻的无力感,在一些时候,‘我很好,您放心’既是一句善良的谎言,也是一种孝道。”   三人朝停在小区门外的宾利车走去。任烟生将车门打开后,李洋习惯性地坐在了后排。副驾驶的位置是毛浅禾的专属座位,虽然谁也没有明说,但是警队中的每个人都清楚,任烟生对毛浅禾的关心和特殊照顾,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看得到。   晚上7点,侦查员到达被害人于沐桐所住的小区。   在此之前,张哲和小涛曾在小区外的茶馆里对事主家属进行过短暂的询问,因被害人的母亲有急事要办,询问工作提前结束。   于沐桐的家在18楼。李洋走进电梯后说道:“涛子那天只问到一个答案:于沐桐和牟晴不认识。事主家属称有急事要立即去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想接受询问而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事后也没再联络我们,好像遇害的人不是自己的亲闺女似的,一点都不着急。”   毛浅禾:“多数事主家属会在家中或工作单位接受询问,于沐桐的母亲却坚持在小区外的茶馆见面,或许家里有一些东西不方便让我们看到吧。”   任烟生之所以在没有通知事主家属的情况下突然造访也是因为这些原因,昨晚他已经看过张哲的询问笔录,字里行间,事主家属对警方询问的这件事十分抗拒。   开门的人是于沐桐的弟弟于洛达,15岁,在第三中学读初三。“你们怎么又来了?就为了这么一点破事,烦不烦啊!这次还换了一拨人。”他冷下脸,喊来父亲于春后,从冰箱里拿了瓶可乐,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   于春打量着任烟生,勉强友好地笑了一下,“任队长,于沐桐给你们添乱了,真抱歉。这次是查到了什么新线索吧?不然你们也不会这么晚了还急着过来。”   任烟生:“暂时还没有新线索,这次过来是想向二位多了解一些情况。”   于沐桐的母亲柯笑从卧室里走出来,在鞋架里拿了三双拖鞋,扔在地上,十分不耐烦的语气,“昨天晚上我已经和你们说过了,我家闺女和那个叫牟晴的姑娘不认识。”   任烟生尽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柯女士,上次的询问工作还没有结束你就离开了,事后也没有联络我们的侦查员,所以我这次只能不请自来了。还有,杀害于沐桐的凶手还杀死了两个无辜的人,其中一名男性被害人只有23岁,他的母亲吃尽了苦才得来这个家中独子,男孩是家里的顶梁柱,为人父母,我相信你们能够体会得到另外两对父母现在的感受。”   于沐桐的哥哥于洛阳从书房里走出来,不满地说道:“该说的话我妈妈昨晚已经都说了,查凶手是你们警察的事,不能什么事都依靠我们吧?”   提起被害人,四名最亲的人纷纷将冷淡写在了脸上。毛浅禾直言快语,当即回怼:“怎么?只因为于沐桐是个女孩,在你们的心里地位就活该比两个儿子低吗?”   柯笑沉默了五秒钟,侧身让路,“进来说吧。”   任烟生将唐毅的照片从档案袋里拿出来,对于春和柯笑问道:“这名男孩名叫唐毅,是理工大学的大四学生,原本应该今年毕业,不幸遇害了,死亡时间在于沐桐之前。在我们进行线索追查的过程中,查到于沐桐与唐毅是认识的,并且曾在上个月的22号将8万元钱转给了他,不知二位有没有听于沐桐提起过这名男孩,或者是否知道她转款的这件事。”   于春将照片用力砸在茶几上,当即否认,“她没说过,我们也不知道这小子是谁。”   他的反应过于强烈,只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竟然惹得他如此愤怒,只有一个原因:任烟生方才的问题戳中了他的心事,他很清楚于沐桐为什么要将这笔钱转给唐毅。   毛浅禾与任烟生对视了一下,心里已有了答案,于沐桐与唐毅不仅认识,而且还很熟稔。   柯笑:“我闺女是省医院的口腔科医生,名声响亮,如果这名男孩挂过她的号的话,或许就有和我闺女私聊过的可能,但是我闺女从来没向我们说起过他。”   任烟生:“于沐桐生前有和患者私聊的习惯吗?”   于春:“你把我家孩子当成什么了?什么‘私聊’,她又不卖笑!”   柯笑:“我闺女的桌上会放一张微信名片,这是医院的要求,方便医患交流。”   任烟生:“于沐桐在2019年8月被自媒体评为了‘海潭市最美女医生’的这件事,你们知道吗?”   柯笑:“知道。”   任烟生:“在这之后的一个月的时间里,慕名而来的患者越来越多,于医生的号也因此而变得很难挂到。据你们所知,在这期间是否有人用比较疯狂的方式追求过于沐桐?”   于春:“没有。”   柯笑:“我女儿是事业型女人,工作后就没谈过男朋友。”   任烟生:“于沐桐平时有没有比较喜欢去的地方?尤其是那种风景好、人很少的场所。”   柯笑:“她从小就喜欢安静,不爱去热闹的地方,至于具体喜欢哪里,我还真不清楚。”   正在打游戏的于洛达在卧室里嚷嚷了一声:“远郊公园,我和大哥在那里看到过她两次,第一次姐姐是和一个有点矮胖的女生一起去的,第二次是和两名女同事一起去的,我们那天还和姐姐的同事一起吃饭了呢。”   远郊公园,那里也是唐毅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任烟生将于洛达方才说的这些话牢牢记在了脑海里,而后问道:“4月22日上午9点,你们发现于沐桐扔完垃圾后迟迟没有上楼后,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下楼寻人?”   于春:“她都那么大个人了,有手有脚还有嘴,能有啥事?”   柯笑:“桐桐以前也这样过,那天……”   于沐桐母亲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坐在身旁的于春的几声刻意的咳嗽声打断了。“嗐,没什么,一点小事罢了,她的同事也住在我们小区,那天顺道去她家聊天了。”她讪讪说道。   毛浅禾站起,不容拒绝的语气,“我想去于沐桐的房间看一看,二位应该不会不同意吧?”   于春正欲起身,任烟生叫住了他,“于先生,别急,你先坐着,由你太太陪着去就可以,我们的侦查员不会在没有得到事主家属许可的情况下就随意带走可用物证的。”   他勉强点点头,偏头朝柯笑使了个眼色。   于沐桐的卧室很小,由于许久没有人清扫,地板上的污渍清晰可见,写字台和衣柜上也积了薄薄的一层灰,毛浅禾和李洋走在地板上,脚印迅速印在了灰尘上面。   毛浅禾刚走进卧室就看到了写字台上的异样,左上角有一处位置要明显比其他的地方干净很多,她凑近看去,根据遗留的痕迹分析,这处位置之前放有一副相框,刚刚被人拿走。   在这之前,于洛阳正好路过了妹妹的卧室。   毛浅禾对柯笑问道:“于沐桐生前喜欢拍照吗?”   柯笑明显犹豫了一下,“她从不拍照。”   毛浅禾将凌乱堆在写字台上的书本逐一取走,一本相册被放在了书本的最下面。“您平时好像对这个女儿非常不关心啊,对她的生活一点都不了解。”她说,语气里有明显的的责备意味,准确说来,她在为于沐桐鸣不平。于沐桐和她一样,都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地位却相差极大。毛浅禾是父母、哥哥的掌上明珠。而于沐桐,生前得不到关心,遇害后仍然没有得到家人的哀念和愧疚,如同一根无依的枯草般孤静又迅速的走完了这短暂一生。   照片并不多,从2014年6月开始,到2020年3月15日,一共不到30张。照片按照时间顺序放置有序,也因此毛浅禾很快就发现2014年8月份的6张照片被人拿走了。   柯笑也留意到了这里,忙说道:“照片可能是被我闺女拿到单位去了吧?”   许多经验丰富的侦查员会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和日积月累的锤炼有着直接关系。毛浅禾是新人侦查员,天资聪颖,且记忆力极佳,虽然加入警队的时间并不长,却已经能做到看过一眼、牢记数年。毛浅禾在4月22日的走访调查中曾去过于沐桐的办公室,清楚办公桌里有什么,以及每样物品的所放位置,这6张照片并不在其中。   不过,她没有立即戳穿柯笑的谎言。   就在这时,床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手机是于沐桐的,柯笑用指纹解了锁,看过后,说道:“是工商银行发来的短信,于沐桐的银行卡收到一笔转账,8万多。”   毛浅禾:“是唐毅的父亲转的,他刚刚把那8万元钱连同利息一并还给了你们。”   柯笑侧身而立,已明显的不自在,尴尬着,没有接上话。   毛浅禾将相册放回原位,“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希望你到时不会避而不见,告辞。” 第八章男友   柯笑和于春目送任烟生、毛浅禾和李洋走出门,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些许。然而,两个人都不知道,就在柯笑拿起女儿的手机查看银行发来的短信的间隙,毛浅禾在相册里发现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宾利车里,毛浅禾将手里的那张二寸照片递给任烟生。   “任队,事主家属没有说实话,于沐桐有男友,这张小照片是从于沐桐相册里的其中一张工作照的后面找到的,于沐桐在父母的面前将这段感情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照片中的男孩看起来和于沐桐是差不多的年纪,不算帅,却很阳光,戴着一顶深棕色的棒球帽,一双狭长的小眼睛很有特点。照片的背面用粉色的荧光笔画了一颗心,心的下面写有一行小字:2020.3.23,谭兵,foreverwithu…   李洋:“可以啊小禾,于沐桐把照片藏得这么隐蔽都被你发现了。”   毛浅禾:“我小时候也喜欢把秘密藏到犄角旮旯里。”   任烟生将照片收进档案袋,对她不吝称赞:“很好,小禾,长江后浪推前浪,记你一功。”   毛浅禾如溺醇酒,对她来说,任烟生的一句肯定远胜千金,刚加入警队时是这样,如今,在努力剥离了这依赖感后,任烟生依然在她的心里占据了极为重要的位置。不过,毛浅禾还是没有过多的流露出最真实的情感,毕竟,任烟生在一个月前已经亲口拒绝了她。   她只说道:“会继续努力的,任队。”   任烟生笑意温蔼,“小禾,你的24岁要比我的精彩很多,如果时间能够重新来过,我是羡慕你的。”   车辆启动,任烟生将电话打给洪见宁,问了走访工作目前的进展情况。   洪见宁、文佳和张哲正在省医院对面的面馆吃饭,三人的调查工作进行了整整一天才看见些许曙光,终于能腾出点时间吃一口热饭,张哲嗦面的声音顺着听筒传进任烟生的耳朵,螺蛳粉的味道似乎要隔着听筒飘进鼻腔。   洪见宁:“任队,我们调查到的结果可能和唐国忠印象中的儿子有一些不一样,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唐毅与于沐桐的关系相当不错。3月12日的上午8点多,曾有一名男患者与于沐桐发生了激烈争吵,因为于沐桐在为其诊治的过程中态度非常不认真,基本全程都在接、打电话,讲‘月经’、‘内分泌’什么的,讲得头头是道,惹得男患者非常不满,劝说无果后将手里的矿泉水瓶摔在了她的脸上。唐毅当时正在费荆医生的诊室就诊,费医生的诊室和于沐桐的挨着,唐毅听到吵架声后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也不问缘由,挥拳就把那名男患者打了。根据口腔科其他医生提供的信息,在3月12号到25号的这段时间,唐毅曾多次来医院见于沐桐,聊天时二人刻意避开了人群,很多医护人员认为唐毅和于沐桐是男、女朋友关系。”   任烟生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沐桐是口腔科医生,在电话里讲的是妇科方面的内容?”   洪见宁:“是,患者说于沐桐在某个平台上兼职做网络医生,十之八九是借用了某位妇科医生的从医资格证赚外快,妇科方面的知识她平时或许也有涉猎。”   于沐桐在照片上画下那颗心的时间是3月23日,那时她正在和谭兵热恋。唐毅在这个时候频繁的来医院和于沐桐见面,且避开了众人,在这之后没多久,唐毅和于沐桐先后遇害,并且在三名被害人中,凶手显然对这两个人更为痛恨。   在现阶段,于沐桐的现任男友谭兵尚无法完全排除作案嫌疑。   谭兵,1987年出生,海潭市人,酷艺中文网的签约作者。   4月23日晚上8点,侦查员从于沐桐父母的住处离开后,根据户籍科同事提供的信息来到谭兵的住处。   原以为他已经休息了,却发现他的工作才刚开始。   “入了这行后,我几乎没在凌晨3点之前睡过觉,晚上工作,白天休息,五年了,倒也习惯了。”他说。走进厨房后,习惯性的拿出一小瓶之前研磨过的咖啡粉,正要找过滤纸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他们的作息时间和自己的是不一样的,于是将咖啡粉换成了鲜奶。   任烟生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谭先生,平时家里很少来客人吧?”   谭兵将热好的鲜奶放在茶几上,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别人休息的时候我在工作,慢慢的就和以前的朋友疏远了,开始独来独往,从前我也是一个爱闹腾的人,这份工作彻底改变了我。”   谭兵所住的房子是标准的两居室,南向,90平方米,由于所放物品不多,且摆放规整,屋子看起来非常宽敞。一张大号的梨木书桌、一张双人床、一排沙发和一台冰箱是房间里为数不多的几件大件用品,电视、洗衣机等平时一定会用到的家用物件并没有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毛浅禾打量着屋内陈设,偏头朝卫生间看去,她所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洗手池和收纳架,上面无论牙具、洗面奶还是毛巾都是双份的。   毛浅禾:“平时只有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谭兵点头,“桐桐遇害前偶尔会过来住一晚,她走后,我不舍得把她生前用过的东西丢掉,所以还放在了原位,也是一种心理安慰吧,哄骗自己桐桐还在这个世上。”   毛浅禾:“冒昧一问,这间房子是你买的?还是租的?”   谭兵:“是我爸妈的房子。他们的房子多,为了让我静心工作,把其中的一处腾给了我。”   毛浅禾:“从家中摆设就可以看出来谭先生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你平时常住在这里吗?家里没有衣柜、电视和洗衣机,会不会有些不方便?”   谭兵:“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八、九年了,人懒,不喜欢换地方。至于洗衣机什么的,我用不上,夏季衣物通常手洗,那些稍厚一些的衣物我也懒得洗,楼下就有干洗店。”   任烟生从李洋的手里接过档案袋,将唐毅的照片放在谭兵的面前,“见过吗?”   谭兵只看了一眼便回应道:“唐毅,几个月前见过,三月的中旬一起吃过一次饭。有一段时间他和桐桐走得很近,我曾旁敲侧击的和桐桐说过这件事,她对我说,唐毅之所以隔三差五的来医院找她,是因为有点事想找她办。为了不让我多心,桐桐特意约他出来和我们吃了顿饭,席间我一直在观察唐毅,可以百分百的确定他和桐桐没有除了好友以外的关系,而且唐毅给我的感觉是一个非常正直的人。大概在四月初吧,他们两人的联络就减少了。”   任烟生想问什么,谭兵非常清楚,回答得滴水不漏。被询问人很主动地将侦查员想问的问题统一回答了,且不赘述,要么是因为坦率,要么,已经提早想到了应对警方的策略,故意表露出坦诚之意。任烟生:“于沐桐帮唐毅办的是什么事?”   谭兵:“桐桐不愿意说的事情,我从来不会继续问下去。”   任烟生:“唐毅和于沐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你知道吗?”   谭兵:“唐毅的其中一个朋友也是她的朋友,他们就这样认识了,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桐桐乐观开朗,朋友不少,异性好友也有几个,但仅仅是朋友关系。”   任烟生:“4月22日这天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谭兵:“和今天一样,下午2点起床,3点开始工作,凌晨5点睡觉。我们小区的监控多的是,只南门、西门、北门就各有两个探头,任队长,你可以随便查,我没有一句谎话。”   任烟生审度着他,“该做的程序我们一样都不会落。谭先生,你和于沐桐的感情怎么样?”   谭兵明显不愿意聊这个话题,一只脚的脚尖已经朝向卧室的方向。“你们在这个时间来找我,应该已经见过桐桐的父母了,于春和柯笑给了你们答案,只是你们并不认为他们说了实话。”   任烟生没有给出回应,听他说下去。   谭兵拿起咖啡杯,猛喝了几大口,“于春和柯笑希望女儿嫁给有权有势的人,可惜我不是,我只是个写故事的,虽然可以赚到钱,但无法给予桐桐最好的物质生活,爱情在现实的面前不堪一击,桐桐的父母禁止她与我见面。我是她的男朋友,偏偏像个第三者似的与她偷偷摸摸的谈恋爱,连合照都不敢拍一张,我也是人,也有怨言,但我不能多说什么,只要桐桐开心就好。其实,我们在一起的这几年,于春和柯笑没少给桐桐介绍男朋友,他们一直对外坚称女儿连恋爱都没有谈过。在他们的催促下,桐桐也去和那些男人见面了,我拦不住。父母希望女儿嫁得好,我理解,但我不能理解这种靠女儿结婚来发家致富的想法。”   任烟生:“发家致富?”   谭兵面露不屑,“一人飞黄腾达,全家鸡犬升天。于春和柯笑想榨干这个女儿,尤其在桐桐被自媒体评为‘海潭市最美医生’后,这种念头更强烈了。准确说来,早在几年前就有苗头了。桐桐读的是医科大学,原本学的是五年制的临床医学专业,学得好好的,结果在大二的下学期于春和柯笑逼着她转专业,要求她去读口腔医学,只因为听别人说这个专业以后赚钱多。我说得难听点,如果几年前桐桐没有转专业的话,如今也不会被人杀害,于春和柯笑给了她生命,也坑死了她。”   毛浅禾将这条重要的线索记在了本子上。   临床医学包括内科学、儿科学、皮肤病与性病学、麻醉学、妇产科学等18个二级学科,于沐桐曾读过一年多的临床医学,所以,在口腔科坐诊的期间在电话里说起“内分泌”和“月经”这两个妇科学的专有名词并不奇怪。   谭兵:“人在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有时是命里注定,更多时候是前因的累积导致的。”   任烟生微笑,“谭先生话里有话啊,不妨直言,于沐桐在4月22日之前是否与人发生过较大的矛盾?”   谭兵:“较大的矛盾到还不至于,只是桐桐的三观变了,人一旦贪婪,就容易遭厄运。”   他点燃一支烟,慢慢说道:“桐桐被评为‘海潭市最美医生’后,因为一夜爆红,一下子膨胀了,虚荣心变得极强,两家微商找她做代言,代言费挺高的,原本节俭的她开始崇尚高消费的生活,直到去年11月,她的热度降了下来。从火到冰,从奢到简,一时间很难适应,桐桐为了维持之前的光鲜生活开始做兼职,在‘寻医问药’平台上做兼职医生,为患者解答口腔科和妇科方面的问题,妇科方面她也挺精通的,转了专业后依然没有放弃这门学科。她的朋友还帮她在一间民营的小医院里找了点活儿干,桐桐只要不在省医院坐诊,就去那间民营医院。”   任烟生:“那间民营医院叫什么名?位置在哪里?”   谭兵:“我没去过,她从来不让我去,只知道规模挺大的,患者不少,院长很看重她。”   任烟生:“于沐桐始终都没有为了你而违拗父母的要求,你恨她吗?”   谭兵摇摇头,“刚开始很恨,恨她只知道妥协,从来不敢坚定自己的立场。但是后来我理解了,婚姻很现实,这不是两个人的事情,两本结婚证、一场婚礼,两个家庭从此被紧紧牵在一起。年少的时候我相信我和所爱之人可以拥抱在一起与父母抗衡,到了二十七、八岁我才明白,不被父母祝福的爱情是很难走到最后的。”   任烟生:“既然你已经知道和于沐桐不会有结局,为什么还坚持在一起?”   谭兵只淡淡一笑,“我选择坚持,并不是为了某一天与桐桐修成正果,如果我能有机会看着她幸福,那也很好,也会快乐。我的想法不会有太多的人理解。爱情有时候就像一粒种子,慢慢在你的心里生根发芽,又一点点开花结果,你之所以舍不得连根拔去,并不是舍不得这些花和果,而是放不下这精心培育的过程。”言毕,他将咖啡杯放下,“任队长,我还是很好奇,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按理说,于春和柯笑不可能告诉你们我的存在。”   任烟生将那张二寸照片放在他的面前,“于沐桐一直很小心的保存着你的照片。”   谭兵将照片放在手心上,看到照片背面的那行小字时,他停顿了半晌。“呵,这个傻丫头,怎么不挑一张好看的照片留着……”泪滴从他的眼角滑落,滴在了放在茶几上的小说梗概上。他盯着照片看,一遍接着一遍的看那上面的小字,直到泪眼迷蒙,他将照片紧紧攥住,伏在臂弯里啜泣,很快,啜泣声变成了无助的哭声,哭着、哭着,他想到了那些个与于沐桐在一起无忧无虑的日子,笑容和温暖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一幕一幕、一帧一帧,有序的播放下去,而故事的女主角却再也回不来了…… 第九章查无线索   4月24日傍晚,视频大队的工作结束。   经过全队两天两夜的筛查,并没有在省医院以及于沐桐所住小区的监控录像中筛查出这名符合凶手特征的可疑男子,凶手有非常大的概率从没有去过这两处地点。这样的结果令任烟生十分意外,凶手远比他预想中的还要机警、狡猾。   随后,技术室的小孙将鉴定报告送到任烟生的办公室。   经过比对,谭兵的指纹和dna均与遗留物证的比对不一致,嫌疑可以排除。   合并同类项可以让解题过程更简洁,串并案侦查却提高了破案的难度。第二大队警力有限,文佳和张哲正在被害人牟晴生前所住的小区进行走访排查工作。洪见宁、小涛和另外四名侦查员分别被任烟生派到了远郊公园附近的尚湖翡翠湾和米兰国际城做警力增援,继续蹲守和排查工作。凶手住在远郊公园附近的可能性非常大,除此之外,他的住处也是杀害于沐桐的中心现场,凶手作案后会第一时间返回,谨慎防守,若无必要便不会外出,坚守阵地。   将凶手绳之以法,不仅要守,还要攻,攻守相结合才能堵住凶手的全部出口。任烟生对尚湖翡翠湾和米兰国际城的蹲点工作进行了部署安排。   攻,由小涛、小李和小张、小罗负责,配枪,化装成物业的工作人员,以劝说居民“防疫是一次持久战,不可松懈”为理由,借着宣传的名义,挨家挨户敲门寻找这名可疑男子。这是笨方法,但是有效果,侦查员们火眼金睛,一眼便可探知屋内是否有异常状况。   守,由洪见宁、小陈和小刘、小杨负责。两个小区、八道门,每一道门的右后方都停了一辆最不起眼的黑色大众车,车窗玻璃贴有防偷窥太阳膜,这辆车混在其他车的中间,一旦可疑男子出现,坐在车里的侦查员便可第一时间将其锁定。   阴云密布,天提前黑了,黑色的小车几乎与夜幕融为一体,车里,侦查员不敢松懈丝毫,留意着小区里的动静和人影。万家灯火,没有开灯的房间在此时尤其的显眼,男子将身体藏在拉起的窗帘后面,也在窥视着停在正门附近的那辆黑色小车。   血腥气在密闭的房间里犹显浓郁,这几天他一直没有清理地上的血迹,红色和黑色、白色一样都是颜色。这些年来,人已经麻木了,不仅是躯体的懒散,心也沉静异常,他甚至时常会羡慕那些死去的人,只有在心跳停止后才能彻底归于安和,不必再与这个恶心的世界争斗。   敲门声响起,他将望远镜放下,轻脚走到门边。   走廊里的声控灯亮着,灯光下,一胖、一瘦的两个高个子男人正等在门外留意着门里的声音。他的唇边露出讥讽笑容,看着声控灯熄灭,听着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说:“应该是没人,去下一家。”……   洪见宁在车里向任烟生简明扼要的汇报了三小时内的小区情况。   一小时后,一个坐轮椅的男人从电梯里出来,他没有戴帽子,只戴了一枚黑色口罩,用一条毛毯盖着下半身,正在一点一点的向小区的北门移动。门边有台阶,一共五节,但是没有可供轮椅滑行的斜坡,轮椅即将移动到门边的时候,他停下了,半晌,将轮椅试探着向前移动了半米,而后,又退了回去。   洪见宁也早就留意到了这名男子。他和小陈从车里走出,“小伙子,需要帮忙吗?”   男子点头,向二人比划着手势。   洪见宁对手语略懂一些,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想买可乐啊?你在这里等我,我帮你去买。”   男子将布袋递给他,袋子里有十张一元钱,他朝袋子里指了下,洪见宁从中拿了三张。   小陈留在原地照顾他。   男子只打手语,但是小陈看不懂手语,只为他扶着轮椅,以免他一不小心滑下去。   半分钟后,洪见宁走回。   男子拿到可乐后,依然打着手语道谢,准备原路返回住处。   洪见宁对他很是同情,叫住他,“南门没有台阶,下次如果要出门的话,走那个门。”说话间,他朝北门指了一下。   男子用手语回应了“谢谢。”   晚上8点,办案区里只剩下任烟生、毛浅禾和李洋三人。   任烟生打完电话后,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只有咱仨,有什么想法都说一说。”   毛浅禾:“谭兵向我们提供了非常多的关于于沐桐和于家的信息。于春和柯笑坚决不让我们知道谭兵的存在,或许并不是介意这段他们不认可的感情,而是不想给谭兵向我们说出这些话的机会。我从谭兵的回答中提炼出了几个关键词:摇钱树、转专业、民营医院。”   李洋:“我刚才查了一下,于沐桐读的那所医科大学,临床医学是所有专业中最难考的,超出了重点本科线20多分。于沐桐遵从父母的要求放弃了原本擅长的专业,而改学了相对而言不太擅长的口腔医学,说真的,我想不到如今还有像她这样愚孝的高学历者。”   毛浅禾:“在我们进门后,于沐桐的哥哥非常迅速的将妹妹房间里的相框拿走了,也用一堆书将缺少了6张照片的相册遮盖住。在一开始,我以为被取走的那些照片都是于沐桐和谭兵的合照,见过谭兵之后才发现并不是这样,谭兵为了不让于沐桐的父母发现破绽,压根没有和她拍过合照。我认为被藏起的那几张照片应该是和案子有关联的,于家人到底在遮掩什么呢?女儿遇害,他们难道不想让我们早点找到凶手吗?”   李洋:“根据谭兵提供的信息,于沐桐是于家的摇钱树,于春和柯笑指望着她有朝一日可以攀上高枝,飞黄腾达。说句难听话,这棵摇钱树倒下后对于家来说没有一丁点好处,无论站在哪个角度考虑问题,于春和柯笑都应该嫉妒憎恨凶手才对。然而事实却偏偏相反,凶手砍了这棵摇钱树后,于家的人竟然在竭尽所能的阻止我们调查真相,特么的,这一家子人脑子里有屁吧?”   任烟生:“于沐桐将这些照片洗出来,表示这些照片对她来说很重要。于家人将她洗出来的照片取走,表示这些照片对他们来说也很重要。于沐桐、于家人最在意的是什么?”   李洋:“钱。”   毛浅禾:“于春和柯笑很在意钱,只在意钱。至于于沐桐,我认为除了钱之外,她还想得到别人的肯定,一个长期在父母的压制下生活的人,很希望可以得到精神慰藉。”   任烟生:“事业可以同时带来心理安慰和物质上的满足,被害人是一名医生,被藏起来的那几张照片有非常大的概率和‘医’这个字有关联,医患纠纷、医疗事故,都有可能。至于这个‘医’字究竟是被害人曾经读过的临床医学,还是后来才开始学的口腔医学,目前还不得而知。”   李洋:“不得不说,一些网络医学平台的门槛太低了,弄个证就能进去坑人害人。”   毛浅禾顺着任烟生的思路继续想下去,说道:“如果是医疗事故,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于春和柯笑阻止我们查案,并不是为了保护凶手,而是不想在女儿遇害后替她收拾烂摊子,只要我们查下去,就一定能查出真相,在医疗事故中无辜受害的那一方就能得到相应的赔偿,这笔赔偿金的数额应该不会小,不然于春和柯笑也不会去极力遮盖这真相。”   任烟生:“没错,这就是事主家属不让我们知道谭兵的存在的原因,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毛浅禾:“于春和柯笑坚决否认于沐桐在此之前见过唐毅和牟晴。如果我们刚才提出的假设成立,那么,唐毅和牟晴十之八九也和这起医疗事故有关联。”   任烟生:“不仅如此,凶手也对这起医疗事故非常清楚,有很大的概率他和无辜受害的那一方关系熟稔,因为看不过去,所以才下此狠手。”   李洋:“唐毅是个学软件的学生,牟晴,保险销售,两个人的职业都和医学不沾边啊。”   任烟生:“目前看来这三个人的确没有交集。我们接下来还是要在海潭市的这些民营医院中做排查工作,被害人曾在民营医院里接过私活,接的是什么活?我们有必要弄清楚。”   毛浅禾:“海潭市的民营医院不少,大概有三十多家,但是不难查,我待会就去查。”   任烟生将手机揣进裤袋,抬腕看了眼手表,“8点20了,你们两个跟着我忙了一天,先填饱肚子再查案,走,吃饭去。”   李洋立即将话接过来,不露破绽,“这顿我请客,三天前还欠小禾一顿饭呢。见者有份,老大的那份,我也勉强一起结了吧。”   任烟生在他的肩上捶了一拳,笑言:“铁公鸡今日终于拔毛了。”   毛浅禾本打算拒绝,想到李洋也会同去,有他在至少不会尴尬,便答应了,“任队决定去哪里吃吧,我吃什么都好。”   任烟生点点头,“我先下去把车从停车场开出来。”   一顿饭、三个人,从表面上看,一切如常,一起吃工作餐而已。毛浅禾将双肩包整理好后便和李洋朝楼下走,一路说笑,不忘调侃他今日终于不抠门了,士别三秒当刮目相待。 第十章生日   任烟生刚在驾驶位坐下就接到了尤然打来的电话。   “任爸爸,礼物准备好了吗?记得用好看的礼盒包装好,听见没?送礼物之前要说几句祝福的话,别直接塞过去。唉,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要总让我为你操心啊。”稚嫩的同音,却是焦急的语气,听起来尤然比他还要紧张。   任烟生笑意盎然,“放心吧,然然,都妥妥的。”   尤然将家政阿姨做好的咖喱饭团塞进口中,快速咀嚼几下,不忘朝阿姨比了个“赞”的手势,“任爸爸,不用担心我,你和大家好好玩,我会好好写作业、认真刷牙的。”   任烟生:“然然长大了,爸爸始终都相信你能做得很好。”   尤然:“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任爸爸,你回来的时候可不可以把我叫醒啊?我已经有很多天没有看到你了。阿姨说你每天在我睡着后才回家,在我睡醒前就去工作了,我好想你。”   始终无法兼顾大家与小家,这是任烟生的无奈。为了守护一方的安宁,为了不辜负党和人民的信任,冲上一线,忘记了生和死……孩子的一番话如同陈醋灌喉,积压在心里的酸涩愈加浓烈。他的眼底仿佛迷上了一层水雾,透过这层薄雾,尤然欢快向他奔来的样子一点点浮现在眼前,逐渐清晰。任烟生笃定应道:“爸爸今晚早点回家,一定,然然等爸爸。”   在毛浅禾上车之前,任烟生特意将准备好的生日礼物藏在了座椅的下方。   李洋:“丫头,今天不吃海底捞,下次再吃,最近查案辛苦,吃点不一样的。”   毛浅禾:“那就八菜一汤吧。”   李洋:“八个菜?太壕了吧?”   毛浅禾:“是麻辣烫,傻子,既然是你请客,我就不宰你了。”   李洋一边憨声笑着,一边继续为任烟生指路。   毛浅禾看着他傻笑,疑惑不解,但也没去问他因何事而如此开心。   最终,任烟生的宾利车在金都酒店的门前减速,找到车位后,车辆停稳。   毛浅禾回头对李洋说道:“别闹了,吃顿便饭来五星级酒店,太奢侈,也太浪费了。”   李洋豪气地一挥手,“千金难买人乐呵,这里也有八菜一汤。”   任烟生下车后,为毛浅禾打开车门,温和说道:“走吧,小禾,今天你是主角,我们很开心能和你开开心心的玩一晚上。”   毛浅禾不解其意,见他如此说,便懵然的从车里走了下来。   李洋走在毛浅禾的旁边,这是他第三次来金都酒店。第一次来的时候酒店刚建成,那时他11岁,才刚学会了“富丽堂皇”这个成语,站在酒店外贪望着,在心里说,将来一定要带父母来这里吃一次饭。少年时期的小小心愿在十三年后实现,加入警队后的第二个月,他领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工资,终于不用再像小时候那样只敢站在门外偷偷看着酒店内的富丽堂皇,父母的盘中也不再是寡淡无味的馒头和青菜,那天,母亲第一次品尝到红酒,纵然已经时隔多年,他依然能够想起父母那一晚的笑容。   任烟生朝等在大厅的服务生点了下头,服务生会意,引领三人朝之前预定好的包房走去。   门边,任烟生站在最后面,李洋仿若无意地向后退了半步。毛浅禾推开门,原本黑暗的房间倏然灯烛辉煌,灯光下,王利、高飞、文佳和第二大队暂时没有案侦任务的侦查员们也都在。毛浅禾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正诧异着,王利和文佳将她拉进房间。   王利:“傻孩子,今天是你的生日,本命年的第二个生日,若不是任……呵,若不是任何时候罗支队长都能看到你的档案,庆祝生日的这种好事也差点被我们给忙忘了。”   文佳拉着毛浅禾向里走。   房间里,十几只粉色、紫色的气球拼成了数字“24”,粘得过于牢固,风吹进来气球依然一动不动。气球的周围贴着100张由大家伙儿抓拍到的毛浅禾工作时的照片,从秋季到春季,从外套到半袖,记录下了她在第二大队的许多欢乐时光,没有穿警服的她如洋娃娃般纯美可爱。几面墙的边角用金色和粉色的彩带装饰,彩带贴得十分随意,一看便知是队里的几名男侦查员布置的。   高飞:“毛同学,小诺托我把她的祝福带给你,祝小毛姐姐生日快乐。李洋在上个星期就告诉我们你快过生日了,也把他的计划说给了我们,今天大家很开心、也很荣幸能有机会为你庆祝这个工作后的第一个生日。”他知道这场生日会是任烟生为毛浅禾准备的,说的每一句话都不露破绽。气球是他粘的,法医的手做任何事情都一丝不苟,将它们牢牢固定在墙上,远远看去像一枚枚炸药。   毛浅禾的心头温暖,也受宠若惊,感谢着大家,也被大家围在了中间。随后,在《生日歌》的音乐声中,服务生将任烟生选订的生日蛋糕送进了房间,蛋糕上的图案也是他挑选的,毛浅禾喜欢卡通人物小熊维尼,这些细枝末节,他都记在了心里面。   在烛光中,由李洋带头,连平时唱歌跑调的张哲也跟着众人唱完了这首《生日歌》。   任烟生刻意的站在了角落里。歌曲过后,李洋碰了碰他的手臂,“老大,从头到尾都是你张罗的,最后却把功劳都让给了大家和我,这不太好吧?”   任烟生只摇了摇头,“小禾开心就好,谁是策划人并没有那么重要,你代我把祝福送给她吧。”说完,他将李洋推到了毛浅禾的面前。   赶鸭子上架,毫无准备。李洋挠挠头发,还在纠结要不要把真相告诉毛浅禾。短暂的思考过后,他决定尊重任烟生的选择,走上前说道:“丫头,一晃儿咱俩也认识几年了,从你读大一,到你来二队工作,说句很不要脸的话,哥哥是看着你长大的。恭喜你,又长了一岁,任……嘿嘿,任何时候,你都是大家心中最可爱、最聪明的宝宝。要开心,要自由自在。你的身后有我们,无论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们都陪着。”   前几句,是李洋的祝福。最后的这几句,是他替任烟生说出的长久以来憋闷在心里的话。   在毛琛和毛琒遇难后,毛浅禾便没有再过过生日,最爱的人不在了,最美好的时光戛然而止,庆祝,毫无意义,以至于这六年中最该庆祝纪念的这一天被她视为了最平凡的日子,草草略过。今日,在被大家围在中间的那些个分秒,她在一瞬间重新找回了毛琛和毛琒还在世时的幸福感觉,这感觉真真切切,那些年,每一年中的那一天,全家人也是这样为她庆祝生日,《生日歌》过后,毛琛会第一个将准备好的礼物送到她的手里。   毛浅禾将眼角的泪水擦去,接着,又像个孩子似的止不住泪水,“谢谢马猴学长,谢谢大家。我会一直记得这一天,等到几十年后我的牙齿掉光了,头发也花白了,想到今天的这一幕幕,想到身边的你们,我会觉得这一辈子都值得了。”   王利偏头看了眼任烟生,任烟生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将真相说出来。   王利走上前,替毛浅禾将眼泪擦干,在她的脸蛋上捏了一下,“傻孩子,我们也很开心能和你在一块工作,你是警队里年龄最小的孩子,在我的眼里真的就和孩子一样,一日日的与你相处,也让我们年轻了好几岁呢。”   众人笑着。   高飞早知任烟生的心意,也曾对他的这个决定有过不理解,不过,他毕竟懂他,细想过后也稍理解了些。喜欢,或许要得到,爱却不是,有时,爱是守护,远看着她安好,便好。   高飞朝任烟生打了个响指,“来,下面由任烟生同学代表大家把送给毛浅禾同学的生日礼物呈上来。”   这份生日礼物,任烟生挑选了近一个星期,多次向王利、文佳和警局里的年轻女同事征求意见,海潭市的所有商场都被他逛过了几遍。在少年时期,任烟生也曾为喜欢的女孩子准备过生日礼物,却远远没有这一次的上心,她是独一无二的,礼物自然也该独一无二。   任烟生从角落里绕到毛浅禾的面前,将礼盒递给她,却故意说是大家为她准备的。“小禾,我们的心意都在里面了,这份礼物包含了警队中所有人对你的祝福,愿你平安、快乐。”   做特警的那些年,他曾徒手与持枪凶徒搏斗,每一次,在冲上一线之前都希望自己能够平安归来。他对未来的期望从来都不是生活富裕、儿孙满堂,而是平安,事事平安。   毛浅禾手捧礼物,在高兴过后还是难免失落,原来,礼物不是任烟生亲手为她准备的……“谢谢任队,谢谢大家的心意。”她说,勉力挤出一点毫无破绽的笑容。   礼物是一双限量版的运动鞋和一瓶由任烟生亲手调配的香水。香水的前调是薰衣草、茶叶、橙花,中调是鸢尾花、小豆蔻、丁香花,后调是琥珀、香根草和橡木苔,那段时间,任烟生每晚送毛浅禾回家,已经将她喜欢的味道牢牢记在了心里,她喜欢中性香,不喜欢甜香,粗手笨脚的他在老师的指导下一步步配香,经过了十数次的尝试后,终于将礼物制作完成。   毛浅禾在大家的祝福声中吹灭了蜡烛。   站在人群最后的任烟生在心里默默说道:“小禾,以后的你一定会遇到一位真心待你的男孩子,他会陪你走长长的路,温暖你的余生……”   ……   4月25日,星期六,二队没有晨间会议要开,上班的时间要比平时晚半小时。   毛浅禾习惯了早起,即使很晚才睡着,到了5点也再无困意,夜里总会做很多的梦,清醒后又时常觉得现实中的许多情景在梦里曾出现过。昨晚的生日会结束后,父亲将她从金都酒店接回家,她放下礼物便早早睡下了,今早,她闲来无事,百无聊赖的打开手机,随手点开了微信朋友圈。   文佳在今天凌晨2点上传了昨晚生日宴上的照片。毛浅禾将图片放大,一眼便在人群中找到了任烟生,心里一阵酸楚,她没有继续看下去,将手机锁屏后,准备起床换衣。   然而,就在毛浅禾将手机放下的那一刹,恍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牟晴曾在朋友圈里上传过两张自拍照,一张是在医院打点滴时拍摄的,另一张是打完点滴后回到家里坐在书架和写字台中间的位置拍下的,并配文:“生病后才意识到有积蓄的重要性,不多说了,要好好赚钱了,等下回再发烧,我要拖着我这瘦小的身躯去摸摸大医院诊室的门。”   发案后,毛浅禾负责的是远郊公园的监控工作,在朋友圈中查找线索的工作由侦查员张哲和小涛来做,三人的座位紧挨着,她在无意间看到了这两张照片。由于那时还没有查到于沐桐曾在民营医院做兼职的这条线索,她便没有对这件事过多的留意,看过即过。昨天,毛浅禾在查案的过程中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谭兵的身上,只顾着分辨他所提供的信息的真伪,一时间没能立即想起牟晴在数天以前也曾去过民营医院的这件事。   将这两件事情拼凑起来,牟晴去民营医院打点滴的那天,碰巧于沐桐在口腔科坐诊,这两个人在同一天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却在同一个空间内停留过较长的时间。   毛浅禾立即向任烟生做出了汇报,并提出复勘现场的申请。   “任队,是我的工作失误,差点错过了最重要的一条线索。牟晴在三月的中下旬因为感冒也去过一次医院,根据手机拍摄的就诊环境推测她当时去的是一家民营医院,就诊记录本上医院的名字和logo被她用纸巾遮盖住了,目前还没办法获悉是哪一家医院。如果于沐桐做兼职的地方恰好也是这里,那么这两个人或许就有交集了,即使二人没有见过面,也会因为某一件特殊的事情而生出一些特殊的关联。”   任烟生正在厨房为尤然准备早餐,将烤好的面包放进餐盘中,说道:“这不怪你,小禾,你能想到这条重要线索很好。牟晴的单位和家都在浦西区,生病的人大多会选择就近就医,浦西区一共有19家民营医院,这不难查。中心现场还保留着,等技术室到岗后我们一起过去。”   四月,氤氲聚集,春雨犹如断线的珠子,盈盈垂落,温静赧然。毛浅禾换好衣服后,将香水瓶从礼盒里取出,轻轻按下喷头,薰衣草混合着丁香的恬淡气味在房间弥散,泥土的清香顺着窗隙飘进来,她坐在窗边,仿佛置身于春日的花海中,舒惬安逸。   早上7点30分,任烟生、毛浅禾、王利、小孙和李洋到达临洋小区,开始复勘现场。   时隔三日,房间的血腥气淡去了些许,已不像案发时那般浓烈,喷溅出的血迹却永远留在了洁白的墙面上,尘归尘,土归土,本不该属于这里的一大片暗红色却如同一幅警示字画般提醒着路过的人们这里曾发生过一起血案,与此同时,也催促着在场的侦查员为逝者申冤,还生者平静的生活。   毛浅禾打开牟晴的朋友圈,找到了那两张在3月21日发出的自拍照后,走进卧室,这间卧室也是发现于沐桐尸体的地方。   毛浅禾在牟晴拍摄的第二张照片的位置站下。   房间保持了原样,凶手在翻找的过程中从书架里推下来的那些书本还摊放在地上,毛浅禾戴好手套后,将地上的物品拾起,按照牟晴生前的摆放顺序逐一将它们放回了原位。   原有之物都在,除了那本放在写字台上的就诊记录本。   毛浅禾:“看来凶手为了找到这个不起眼的小本子在房间里翻找了很长时间,为了让我们将案件的性质定性为财杀,故意伪造出入室行窃后杀人的假象。如果牟晴没有发那两张自拍照,我们或许还要多走一些路才能查到这里了,她在冥冥中指引我们找出凶手。”   任烟生:“一本就诊记录本、一个u盘,寻常之物并不寻常。目前,案件已经可以确定和‘医’这个字有关联,唐毅、于沐桐、牟晴,以及凶手都在4月22日之前去过这家医院。”   由于牟晴发出自拍照的时候没有设置定位,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这家民营医院,侦查员只得采用老方法,带着三名被害人生前的照片在浦西区的19家民营医院中进行走访排查。   侦查员分头行动,为了节省时间,技术员王利和小孙也加入其中。   半小时后,任烟生接到了毛浅禾打来的电话,在乐东路与临顺街的交汇处找到了这家民营医院。   任烟生和李洋不做耽搁,放下电话便赶了过去。   浦西区康乐医院的负责人崔明承认了于沐桐在这里做兼职医生的事实,并称于沐桐在医院的地位很高,虽然只是一名普通的医生,待遇却和副院长的相差无几。   经查,于沐桐从2020年11月27日开始在康乐医院做兼职工作,接诊时间是每天晚上的6点到9点,星期三和星期日全天接诊。因为水平高超,专门来找她看牙的患者非常多,还有很多患者在康复后将她推荐给了家人、身边同事和朋友,医患关系和谐。   崔明接过导诊送来的患者登记簿,指尖在一页页纸上慢慢划过,寻找侦查员提到的两个人名。“牟晴在3月28日的中午11点来过,发烧,挂完两瓶点滴后就康复了,接诊的医生是胡忠。”他说。直到翻到了登记簿的最后一页也没有找到唐毅的名字。他将两大本患者登记簿递给任烟生,“任队长,如果你们说的这个唐毅来过,这里肯定有记录。”   毛浅禾接过登记簿,又查了一遍,唐毅的名字的确不在其中。   她将唐毅的照片放在导诊的眼前,“这个人也是口腔科于医生的朋友,你有没有见过他来医院找于医生?”   导诊看完照片,又朝崔明的方向看了一眼,摇摇头。   崔明:“毛警官,受疫情的影响,我们医院有规定,即使院长的家属来医院也是需要登记的,你说的这位唐先生肯定没有来过我们医院。”   三案串并案侦查后,唐毅、于沐桐、牟晴犹如被固定在同一只木桶上的三块木板,只要在其中的一块木板上成功钻下一孔,清水便会流出,旱地不再干涸。雁过留痕,凶手不是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患者,既然能精准杀害这三人,在作案之前就一定与他们在同一场所内出现过。牟晴在3月28日就诊,凶手有非常大的概率也在同一天去过康乐医院。   医院内、外的监控录像完整,任烟生、毛浅禾和李洋从负责人的办公室离开后,来到保安室,调取了3月28日的全部监控录像,而后,三人从康乐医院离开。 第十一章网红的成名史   毛浅禾从天桥上走下时,一名手握相机的男子走近她,“美女,约拍吗?”   她拒绝,绕过这名男子。   男子锲而不舍,追了过来,“你的气质很不错,身材也好,连图都不用修,最适合街拍了。试一试吧,你要相信我的拍照水平,万一一下子就成为网红了呢。”   任烟生走在毛浅禾的身侧,将她护在里面。男子瞧见任烟生的冷厉容色后,执着依旧,“美女,你要对自己的外貌有信心,你的颜值最少也能得90分。我们不收费,这是你我都能获益的事,考虑一下呗?我和你说句实话,约我给她们拍照的女孩多得是,我有自己的博客账号,粉丝数五十多万,等我把你的照片放上去后,你也是海潭市的小网红了。”   毛浅禾停下脚步,“你这样说,我反而不大相信,虚构的成分太大了,拍几张照片就能成为海潭市的小明星?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事?”   男子将相机朝脖子上一挂,“行业秘密,我不能向你透露过多,美女,你要相信我。第一,我的眼光毒辣,我说你能火,你就一定能火。第二,与我合作的人都是有经验的人,无论是你还是我,都稳赚。第三,我给你拍照,不收你一分钱,你吃不了亏。再者说,你男朋友就在身边,这么高这么魁梧,我也不敢使啥鬼把戏啊。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毛浅禾朝任烟生望了一眼。   任烟生听到这里,也大致明白了她的心意,点了下头。   毛浅禾对年轻男子说道:“既然你是做街拍工作的,有经验,也有固定的合作对象,应该有自己的工作室吧?先带我们去看看,看完我们再决定拍还是不拍。”   她虽然没有完全松口,但年轻男子还是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她的要求。   男子的工作室在天桥附近的居民区,一楼,三室两厅,装修简单,窗帘还没有拉开,客厅窗台上晾晒着两双运动鞋,一盒半开着的锅贴放在餐桌上,里面的锅贴已被吃掉了几只。   这里既是男子的工作室,也是他的住所。   毛浅禾:“设备看着挺专业的,你平时通常在哪里拍?”   男子:“无论是海潭市的商业街还是犄角旮旯,我都去过,做街拍,我们是最专业的的,谁都不是我们的竞争对手,我不挑地点和季节,只挑人,气质好、身材好的女孩比较好拍,成为网红的几率更高。”   毛浅禾:“我们刚才偶遇的地方,你之前去过吗?”   男子:“当然去过,几乎没有我不熟悉的地方,我比出租车司机都熟悉这座城市。”   毛浅禾点点头,“先把你拍过的那些很火的照片给我们看看吧,正好趁着这时间我也考虑一下拍什么风格的照片,如果这次合作得好,下次再约你。”   男子听罢,乐颠颠地从客厅的纸箱里捧出两大本相册,迫不及待地放到了毛浅禾的面前。“美女,我不瞒你,现在愿意街拍的女孩超级多,不少人都是主动找的我。但我不是那种给钱就要的人,我有原则和底线,约拍对象必须满足三点:身材比例好、有镜头感、皮肤白,这三条你都符合,所以我才追着你约你做街拍,等你火了,我也能跟着捞一笔。”   毛浅禾淡淡笑了一下,“那先谢谢你的夸奖。”   男子:“美女,我冒昧一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气质和很多女孩子都不一样。”   毛浅禾:“我啊……呵呵,还没有找到工作呢。”   男子故作无异的朝坐在她身旁的任烟生瞥了一眼,说道:“慢慢来,美女,你的外形条件这么出色,一定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他刚才虽然这样说,却在心里暗暗鄙视:“又是一只靠着男人养活的金丝雀,持靓行凶,不知是太现实还是不现实。”   毛浅禾为了不使年轻男子起疑心,与他很随意的聊着天,心思却并不在这上面。眼神在一张张照片上扫过,在这些照片中寻找着那张眼熟的面孔,虽然她与这个人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于沐桐的照片正在其中。只有一张,是一张身穿工作服的照片,拍摄于2018年8月1日。   毛浅禾将这张照片指给他看,“这是曾经被评为了‘海潭市最美女医生’的那名女孩吧?原始照片也是你拍的吗?”   年轻男子的得意容色遮不住,“那必须的,这女孩姓于,在省医院工作,形象条件不错,但还是不如你的形象好,能火起来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找自媒体的事也是我帮她办的,事后她还分了我一万块钱呢。”   毛浅禾:“于医生当时之所以能成为网红,主要还是因为你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如果由其他的摄影师去给于医生拍照,也许她就不会火得那么快了,你功不可没。既然于医生的颜值这么高,你肯定不舍得只拍这一张照片,余下的照片可以让我看看吗?”   男子被毛浅禾夸得心里乐开了花,毫不犹豫的将私藏的十张照片都递到了她的手里。“美女,这些是于医生没穿白大褂的照片,看起来更有亲和力,不像之前那样或多或少的有点距离感。”他说,走到餐桌边,快速吃下了剩下的几只煎饺后,将客厅的窗帘拉开。   一道刺目的光线照在毛浅禾手中的照片上,她意外的发现,在这些照片中,于沐桐的t恤胸口处也夹了一枚小树形状的胸针,胸针上同样刻有英文字母“h·hope”。   任烟生也看到了这里。   几天前,侦查员在唐毅父母的住处进行询问的过程中,曾在唐毅的手机相册中看到过一名西装领口处夹着小树形状胸针的女孩。这枚胸针于沐桐恰好也有。碰巧的是,这两名女孩的职业都是医生,并且都是唐毅的好友。   有时,过于巧合反而有蹊跷。   毛浅禾:“于医生穿常服的样子明显更好看一些,她当时为什么选择用一张身穿工作装的照片来宣传自己呢?”   男子:“我也问过她原因。隐约记得她当时说不想要那种千篇一律的美,穿白大褂更能让大家记住她。她的气质不错,无论选哪张照片都可以,所以我就按照她说的去做了。”   毛浅禾用手机拍下了这几张照片后,向他出示了警察证件,“很抱歉耽误了你一些时间,同时也很感谢你为警方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线索。你是一名很有潜力的摄影师,未来加油。”   男子晃神了几秒钟后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嚯,做约拍工作这么长时间,我还是第一回遇到女警。”他在脸上抓了抓,尴尬的从她手里接过相册。   任烟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下一个约拍对象会更好的,祝你好运。”   人的身高从30岁开始会慢慢减少,大约每十年左右的时间会减少0.5厘米左右,长相却从青春期结束后不会再有太明显的变化。侦查员根据户籍科提供的信息,找到了唐毅的父亲曾在几天前提到过的这名同样有小树形状胸针的田雨医生。   田雨从毛浅禾的手里接过照片,一眼就认出了于沐桐,“是桐桐,我们也算是同行,她是口腔科医生,我是妇产科医生。唐毅被人杀害后,没想到桐桐也遇害了,很可惜,她是一个非常努力的人。”   毛浅禾:“听您的意思,似乎也知道唐毅和于沐桐在此之前是认识的。”   田雨:“唐毅是我的初中同学,当时是我介绍他和桐桐认识的。”   她说到这里,毛浅禾明白了,田雨就是谭兵提到的那位“桐桐的朋友”。于是,顺势问道:“身边有朋友是医生,这的确是一件很好、很方便的事情。你既是唐毅的朋友,也是于沐桐的朋友,也许会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信息。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三月中旬,在唐毅和于沐桐熟悉了以后,唐毅曾求于沐桐为他办过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田雨:“唐毅没有和我说过。桐桐是口腔科的医生,在海潭市有一定的知名度,既然过去找她,我觉得是为了看牙吧?不然还能有什么事呢?”   这正是侦查员不理解的地方。费荆医生刚参加工作不久,于沐桐的水平要比他的高超,唐毅与于沐桐的关系很好,却在可以挂到她的号的情况下,偏偏挂了费荆医生的号。   唯一的一种可能:三月中旬,唐毅频繁的去省医院口腔科找于沐桐,并不是为了牙齿的事情而去,而是另有他事相求。至于究竟为何事而去,田雨看起来是不知情的。   毛浅禾:“田女士,您读的是中医药大学,在湖东区。于沐桐读的是医科大,在丰茂区。两所学校相距近25公里,医学生的课余时间相对少一些,你们当年是如何认识的?”   田雨:“我和桐桐是在大二那年的一次志愿者活动中认识的,我们都是很外向的人,很快就熟了。桐桐原来读的也是临床医学专业,和我一样,那时我们很有共同语言,经常一起去市图书馆的自习室学习。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桐桐忽然改学了口腔医学,特别固执。其实我挺佩服她的,她的自学能力非常强,医学生只把自己的专业学好就已经很难了,但她在转了专业后仍然没有丢下原来的专业,把临床医学和口腔医学都学得不错。”   毛浅禾:“据你所知,于沐桐生前是否与患者发生过比较激烈的矛盾?”   田雨:“应该有吧,桐桐有时候脾气确实不太好。”   毛浅禾在手机里找到之前在摄影工作室里拍下的几张照片,“你曾经佩戴过一枚小树形状的胸针,胸针上刻有英文字母‘h·hope’,就是我手机里的这枚,还记得吗?”   田雨拿起手机,看过后,点了点头,“确实有一枚,不过时隔太久,我已经不记得把它放在哪里了。这枚胸针桐桐也有一枚。我和她正是在这次志愿者活动中认识的,活动是活跃在海潭市贴吧里的几个医学生组织的,志愿者都是海潭市的医高专、中医药大学和医科大学的大二、大三、大四学生,大家志同道合。胸针是当时的纪念品,‘h’是海潭市的拼音首写字母,这批胸针是在购物软件里的一间小店铺中制作的。”   毛浅禾:“你手里还有当年组织这次活动的那几名医学生的联系方式吗?”   田雨从手提包里取出手机,“这你可问对人了,这几个人的联络方式我都有,我们前段时间还聚过一次呢。” 第十二章牺牲   当天下午,毛浅禾根据田雨提供的手机号码,将电话打给了当年志愿者活动的发起人杜琳琳。   和田雨一样,杜琳琳也是一名临床医学专业的毕业生,如今就职于海潭市中心医院,在妇产科任副主任医师。   “于沐桐”这个名字没有留给她太深的印象,“海潭市最美医生”却令她印象深刻。杜琳琳的语气蔑然,“妇产科的医生去当了网红,挺罕见的一件事儿,不钻研学术,只想着怎么红,这种事只有于沐桐能做得出来。不知道省医院的领导是怎么想的,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我们医院,不用领导多说,你也不好意思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毛浅禾:“您刚才说……于沐桐是妇产科医生?”   杜琳琳:“难道不是吗?她大学的专业和我的一样,都是五年制的临床医学专业,前阵子还在微信上问过我一些关于腹腔镜手术的问题。”   于沐桐在大二与杜琳琳相识,那时的她还没有换专业,二人交情不深,至于后来的事,杜琳琳不清楚也是正常的。但是,腹腔镜手术属于临床医学的范畴,与口腔医学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于沐桐在微信上问杜琳琳这样的问题,着实很奇怪。   毛浅禾蹙眉,问道:“于沐桐是哪天问的你这些问题?”   杜琳琳打开微信,“3月19号中午12点08分。手术时间是23号晚上9点多。”   毛浅禾:“患者是什么情况?”   杜琳琳:“患者宫外孕,年纪不大,好像是个大二学生,因为hcg值很高,包块也很大,患者大出血,已经不能用药物进行保守治疗,当时的情况非常紧急,于沐桐为她切掉了左侧的输卵管,手术很成功。”   无意插柳柳成荫,毛浅禾原本打算问一些关于当年志愿者活动的事情,却没有想到竟然牵出了于沐桐为患者做手术的这条线。口腔科的医生私自为妇产科的患者做宫外孕手术,无论手术最终是否成功,都已经严重违规,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电话按下了免提键,杜琳琳方才说的这些话,在场的所有侦查员也都听到了,面面相觑,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调查结果,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玩笑。   李洋:“省医院管理严格,连多取一套手术器械都会报备,不会纵容这种低级错误的发生,宫外孕手术有非常大的可能性是在于沐桐兼职的康乐医院做的。患者接受手术的时间在晚上9点以后,妇产科的医生已经下班,于沐桐或许是在情况紧急的情况下才揽下重任的,毕竟她也是一名学过临床医学的医生,腹腔镜对她来说是小手术,她能够应对自如。”   文佳:“宫外孕手术分为剖腹手术和腹腔镜手术两种。前者,开腹取胚,创口大,恢复的时间较长。后者,微创手术,只在脐轮处及下腹部刺穿3-4个小孔即可,术后恢复快,且并发症少,如今选择腹腔镜手术的患者较多。患者无论选择哪种手术,都应该在正规的医院进行,由专业的医生操作,无论身为口腔科医生的于沐桐把临床医学专业学得有多好,她也不是专业的妇产科医生,没有资格做这场手术,这名女大学生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简直是胡闹,拿自己的生命在开玩笑!”   毛浅禾:“我反而认为这名女学生是故意选了医生都下班的这个时间,点名让于沐桐来做的这场手术。宫外孕,切掉一条输卵管,从此怀孕的几率降低,对于一名女大学生来说这要比流产手术更加痛苦,心理上受到的伤害要比身体的还要大,不仅会担心以后怀孕困难,还会害怕某一天被人知道了自己曾做过宫外孕手术的这件事,所以患者会想尽办法不留下关于这次宫外孕手术的任何信息。根据康乐医院负责人提供的信息,于沐桐在医院的地位很高,因为地位高,便有了替女孩暗中操作这些事的机会,只要不走正规的手术通道就可以。于沐桐没有被赶鸭子上架,相反的,她在几天前就开始为这场手术做准备了。”   李洋:“这名女学生既然能找到于沐桐,应该是清楚她曾学过临床医学的,或者曾听别人说起过,唐毅曾在三月的中下旬频繁的前往省医院找于沐桐,并且刻意避开了众人。如果将这两件事情连系在一起,这名女学生很有可能就是与唐毅发生了性关系的人。”   毛浅禾点头,“于沐桐之所以愿意帮助这名女学生,有三个原因。第一,为了给多年的自学生涯交一份满意答卷。第二,为了多赚一点钱。第三,顺手卖唐毅一个面子。”   任烟生静听几人的分析。其实,在毛浅禾与杜琳琳的通话结束后,他便已经找到了案件的突破口。方才之所以一直没有说话,是想着重听一下毛浅禾的分析,在静听其言的这一过程中,他的心里只有四个字:后生可畏。   任烟生:“小禾的调查很细致,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到了最重要的线索,于春和柯笑做了两件看似精明实则愚蠢的事情。第一件,否认于沐桐与唐毅认识。事实上,这两个人不仅认识,于沐桐还为唐毅的女朋友做了宫外孕手术。第二件,拿走了于沐桐戴着小树形状胸针时拍下的那些照片,只为了不让我们查到关于女儿的那些旧事。我们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已经很清楚了,就是找出在3月23日晚上9点多接受宫外孕手术的这名学生,找到了她,再查她的社会关系,这三起杀人案基本上就侦破了。女学生的社会关系很简单,不难查。”   文佳:“愚蠢的父母,可笑的行为,仅仅为了避免被那名接受宫外孕手术的女孩的家长讹一笔,连自己女儿被害的真相也不想追查了,百般遮掩,让我们多走了这么多路。”   李洋:“凶手与这名女学生的关系一定是很亲密的。唐毅使她怀孕,于沐桐切掉了她的一条输卵管,所以他杀害了这两个人。但是牟晴与这件事并无关联,为何也被杀害了?”   毛浅禾:“在案侦的初期,我们查到牟晴在做保险工作之前曾做过宾馆前台,唐毅与女学生开房的那晚很有可能就是牟晴为他们办理的入住,在凶手的眼里,女学生的宫外孕与牟晴有着脱离不了的关系。凶手在作案后拿走了牟晴的u盘,那里面应该有当晚办理入住的顾客名单。”   文佳:“以凶手的思维去分析整件事情,无论这场宫外孕手术由哪名医生去做,这名医生最终都会被凶手杀害。因为在他的眼里,是做手术的医生害得女学生变成了一个不完整的女人。”   张哲:“宫外孕,就是受精卵在子宫以外的地方着床吧?是子宫有问题?还是输卵管有问题?这么年轻的小姑娘,怎么会发生这种情况呢?”   毛浅禾:“宫腔适宜的微环境是受精卵着床的必要条件,与宫腔微环境改变密切相关的因素都可能干扰受精卵的着床,从而成为宫外孕的主要病因。还有,导致输卵管结构或功能障碍的病因,比如排卵障碍、输卵管功能受损等也可能导致宫外孕的发生。”   张哲:“在事后吃一粒紧急避孕药不就好喽?”   毛浅禾:“紧急避孕药并不是百分百避孕的,在没有保护措施的最后一次同房后的2小时内服用,避孕成功的概率在98%左右,简单点说,越早服用,避孕成功的概率就越高。但由于紧急避孕药一次性向女性的身体里注入了极大剂量的激素,非常伤害身体,不可作为日常的避孕手段,每年最多只能吃两次。”   在这之后,侦查员前往康乐医院。   医院负责人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承认了于沐桐在3月23日晚上私自为妇科患者做腹腔镜手术的事实。然而,侦查员翻遍了3月23日-24日这两天的住院患者名单也没有从中找到这名符合条件的女大学生。   任烟生:“宫外孕手术后需要静养,患者是一名很爱面子的女学生,不会将这件事情告诉父母和同学,所以家和寝室是她不可能去的两个地方,术后去月子会所这样的场所的可能性非常大。唐毅在三月份曾向于沐桐借过八万块钱,这笔钱很有可能就是支付这项费用的。”   毛浅禾打开手机地图软件,“本市的月子会所一共有42家,我和马猴学长稍后就去查。年龄在22岁以下,这是其中的一个筛查条件。唐毅在借高利贷的时候曾提出只要现金,很有可能是因为这名女学生没有银行卡,带着几沓现金去缴费的患者不多,这会是另一个筛查条件。有这两个条件做筛查,一天的时间应该能查完。”   任烟生点头,“还有,小禾,这名女生在登记的时候未必会使用真实姓名,查找到符合条件的人后,记下她的现住址。疫情期间,海潭市有规定,无论是看诊还是住院,都需要填写详细的住址,清楚这名女学生的住址后,我们通过内网也能找到这个人。”   毛浅禾和李洋离开后,任烟生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只要找到这名接受宫外孕手术的女大学生,三起杀人案的侦查工作就临近尾声了,这名女学生一定能被找到。凶手煞费苦心的从茫茫人海中找到唐毅、于沐桐和牟晴,一定与女学生的关系非常亲密,有可能是女学生的直系亲属,比如父亲、兄弟,有可能是女学生的现男友,也有可能只是一个远远守护着他的爱慕者。   办案区内,张哲和小涛正在进行第二遍视频筛查工作,在第一遍的筛查工作结束后,并没有在3月28日康乐医院的院内、院外监控中找到符合特征的可疑人。   任烟生目送毛浅禾和李洋走出警局大门后,也加入到他们之中。他凭着多年的刑警直觉认为凶手在杀害牟晴之前一定见过她,只有先见过真人,才能清楚她的住址。   受疫情的影响,所有患者在就诊之前都需要详细填写联系方式和现住址,这是凶手获知牟晴所住位置的唯一方法。   凶手当天有很大的概率和牟晴挂的是同一个医生的号。   任烟生取出一支烟,点燃,夹在手指间,他不相信一个身高1.85米以上、体型壮硕的男人会在人群中如此不显眼,只要他出现,就能被发现。   夜已深,警局外灯火辉煌,第二遍的筛查结果依然令他大失所望。   张哲:“任队,我们一帧不落的查了七个多小时也没有见着凶手的影儿,凶手应该是没来过医院,我觉得咱们没有必要继续在3月28日的监控录像上纠结下去了。”   小涛:“现在的私家侦探不少,凶手有可能通过私家侦探查到了牟晴的住址。”   任烟生不是固执的人,却在这件事上始终也没有松口,他将录像回放,从张哲的手里接过鼠标,开始查第三遍。张哲认为希望不大,上眼皮和下眼皮已开始打架,小涛喝下了一杯接着一杯的速溶咖啡,和任烟生一起苦熬着。   晚上10点,筛查监控录像的第十一个小时,张哲和小涛伏案小憩,连任烟生也有些熬不住了。他从办案区走去,在卫生间里洗了几把脸后又回来,重新在电脑前坐下。   冷水渐渐驱散了睡意,任烟生从办公室的书架里取出毛浅禾在几个月前亲手制作的蜂蜜柚子茶,用茶匙挑出两勺,用温水冲泡开,轻嗅着清甜香气。   录像中,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男子没有戴帽子,只用一只蓝色的口罩遮住半张脸,全程低头,无法看清其容貌,左手握着一只饮料瓶,双腿用一条毛毯盖着,就诊记录本放在毛毯上。年轻男子虽然坐着,也能看出他的身高不低,从坐高推测,身高不会低于1.80米。   任烟生将监控录像切换到诊室区域。   在中午11点32分,年轻男子坐着轮椅朝牟晴就诊的那间诊室缓缓移动。约一分钟后,上一名患者从诊室离开,并将门关上,瞥见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后,又为他将诊室的门打开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年轻男子拿起就诊记录本,将毛毯掀开,左脚非常灵活的从轮椅的踩踏处移了出来,不过,很快,又收回去了。   年轻男子的本能反应是站起来,而不是坐着轮椅进诊室。虽然是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小动作,却还是被任烟生看到了。   任烟生将视频暂停,定格的画面被放大。画面中,男子的左手的手背中间处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疤,与之前陶氏牙科诊所的医生的描述完全吻合。   坐在轮椅上的这名男子就是杀害唐毅、于沐桐和牟晴的凶手。   兴奋着,任烟生在桌子上捶了一拳,“他妈的,让我们好一顿找!”   正在小憩的张哲和小涛被这拳头捶击硬物的声音惊醒,打了个激灵。夜晚11点,晴朗整日的天空突降暴雨,惊雷乍响,几道闪电似乎要将这静止着的万物劈开,老树摇动,豆大的雨点拍打着羸弱的桃枝,天空的变脸让人猝不及防。   任烟生立即将电话打给正在米兰国际城和尚湖翡翠湾蹲守的侦查员,提醒他们凶手有可能会用轮椅做伪装,要注意留意坐轮椅出入小区的可疑人。   洪见宁负责在米兰国际城做蹲守工作。听着这话,他猛一惊,立即对4月24号的情况做出了汇报,“任队,米兰国际城曾出现过一位坐着轮椅的年轻男子,他当时……”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本市的陌生号码打进任烟生的手机。   “任大队长,既然你执意去揭小敏的伤疤,我也只能以牙还牙了。毛警官很漂亮,你的眼光不错,不过,用不了多久,她的美丽脸蛋就会变得千疮百孔,是你逼我这么做的。从特警队离开后,我本不打算再与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有瓜葛,偏是你,非要去勾起小敏的伤心事,惹我愤怒,你和特警队的其他人一样虚伪恶心。毛警官很快就会下去和她大哥、二哥见面了,任大队长,我欢迎你来送她最后一程,凌晨一点,我们老地方见。记住,你一个人过来,否则,毛警官就会像于沐桐一样痛苦地死去。”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支队长罗德推开。   他面色凝重,沉默两秒钟后,勉强忍下哀戚。   “半小时前,惠爱月子会所的门前发生了一起持枪杀人案,李洋牺牲,毛浅禾被凶徒劫走。” 第十三章解救   半小时前,李洋在与毛浅禾走访调查的过程中被子弹击中,当场身亡。   惠爱月子会所门前的监控录像还原了事发的经过。   当晚11点32分,由李洋驾驶的警车在会所的门前停下,不出五秒钟,一辆白色的比亚迪f3在距离警车不远的位置停稳,车里只有一个人,没有从车里走出。约十分钟后,李洋和毛浅禾一前一后走出会所大门,这时,比亚迪的驾驶员突然从车里下来,对准走在前面的李洋的太阳穴猛开一枪,一枪击中,收枪后,将来不及反应的毛浅禾拖进车里。从开枪到劫走女警,用时不到15秒。   惠爱月子会所的护工听到响声后推门查看情况,发现李洋的尸体后立即报警。正在附近查酒驾的交警和协警闻声也赶过来,在警车的附近找到了毛浅禾留下的警察证件,根据证件上提示的信息,交警迅速联络市局刑警支队的支队长罗德并保护现场,两名协警和路过的私家车车主对凶手的比亚迪f3狂追半路,不过,最终还是被凶手甩掉了。   李洋的牺牲震惊警局,无人不为之扼腕叹息。三年的时间,对任烟生而言,李洋既是一名优秀的下属,又是暖人心的弟弟,听闻噩耗,他的大脑在短时间内是懵的,事发之前的那些记忆仿佛被魔鬼抽走,他停在原地,呆愣愕然,本能的反应是不相信,直到局长李建国和毛浅禾的父母疾步走进办公室,他才猛然间从方才的不可置信中走出来。身上的t恤已经被冷汗浸湿,清醒以后,他很快便想到了打这个电话的人是谁。   张博,原特警队队员,与任烟生在同一年加入特警队,在2008年被特警队除名。   毛浅禾的母亲在来警局之前提前服下了速效救心丸,此时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毛浅禾的父亲虽然心里同样慌乱,却还是理智的,和局长李建国站在一起,等待局里做出决定。   亲近的人突遭厄运,能做到迅速冷静下来的人寥寥无几,任烟生是肉体凡胎,此时正处于极度的愤恨中,为李洋的无辜遇难而悲愤。很快,他的情绪由愤怒转为了愧悔和担忧,毛浅禾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被张博劫走,他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她,更是为她的安危而焦虑不安。张博在电话里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同钉子般深深扎进任烟生的耳朵,已过零点,留给他的考虑时间已经不多,经过了短暂的思考后,他向局长李建国提出了独自赴约的想法。   任烟生:“张博就是三起杀人案的凶手,李洋也是他杀害的。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推测,在今年三月份做过宫外孕手术的那名女孩是张博想要保护的人,她叫小敏,我们目前还不知道她的全名是什么。张博这次之所以不顾一切的现身,为的就是不让我们继续调查下去,只要他坦白一切,我们就不会再去揭开这名女孩的伤疤。张博既然愿意这样做,意味着已经清楚了后果,并且愿意接受这后果,所以,他做出了将小禾劫走的这个决定未必是为了和我们谈条件,而是单纯的泄愤,他认为这个社会不公平,在死前也要拉上个垫背的。我和张博在特警队里生活了三年,算是他在队里的唯一朋友了,对他还是比较了解的,他自以为行侠仗义,其实只是一个只敢在黑暗里做些狗嗖事的小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张博现在控制住了小禾,我很难推测这渣子的下一步行动。他约我见面的地方在北海公园的北山,说是山,其实没比平地高出多少,山下是大片的空地,上突击队不是最好的办法,一旦被张博发现,小禾就很危险,哪怕这风险小到可以忽略也不能去冒!”   任烟生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音量非常高,拳头紧握,引得重案大队的侦查员也从办案区里走出来观望,他在刑警支队素来以温暖著称,今日的表现实属罕见。   毛浅禾的父亲站在办公室的最中间位置冷静听着任烟生的分析,始终未发一言。女儿被凶徒劫走的事情发生在刑警支队,他虽然曾为军队的领导,在这里也没有过多介入的理由。   其实,任烟生方才的心急已经令他心安,心安的原因却有太多。   局长李建国:“老毛,你怎么看?”   毛浅禾的父亲:“我相信任队长的判断能力和执行能力,也希望队里在解救小禾的同时能对任队长做好保护。”   李建国:“毛兄放心。”   陈宁,市局特警大队的队长,当年开除张博的决定正是他做出的。   “海潭市在2005年成立公安特警队,十四年的时间里,张博是唯一一名工作还没有满五年就被队里除名的特警,我对他的印象特别深。当年队里决定开除他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的技术水平差,而是他始终都做不到团结他人,总认为别人在鄙视他,从始至终都不能处理好人际关系,经常性的推卸责任,惹得其他队员心生不满,就如任队长方才所说,张博是个很阴险的小人。”   在沉闷的气氛下,陈宁继续说道:“北海公园是当年突击队进行负重训练的其中一处场地,任队长和张博都对那里非常熟悉。北山很矮,相对高度只有十米左右,走几步就到顶了,山下很空旷,唯一的遮挡物就是距离空地约20米的纪念石碑,这是最不利于突击队行动的地方,就连山下停一辆小车、站一个人都会被山顶的人看到,更何况是我们特警队的悍马h2。山上有石阶,石阶的两侧光秃秃,山顶有个小凉亭,凉亭可以俯瞰山下景象,凉亭的四面没有遮挡物。狙击手进山后不难完成任务,但是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前提,就是能够成功进山。张博毕竟做过三年的特警,对这些细枝末节都非常了解,狙击手做的事情他也做过,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盯着他,他也在防着我们,恐怕山下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绷紧神经,无论哪一角的狙击手在进山时发出声响,毛浅禾到时都有危险。”   陈宁和任烟生的想法相同,成败各五分,风险并不低,一旦张博发现了隐藏在附近的狙击手,毛浅禾有危险的概率将会是百分之百。   陈宁方才的这番话,毛浅禾的父亲很明白,对局长李建国问道:“老李,你给我一颗定心丸,有多大的把握救下小禾?”   李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毛啊,我现在无法向你承诺百分百的救下丫头,只能向你保证无论是今日在场的支队长、侦查员还是突击队队员,都会拼尽全力的让丫头平安无事。”   毛浅禾的父亲点头,“这就够了。”   而后,他走到任烟生的面前,掩下心底的慌乱和焦灼,顿了顿,对他说道:“任队长,我相信你的能力,尽力而为。”   任烟生回给了他一句笃定的回应,“请毛政委放心,我一定会带小禾平安归来。”   时间正在一点一点流逝,没有太多的时间多去商议此事,局长李建国、支队长罗德、特警大队队长陈宁对接下来的行动做出安排部署。   特警大队的副队长赵嘉彬佩戴针孔摄像头化装成北海公园的工作人员,先任烟生一步进山,在凉亭以下的位置进行夜间巡视。从2005年至今,北海公园每晚都有工作人员去做这项工作,特警队清楚,张博也清楚,这样做不容易露出破绽。赵嘉彬在张博被开除后才加入特警大队,这也是陈宁做出这样的安排的原因,因为眼生,做起事来便能得心应手。   任烟生按照凶手张博的要求独自赴约,配枪的同时佩戴针孔摄像头。   特警大队的队长陈宁在山下指挥,视现场的情况随时改变策略。   突然激动的情绪可以让人不去留意四周的动静。任烟生在与张博进行交谈的过程中尽量让他的情绪有波动,四个角的四名狙击手在此时迅速进山,为保证毛浅禾和任烟生的安全,必要时可以将凶手张博击毙。   按照原定的策略,赵嘉彬最先进山,没有和突击队一起行动。   赵嘉彬到达北海公园后,化装、进山,将山上的情况向陈宁做出了汇报。   张博在山顶的凉亭里支起了小型的军用帐篷,帐篷门紧拉,小窗口的旁边架着一副望远镜,望远镜以外的可视区域被他用反光膜贴牢。张博可以在帐篷里清楚的看到眼前的状况,而帐篷外的人却不能获知里面的情形。   任烟生已经在路上。   陈宁将电话打给他:“妈的,这小子在凉亭里搭了个帐篷,阻碍了狙击手的下一步行动。帐篷里有哭声,毛浅禾应该在里面。赵嘉彬和一名狙击手已经提前到达指定的位置,上山后,你要尽可能的将张博从帐篷里引出来,他不出来我们很难行动。”   任烟生手枪里的子弹已经上膛,路上几乎没有车辆,从来不会超速的他将车速飙到了180,想到毛浅禾的无助模样,他很难冷静下来。雨水顺着打开的窗户肆无忌惮地拍击在任烟生的脸上,他用力拂去,猛踩油门,在与毛浅禾失去联络的一小时时间里,他全然体会到了绝望的感觉,如果可以,他愿意替她忍受这份煎熬。   很快,他恢复了理智,放慢车速。驶向北海公园的这一路,许多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多数画面是关于毛浅禾的,一小部分是关于张博的。从唐毅的尸体被发现,到现在,一共六天的时间,被害人却不是只有这一位,任烟生和所有侦查员一样,对凶手深恶痛绝,恨不能亲手将其押送到地狱才能廖解心头之恨。   六天,任烟生无数次揣摩凶手的心思,分析凶手的逻辑,全体侦查员铆足了劲苦查线索。六天后,凶手终于确定,竟然是在同一个训练场地里摸爬滚打过三年的兄弟…… 第十四章生下来,活下去   许多时候,人的起点由原生家庭决定。   张博的父母半生务农,所识的字不太多,也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家里除了张博以外还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始终没有能力给他更好的物质生活。顺其自然有时是一种很无奈的选择,心里着急,却无的放矢,父母只能由着张博顺其自然的发展,顺其自然的,他成为了一个比他的名字还要普通的人。   张博读书时的成绩一般般,但还说得过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唯有体能比身边的同学稍强一些。高中毕业后,张博选择了参军入伍。退伍后,他对人生做出了大致的规划,先找一份心仪的工作,赚一些钱,再和一位温婉美丽的姑娘谈一场终身难忘的恋爱,接着结婚,生一个可爱懂事的宝宝,却没有想到在第一步就卡壳了。因为各方面的条件都过于平庸,且没有一技之长,张博在求职的过程中屡次碰壁。那些销售类的岗位,他瞧不上,只想做那些看起来高大上的工作,费力争取了一番,却连迈进门槛的机会也没有。   村子里的媒婆在张博母亲的央求下为他安排了几次相亲,不过,由于他待业的时日过于长,每一次的相亲都以失败告终。   “人总得找点事干,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有赚钱的能力了。两个弟弟迟早要结婚,家里只靠种地根本赚不了几个钱,到时候两笔彩礼会压得我和你爸喘不过气,你应该帮着家里分忧解难了。他们都说公务员是铁饭碗,你试试吧,咱家以后的生活全靠你来改善了。”这是张博的母亲对他说的话,很认真。受尽冷眼的他这次决定孤注一掷拼一回。   2005年,全国36个重点城市成立公安特警队,也称突击队。张博和任烟生同时加入,不同的是,张博考了两次才被录用。   突击队,不同于巡特警和协勤,能考进的人无论是体能、格斗技巧还是战术一定都不错。张博来到这里后,仅剩的优势也成了劣势,平庸之处更是被无尽的放大,拉扯开,再撕裂,像一块被丢弃在锦缎里的破抹布,狼狈得显眼。   在新训期间,教官常说两句话。   “为什么不跑步?”   “跑步为什么要停下来?”   越差,越想自暴自弃,没过多久,张博成为了特警队里各方面都最差的人,也沦为了大家的笑柄,本就自卑敏感的他对生活渐渐失去了希望,也丢了斗志,如同一只铩羽而归的公鸡,在他的眼里,队里的所有人都是灰色的。   北海公园是特警队的训练场地。那时,任烟生是特警队里的最强人,无论家境还是技术都优于其他人。他将张博的窘迫看在眼里,从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调侃过一个字,每天的训练结束后,任烟生还会自愿留在这里做张博的陪练,将技巧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他。烈日下、风雨中,两个坚毅的身影在山中互相鼓励,任烟生陪着他一步步从阴霾中走出……   张博的体能和技术可以提升,性格和思维已经养成,很难改变,由于始终处理不好与其他队员的关系,在2008年被特警队除名。   任烟生将车停在北海公园的后门,已有数年没有来过这里,风景如旧,今已非昨。   狂风呼啸,暴雨倾盆,远比出门之前还要猛烈,大自然在馈赠着的同时也带走了许多的美好之物,走向凉亭的这一路,冷风吹进衣服里,心比身体更加寒凉。   帐篷里,毛浅禾的身体被绳子牢牢地捆绑着,披下的长卷发遮住了左颈处的伤口。她虽然是一名女刑警,但毕竟年轻,从未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持枪暴徒,被枪口抵住了太阳穴,这一次,她只以为命不久矣,声嘶力竭的哭着,却已流不出眼泪。   张博通过望远镜看到任烟生的高大身影后,将地上的扬声器拿起来,朝地上猛击一枪,冷声命令道:“把子弹分散着扔开,再把枪扔下去,人向后退!”   毛浅禾被这声枪响吓得魂飞魄散,无助地大哭。   哭声通过扬声器传进任烟生的耳畔,哭碎了他的心,他朝着帐篷温和说道:“小禾,不怕,有我在。”在凶徒面前从不退让的任烟生不得不按照张博的要求,将枪和子弹扔向四周。   “博子,你把小禾放开,别吓唬一个女孩子,我知道你的心里有不满,所有的怨气冲我一个人来。”   张博依然用枪抵住毛浅禾,呵斥道:“你少他妈的用命令的语气对我说话!任大队长,我们十二年未见,你的语气和多年前一样豪横。如果我现在一枪毙了你喜欢的人,你会痛多久?”   毛浅禾的哭声停止。   任烟生:“我会难受一辈子。博子,我一直都能明白你的感受,如果我喜欢的女孩无辜被人伤害,我会和你一样,很难做到理智。”   张博挑起眉毛,“是么?”在这之后,他朝毛浅禾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任烟生,你既然明白我的感受,为什么还派侦查员去查小敏?她才19岁,无辜做了一次宫外孕手术已经很难受了,你们却执意在她的伤口上又撒了一层盐,你们有什么权力这样做!当年特警队的人见人下菜碟,排挤我,合着伙逼我从特警队离开,你如今和他们一副德行!”   任烟生看不到帐篷内的情形,只能隐约听到一声巴掌声。他强忍怒火,高声回应:“博子,是我安排小禾去调查的,小禾只是一名刚加入警队不长时间的侦查员,这次是按吩咐做事。如果你认为有错,那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不要伤害她,算我任烟生求你。”   张博朝地上狠啐一口,“任烟生,你算什么东西?一声道歉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少在我面前装大爷!如果你现在能让这一切都变回原样,我会考虑原谅你,也原谅你的小禾。”   毛浅禾冷笑,“小敏无辜,难道被你杀害的唐毅、于沐桐和牟晴就不无辜吗?!”   张博愤恨回应道:“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没有做当晚的那件事,小敏就不会动手术,只要不手术,她就还是完整的,是那三个贱人毁了小敏!他们活该被杀死!”   毛浅禾:“唐毅与小敏是因为爱情才发生了关系,并且唐毅在小敏手术后也积极做了弥补工作,没有逃避责任。牟晴,宾馆前台,住客提供身份证后,她给门卡,何错之有?至于于沐桐,的确有错,但如果不是她及时做出切除输卵管的决定,你的小敏就会有生命危险。”   张博:“切掉一条输卵管,意味着从此以后怀孕的几率减半,小敏才19岁!”   毛浅禾:“虽然怀孕的几率会比其他人的低一点点,但还不至于减半,你相信我,小敏还年轻,只要好好调养就不会受到太大影响的。”   这番话激怒了张博,“你他妈的放屁!”他将枪口下移,抵住她的颈部,右手迅速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把刀,刀尖直指她的右脸,“老子划烂你的脸!到时你也好好调养,看看是否会受到影响!”   尖锐的辱骂声传进任烟生的耳朵,刹那间,他的心仿佛被撕裂,快步走上前。张博再朝地上猛击一枪,怒呵道:“退后,不然老子毙了她!”   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纵然怒火愈燃愈烈,也不得不将这团火焰竭力压下。任烟生曾多次徒手生擒暴徒,这次却不一样,张博不仅用帐篷做遮挡物,还用毛浅禾做盾牌,不排除会在他上前一步后做出过激的反应,任烟生即使有99.9%的把握,也不敢忽略0.1%的万一。   张博曾做过三年的特警,无论体能还是技术都优于其他的持枪凶徒,这便是那0.1%的万一。为了毛浅禾不被伤害,他选择不冒这个险。   任烟生停下脚步,“博子,你既然愿意见我,说明还是有事情想和我说。我在这里答应你,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情,一定不说一个‘不’字,尽全力去做。”   张博冷脸打量着他,“任大队长,你以为我是有事求你才约你在这里见面?呵呵,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让你也体会一下我的痛苦,仅此而已。你父亲是暴发户,你在二十岁以后一直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何为‘苦’,你可能已经忘记了吧?你投了个好胎,我不如你。”   任烟生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无论是在特警大队还是现在的刑警大队,我从来没有忘记肩负的重任,对党和人民的承诺,我始终牢记在心,未曾有过一日的懈怠。博子,从始至终,我对得起每一个人,包括你。”   张博将枪口用力抵住毛浅禾,近乎咆哮,“放你娘的屁!任烟生,你如果对得起我,就不该去查小敏!你既然觉得没错,那就是毛浅禾的错,由她代你承受这份痛苦!”   毛浅禾紧闭眼睛,不敢看这即将刺下的寒凛刀尖。   任烟生高声喝止,疾步上前,“你放开小禾,她还是个孩子,所有的怒火冲我一个人发!”   张博目露凶光,一边留意着他的下一步动作,一边用刀尖缓缓刺入毛浅禾的左脸颊,划向斜下方。血珠沿着划开的伤口一点点渗出,在皎洁的月光下,犹如燃起的火光般刺目。毛浅禾很冷静,清楚挣扎无益,只会让帐篷外的任烟生更加焦灼,索性放弃了挣扎,疼痛感逐渐清晰,大颗的泪珠滴落在地。   帐篷里忽然安静下来,任烟生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为了毛浅禾不被伤害,他再一次妥协,“博子,只要你能不伤害小禾,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张博停下手,固定好扬声器,以胜利者的口吻对他说道:“在第一级台阶的左侧放着一把刀,你去把他捡起来。谁都知道你任烟生当年是特警队里的一把好手,身手利落,无人能及。你如果向前走,倒下的人就是我,我不会愚蠢到给你这个机会。拿到那把刀后,只要你能将它扎进身体,我可以答应你不再伤害毛警官。”   毛浅禾使尽全力试图从禁锢中挣脱,却无济于事,她哭喊着制止,“任队,不要听这种龌龊小人的话,二大队需要你,然然还等着你回家,我不值得你打这个赌!”   任烟生朝帐篷笑了笑,笑容里却包含了太多的意味。   他迅速转身,毅然决然的从地上捡起那把刀,面朝帐篷以最快的速度毫不犹豫地扎向大腿,鲜血如河水奔流般迅速将运动裤染透。钻心的疼痛来得过于猛烈,令任烟生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他强忍着这剧烈的疼痛,勉力直起身子对张博说道:“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做了,现在你也应该信守承诺,不再伤害小禾了。”   毛浅禾泪眼朦胧,几近崩溃。   张博的手抖了一下,枪口也从毛浅禾的太阳穴上移开了一点。不过,很快,他再一次将枪口抵住毛浅禾,“好样的,任大队长,是个爷们。”   愈加强烈的疼痛让任烟生有些支撑不住,为了不让毛浅禾再受到一点伤害,他仍在靠执着的意念强撑着,也试图让张博放松警惕走出帐篷。“博子,说真的,直到现在我都很难相信这些事情是你做的。有一点我很不明白,在于沐桐和牟晴被你杀害后,我们曾反复查过省医院和于沐桐所住小区的所有监控录像,并没有从中找到你的身影,你是如何做到在不提前踩点的情况下精准找到于沐桐的?”   张博冷笑,“是我雇人去查的,由他画好医院和小区的监控位置图后交给我。任大队长,你小瞧我了,我好歹也在公安的队伍里混过,这些反侦察意识还是有的。”   任烟生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十二年前,的确低估了他的应变能力。“小敏与你的年纪相差近20岁,你一直在她的身后充当守护者,当她将恋爱的消息告诉你以后,你曾伤心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祝福。某一天你从小敏的口中知道了唐毅的住址,并记在了心里。小敏宫外孕手术后,你对唐毅极度憎恨,在4月6号的晚上一路跟踪他,继而将其杀害。牟晴的住址是你在康乐医院里自己查到的。于沐桐,海潭市最美医生,找私家侦探调查她应该也不难。博子,不知道我分析得是否正确。”   张博没有直接给出回答,只道:“唐毅没有保护好小敏,反而让她受伤,该杀。于沐桐,害得小敏以后难怀孕,该杀。牟晴,当天她值班,纵容唐毅与小敏开房,也该杀。”   三声“该杀”,张博视他人的性命为草芥,任烟生对他的冷血失望至极。“为什么要带着于沐桐的尸体去杀害牟晴?”   张博只冷冷回应:“她们两个有罪,该向小敏忏悔。”   刺耳的笑声过后,张博继续说道:“唐毅这个小瘪三是罪魁祸首,于沐桐和牟晴虽然也可恨,我对她们却还没有那么恨,所以,杀死唐毅以后我曾打算停手。”   语气稍滞,张博的目光也呆滞下来,“任烟生,你的长相好,老爹也有钱,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能得到。老天爷其实挺不公平的,他把好的都给了你,把差的都留给了我。4月20号,和我交往了一年的女孩突然告诉我她曾为男朋友打过胎。你能想象得到我当时的心情吗?我特么的觉得自己太悲哀了!年轻的时候,我相信以后一定能和一个各方面都还可以的姑娘结婚,没想到最后竟然落魄至此,要和一个做过流产手术的女人凑活!我介意这件事情,特别介意!”   激愤之时,张博一拳朝固定好的扬声器砸去,“那时我想到了小敏,宫外孕对女人造成的伤害要比流产手术还要大,我是男人,懂得男人的想法,连我都嫌弃这样的女人,小敏以后要怎么办!这一切都是唐毅、于沐桐和牟晴造成的,他们必须都得死!一个都不能落!”   张博的情绪已近崩溃,任烟生生怕他去伤害毛浅禾,尝试着去劝慰,“博子,你的本性不坏,你我同在特警队的那些日子,我们同吃一锅面,同睡一间寝室,一起训练,一起挨罚,在我的记忆里你始终都是善良的,那些欢乐的时光也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张博斜睨着他,嘲谑道:“善良?我只是把自己的阴暗面藏得很好罢了。你爸有钱,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已经是暴发户的儿子了,特警队里属你最富,我那时连买一双李宁运动鞋都要犹犹豫豫,而你,从上到下都是名牌,不愁吃喝的人看谁都是个善良人。因为你不缺钱花,寻常的快乐已经满足不了你了,所以你带我训练,想从我这里体会到成就感。”   任烟生苦笑着,“我那时每分每秒都是真心实意帮助你的。”   张博蔑视回击,“这世上没有人会做无用功,在决定做一件事之前一定会图点什么。所以,任烟生,你别否认了,你就是想在我面前找到那种骄傲和自豪的感觉。你爸能用钱为你找回二十年前的那些没有体验过的快乐,你的快乐和幸福虽然迟到了,但到底还是来过的。我和你不一样,生在最普通的家庭,父母半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注定了我这一辈子也要普普通通。我承认自己事事都不如你,但也绝对不会给你嘲笑我的机会。”   任烟生:“如果你执意这样认为,我的任何劝说话语都将毫无意义,我对你非常失望。博子,既然你我已经走到了无法挽回的这一步,其他的话我也不想说了,只想告诉你一句话:在特警队的那些个日子,我从始至终都视你为兄弟。”   张博面无表情,“兄弟?你事事优秀,我高攀不起。任大队长,你当年和特警队长的关系那么好,如果你真把我当兄弟,在我被特警队开除之前为什么没有帮我说一句好话?”   任烟生:“特警队最重团队意识,最忌讳在不打报告的情况下单独行动,三年,你始终都没能做到团结他人,已经不适合待在这个队伍里了。你从特警队离开,我也很遗憾,但与其勉强你绷着脸与大家相处,倒不如支持你找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去做。”   张博哂笑,“呵,不要为你的虚伪找借口了,你本就和特警队里的其他人一样虚伪。”   任烟生不愿与他在这一话题上继续执拗下去,只道:“博子,从你下决心给我打电话的那一刻起可能就已经做好了被逮捕的打算。你之所以愿意冒这个险,是想保护你喜欢的小敏,你很理智,清楚只要你现身坦白一切,我们就不会再去查小敏,从今往后也不会再有人记得她曾做过宫外孕手术的这件事。我答应你,此刻起,如你所愿,让小敏平静生活。”   张博握枪的手指微微颤抖。   暴雨倾泻,寒凉的山风如同一条条巨蛇般钻进身体,又刺入骨缝,腿部的剧痛并未减弱,经风一吹,整条腿似乎要裂开。任烟生已有些体力不支,扶住身侧的桃树才勉强能站住,“今晚我是一个人过来的,队里的人还不知道这件事。下山后,趁着三案还在侦办中,你可以去自首,为自己争取个机会,小敏是你深爱过的人吧?活着,至少还能看到她幸福。”   张博依然未发一言。   任烟生知道,他已经将方才的这番话听进去了。“博子,人生无法重来,走过的路,回不去,只能在下一个路口好好斟酌,选一条稍微好走的路。小敏所经历的这件事情就像路边的一粒小石子,踢开了,也就过去了,石子混进石堆中,不会再有人将它捡出来。前路平坦,小敏可以大步朝前走,她一定能做到。”   任烟生没有继续说下去,留给了他很长的考虑时间。   毛浅禾屏息凝视着张博,他听见这些话后,曾有过数秒钟的犹豫徘徊。   凌晨两点,突降的暴雨终于停下,万物归于安和,只留下许多被狂风卷袭过的树枝和花瓣。张博沉默许久,最终,将手枪从毛浅禾的太阳穴移开。   毛浅禾惊魂未定,重获自由后,仍然瑟缩在帐篷的一角。   张博朝日出的方向坐下,轻抚着枪身,似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只是单纯的想找人聊一聊心里话,“走到这一步,其实我不恨任何人,能有什么资格去恨呢?而立之年,一事无成,太操蛋了,多可笑,我竟然活成了小时候最讨厌的样子。读书时努力感动自己,一直一般般的混下去,混成了一般般的模样,和许多一般般的人一起被这个社会淘汰,却指责这个社会对我不公平……”   任烟生迈上石阶,一点点靠近帐篷,腿部的疼痛使他多走一步都剧痛无比,他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送毛浅禾回家。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张博的结局已经无法改写。或者被狙击手一枪击毙,或者在几个月后被执行死刑,无论是何种结局,都离不开一个“死”字,罪有应得。   凌晨两点,街路空寂,城市睡在了一片黑暗中,星点的光亮被放大,总会有天明之时,清醒的我们总会忘记昨夜的梦。   张博将帐篷打开。   纪念石碑后方的狙击手已经做好了准备。   张博面朝任烟生,“枪里一共有五发子弹,最后的这一发是我留给自己的。愿你能信守承诺,为小敏守住这个秘密,永远都不要说出来,她的路还长,算我拜托你。”   随即,枪声响起,短暂又潦草的一生匆匆结束。   任烟生强忍疼痛第一个冲进帐篷,迅速为毛浅禾解开了绳子,将满脸惊恐的她护在怀里,失而复得,他紧紧拥住她,“不怕,小禾,一切都过去了。”   这是任烟生第一次拥抱毛浅禾。几小时的时间里,她亲眼目睹了李洋的遇害、张博的自杀,两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两具毫无生气的尸体,生与死的距离原来是这般的近。毛浅禾像一只受惊的鸟儿般缩在任烟生的怀里,有很多的话想对他说,却忽然语塞,只不争气地哭着,“任队,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毛浅禾的父亲得知凶手自尽的消息后冲上石阶。任烟生正抱着毛浅禾从帐篷里走出来,看到他后,小心翼翼地将毛浅禾交到他的手里,“毛政委,小禾没事了,您不用担心。”   任烟生腿上的血激出了毛浅禾父亲的泪水,这个七尺男儿在他的面前止不住眼泪。毛浅禾的父亲知道,任烟生是为了女儿才受伤的,本可以不必如此,他却还是不顾一切的这样做了,他和毛琛、毛琒一样从始至终都在竭尽全力的保护着毛浅禾。   或许,他对女儿也是喜欢的……   一声“谢谢”,郑重其事,也包含了太多的情感。毛浅禾的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更多的话,但是,他最想表达的心意,任烟生已经明白。   三日后,李洋的追悼会在海潭市龙峰殡仪馆举行。   刑警支队的侦查员在多数时间是穿便装的,只在重要的场合才会穿上警服,这一次,全体成员统一着装送别李洋。任烟生腿伤未愈,坐在轮椅上由高飞推着进入告别厅,按照位序在支队长罗德的右侧停下。大厅内一片哀戚,李洋的父母被晚辈搀扶着,与儿子做最后的道别。李洋平时爱笑爱闹,是第二大队的活跃分子,冰棺中的他依然面带笑容舒服的躺着,仿佛正在做一个甜甜的梦,只是,这一次,他终于可以沉沉的睡去了,不必再为一起没有侦破的案件辛苦熬着,也不会再被噩梦惊醒,辗转难眠。   李洋被追记三等功,葬入海潭市铭山烈士陵园。陵园中的英雄牺牲于不同的年代和地点,使命却都是相同的,这一生,他们无愧于党和人民,为国捐躯,坦荡光荣。   我们有幸生在太平盛世,有机会守护着珍爱的一切,身后也有许多默默无闻的英雄在守护着我们。每一年都有人民警察牺牲,他们的牺牲除了在公安系统内部一起一些震动外,系统以外的人并不知道这件事情。英雄离世后,很快又会有人补上他的位置,冲上一线,将责任扛起,也替前辈弥补着他的遗憾,守护祖国的安宁,无怨无悔。   一星期后,毛浅禾第二次来到烈士陵园,将鲜花放在李洋的墓碑前。大一那年,他推荐她加入社团,带她参加社团活动,是她最可敬可爱的学长。数月前,她加入警队,他对她耐心帮助,让她很快适应了新环境。从警的第八个月,她渐渐明白,会相遇,便会有离别,一些人,你有机会遇见,其实,已经足够……   暖阳下,丁香花开得正盛,一架飞机穿过云层,很快变成小小的一点,消失在视线中。   毛浅禾连日疲倦,回警局的途中在出租车里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很长,梦中有大哥、二哥、父亲、母亲,也有任烟生、尤然和任烟生的父亲,一家子人欢声笑语,把酒言欢。   毛琛与任烟生碰杯,“真好,终于等到成为一家人的这一天了。任队长,说真的,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妹妹的?”   任烟生饮下整杯酒,宠溺地望向毛浅禾,“在初见的那一天。”   ……   梦醒后,毛浅禾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   “闺女,爸爸刚才给任队长打了个电话,请他和任兄、尤然来家里吃顿便饭,他答应了。任兄待会就带尤然过来了,你们两个下了班也早点回家,爸爸给你们做好吃的。”   三起杀人案顺利侦破后,许多事成为了故事,也有一些事终于有了开始……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